第十一章 你不要给我哇哇叫
“你先出去,和小周把工作交接一下。”
林青走后,梁梦片刻放松下来。
她轻轻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是一副相框。
照片年代久远,边缘已经褪色泛黄。
照片里一共四个人:
梁父抱着一岁的梁梦。
梁母亲昵地挽着梁父。
七岁的梁醒则站在梁母身边,尽量将弱小的身躯挺得笔直。
背景是一个破旧的大门,门边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上用粉笔写着:“龙泉实业发展有限公司”。
这张照片,在梁醒当CEO的时候,一直光明显眼地放在办公桌上。
而梁梦入驻这间办公室后,它就躺进了抽屉里。
梁醒说过,这张照片是戴维拍的。
准确地说,是当年还叫“张卫民”的戴维拍的。
梁梦微叹了口气,轻轻拂去上面的微尘,重新将相框放进抽屉。
大肚子的戴维固然面目可憎,但当年的“张卫民”却是一个传奇。
当年的张卫民还不是什么市场部VP、高级副总裁,他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title,龙泉公司“办公室主任”。
龙泉集团的初创的时候,只有一条生产线,生产祖传的凉茶。
名不见经传的龙泉的凉茶,当年撞上刚在国内风靡的碳酸饮料,后果可想而知。
面对几仓库满坑满谷的滞销凉茶,梁父上火上得嘴上堆满了大泡。
灌自己家的凉茶都压不下去。
眼看着南方流火的夏天就要过去,梁父和梁母不得不把梁醒和刚蹒跚学步的梁梦扔在家里,四处托人寻销路。
想到这儿,梁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中指上浅浅的一道疤。
七岁的梁醒给坐在娃娃车里的梁梦喂汤,梁梦嫌烫,又不会用嘴说,只能小手一挥,把汤碰翻。
小梁梦被烫得哇哇大哭。
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梁醒能怎么办?
她只能也跟着哭。
最后还是张卫民,把龙泉从生死边缘给拉了回来。
瘦弱的张卫民扛了四箱铁罐凉茶,一共100罐,独自一人挤上了北上的绿皮火车,三天三夜去了哈尔滨。
他对梁父说:“南方卖不动,我就去北方!”
“咱卖的可是凉茶!!!”
梁父哭笑不得,却也没别的办法。
他给了张卫民50块钱的出差经费,可50元又够干什么的。
北方干燥,火车上,张卫民渴得嗓子直冒烟,嘴唇裂得直渗血,他都没有开一罐凉茶。
十月,南方还是艳阳高照,而北方,很多地方已经大雪纷飞。
白菜血肠锅和铁锅炖大鹅一支棱,龙泉的凉茶在暖炕上竟然焕发了生机。
张卫民在北方0度以下的夜里,饿着肚子,扛着凉茶,穿着回力球鞋,走在冰冷的路面上,挨个烧烤摊和小饭馆推销。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不仅将那100罐凉茶都卖光了,还换回来100多张餐馆的名片和订单。
龙泉这才从创业危机中,回过一大口血来。
这个故事,是梁醒讲给梁梦听的。
梁醒说她小时候,梁父将张卫民的这段“丰功伟绩”讲得身边人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梁梦丝毫不怀疑。
因为这段,江寒也曾在飞机上无聊时全文背诵过。
很可惜,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现在的戴维已不再是当年的“张卫民”。
秉承着“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享受享受吗”的戴维,这些年不仅对龙泉毫无贡献,更是将整个市场部搞得乌烟瘴气。
想到这儿,梁梦心堵。
她从没想过在这个CEO的宝座上坐的舒坦。
但第一个跳出来明着“咬”她的,居然是和梁父交情深厚的“卫民叔叔”。
这着实让她心寒,也没想到。
“梁总,等下你想穿哪套衣服?”
梁梦正愣神儿,林青又换回了那套“废土风”,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等等等!!”
梁梦拦住林青拉衣柜的手,讶异地问:“你别告诉我,待会儿就准备就穿这身去高管会?”
林青笑笑,反问梁梦:“不可以吗?”
梁梦被噎。
虽然那套“中介风”看起来十分廉价,但这套“废土风”一旦刮进会议室,那就是十成十的挑衅了。
梁梦一脸无语,揶揄了林青一句:“行吧,那你看看,我这衣柜里,哪套衣服能搭配你?!”
林青多聪明,哪能听不出这是老板的讽刺。
但她依旧笑而不语,扒拉着衣柜替梁梦找开会的衣服。
“要不就这套吧?”
林青拎了一件无比华丽的镶钻玫红色外套,递到梁梦面前。
“你是不是疯了。”梁梦冷冷,“这是公司周年庆典,我剪彩时穿的!!!”
林青第一天上班,不仅自己疯,还要拉着老板疯。
梁梦有点怀疑,这就是九年义务教育和985的教育水平?
00后果然是生活在N次元。
“梁总,您看过电影《王牌特工》吗?”
林青笑眯眯地盯着梁梦的眼睛,问。
“西装是现代绅士的盔甲。 ”
梁梦想了想,回答。
这句是《王牌特工》中菲叔的台词。
江寒很喜欢这个系列的电影,剧中的每一句台词梁梦都能倒背。
林青一笑,顺势将浮夸的玫红色镶钻西装给梁梦披上:“既然今天是冲您来的,那这盔甲就得又硬、又贵、又扎眼。”
梁梦思忖了一下,没说话,接受了小助理的安排。
她也曾听过:“律师界花木兰”
Fiona shackleton
在每次打官司时着装风格大胆,官司越难,着装越浮夸。
据英国《每日邮报》分析,
Fiona
之所以会穿得如此时髦,目的就是为了弱化自己的形象,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强硬,进而让对手低估她的能力。
目的一致。
梁梦心想:这小丫头有点东西。
“走吧。”
收拾停当,林青又仔细检查了一遍U盘和电脑,约老板一起走。
“你先去。”
眼看就剩五分钟了,穿着华丽的梁梦金尊玉贵,仍不肯抬身。
林青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在暴吼:老板,你不和我一起走?我第一天上班!我知道会议室在哪儿啊?
这龙泉集团大的就跟浦东机场似的!
幸好,她带嘴了。
出门找了个同事,七拐八拐的,林青总算是找去了。
梁梦静静地坐在旋转椅上,如坐针毡。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拆开了一大早江寒派人送来的快递信封。
她恨自己。
不是下定决心,从此后一刀两断,不再接受他的任何帮助的么?
不是死鸭子嘴硬,当着江寒的面立誓,以后都要靠自己的么?
不是左一声“姐夫”,右一声“姐夫”地刻意和人家保持距离的么?
偏偏最后一秒,她还是不争气地划开了牛皮纸。
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梁梦发誓,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不用江寒施舍的招儿。
她眯眼偷偷看了那张纸一眼。
就一眼,梁梦倒吸一口凉气。
她心里默默鄙视自己,将纸对折再对折,揣进了自己玫红色的西装口袋里。
当林青一身“废土风”出现在龙泉最大的会议室里,所有人正装来开会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像在看猴儿。
“这穿的叫什么呀?”
“灰不溜秋破破烂烂的!”
“这人谁啊?以前没见过。”
但下一秒,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
因为,更浮夸的梁梦出现了。
梁梦傲慢地坐在会议桌首,林青转到她身后。
华丽与颓废的对比,这俩人看起来就像在龙泉搞时装行为艺术,调侃众人。
“这梁总搞啥啊?穿得跟只火龙果似的。”
“她一向这样,废柴二小姐。理解一下。”
“龙泉换代言人,大家都焦头烂额,她还有空打扮自己,滑稽伐?”
这时,戴维带着市场部十几号人,还有一圈高管,浩浩荡荡从外面进来,一秒黑压压盘踞在会议桌边。
林青心里一声“乖乖”!
他们镇子百岁老人吃席都没这么长。
“小梦,你旁边这小孩谁啊?实习生?”
戴维一坐下就开始对梁梦发难。
“我新招的助理,林……”梁梦介绍道。
她话还没说完,戴维就打断她道:“小梦啊,让你手底下的人,注意一下服装。我们这是企业,不是马戏团。”
他看似是在抨击林青的穿着,实则也点了梁梦。
梁梦不恼,微微一笑:“穿衣自由。林青是00后,戴维你适应一下现在年轻人的节奏。还有——”
梁梦顿了顿:“工作场合,请不要叫我小梦。”
戴维根本不理会,随口又是倚老卖老:“哦呦!从小我就叫你小梦的呀!你从这么高,啊,不对,是这么高开始,我就叫你小梦。”
戴维比划着和桌子差不多的高度,丝毫没有把梁梦放在眼里。
梁梦瞥了眼他嚣张的气焰,淡淡:“开会。”
戴维求之不得,立马切入正题。
“小梦啊!你刚当CEO不久,很多事情,要是不懂,可以多向我和其他叔叔们请教嘛!我们都很愿意教你的!现在tຊ事情弄到这副田地……”
梁梦耐心听他喷,时不时回头看向办公室的监控。
她相信,此刻在那个蓝色的蝇眼后面,至少有两双眼睛。
一双是梁醒的,一双则是江寒。
梁梦突然冷笑,打断道:“这副田地?哪副田地啊?”
戴维也很强硬,互怼:“周泽龙代表了我们龙泉的企业形象,就是活招牌啊。小梦你跟谁都不商量,就自说自话‘哐当!’一计,把招牌砸了。你知道这给公司带来多少损失吗?除了暴跌的股价,还损失了很多看不见的无形资产!”
“是啊!周泽龙代言龙泉多少年了,很多人看到周泽龙就联想到龙泉集团。”
“戴维总说的没错,就凭周泽龙现在的粉丝量,就能把龙泉的生产线买空。”
“关键是社会影响很不好,昨天连我家七舅妈都打电话来问我,我们龙泉为什么要换代言人。”
“你七舅妈算啥?我这边的电话都快给供应商打爆了!”
大家纷纷应声帮腔,所有人都向坐在桌首的梁梦投来谴责的目光。
“戴维叔叔,你这么在乎!要不这样,我现在就把办公室大楼门口的关公移走,你供他?”
面对众人一边倒的发难,平时一向娇媚的梁梦,此时忍无可忍,突然阴阳怪气。
“我堂堂市值几十亿的龙泉集团,什么时候荒谬到一个明星定前途了?”梁梦气愤地站了起来,说道,“周泽龙!73年的!年过半百了!我们龙泉集团旗下,做的是饮料、小家电、家纺玩具、彩妆线!我们不是做足力健的!你搞搞清爽!叔~~~!”
联系上下文,这声“叔”实打实的就是骂人了。
梁梦就是不带脏字儿地骂了。
她不是嫌周泽龙老,她是嫌戴维这群吃空饷的老贼子老!
说他们抱陈守旧,说他们故步自封敝帚自珍混吃等死冥顽不灵!
梁梦觉得怼得还不过瘾,直接冲身后的林青轻轻一招手。
“林青!你是00后!你来讲,对于周泽龙,你了解多少?”
林青立马接梗:“周泽龙啊,好像是一个大湾区冷门歌手。”
啥??
冷门歌手?!
在场的70后80后90后集体沉默了。
“不过这位冷门歌手的歌儿还怪好听的嘞。”
林青满脸“天真无辜”地又补了一刀。
现场有人想反驳,但她身上那套“废土风”穿搭,太有说服力!
“你!你个死丫头!你一个人能代表所有的00后啊?!”
戴维气得都快跳起来了!
“那我不能,你能啊?”
林青毫不客气地反怼回去。
“你!!——”戴维逻辑上打不过,就开始用资历压人,“新来的,你算哪根葱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小丫头片子,你什么背景,敢在这里跟我抬杠?”
林青也不是吃素的:“你不要给我哇哇叫。问我背景啊?喏,我的背景就是——”
“我的老板,梁总!”林青亮堂地拍一记胸脯!
众人都惊呆了!
这有什么值得拍胸脯的吗。
林青很快又得意反问戴维,“我的背景我敢说,你敢说吗?”
此话一出,现场的氛围更诡异了。
没人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呼吸都屏小声。
梁梦趁机冷笑,接了一句——
“林青,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戴维叔叔,背后的,也是梁总呀。”
说完,她满怀意味地故意冲脑袋上的摄像头wink了一下。
江寒坐在电脑屏幕前,被这个wink刺激到,托腮的手一抖,差点没从桌上摔下来!
而梁醒,则冷冷地通过监控,听着会议室里的妹妹cue自己。
这会刚开始,就火药味十足,场面极度尴尬。
第十二章 囚徒困惑与纳什均衡
梁梦点明戴维背后支持他的就是梁醒。
不过想要赢,光靠打嘴仗和臆断是不行的,必须拿出证据来。
来吧,展示。
梁梦又给林青一个眼神。
林青立马会意,打开电脑。
林青的“废土风”装束确实具有很大的迷惑性。
直到她用PPT演示完所有数据,整个会议室里的人,包括戴维,都发现自己被骗了!
确实太小瞧这个新来的小助理了。
参数、模型、逻辑,一条不落;
每一个超链接都链得有理有据;
甚至连PPT的排版都十分严密,没有一句废话和一个错误的字体。
最后林青得出结论:“这次龙泉集团的公关危机,绝对是内部出现了内鬼。除了将录音交给媒体,还有内部的人翻墙找了水军,刻意抹黑公司和梁总。”
戴维的脸色一阵青白。
短短一天的时间,他口中的“小梦”就将证据罗列出来,矛头指向了他们市场部才是始作俑者。
“那也不能说明这就是我们市场部的人干的。”戴维的嘴很硬。
梁梦又是一笑,反问:“我有说是你们市场部的人做的吗?”
戴维确实是此地无银了。
但他实在急于和自己撇清关系,于是大声道:“那你说,谁干的!拿出证据来!”
戴维吃准了梁梦什么都拿不出来。
呵呵,证据?
早毁尸灭迹了好吗。
等到这会儿。
林青也替梁梦捏把汗。
因为确实没证据。
至少她俩对的时候,没有。
“我的确没有证据。”梁梦先一软,后又一硬道,“但我有个方法,说给大家听。”
“你说。”
“录音流出去前,进进出出我办公室的,总共不超过20个人,也包括你戴维叔叔你。”梁梦严词,“我办公室门口有监控。”
“嗤!讲了等于白讲!照你这么说,进去过的,都判杀头啊?”
戴维嗤之以鼻。
还以为梁梦能说出什么有含金量的东西,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果然是小梦,尽整没用的小儿科。
“宁枉勿纵咯?那这样好伐?你先拿戴维叔叔开刀,给我安个背叛公司的罪名,开除我!”戴维急不可耐地挑衅。
梁梦冷笑一声,不急不缓地按自己的节奏,继续往下说:“简单呀!既然没人肯承认,我又没有证据。那只能让所有进过我办公室的人,全都扣3个月工资,以儆效尤!”
“这不公平!”
有人当即强烈反对!
“对啊!三个月工资耶!你说扣就扣啊?”
“各大五十大板,就是‘梁总’处理问题的方式啊?”
“高!实在是高!”
“我们为啥要在这陪她浪费时间?人抓不出来,证据没有,还要乱扣工资!”
没人服梁梦的判决。
这就是戴维他们要的结果,让梁梦丧失威信。
梁梦算到了,先让他们吵了一会儿,继续道:“如果觉得不公平呢,我还有个建议。这个人现在自己站出来,我只扣他6个月工资,没收50%的期权。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说完,梁梦刻意将挑衅的目光转向Peter。
现场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梁梦几句话看似简单,却立马扭转了现场的微妙局势。
会议室看似表面安静,但那20个人,内心的小算盘珠子,已经拨得“大珠小珠落玉盘”了。
林青也是思考了一下,才懂。
其实梁梦的判罚,这里面是用了一个运筹学案例,叫“囚徒困惑”。
【囚徒困惑】
两个嫌疑犯被警察抓获:
如果甲承认罪行,而乙保持沉默,甲将被判处10年监禁;如果乙承认罪行,而甲保持沉默,乙将被判处10年监禁。
但是如果同时两个都保持沉默,只能判处他们各6个月的监禁;如果你们两个人都认罪,你们每人将得到5年的监禁。
是你你会怎么选?
几分钟后,迫于压力,戴维终于开口了:“是啥人把录音放出来的?自己站出来。不要连累大家。”
Peter没了后台,只得灰溜溜地站出来承认:“对不起,梁总,是我。”
“是你啊?!混账!”
戴维立马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抡起拳头假意就要揍他!
弃车保帅。
梁梦算准了。
根据博弈论中的纳什均衡,每个人会担心对方背弃盟约,于是先做出利己的选择。
戴维才舍不得自己的三个月工资呢!
而且只要把Peter推出去,大家都干干净净!
林青为她的梁总拍案叫绝!
但她转念一想,疑惑。
“囚徒困境”这么高深的运筹学案例,梁梦怎么就那么轻易地信手拈来?
她学了四年的运筹学,刚也是狠狠反应了一下,才懂。
身边这个梁总,并不像她看起来的那么浮夸浅薄。
她是隐藏了实力的。
“火龙果色”的梁梦此刻正无所谓地挠了挠头,余光目送Peter灰溜溜退出会议室。
她肯定,Peter这会子应该肠子都悔青了,早知还不如跟了自己,多好。
戴维更恨不得将自己那张沟沟壑壑的老脸踏平了,找个地缝塞进去。
但他却不会这么容易就向乳臭未干的梁梦低头,他还有最后一招,以退为进。
“管理不善,是我的责任。”戴维主动大包大揽,“承认错误”,“是我没调教好下属,我引咎退休tຊ。”
“退休?”
底下立马有人窃窃私语。
“戴维才五十多,就要退休?”
“市场部、公关部,离了戴维,可转不了!”
“岂止这两个部门,公司股东们,平日里都是戴维去应酬的。他走了,上头那位,只能鱼抓不着——抓瞎!”
“欸,你说戴维总是不是故意的?”
“明摆着呀,就是故意的。甩脸色给小梁总呢。”
梁梦静静地望着戴维。
俩人仅隔着一张桌子,却仿佛中间隔了十几年。
戴维不再是当年那个为理想一路向北的热血张卫民,而梁梦却也不再是那个咿咿呀呀和桌子一样高的小梦。
梁梦这一刻才直观的懂,企业要想成长,注定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戴维倚老卖老居功自傲,拿辞职要挟梁梦。
其他高管也纷纷起义,支持戴维。
“戴维,你要退休?那我也退!钓鱼多个搭子。”
营销部的老大率先拢了拢衣服,也站起身。
“那我也休假吧。生产线停几个月不要紧的。”
“我们研发部申请去福建调研,梁总,您批准一下!”
“醒家军”声势浩大,集体逼宫。
这波动作,林青被吓得不清。
梁梦却很淡定。
待众人声浪一波高过一浪地闹了一番,她才幽幽从玫红色西装口袋里,掏出那张薄薄的纸。
梁梦将那张纸举过头顶,就像擎着必胜的旗帜。
“大家静一静!”
梁梦朗声道。
“你们先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再跟着起哄。”
说完,梁梦按住那张薄纸,顺着会议桌的方向,用力一划!
“戴维要退休,除了对下属管教不善,还有,就是他吃供应商的回扣。”
梁梦很有把握地说。
“戴维是自己深觉对不起龙泉集团,所以引咎。桌上这张,是阴阳发票,大家可以看看。”
会议室立马安静地如电影院,没有一个人敢发声。
那张白到发光的纸,就像是荧荧闪闪的大荧幕,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戴维不信,第一个拿起那张纸。
旋即,他受惊!想将那张纸撕碎。
“这张是复印件。”
梁梦淡淡地制止他。
她收到的就是复印件,原件应该在江寒手里。
戴维无力地丢下纸片。
身下立刻有人捡了去,所有的高管都围过来,瞪大眼睛看。
其实“吃回扣”这种事,哪家公司都有,不管规模大小。
“这种事”,最拼技术含量。
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那是高手。
偷吃烧饼一嘴油,还死不承认的,极其low。
现场的高管们哪能明面上和戴维“同流合污”,于是立马又纷纷调转枪头,撇清关系道:
“哎呦!想起来了,我老婆最近不让我钓鱼。思来想去,我还是晚点退休。”
“不要看我!我是有职业操守的!生产线哪能好停呢?停一天都是钱!我肯定要分分钟登牢在岗位上的。”
“福建不去就不去来!反正现在‘鸭屎香’也卖滥了!还不如开发其他品种。”
“鸭屎香的产地是广东潮州。”
梁梦纠正道。
她用实力证明了,你可以划水摸鱼,但不能真的菜。
“三板斧”下来,高管们都蔫了。
原来小丑竟是他们自己!
戴维弄假成真,不得不同意,先休假。
至于什么时候“引咎退休”,没提。
他应该在等梁醒事后保他。
一场“鞭尸会”,在梁梦“诈尸”后结束。
众人刚走会议室的大门,一位同事就急匆匆地跑来“通风报信”!
“梁、梁总,戴维总!出大事了!”
同事气喘吁吁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周、周泽龙上热搜了!!!”
“啥?”
梁梦回头傲娇地瞥了众人一眼,头一甩,兀自领着林青走了。
留下众人听八卦。
现在周泽龙的任何新闻,对于梁梦来说,都已经没有丝毫价值了!
对外,她该受的周泽龙粉丝的气和舆论的质疑,她照单全收。
对内,戴维一众高管今天的刻意挑衅,她也全部摆平。
就像她说的,堂堂一个龙泉的未来,又岂是一个会暗地里抠人手心的猥琐明星能决定的?
#周泽龙婚内出轨
#周泽龙老婆举报周多人运动
#周泽龙和他的朋友们
林青刷着手机上周泽龙的热搜,电梯里就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太特么刺激了!
所有质疑梁梦的人,这会子脸都被杵烂了吧!
当周泽龙多人运动的马赛克图传出来,全网立刻都沸腾了,全体网友集体高喊:“我们欠龙泉集团梁总一个道歉!”
回到办公室,林青看见梁梦,孤独地坐在椅子上。
橘红色的夕阳洒在她幽静的脸上,静谧坦然。
林青真想回复那些网友一句:梁总不需要你们的道歉!
人不care!
第十三章 石头剪刀布
“梁总,您想喝点啥?咖啡?茶?还是酒?”
林青打心眼里替梁梦高兴。
她第一天上班就赶上老板这么漂亮的翻身仗。
真是痛快!未来可期。
“戴维那张脸,刚才就快拉到地上了。”
林青一边忙活茶水,一边欣欣然道。
“周泽龙这事出得真是时候!梁总,您可真是有先见之明。要不是提前撤换了代言人,现在龙泉反而里外不是人了。识人不清又不仁不义……”
职场上,林青时刻牢记林妈的名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但梁梦看起来似乎没那么高兴,她望向远方夕阳的眼神还透露出心事重重。
“梁总,您要不上网看看?现在网民可都把您夸上天了!说你英明神武……”
林青递过去一杯温开水。
梁梦抬手接了。
“林青。”
梁梦缓慢抬起眼眸,心忧的目光,彻底掐断了林青的高兴劲儿。
“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吗?”梁梦问。
林青眨巴了一下眼睛,反复思索。
她刚进龙泉,确实对很多事情还一无所知。
但今天这场仗,明面上确实就是梁梦一路高歌地赢了呀。
“不是表面上的赢,就算赢。”
梁梦又抿了口水,幽幽道出了这句江寒教给她的话。
林青虽不明就里,但她get到老板现在需要的是共情,于是也敛起神色。
“林青,我问你。”梁梦轻轻把杯子搁下,问道,“今天这场高管会,你觉得龙泉的人,对我的态度怎么样?”
秉承着说实话的原则,林青咬着唇回答:“不怎么样。他们看起来不怎么服你,甚至,一直在挑衅您作为总裁的权威。”
梁梦听了,心酸地笑笑。
她又问:“今天会场上的氛围如何?”
“那就更差了。”
林青觉得高校辩论会的场面也就不过如此了。
“基本上是您梁总在上面说一句,下面就顶一句。”
“那么问题来了——”
梁梦对林青说出自己的质疑。
“连你个新来的都能看出来,龙泉的人根本就不服我。那……”
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青突然缓过神,接过梁梦的话忖度道:“但……当初您确定撤换周泽龙的决定,在一天之内,一马平川毫无阻碍地落实下去了?”
“是。”
梁梦点了点头,不语。
整件事的bug就卡在这里。
林青想了想,突然眸光一闪。
她顶跨斜坐到梁梦面前的办公桌上,撸起袖子对老板道:“梁总,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么?”
“什么游戏?”
梁梦好奇抬头。
“石头剪刀布。”
“这时候怎么突然有心情玩这个?”
梁梦虽不情愿,但还是伸出了胳膊。
正中林青下怀。
她狡黠一笑,神秘口吻对梁梦:“梁总,您信不信?我每把都能赢!”
“这怎么可能?概率上就不成立。”
梁梦很勉强地笑了,权当林青是看她心烦,博她一乐。
好意心领,但她不玩游戏。
“梁总怕了?”
林青用激将法。
梁梦笑着仰起脸:“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把赢。”
“石头、剪刀、布!”
攥紧的拳头在空气中划拉了两下,梁梦出了剪刀。
“欸?你怎么不出啊?”梁梦不悦道。
林青纹丝不动,她出了空拳。
“你先出。”
林青道出“石头剪刀布”把把都能赢的致胜秘诀——你先出。
梁梦先是懵圈,旋即反应过来。
她突然间想到了姐姐梁醒,难道是她也早就想把周泽龙换掉,把自己当了枪使?
是了,她在明,梁醒在暗。
恰如这场不公平的“石头剪刀布”,总是梁梦先出,所以梁醒赢。
直白点说,梁梦就是个傀儡。
无论她处心积虑为了公司的发展出了那些谋,划了那些策。
实则背后提线的,永远是梁醒。
顺梁醒的意,那便如换掉周泽龙,一路绿灯畅行无阻。
若是逆了她的意思,那便是高管会,被群起而攻之。
林青不知道和梁梦玩“石头剪刀布”的人是谁,她只是打了个比方。
石板逼仄的青石巷子口。
小林青正抹着眼泪哇哇哭。
林妈下班晚了,急匆匆地抱起她。
“鸡蛋糕呢?吃了伐?”林妈拼命摇晃小林青。
小林青又饿又气,汇报道:“鸡蛋糕输给隔壁小小羊了。”
“输了?怎么输的?”
“脆丁壳。他tຊ让我先出……”
“你这个傻瓜。个脆丁壳,你先出,哪能可能赢呢?下次学精明点!要么他先出,要么就不要和他玩了!”
林妈温柔地替小林青抚去眼角的泪花。
小林青“脆丁壳”先出,只赢过一个人,就是小卢舟。
她出剪刀,他出布。
她出布,他攥紧手,出拳头。
然后全部的零食都归了林青。
小林青还叉腰嘲笑:“我先出,你照抄都能输!笨蛋!”
长大后的林青才明白:想赢你的人很多,但总也有人不肯让你输。
“梁总,我多句嘴哈。”
林青还是没忍住,提出了自己的另一个疑问。
“今天您掏出来的那张单据……”
林青的意思很明显,咱俩套磁儿的时候,你梁梦可没提这出啊。
总有人不肯让你输。
梁梦微微叹了口气,没作任何解释。
下班时间。
林青在龙泉集团的大厅里,虔诚地对着关二爷拜了又拜。
她默念:“多谢关二爷保佑!第一天上班顺顺利利。以后还请多多关照,让我早日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林青!林青!青儿!”
这时,林青突然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喊自己。
她一转身!
果然是林妈提着大包小包,正隔着闸机冲她拼命挥手!
林妈热情洋溢,她胸口的花围巾雀跃地跳动着!
脚边少说堆了七八个包。
两个大箱子,两只蛇皮袋,还有四五只帆布袋和塑料袋。
“妈!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林青讶异地迎上去,丝毫不在意身边同事投来的异样眼光。
“你早上走的太急来!打你手机么不接。我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你,就到龙泉集团来嘞!”
“妈,你等很久了吧。”
“也没有,也就不到…一刻钟。”
林妈握起林青的手笑道。
这时,大厦保安走了过来,一见林青母女,便不悦道:“你这位阿姨怎么回事?说等个人,结果赖在这整整一下午!我刚就和你说了,六点之前一定要搬场搬走的!现在么好来,阻塞交通了!册那。”
“好好好!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走。”林妈见保安又来驱赶,立马慌乱地拎起脚边的行李,嘴里仍不停顿道,“保安大哥,谢谢侬!这是我女儿,以后她也在你们这里上班来。您多关照,多关照!来,这是我们老家的橘子,侬吃一只,吃一只……”
保安被她蹩脚的魔都话说得不好意思,只得无奈接过橘子:“下不为例。赶紧把东西挪走把。”
“谢谢、谢谢侬!”
林妈私下得意地冲林青诡秘一笑。
林青又心疼又好笑,给了亲妈一个嗔怪的眼神,母女俩就一起大包小包地提着行李往门外走。
这一幕,被戴着墨镜在前台办事的梁梦看得一清二楚。
她先是好奇,看完了林青的整段母女情。
她心里又觉得酸楚。
梁梦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第一天来龙泉集团上班的情形……算了,不提也罢。
“帮我查一下这个快递。”
梁梦将一个空的快递信封交给前台。
“梁总,接手这个快递的时间是9:58分。是三生的江总亲自派人送过来的。”
“好。谢谢。”
梁梦又来到保安室,吩咐道:“帮我调一下9:50-10:00的门口监控。”
果然。
屏幕里,9:55分,江寒的黑色阿尔法缓缓驶入龙泉集团的园区。
高清摄像头扫过。
梁梦看见车窗缝里,一晃而过的,正是江寒清傲冷峻的侧脸。
9:55分进园区,那他肯定看见了早上在集团门口的闹剧。
他没有现身。
今天多亏了林青,梁梦才得以脱身。
此时的梁梦,心里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滋味。
“我会永远护着你。”
她只能自我安慰:不管怎么说,现在江寒已经是她名义上的“姐夫”了,公众场合替她出头不合适。
她,又在期待什么。
“梁总,您要查什么?”
保安盯着她的神情,惴惴问。
“查什么,要你管!”
说完,梁梦冷脸带上墨镜,无名火腾起,走出保安室。
“颠婆又吃错药了!”
梁梦走出去好远,保安才敢冲她娉婷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又拿起林妈给的橘子恶狠狠地吃了起来!
“滴滴!”
下班高峰,龙泉门口大堵车。
梁梦坐在红色法拉利里,心烦意乱地嚼口香糖。
车子动也不动!
这时,她瞥见不远处,马路牙子上似乎是林青母女。
“妈,您别急。这个点是很难叫车的。”
林青虽然嘴上安慰着林妈,但其实她盯着叫车软件里“前方还有27人排队”,也是焦虑得不行。
眼看天马上就要下雨了!
林妈已经吹了很长时间的冷风了。
“林青!上车!”
梁梦将车子挪了过去,摇下车窗,冲她喊道。
林青踟蹰,弯下腰透过车窗:“梁总,我东西太多了!”
“多怕什么。前备箱放不下,就扔后座上呗。”
“不不不,我们的行李可脏……”
林青绯红了脸,连连摇手,面对梁总御尊降贵的帮助很不好意思。
林妈却不管,她已经在拉法拉利的车门了。
“林青,你在瞎客气什么?有人肯捎我们一段么,最好不过来!你要是不好意思,呐,妈兜儿里还有两只橘子!”
林青头大,一时间和亲妈解释不清,这可不是两只橘子的人情。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梁梦的车里车外最终被塞满了行李,林青钻进了后车舱,林妈则大剌剌地钻进了副驾驶。
车子刚发动,林妈就开始“不安分”了。
她先是摸着真皮座椅,转脸就问梁梦道:“闺女,你这车不便宜吧?这皮质,看着怎么这车也得值个三五十万!就是后备箱怎么在前面?不太方便!”
林青蜷缩在后座,单手扶额,满脸墨绿。
她竭尽全力冲后视镜里的林妈做口型:把嘴闭上。
但林妈今天实在是太兴奋了,也不管开车的是谁,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
“啧啧啧!林青,这位是你的同事吧?你说这长得……啧啧啧!太俊了!就跟大明星似的!”
对女儿称赞完梁梦的颜值,林妈还觉得不过瘾。
转而,她又戳了戳梁梦的胳膊:“欸!闺女,你说你咋这么会长呢?!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林妈一口一个“闺女”,叫得梁梦虽尴尬,却逐渐心里暖意生腾的。
“妈!你憋说话了!这人不都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镜的嘛!”
林青真后悔,明知道亲妈的性格,怎么就让她上来了呢。
梁梦本就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
面对林妈各种亲昵的称赞,她能回报的也就只是墨镜下的一张冷脸。
林妈没眼色,继续放大招,道:“闺女!你这么俊!追你的小伙子那肯定得乌央乌央的吧?!多大了?结婚了没啊?小孩几岁了?”
“兹——!”
红色法拉利一个急刹车!
梁梦强忍着一口老血,故作镇定地向后问:“林青,你去哪儿?”
“梁总……实在太麻烦您了!复大。”
林青万分不好意思地说。
天灵灵地灵灵!
各路神仙,可得保佑她亲妈千万别再开口乱说话了!
各路神仙仿佛听见了林青心的召唤,接下来的几秒,林妈果然消停了。
“来!闺女!吃橘子!”
正当林青庆幸自己的亲妈不言不语保平安的时候,只见后视镜里,林妈不知道搁哪儿变戏法,剥好了一瓣儿橘子。
就这么……直接伸手!
塞进了正在开车的梁梦嘴里!
天!!!!
林青灵魂都快出窍了!!!!
她老板梁梦可有洁癖!
林妈,你洗手了吗???
第十四章 前男友给的“最后一夜”
林青眼睁睁从后视镜里,亲眼看着。
橘子汁一滴一滴地,从梁梦红色的嘴角溢出来,再橙莹剔透地落在她的香奈儿西装上。
香奈儿的小西装是不能洗的。
林妈一只八毛钱的橘子,成功干掉了一件八万块的外套!
林青都不知道该怎么道歉了。
还好。
梁梦没有当场发作,轻轻将橘子瓣儿吮进口腔。
她依旧冷着一张脸。
林青发现,自己的这位老板,不见人的时候,冷脸的时候居多。
冷脸,是因为不快乐吗?
明明梁梦什么都有了。
“甜不甜?”
林妈还在一旁不死心地追问。
林青像是在看一个人不停地拿稻草杆儿捅老虎的鼻子眼儿。
惊心动魄。
“嗯。”
梁梦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闺女,这橘子是我早上在火车站买的!十块钱三斤!我还价还到五块钱两斤!”
林青搞不懂林妈怎么有那么多话说。
“剩下的给你搁这儿了。”
说着,林妈将剥剩的半个橘子,放在法拉利的挡风玻璃板上。
“闺女,等下送完我们,你接着吃!”
很快,车到了。
林青被火箭发射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梁梦坐在驾驶舱里,林青将行李全部搬了下来。
“谢谢梁总!”
林青弯腰对车窗里的梁梦道谢。
林妈这时才傻眼了!
红色法拉利扬长而去。
林妈捏住林tຊ青的胳膊,指着车屁股,喷着唾沫问:“青,她她她……她不是你同事?”
“是同事。”林青无奈地弯腰捡行李。
都在龙泉上班,共事,那就是同事了。
她怕说出实话来,再吓着亲妈。
“哦哦哦!是同事就好。”林妈抚了抚胸口,“可我怎么听你喊她什么‘总’?”
“开玩笑的。”林青随口敷衍。
林妈却信以为真:“就是!老板怎么可能大老远地送你?还有,这闺女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是老总嘛!别说,你这同事,人还怪好的嘞……”
林青母女从红色法拉利上下来的这一幕,不知道被谁从楼上拍了下来,发到了学校小群。
由于梁梦至始至终没有下车,所有谣言肆无忌惮。
[照片]
“哇哦~红色法拉利。”
“林青这是又傍上富二代了。”
“她可真行。刚和曾瑞分手,立马有新欢了。”
“这个看着更有钱。”
“曾瑞也够倒霉的。说不定当初林青找他,就动机不纯。”
各种小群里的消息漫天飞。
很快,原图就传到了曾瑞和系花的手上。
“曾瑞,林青就是捞女!你和她分手,是对的!”
系花还是太不了解男人了。
这时候说这种话,无疑是往曾瑞的伤口上撒盐。
曾瑞铁青着脸,驴唇不对马嘴地指着照片,说了句:“带这么多行李……林青身边怎么还有个人?”
很快。
林青拎着大包小包,领着林妈回到寝室。
林妈搞突然袭击,她确实得想一下,要怎么安顿她。
除了学校,暂时她们也无路可去。
室友们和林青相处了四年,彼此间还是有真情的。
于是,室友道:“林青,这么晚了,你就和阿姨在寝室凑活一晚吧。”
“是啊!林青。等下阿姨查房,你让阿姨厕所里躲一躲。我们帮你打好掩护。”
“林青,我柜子里多一床被子。匀给你。凑活一下。”
林青很感动,但她想了想,还是谢绝道:“太谢谢你们了。我就是把行李送上来。等下我还是把我妈安顿到学校门口的招待所去吧。”
“门口的招待所?”室友是了解林青的经纪情况的,提醒她,“我听说,那边涨价了!冬天开房的情侣多,现在一晚上要400多。”
林青抿了抿唇,回:“400多也得住啊!咱们都大四了,可千万别晚节不保。最后给宿管阿姨抓个现行,太不合算啦!”
林青不想连累室友。
林妈也很明白事理,她知道哪些钱该省,哪些钱不该省。
“来来来,闺女们,吃橘子!”林妈的社牛属性又上来了,“我就是上来看看!一直青儿说,你们平时老关照她了!真都是好孩子啊!这四年,多亏了你们哈。”
室友们被林妈夸得很不好意思。
于是又集体诚心诚意地挽留了一次:“林青,没关系的,就一晚上。宿管阿姨没那么眼尖。”
林青还是坚决摇头。
这时,“咚!”地一声!
突然宿舍的门被人毫不犹豫地顶开了!
只见系花带着宿管阿姨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系花指着林青就开始质问:“林青,大四了,你不知道学校对留宿校外人员抓得特别紧吗?”
宿管阿姨更是怕担责任,进门就开始背诵学生手册:“留宿外人肯定不行!”
林青见状,一把把林妈扒拉到自己身后,挺身而出,对系花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留宿校外人员拉?”
“她不是……”系花指着林妈弱弱地说。
林青最烦无事挑衅的人,她气焰很足地顶上系花的目光。
“这是我妈!刚上来的时候,楼下登记簿登记过的。就上来一小时探访。学生手册哪页规定,家长不能来宿舍探视?”
林青上楼的时候,就笃定了不带林妈在宿舍住,所以在访客登记上,写了一个小时。
这下,宿管阿姨没话说了。
本来被系花气势汹汹地拉来抓人,现在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宿管阿姨走后,林青理直气壮地又向前一步,胸口抵住系花的胸口。
她轻轻一句,气势却足:“拜托你下次来我们寝室——,先敲门。”
系花气得要跳脚。
林青接下来的话,震得她五脏六腑更加内伤。
“你三番五次找我茬儿,不就是为了曾瑞吗?”林青戳系花的胸口,“你对他这么痴心,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你心心念念的男神,到底是什么人!”
林青太了解他们了。
系花虽然跋扈,但张扬之人,普遍没什么心机。
而曾瑞则不同,他作为NPD,最擅长的就是三角测量!
系花三番四次地过来找她扯头花,背后其实都是受了曾瑞的挑唆。
曾瑞就喜欢看女生为了他雌竞,林青最后断不能让他如愿!
今天,她决定就主打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于是,她拎起电话,当着系花的面,毫不客气地打给了曾瑞。
林青又有毫无羞涩地语气对对面说道:“曾瑞~~今晚四季酒店,等你。”
曾瑞在那头,听到林青服软的声音,骨头都酥麻了。
果然,挑起女生间的争斗,他就能坐收渔利。
肯定是系花已经找过林青麻烦了。他窃喜。
但他却不知道,此刻系花就站在林青的对面。
“好。我马上安排。”
曾瑞的声音被林青在寝室公放。
系花脸都紫了,目瞪口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林青。
林青拉着林妈,只拎起随身的行李。
对呆若木鸡的系花说了句“好狗不挡道”,就潇洒地离开了寝室……
四季酒店。
等林青赶到的时候,曾瑞果然已经开好了房间。
曾瑞是四季的VIP。
他一个电话,行政套房就开好了。
林青领着林妈住了进去。
她们安顿好,曾瑞才顶着刚理好的发型赶到。
林青将手捧鲜花的曾瑞拦在门口。
曾瑞的笑容凝固住了,不明所以。
林青冷冷道:“曾瑞,花我收下了。但今晚你不能进来!”
“为什么。”曾瑞一愣,旋即反问,“凭什么?”
“就凭这四年你欠我的。”
面对前男友,林青的内心无比平静。
所有人都认为林青高攀了曾瑞,但其实——
“四年了。我早上替你曾瑞排队买早饭,四季无阻;
晚上陪你压马路泡吧,花前月下;
考试周我还得替你去图书馆占位子帮你复习抄笔记,没日没夜!”
林青诉说着这些,她并不觉得委屈。
因为这些年,她也交换到了她想要的。
陪伴是相互的,曾瑞也带她见识了有钱人圈子里的浮华。
本来二人互不相欠。
但是今晚,林青要多索取一夜。
算是给曾瑞和系花一个教训。
“林青,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曾瑞作为富二代男神的尊严,被极限挑战了。
他以为林青和其他无脑小女生一样,是因为贪图他的家世和腹肌。
爱他,所以才死心塌地地和她在一起。
至于分手后的淡定,不过是林青在死撑罢了。
但看她今天在房间门口和自己对视的神情,曾瑞彻底明白了!
这四年,这个女人根本、从未动过心!
“你怎么这么狠心?!”
无法接受的曾瑞,在四季酒店的过道里,疯狂咆哮,摇晃着林青的肩膀。
这一切,林妈从猫眼里,看得清清楚楚。
她眼泪横流,纠结自己要不要冲出去!
她此刻冲出去,是可以保护女儿,但从此后,女儿在她面前,就再也没有了爱情的尊严。
林妈哭着捂着胸口,她发誓,只要曾瑞再摇自己女儿一下,她就冲出去和这个富二代拼了!
但是曾瑞没有。
最后,他居然留着眼泪,失神地放开林青。
任何套路,都套路不了一个压根就不打算动心的人。
自恋受挫的曾瑞,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林青如愿得到了她想要的“最后一夜”。
她返回房间之后,林妈和林青良久都没说话。
“都过去了。洗洗睡。”
半晌,林青抹了抹脸。
四季酒店,是今晚她能为林妈安排的最好栖所了。
明天,她们的家,又会在哪里?
林青不知道。
第十五章 今晚我还睡这儿
梁梦把车停入自家车库。
拎着Kelly下车时,无意瞥见车前挡风玻璃下的半只橘子。
那只橘子张着皮,连上面的茎丝布满了生命力。
梁梦伸手取下,托在掌心走进檀山别墅的庭院。
江寒穿着中式黑色云锦衬衫,双手背着,立在松下。
似故意又无意地在等她。
“吃橘子。”
梁梦路过时,随手将橘子递给他。
江寒接了,从容掰开一瓣儿放进嘴里。
“五块钱两斤的橘子好吃吗?”
梁梦边往前走,边问道。
江寒跟着她走,无所谓地笑笑,宠溺地说了句:“你给的,都好吃。”
梁梦心头来不及涌上一丝甜,俩人的身份,就让她迫不及待地赐给江寒一个大白眼。
这个白眼,足以让江寒驻足。
他立在庭院的石板路口,无奈地望着梁梦静静消失在亭廊入口。
这一切,被梁醒站在别墅二楼,尽收眼底。
她内tຊ心泛起冷笑。
呵呵,江寒,舔狗。
西图澜娅餐厅。
银鱼炒蛋腾着袅袅热气。
江寒独自坐在餐桌边,吩咐去叫梁醒梁梦。
梁梦很快下来了,穿得特别正式。
自从江寒和梁醒结婚,她便不再像过去那样,穿着家居睡裙赤着脚,满屋子乱跑了。
梁醒的助理去房间喊梁醒。
梁醒站在窗前,淡然地摇着手中的一杯红酒。
“我就不下去了。让他们吃吧。”
助理不明白:“梁总,您多少下去吃一点吧。饿肚子对身体不好。”
“不了。”梁醒悠然转身,对自己的助理,“我估摸着江寒今天有话和梁梦说。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那……”助理点点头,掏出手机,“我给您叫外卖。”
“不必。”梁醒摇头制止,“晚上江寒会来我房间,他不喜欢外卖的味道。”
助理叹了口气,合上门,从梁醒的房间退出。
“梁总说,她不下来了,让你们先吃。”
“这怎么行?”
梁梦站起身,就要去房间喊姐姐。
助理忙拦住她道:“梁总说,她在减肥。此刻正在房间里做瑜伽,任何人不得打扰。”
“减肥?!”梁梦撂下筷子,就冲助理发火道,“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啊!我姐瘦得跟赵飞燕似的!还减肥?减什么肥?!”
说完,她仍觉得不过瘾,又指着助理呛声道:“你平时是怎么照顾我姐姐的?每个月领那么多钱的工资,你心安理得吗?叫她吃个饭都不会!我看你明天别干了!”
梁梦心里明知梁醒有可能是故意躲着不和她还有江寒共餐,但她到底别扭。
梁醒从小就纤瘦,不长肉也不经饿。
以至于当年很多人误以为,梁家苛待这个养女。
梁梦拿助理撒火。
梁醒的助理跟了她小十年,心里哪能不清楚。
早就习惯了,被一骂一个不吱声。
还是江寒过来打圆场,他按着梁梦的肩膀,强行让她重新坐下。
“行了!一会儿我给你姐端上去。你先吃,银鱼冷了,发硬。”
梁梦极不情愿地坐下,红着眼胡乱扒了两口饭。
等西图澜娅餐厅就剩下梁梦和江寒,江寒给梁梦夹了一筷子菜,关切地问:“下午的高管会怎么样?”
梁梦没好气地回:“监控里你不都看见了?”
江寒被怼的无言以对,缓了缓,才道:“嗯,看见你……大获全胜。”
梁梦从江寒的“大获全胜”里听出了讽刺的意味,嚼在嘴里的银鱼立马不香了。
她郑重地搁下筷子,小臂交叠于胸前:“我问你,代言人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江寒一愣,旋即温柔地笑了起来。
“代言人不是你要换的吗?现在换了,你问我?”
梁梦不和他逗闷子,开门见山:“江寒,你就和我说实话,是不是我姐也想换掉周泽龙,拿我当枪使?”
“那你应该去问你姐啊。”
江寒哭笑不得地拎起筷子,又给梁梦压了一筷子鸡蛋。
梁梦没得到答案,气得站起身,毫无征兆地就将一盘子银鱼炒蛋掀翻!
黄白乱舞,煞是刺眼。
又闹了江寒一个措手不及!
“吃吃吃!就知道压我吃!你当我正在发育吗?江寒,我告诉你!从留学回来,我的口味就变了,现在不喜欢吃这道菜了!”
其实梁梦心底的台词是,“自从你结婚,我就不喜欢吃了。”
江寒也是倒霉催的。
好心好意自己开车跑去太湖边,吭哧吭哧扛回来一箱子新鲜银鱼,又千叮咛万嘱咐厨师做了。
再掐时掐秒地端上桌,就怕蛋老了鱼不嫩。
好家伙,这梁二小姐,一句“不喜欢吃”,宛如一泼冷水,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面对自从他结婚后,梁梦随时随地动不动对他任性发飙,说掀桌就掀桌,江寒除了能忍忍气,继续忍之外,没别的办法。
路是他自己选的,心里多痛也得走完。
他很冷静地拿筷子将桌面上的一摊银鱼,扒拉扒拉, 全撸进了自己的碗里。
江寒淡定地一口一口吃着捡起来的饭菜。
“浪费粮食可不好。”
谁会相信,冷血强悍不可一世的“江爷”,在自家桌上捡剩菜剩饭?
梁梦才不管,转身就要回自己房间。
人在有把握的人面前才会肆无忌惮。
她刚走出去几步。
江寒这时才幽幽来了一句:“听个故事吗?”
梁梦抿唇赌气回头,坐好。
她表面上冷冷的,但内心稳了。
激将法有用,就知道江寒不会不管。
“以前有个卖酒的人,酿造的酒质量很好,价格也公道,对顾客也很热情很用心。
但是很奇怪,别的卖家顾客总是络绎不绝,而他的店却是门可罗雀,时间一长,卖不出去的酒都酸掉了。”
梁梦默默听,酒酸掉的故事。
“后来有位高人告诉他:不是酒的原因,不是价格的原因,也不是你的原因。是你养的狗太凶恶了。”
梁梦想了想,没吱声。
电影《教父》中有一句话:花半秒钟就看透事物本质的人,和花一辈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质的人,注定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也许她纠结错了,今天高管会上的发难,或许根本就和代言人周泽龙没关系?
“人人都怕被狗咬。就算这条狗只是看起来凶,其实并不咬人。”
江寒吃完碗里的东西,用餐巾纸泰然自若地擦了擦嘴。
梁梦蹙着眉,努力琢磨他话里的关窍。
江寒重新盛了碗热菜,将碗轻轻扥在梁梦面前。
“边吃,我边和你说。”
梁梦盯着江寒的眼睛,心想:难道我不吃你就不说了吗?
确实,她不拿筷子,江寒就是只字不漏。
无奈,梁梦只得端起碗。
“你上个月是不是在高管会上,提过龙泉的几条产品线都要搞‘直播带货’?”江寒问。
“直播带货不是趋势吗?”
梁梦不解,味同嚼蜡地问。
难道,“直播带货”竟成了那条不咬人的狗?
“戴维在市场部,他其实可以和你井水不犯河水。”江寒继续道,“但是你要搞‘直播带货’,你想想,这背后触动的是谁的利益?”
“是经销商。”
“对。”江寒见她开窍,继续点拨道,“当年龙泉之所以能做起来,靠的就是各地的经销商。你现在大搞‘直播带货’,等于明面上要砸他们的饭碗。人怎么肯?”
“所以,周泽龙事件只是个幌子。是我姐……还有经销商,要给我的教训?”
梁梦悟过来,有种金颗玉粒嗑满喉的无力感。
江寒的眼神就是答案。
梁梦要“迈步子”,梁醒和龙泉的老臣知道,硬拦是拦不住的。
与其这样,倒不如让梁梦将最险的一个步子迈了,然后自己撞个头破血流!
但他们也万万没算到的是,梁梦的眼光怎么就那么毒,数十年的优质偶像会被她一眼看穿。
梁醒预料到周泽龙会塌房,但没想到这么快。
让梁梦歪打正着,捡了宝。
“你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安置龙泉的经销商们吧。”
江寒站起,又轻轻拿食指关节在梁梦面前的餐桌上扣了扣。
“他们各个曾经都是张卫民。”
梁梦咬着筷子,眨巴着眼睛,半晌没有吞咽。
檀山别墅,二楼。
江寒端着一个托盘,推门进了梁醒的卧室。
梁醒正翘着二郎腿,穿着真丝睡裙,坐在贵妃榻上玩手机。
面对江寒的到来,她一点也不意外。
江寒将饭菜放在梁醒卧室的桌上,布置好箸碟。
梁醒没胃口,刚才戴维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又发来了讨饶微信。
她也不知道那张“证据”是怎么飞到自己亲妹妹手上的。
戴维老奸巨猾,不是做事那么不谨慎的人。
除非,只有一种可能……
“江爷的手,是不是有点伸得太长了。”
梁醒拿调羹故意慢慢搅和了一下面前的热汤。
“你管好三生就行。龙泉这趟水,就不劳您掺和了。”
面对梁醒,江寒丧失了解释的欲望,大剌剌坐在刚才梁醒贵妃榻坐过的位置。
他不会承认的。
所有帮梁梦的事,他都不会承认。
明知道。
“今晚你还要睡我房间吗?”
梁醒有送客的意味。
江寒横躺下。
“每个月不都要演几天嘛!今晚,我还睡这儿。”
第十六章 同床异梦
入夜。
“小梦!妹妹!梁梦!”
梁醒汗涔涔地,床上梦魇。
梦中的情境,又回到了她十二岁那年。
龙泉集团初创,梁父梁母每天忙得如飞起的陀螺。
于是,他们忙得时候,便包下家附近的一个小游乐场,让梁醒带着梁梦去游玩。
江寒是梁父司机的儿子。
十六岁的他,已经辍学,整日游荡于社会。
于是,江父便让他去盯着两姐妹,负责安全。
那时候江寒正在叛逆期,江父使唤他做什么都使唤不动,唯独去帮老板带娃,他跑得飞快。
梁梦六岁,奶敷敷的。
粉团似的,只要一看到江寒哥哥,就炸开双臂,要他抱。
初入江湖的江寒,原本对小屁娃很不屑。
但只一次。
他只抱了一次,从此便上瘾了。
梁梦身上tຊ那种清淡恬静的奶香,让他闻着十分安心,就像抵达了某种童话梦境。
他热血刚性的内心,原来还有这么柔软的地方。
小梁梦从小就不爱笑。
但只要江寒抱着,无论是举着四处溜街,还是咯吱打闹,她便笑得如百灵鸟般“咯咯哒”。
出于对江家的信任,把两姐妹交给江寒,梁父梁母便能更加安心地去拼事业。
小游乐场,成了江寒、梁梦、梁醒,他们仨留下过很多美好回忆的地方。
那一天。
小游乐场的所有项目都已经刷腻,日渐西沉,仍然没有一个大人来接他们。
小梁梦要躲猫猫。
江寒和梁醒便只好陪她玩儿。
谁知六岁的小梁梦,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躲进滑梯底下的洞里。
而是她突发奇想,另辟蹊径地钻进了游乐场边缘的一个废弃的水泥管洞内。
青白色的水泥管洞。
当年遍地都是。
它们圆滚粗壮的形状,一直深深寸刻在梁醒的印象里。
“小梦!小梦!!!听见姐姐的声音了吗??”
小梁梦跑的太快,在游乐场边的小河边,还跑掉了一只小鞋。
江寒和梁醒找不到梁梦,心急如焚。
虽然最后,梁父梁母江父和龙泉的所有员工集体匆匆赶到,有人将熟睡的梁梦从水泥管道里抱了出来。
但当场,梁父便当着乌泱泱几十个人的面,狠狠甩了六年级的梁醒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打掉了梁醒一颗牙!
血,混着血腥味,顺着她的嘴角丝丝流了出来。
梁醒本就受了“丢妹妹”的惊吓,又当众挨了一巴掌,回家立刻就发起高烧来。
也是在那次病愈之后,街坊邻居亲戚和龙泉集团员工的议论,让梁醒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养女身份”。
“这老梁真下得去手,把老大嘴角都打豁了!”
“你个娘们儿懂什么?丢孩子了,能不打嘛!”
“那也不能下手那么重啊,老大也还是孩子呢!要我说,这就因为不是亲生的!亲生的,哪能下得去这狠手!”
“你那个舌头就嚼不烂!这老梁家的事和你们这些娘们儿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
“就是看不下去么。当初,要不是这老大,那老梁俩口子能有孩子么……”
“你赶紧闭上你那个破棉裤嘴吧!”
在过去的龙泉,所有人都知道,梁父梁母为什么收养梁醒。
梁父梁母结婚五年,梁母的肚子一点隆起来的音信都没有。
做生意的,多少都有些迷信。
于是,梁母便去算命。
算命的说,梁父梁母的生意未来会越做越大,财运压住了子女运。
梁母急于求子,便给了算命的一大笔钱,问有没有办法改运。
没想到,这一改,就改变了龙泉和所有人的命运。
“你们俩口子,命中本来是没有子女缘的。”算命的说,“唯一的办法,你们去收养一个有姊妹缘的孩子。这样说不定可以给你们‘带’一个孩子来。但是此招特别凶险。你们有了子女运,财运就……”
算命的先生还在卦摊摇头啧嘴,梁母便已经匆匆在赶往福利院的路上了。
襁褓中被遗弃的梁醒,便是那个命中带“姊妹缘”的孩子。
“梁梦!梁梦!你在哪儿?梦!梦!”
梦中惊醒!
梁醒摸了摸额头上急出的汗!
梦中的情境,如同真实一般。
这个噩梦,她自从挨了梁母那一巴掌。一做,就是二十年。
对面的贵妃榻上。
江寒在黑暗的夜色中睡得深沉。
梁醒给自己倒了杯水,赤着脚,顺着夜色走了过去。
她默默坐在江寒的塌边,端着一杯温热的白水,沉静地望着他。
银白色的月光里,江寒白皙俊朗的侧颜,依然骨相分明。
三十八岁的他,睡着时,看起来一如年少。
只是蜷紧的身躯和微微蹙起抖动的眉头,让梁醒看出,他也在梦魇。
江寒的梦中。
二十八层的高楼,即将将封顶。
青白色的水泥墩筒,每一个都看起来比游乐场的新多了。
它们一排排地堆满了龙泉集团的整个工地。
江寒叼着细烟,吹着口哨,插着兜儿,钻进去溜达。
龙泉都知道,梁父信任江父,那江寒自然就成了“九千岁”的儿子,进出自如。
不过就算撇去这个原因,龙泉的工地目前已经没什么工人,安保也形同虚设。
他很顺利地顺着吊车梯,爬上了高楼。
躲在一根红砖柱子后面,江寒听见了梁父梁母最后的对话。
“老梁,停止吧!银行又打电话来追还款了!”梁母带着哭腔,“我们宣告破产,让其他人接盘,说不定以后还能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梁父的脸上写满了日暮沧桑,“怎么再来?银行的钱还不出,大不了坐牢。可是高利贷的钱,怎么办?现在外面的人,谁不盯着我们。”
“是哪个天杀的搞鬼!之前明明说好,这片地政府要开发做园博园,怎么突然去了西城?”
梁父叹息,仰头望着远处光秃秃的风景,不说话。
这一把,他赌输了。
讨薪电话、催债威胁,一个一个的电话,打到梁父的折叠手机上。
悄无声息地。
突然!
江寒看见梁父拉起梁母的手,俩人并排,向后倒去!
烂尾楼没什么安保措施。
梁父梁母就像两只轻飘飘的剪纸,从清蓝色的高空飘了出去,消失在江寒偷窥的视线里。
“梁伯伯!!!不要!!!”
江寒来不及喊出这句。
就听见“砰!!”地声音。
他顺着脚尖,从水泥板上往下望去。
两片剪纸下,是一滩红色的血海。
十八岁的江寒,呼吸都停止了。
半晌缓过神来的他,用力用拳头捶地!!
粗糙的水泥,将他的关节磨出点点血珠!
令他悔不当初。
这时,周杰伦《夜曲》的前奏响起,江寒用颤抖的手,接起自己的新款摩托罗拉手机。
“江寒哥,西城的十套房,首付我都交了!这才三天,价格就涨了几十万!你太厉害了。”
对面马仔的话,让此刻的江寒更加羞愧。
江家父子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江父虽然给梁父当司机,鞍前马后,卑躬屈膝。
但江父是个有脑子的精明人,他的偶像是李嘉诚的司机。
据说,李嘉诚司机退休的时候,李嘉诚欲给2000万港币让他安享晚年。
这位司机很感动,却推辞说:"李总,能为您开车是我的荣幸。两千万我就不要了,五个亿的身价我还是有的"。
李嘉诚吓一跳,他说,"你每个月一两万港币给我开车拿死工资的,怎么会有几个亿的身价?"
这位司机说:"我给您开车30年,您说哪个股票涨,我也会买一些,您说哪个地段的房子好,有潜力,我也去会买一买。"
江父一直拿这个故事教育江寒圈子的重要性。
“正所谓跟着蜜蜂采花朵,跟着苍蝇找厕所,跟着千万变百万,跟着乞丐会要饭。”
但江寒还是青出于蓝了。
也许,他只听江父的话,当一个乖巧的马仔,梁父梁母就不会死。
“梁伯伯!!”
梦中的江寒,无力地再一次伸出手。
这一次,他仿佛抓住了。
抓住了!
他抓住下坠时梁伯父身上的黑色西装了。
但当再次展开掌心,手心里却是飞走了一只黑色的燕尾蝶。
“砰!!”地一声!
江寒梦中惊醒!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直到对上梁醒的目光,才彻底清醒过来。
梁醒静静将杯中水递了过去。
江寒压了一口,放在一边。
梁醒隔着薄薄的睡裙,轻轻抱住江寒温热震颤的身体。
婚后,他们俩,在这件屋子里,分床睡,却做着同样凶险的噩梦。
江寒愣了愣,慢慢伸出手臂,搂住冷汗凝结的梁醒,轻轻安慰地拍了拍。
“没事了。”
“做梦而已。”
他们互相安慰着。
窗外的月光冷冽,苍白得毫无温度。
就像江寒和梁醒,都永远不可能再拥有滚烫灿烂的人生。
第二天一早。
梁醒从自己的床上再次醒来。
江寒已经下楼了。
梁醒坐在梳妆台前,对着柔光镜,用力往两腮压着腮红。
潮红色的散粉,不仅提亮了梁醒的气色,更让她看起来了有了像是承欢后,该有的风情。
她旋了个身,穿着桑蚕丝睡袍,从容下楼。
楼梯口的反光镜,梁醒故意又将自己的领口,往下拉了拉,心满意足地走向西图澜娅餐厅……
第十七章 成大事者
江寒正和梁梦对坐着吃早饭,梁醒娉娉婷婷走下来。
“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再睡一会儿。”
江寒用调羹喝粥,随口道。
梁醒施施然坐下,瞥了眼梁梦,才回复:“睡不着了,你半夜来一次,早上又来一次,是个人都给你折腾醒了……”
梁醒说的是梦魇。
梁梦却听成了其他。
她望着姐姐春睡捧心的神色,竭力压抑着嫉妒心,假装若无其事地吃饭。
“你要慢慢习惯。”
江寒的意思:梁醒,你要慢慢习惯,我隔三差五去你贵妃榻上梦魇。tຊ
梁梦听到的:(全是少儿不宜的内容)。
“小梦,最近集团怎么样?”
梁醒满目神采地端起碗,明知故问。
梁梦可以对江寒掀桌,对姐姐却不能。
“姐,戴维闹辞职。索性让他提前荣退吧。”
她刻意在退休前面加了个“荣”字。
一来给姐姐面子,二来给“张卫民”面子。
不然以她的个性,不接受任何人的要挟!
戴维非走不可。
“我不同意。”
梁醒看了眼江寒,又转向梁梦,拒绝。
“为什么?!戴维他……”
梁梦还没来得及痛陈戴维的罪行,就被梁醒打断:“我不同意。”
“为什么?!”梁梦很委屈。
“没有为什么。”
梁醒的口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说,今天早饭为什么吃蛋奶吐司。
“姐,你不了解情况……”梁梦急切地想辩解。
梁醒完全没有要听申诉的意思:“我是龙泉最大的股东,有一票否决权。戴维不能开。”
梁梦急了,站起来,往后忿忿踢了一脚椅子:“姐!那我还是龙泉的CEO呢!戴维在高管会上那样挑衅我。如果这次让他要挟成功了,其他人群起效仿,以后我在龙泉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威信靠自己的能力树立。不靠开人。”梁醒喝了口牛奶。
“姐!你不让我开人,怎么展示我的能力?真好笑。”
梁梦极其不悦。
梁醒表面上将龙泉集团交给自己管理,实则背后事事伸手弄权。
有人把手伸得太长,必然就有人束手束脚。
“江寒,把玫瑰盐递给我。”
梁醒仿佛没有听见梁梦的话,自顾自地岔开话题对江寒。
江寒默默,伸手将玫瑰盐递给梁醒。
俩人看起来很有默契。
江寒的白皙纤长的指关节伸过梁梦面前的时候,梁梦瞥见了在英国专门为他定制的袖扣。
火上浇油。
“姐!!”
梁梦又一跺脚。
“江寒,今天的无油炒蛋有些老了。你帮我吃了吧。”
说着,梁醒完全当梁梦不存在。
她将自己撕咬了一半的蛋,裹在叉子上,略过梁梦的睫毛,伸到江寒的嘴边。
这番你来我往,彻底打翻了梁梦心底的那坛醋。
江寒的目光明明盯着梁梦,却缓缓张口接了。
梁梦望着江寒涌动的喉结,打翻的那坛醋直接燃到沸点。
满屋子的酸燥。
现在龙泉谁当家已经不重要了,戴维不戴维的也可以死一边去了!
梁梦虽然理智上知道梁醒和江寒已经是“夫妻”了,但情感上,她依然放不下。
一大早,“狗粮”一口接一口。
但当年的江寒与梁梦,也曾是:糖给你,情窦初开给你,喜欢给你,爱也给你。
最后,她不死心地盯着江寒的眼睛,问了一句:“江寒!戴维的事,你怎么说?”
谁知,江寒竟然无所谓地手一摊:“听你姐的吧。”
“行!好!”
梁梦气炸,兀自拿起自己的叉子,愤懑舀了一口自己盘子里的炒蛋,咽了。
然后她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走出去两步,梁梦实在不甘心,又折了回来!
望着她一鼓一鼓的胸脯,梁醒仍然不紧不慢地边切吐司边问:“还有事儿么。”
梁梦杏目质问梁醒:“姐!龙泉集团好像是我爸妈留下的吧?凭什么你一个人说了算?!”
梁醒将切好的吐司叉进嘴里,冷笑:“是爸妈留下的。但很遗憾,我也是爸妈的女儿。”
“你!!!”梁梦堵到变形。
她本无意和姐姐争夺所谓的“家产”,她这样急进,说到底,还是为了龙泉的发展。
如果姐姐再不放手,按她那套旧的管理模式,龙泉只会裹步不前。
梁醒从不与人争论,却也从不理亏,她不理梁梦,却问江寒,“江寒,养女没有继承权吗? ”
梁梦最后不死心地望向江寒,希望他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当年,梁父梁母意外死亡,龙泉先辗转到江寒的手上,梁醒成年后,江寒就把龙泉交给了梁醒。
之所以没有转给梁梦,是因为当时她年纪还小。
但确实,龙泉交给梁醒的时候,还是幼苗状态,这些年通过姐姐的不懈努力,才木秀于林。
梁醒对龙泉的贡献,让她配得最高权。
梁梦的心里酝酿着最差的结果,那就是江寒出来和稀泥。
但是江寒没有。
他很坚定地站在梁醒一边,复述她的话,对梁梦:“大股东具有一票否决权。”
他话毕,梁醒冷漠的脸上明显浮出一丝得意。
她冲梁梦摊了摊手里的叉子,宣告胜利。无需再多言。
而梁梦就像被人刚刚酣畅淋漓地对自己实施了一场冷暴力,窝了一肚子的火,还有苦说不出。
易燃易爆炸。
在梁梦需要支持的时候,江寒选择了梁醒,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这个家,梁梦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直接甩头发调头就走。
在她没有一把火把这里点了之前,愤懑地离开了别墅!
梁梦走后。
西图澜娅餐厅里就剩下江寒和梁醒。
一秒钟,江寒的脸就冷了下来!
他将手里的叉子“哐当”一声丢进盘子,侧目问梁醒:“满意了?”
梁醒勾了勾嘴角:“我是为了她好。”
江寒咬牙蹙眉:“我也是。”
“所以我们是‘夫妻’……”
“……”
江寒也带着内伤,扶额坐进自己的迈巴赫里。
这姐俩的战争能不能别动不动把自己给卷进去?!
他江寒招谁惹谁了。
方才客厅里的一幕,秘书听得清清楚楚。
秘书:“江总,龙泉那边需不需要我们……”
江寒头疼:“你有办法?”
“如果您实在烦心,不如把戴维挖到我们三生来……”秘书提议,想替江寒分忧。
“我们三生是垃圾站吗?”
江寒放下扶额的手,骄矜地反问秘书。
秘书瘪了嘴,不敢再多言。
江寒目光轻飘窗外,独自喃喃:“动不动就尥蹶子,能成什么大事?”
他说的是梁梦。
……
四季酒店。
早上,正当林青踌躇,要将行李搬去哪里的时候。
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林青,你在哪儿?”卢舟的声音。
林青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鼻子一酸,回头看了眼因劳累还在熟睡的林妈,掩声道:“四季酒店”。
“那行!我现在过来接你,差不多一刻钟。你收拾收拾下来吧。”
卢舟没有问林青为什么会在酒店,也没有好奇一句她和谁在酒店。
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说,要来接她。
回首想想,林青上一次见卢舟,还是两年前。
卢舟来魔都比赛,比赛结束后,他匆匆赶到林青的学校,俩人在学校后面的黑暗料理街匆匆炫了顿麻辣烫。
吃完卢舟就要走,要赶晚班飞机,第二天换个地方继续比赛。
两年,六百多天。
说实话,林青对卢舟的脸都有点模糊了。
她只记得卢舟的轮廓,很高,氛围阳光明媚。
林青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扑了扑脸。
她默默拿起气垫粉饼,打开又放下。
她想给自己补一点口红,又怕显得太隆重太刻意。
于是最终,她选择,将长发高高挽起,裸露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下楼去见卢舟。
“你行李呢?”
这是卢舟见到林青之后的第一句话。
他摇下沃尔沃suv的车窗,英俊的侧颜闪了一下林青的眼。
她立刻就后悔了!
自己应该撸全妆下来的!!
她现在完全就像是站在熠熠生辉的大明星旁灰头土脸的小助理。
“在楼上。”林青尴尬地指了指楼上,道。
“那我陪你上去拿。”
卢舟一身全白的高尔夫服,伸腿从车上下来的那一下。
林青觉得,这腿可能比她的命还长。
“不太合适吧?”林青阻拦。
她不知道卢舟为什么要上去帮她拿行李,更想不到拿了行李之后要去哪儿。
总不能让卢舟把她们再送回学校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卢舟拉起林青的袖子,就往大堂里走。
林青被动挣扎:“拿了行李去哪?”
“当然是去给你们找的房子啦!”
卢舟没空和林青磨叽,他明天在澳门还有场比赛。
本来可以新西兰直飞澳门,但是为了林青,他还是打了个顿,先回了魔都。
他最多还能停留8小时。
“我妈在上面睡觉。”林青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扭捏道。
“阿姨来了?”卢舟显然很惊讶,旋即又平静道,“那就等她醒了,我们再上去吧。”
四季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卢舟和林青聊起了接下里的安排。
“林青,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你和阿姨就先去我家凑活一段时间吧。”
“你家?!”林青惊讶地合不拢嘴。
“你别误会。”卢舟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
这还叫没别的意思?!!
林青打死都不信。
卢舟道:“房子是我今年刚按揭买的公寓,不大,40个平方。我就是为了有个落脚的地方。我常年在外比赛,最近也不回来,你和阿姨先搬过去住着。”
“那你要是回来呢?”
林青不得不考虑这个最大的“风险”。
“喏!”卢舟指了指楼上,笑道,“tຊ那我就来住四季酒店呗!”
“不行不行不行。”林青连忙拒绝,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这人情欠得太大了!
把她卖了都还不起。
无功不受禄,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
卢舟赏饭也不行。
“你要是怕欠我人情呢……”卢舟仿佛眼睛里装了X射线,能透视林青,“就帮我把房子好好打理打理。都说经常不住人的房子,没有人气,老化得快。我一下飞机就奔着找你来了,也不知道我家浴室的蘑菇是不是又开了几朵,能炒盆菜了没。”
听到这儿,林青想了想,知道卢舟是真心想帮她。
真诚的好意不该拒绝。
于是,林青低头抿了抿唇,又抬头迎着卢舟殷殷的目光提议道:“那我付你房租吧。”
“行。”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只要林青答应接受自己的好意,卢舟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收点房租算什么。
第十八章 该如何接受别人的好意
出房间门前,林青反复叮嘱林妈,等下当着卢舟的面别乱说话。
别整梁梦面前那一出,吓都给她吓死了。
谁知,林妈拉开门,一见卢舟那张有点熟悉的脸,便一拍大腿,在四季酒店的过道里嚷嚷起来:“你不就是我们厂孙科长媳妇表姐夫三舅妈侄子家的小小子!”
蛤?!!!
林青怔住。
林妈激动地不停拉她袖子:“孙科长!孙科长想起来不?怎么能不认识呢?!你爸芭比Q的时候,他来过,随了一千块钱,还抱过你呢!他媳妇儿,记得不?高高胖胖,还总喜欢盘个空姐头!”
林青冷“呵”两声。
也许这就叫“那些熟人你妈总以为你认识”。
“您说的是刘美阿姨吧?”
嗯??!!!
林青五官错位地回头。
只见清俊的卢舟一脸认真澄明。
他居然认识???
“对嘛!!”林妈立即松开林青的手,亲切地挽起卢舟的胳膊,“刘美!实小的数学老师!退休的时候,想混个副教导主任没混上!叨叨了半辈子!卢舟,论辈分,你咋叫她‘姨’?”
卢舟左手拎着林青最大的行李箱,右手被林妈拽着,左右失去重心地晃晃悠悠往电梯口走,边走还边认真回答:“林姨,你说的那是随我爸的辈分。我妈这边辈分高,我妈的表妹嫁给了刘美阿姨的堂弟。”
“啥?!天哪,我都不知道!真巧真巧!”
“是的。”
林青默默拎着大包小包走在他们后面。
这小镇还真小!
本来林妈在房间里还有些犹豫,问劝林青要不要接受“同学”卢舟的好意。
但电梯还没落到G,林妈就已经跟卢舟“老乡见老乡”热络得都快冒烟了。
“棉纺厂那个副厂长,大家叫他‘和尚李’,你知道不?”
“林姨,您说的是,李建平吧?”
卢舟把行李塞进后备箱,俩人继续热聊。
“就是李建平!”林妈边说边自然而然地扭胯上了沃尔沃副驾,“小卢,你知道他头发那么厚,为啥叫‘和尚李’?”
“这我真不知道。”
卢舟从容挂挡,开车。
“嗨!二十年前,我们小镇刚普及饮水机。那老李头抠啊!每天拿缸子锅,从单位担一锅纯净水回去煮饭!三个和尚没水喝,只会和尚才挑水呢。所以,大家才给他取这么个外号!他这社会主义羊毛薅得,啧啧啧……”
“呵呵。是挺离谱的哈。”卢舟礼貌性地附和,“不过他是我表叔公!”
林妈“匡计”差点没摔出去!立马尴尬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薅得好!这羊毛!会过日子!”
林青跟在后面满头黑线乱飞!
她此刻内心ons,连四季酒店的门童都听见了。
亲妈,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
林青和卢舟两年后重逢,话还没说上十句呢,亲妈你这和他开上“老乡会”了。
刚林青要不是动作迅速,钻进了后车舱,估计这俩人扬长而去,都不带捎她的。
还有这个卢舟也是。
一眼望去,清风霁月,一身白色迪桑特,挺拔笔直,在四季酒店大堂里迈长腿走一圈,哪个捞女白富美不多看他几眼?
怎么这一开口,还和林妈无缝衔接唠上家常了呢?
这世界冠军、青春白月光人设背后,怎么是这么个事儿。
林青开始质疑自己的审美。
“卢舟,你是初中去的县里吧?”
这时候,林妈想起来问了。
卢舟一打方向盘:“初三下学期,我爸为了让我去县里中考,才调走的。”
“哦。”
林妈终于消停,老乡叙旧大会正式结束。
走进卢舟的酒店式公寓时,林妈已经十分坦然。
就凭他们这七拐八拐山路十八弯的关系,林妈觉得这个人情她接受得心安理得。
林青嘴上还对卢舟假模假式说着客套话。
林妈竟然已经大喇喇将行李放进了卢舟的卧室。
“林青,你在那瞎客气啥!快过来帮忙!这都乡里乡亲的!交情就是互相麻烦出来的!”
林青咬唇,压低声线怼她:“妈,谁和你乡里乡亲的……你少说话。”
卢舟温暖一笑,轻轻拍了拍林青的肩膀:“阿姨说的对。林青,我俩本来就是发小啊。你不用跟我这么客套。”
好吧好吧。
寄人屋檐下,你说啥就是啥吧。
下一秒。
只见,林妈这个自来熟,已经抽出了卢舟客厅高尔夫球杆桶里最贵的一根球杆。
林青一个箭步冲上去,来不及阻拦。
林妈就好奇心爆棚地开口问道:“卢舟,你们家怎么这么多鞋拔子啊?”
鞋、鞋拔子……?!
林青和卢舟面面相觑,同时愣住!
“你怎么有爱好搜集这个东西!”林妈自言自语,“这玩意儿还怪重的嘞!哦呦!钢的呀!”
“妈!你怎么乱动人东西啊!”
林青急了,一个箭步上去,夺下!
“万一碰坏了,你赔得起吗?这都是上万块的球杆!”
林妈趔趄了一下,有被闺女突如其来的咆哮吓到。
卢舟上来笑着扶住,并对林青:“你别吓着阿姨,这玩意儿碰不坏。”
林青已经对亲妈的“自来熟”十分生气了。
卢舟肯帮她们,已经是泼天的义气了。
林妈不能这样自说自话。
“妈,你来一下。”
说着,林青一把将林妈拽进卫生间,锁上门。
“妈!我们只是在卢舟这里暂住!人家帮我们那是客气,你注意一点自己的言行,别拿自己不当外人!”
林妈还委屈上了:“人家肯借房子给你,你能不能大大方方地接受别人的好意!你又要接受,又这么扭扭捏捏的,大家都不自在。”
“我已经欠卢舟很大的人情了。”林青强调,“现在你从这里跑出去,别说借房子住了,你找人借张餐巾纸都费劲!卢舟的房子啊!给你白住,人家凭什么??”
林妈看出闺女的焦虑,也不和她吵。
冷静了三秒。
等母女俩都平静下来,这时林妈才缓缓开口了:“林青,我不知道你和卢舟到底是什么交情。但是我相信,卢舟既然愿意帮你,那人家肯定希望你高高兴兴的接受。那他也有成就感,你也成全了他作为男人的英雄主义。皆大欢喜。”
林青抿着唇,死犟不说话。
林妈憨归憨,但看得透的时候也是真看得透。
“我们不过是借卢舟几天房子,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我们房租多给点!平时勤快点!帮人家房子收拾干净点!临走,再帮他添点家具、家纺、小家电就是了。”
林青红脸,低头。
她也知道自己是“又当又立”,羞愧且看不起自己。
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对着卢舟,就像不受控制似的,感激的话输出不停。
“你呀。”
林妈叹了口气,拉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
看闺女的样子,她心里全明白了:丫头这是太在意这个叫卢舟的同学的看法了!
面对卢舟,林青自卑了。
自卑到将他的帮助视为烫手山芋。
同样的年纪,卢舟已经是世界冠军,在魔都拥有一套精装房。
而她,却还拖着亲妈,居无定所,日子过得风雨飘摇。
她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以后也还不起这样的情。
林妈隐隐有些感觉到,这个卢舟对闺女来说不一般,和之前的曾瑞完全不一样。
“我出去买点早饭,咱们一起对付一口。”
林妈故意寻了借口,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林妈临出门前,用凌厉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瞥了林青一眼。
林妈走后,林青坐在沙发上,她再也没有和卢舟说一句什么“我要给你房租”“欠你这么大人情,我得好好请你吃饭”之类的话。
卢舟和林青独处,渐渐也脸红起来。
此时换成了他变得慌乱,一会儿“问林青要不要喝水”,一会儿又问她“要不要喝可乐”。
俩人在拘谨中卷着毛线,直到气氛打成死结。
这时,林青突然瞥见卢舟客厅的电视柜上,竟然放着一只《全职高手》叶修手办。
当年蝴蝶兰的小说风靡一时,初tຊ三的寒假,林青和卢舟俩人还跑到网吧热烈追更过。
看完俩人还要跑出去边吃烤肠边激烈讨论。
这只手办是两年前发售,当时发售价一千多,林青毫不犹豫地就买下来,给卢舟寄了一只。
也许在她心底,她是真的喜欢这个白月光哥哥吧。
卢舟一收到,立刻就给林青转了2000的红包,但林青没收,红包第二天退款了。
转天,林青就收到了一盒YSL的心形口红礼盒。
室友起哄说“这曾瑞不仅有钱,还挺懂烂漫的”。
林青没有解释。
顺着林青的目光,卢舟站起身,静静走了过去,拿起那只手办,贴在下颚线,比耶冲林青做了个鬼脸。
他又掏出自己的手机,林青发现,他的手机壁纸竟然是这只叶修手办的照片!
“我不在家,叶修替我看家。我想‘他’了,就手机上看看照片。”
林青的心头涌起一阵蒸腾的暖意。
她从不在校内网、朋友圈发布自己的照片。
不喜欢晒,没那习惯。
所以,她心底很明白,这张叶修手办照片的蕴意。
“卢舟,我……”
一些这些年发酵复杂的情愫一下子涌到林青的嗓子口,泪腺也开始微微发热。
她在想,情不知所起,要从何说起。
卢舟将那只手办轻轻放了回去,又泰然坐了回来:“林青,你就安心在这住着,不用急着搬。买房是大事,一定得多看多问多比较。”
卢舟一句话,将林青拉回现实。
“嗯,好。”她乖巧点头。
“那我走了!浦东机场H口,得用跑的。”
卢舟起来行,甚至来不及和林妈打一声招呼。
他回来,就是替林青解决问题的。
现在问题解决完了,他得赶回去接着比赛。
这就是卢舟。
第十九章 你为什么自卑?
“卢舟呢?”
“走了。比赛。”
林妈拎着大饼油条回来,见卢舟已经走了,显然很失望。
林青正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客厅沙发上叠衣服。
“说吧,怎么回事。”
林妈见人已经走了,于是大喇喇地将油腻腻的早点直接丢在茶几上,侧目就质问女儿。
“说什么。”
林青莫名,停住叠衣服的手。
“你和这个卢舟怎么回事?”
知女莫若母。
林妈自认为,自己教女还是很有一套,很成功的。
“从小我就把你教的漂亮、聪明、又精明,怎么为了一个男人,脑子就成浆糊了。”
“我什么时候浆糊了?”
林青不高兴地撇下手里的衣服,他妈也太夸张了。
“你刚才在自卑!”
什么都瞒不过林妈的眼睛。
林青的礼貌与疏离,不过在掩饰某种无法偿还的窘迫。
“我女儿,什么时候自卑过?这里头,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林妈没好气地也捡起衣服叠了起来。
今天这一早和卢舟的交往,林青表现得就像个浆糊脑,不符合他们林家感情中清醒理智的家风。
林青不开心地转身回房间。
“咦?死丫头!吃早饭!”
“不吃了!饱了!”
人撒谎做错事只会隐隐羞愧,甚至会用表面的坦然镇定来掩饰这种羞愧。
只有真相被戳破,人才会愤怒,将对自身仇恨的转移。
林青坐在卢舟的极简整洁的卧室里,甚至就坐在他铺着浅灰色四件套的床上。
她捂着脸,一阵莫名的复杂情愫袭来。
这一切情愫,最终还是在林青松开手的瞬间,化作几缕心酸。
她本来很可能和卢舟是一对。
初恋就是白月光。
但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和卢舟短暂的重逢,至今令她无法释怀。
这也是为什么林青一进大一,就快速找男朋友“攀”上富二代曾瑞的原因……
那年炎夏。
高考结束后。
卢舟如愿考上了北体大,他压线100多分过的,在整个县上都传遍了。
身为“武状元”的卢舟,虽然还不及考入清北的同学风光,但县里教育局和体育局都很重视,不仅前来送上慰问和奖励,还让县电视台和广播台过来采访录像。
卢舟本来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这下更风光了。
卢舟的父母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整个家族那几天在镇上走路都是笑盈盈的。
“卢舟,终于考完试了!高三一年辛苦了,你有什么心愿?是想去旅游啊?还是想请同学来家里玩儿?”
面对父母的好意提醒,卢舟扭捏了半天,才红着脸说了句:“我想……请一个同学来家里玩儿。”
“这还叫事儿吗?”卢舟妈妈先是完全不当一回事地一撇嘴。
卢舟朋友多,他们家三天俩头有好哥们儿来串门,卢舟家就是县中的“小食堂”。
“不就多炒两个菜的事儿么……欸,不对!儿子你脸红什么呀?”
“我……哪里脸红了。”
“你就是脸红了!脖子也红了!”
卢舟妈妈一下子明白了:“儿子,你请的这个同学,男的女的?”
“欸嘻。”
青涩的卢舟抱着抱枕,扭过头。
“不是,你‘嘻’什么?你妈问你男的女的!”卢舟爸爸一脸憨厚地拿着茶叶缸走过来。
十八岁的卢舟已经有1米87的身高了,看他这么长的人,在沙发上扭捏得像只超长麻花,家长立刻懂了。
“哦呦!不得了咯!有人要谈恋爱咯!”卢舟妈妈率先起哄。
卢舟爸爸也欣慰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傻小子终于开窍了!来,给我们说说,是哪家姑娘?让我们也开开眼。”
“林青。”卢舟极小声道。
“什么?倪琴?哪个倪琴?”
卢舟爸爸听不清,重复道。
卢舟妈妈也一头雾水,待反应过来,她狠狠锤了自己老头子一下!
“你个聋子!什么倪琴?!是林青!!我想起来了!”卢舟妈妈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就是清水镇的林青,卢舟的发小!”
“林青?”卢舟爸爸努力回忆,旋即,也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爸爸走掉的,啊对啊?!”
卢舟脸色一漾,用不悦的目光盯了亲爹一眼。
亲爹立马自己打嘴:“不是欸!我的意思,就是你那个同学!我晓得的她。”
“快闭嘴吧。”
卢舟母子同时不屑地说。
卢舟,虽然从小没有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但在县里也算是小康家庭。
爸爸是中学地理老师,妈妈是电信公司的职工。
以他的家庭情况,练体育完全没问题,但是连“高尔夫”“马术”这种所谓的“贵族运动”就有点费劲。
但好在,一方面卢舟自己超群优秀,另一方面,也是卢舟会投胎,投到了一个特别有爱的家庭。
从小,只要是卢舟的兴趣,卢舟爸妈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全力支持,而且从不拿家长的牺牲抱怨。
这种父母是十分难得的。
也许,为孩子牺牲,全国大部分的家长都能做到。
但真正“心甘情愿”地去做,一句怨言没有,任何回报都不索求,却是件不甚容易的事。
卢舟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才拥有了强大的内在自信和底气,发挥在体育精神里,便成了战无不胜的底气。
“哪天来?我去菜市场买菜!!肯定弄一桌比五星级酒店还高级的饭菜。”
听到这个消息,卢父卢母比看见儿子的录取通知书还激动。
卢妈撸起袖子,跃跃欲试,准备开干!
“到时候,叫你姑姑和小姨全都过来帮忙!”
卢家是个十分和睦的大家庭,卢舟在家就是团宠。
“妈!你低调点。”卢舟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马上,他们卢家即将要爆发十级“大地震”了。
“你先不要自说自话。”卢舟爸爸摆出一副老资格的样子,“还五星级酒店?你应该先让你儿子打个电话,问问人家姑娘爱吃什么?这个叫有的放矢。”
“放屎?我做饭放什么屎!嘿,你这个老头子!”
卢舟妈妈都高兴糊涂了,卢爸的成语都没听出来。
待缓过神,又觉得自己的老公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她拉住卢舟问道:“你爸!说的对!你赶紧打个电话问问林青,她喜欢吃什么?我好根据她说的‘放矢’。”
卢舟半大的小伙子,顶着一张红到熟透的脸,在父母的殷殷目光下,给林青打了个电话。
“喂?”
林青正上网搜网络医生,林妈刚查出来癌症,她心急如焚地在搜集偏方,所以声音略显低沉。
但被父母怂恿着,正一腔热忱的卢舟并没有听出异样。
“林、林青,你喜欢……吃、吃什么?”
因为太紧张,卢舟说话都打起了磕巴。
这是他们初中毕业分别三年后,卢舟第一次正式邀约林青见面。
“嗯?”林青盯着百度医生,丝毫没在意卢舟说什么,“哦,对了,卢舟!我下周要去县里一趟,我俩可以顺便见个面,但时间不能太久。”
林青想去县医院,找个专家问问林妈的病情。
“那正好!”
卢舟看了看身边不停撺掇他的父母。
“我、我……我想请你来我家吃个饭。”
“吃饭?”林青有些意外。
“啊!就是那什么……你tຊ不来县里嘛,总要吃饭的。就来我家吃个便饭嘛!”
卢舟在父母的挤眉弄眼下,终于鼓起勇气完整地从电话里对林青发出了邀约。
“OK。”
当时的林青真的以为只是一顿普通的便饭,于是随口应了,就把电话给挂了。
“你小子,嘴是新长出来的吗?”
“这几句话给你说的,稀碎!舌头是打了结吗?”
“喂喂喂!人姑娘喜欢吃什么?”
“太紧张,忘了问了!”
卢舟举着电话,被父母一左一右架住,大脑一片宕机。
“这废物玩意儿。”卢舟爸爸背起手就走,“一点没遗传到我当年的风范!”
卢舟妈更是一个白眼走开:“生瓜蛋子!和你爸当年一模一样!”
卢舟作为卢家“团宠”,第一次要请女同学吃饭的事,很快便在家族群传开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卢舟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先是几个舅舅轮流过来给卢舟塞红包塞钱。
“男孩子追女孩哪有不花钱的?得请吃饭,还得给女孩子买礼物!咱们家的男人,得有绅士风度!”
“就是就是!现在那个Iphone7,啊是7?在你们年轻人里挺流行的。礼物要送,就送个像样的。”
紧接着来的是卢舟的叔叔。
“喂,我听说卢小子,要搞对象,啊是的?来来来!正好!上半年我吃喜酒,他婶婶给我新裁了一套西装。我拿过来,大哥你换上!作为男方家长,你得注意形象!”
“你神经病吧。我儿子女朋友来家里玩,我个当老子的穿成个花蝴蝶老妖精,像什么样?拿走拿走!”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大哥,你懂什么!”
“我不懂,你懂!带着你这个‘人模狗样’的西装,赶紧滚滚滚!”
再来,是卢家的姨妈和姨父们。
“老卢啊,这周末我们几个连襟商量了,哪里都不去!来你家,就给你家这个四面墙,重新刷个大白!人家姑娘头一次来玩,第一印象太重要的!”
“对!你把这个家具也换换!西门红木家具厂,我认的人!干脆你把客厅都换成红木的。”
……
终于在卢家亲戚的奔走相告和一爿忙碌下,卢舟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林青。
林青到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好久。
本来卢舟跟她说的十一点半,但因为林青在县医院耽搁得太久,她提着药,踏进卢舟家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快1点了。
她甚至因为忧心林妈,在卢舟短信电话一遍一遍的催促下,第一次登门,连礼物都忘了买。
卢舟全家对她列队欢迎的时候,林青竟然就拎着“县人民医院”的塑料袋,站在众人的殷殷目光里。
第一次。
内心骄傲的林青,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自卑。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大家庭的氛围了。
自从林爸走后,林妈因为抚恤金和她奶奶那边的亲戚闹得很僵,这十几年大家基本上都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现在林妈又查出了癌症,林青的几个姨妈知道后,怕她来借钱填无底洞,便也都可以与她们母女俩生疏了。
林青不会因为命运自卑,因为她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变命运。
但原生家庭,永远无法逆转。
卢舟一见林青,三年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三年过去了,林青成熟的变化,又让他感到羞涩。
卢舟脸熟透得像关公,拉着她的袖子,走进客厅,穿过满屋子热烈的亲戚,走到餐桌前。
林青全程低着头,她甚至没有看见卢舟青涩表达下满眼的柔情。
卢舟轻轻拉了拉低着头的林青袖子。
林青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便饭嘛。你们家咋这么多人呀。”
还没等卢舟开口,卢舟的小姨就跳出来笑道:“哎呦!丫头!我们不是‘应邀’来的,我们是‘硬要’来的!卢舟不让我们来,我们就是好奇……”
“好奇啥。”林青低着头,紧紧捏着手里薄薄的塑料袋。
卢舟妈妈立马横了自己多嘴的亲妹妹一眼,让她把嘴闭上,别冲撞了贵客。
“吃饭吃饭!”卢妈打圆场,“丫头,也不知道你爱吃啥!我就随便做了点。”
林青微微抬起眼睑,看见满桌子的鸡鸭鱼肉酒蛋饭菜,甚至红烧肉上还盖着鲍鱼,离林青最近的那盘皮皮虾,一只虾都有林青的手长。
“林青,这个你爱吃。”
卢舟像电视剧里的男主,在全家的收视率下,当着众人的面,一筷子一筷子将他记忆中林青爱吃的菜,都夹给了她!
林青的碗里堆得像座小山,卢舟的碗里空空如也。
他全程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
最终,林青全程低着头,硬着头皮,吃完了这顿饭。
第二十章 老板,你要开动物园吗?
高考完那次之后,林青算是在卢家一战成名了。
她全程低着头,不与任何人目光触碰。
临走的时候,她更是拒绝了卢舟亲人们的各种好意。
卢舟父母给的红包没要。
卢舟姑姑给她买的衣服没要。
卢舟舅舅送她的Iphone7也没拿。
自始至终,林青能抓紧的,就是手里那袋药。
在后来的四年里,卢舟不断追问林青那天是怎么了。
林青总是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
人世间,不是只有贫富差距才叫差距。
爱里也有贫富差距。
家庭关爱赤贫的林青,又怎么配得上在满满快要溢出来的爱里长大的卢舟。
她宁愿被外人说“高攀”曾瑞,但其实她仅仅是拿自己有的青春和情绪价值在和对方做交换。
面对卢舟,她一无所有,谈何交换?
“欸!你差不多好了!午饭总要吃的吧?”
客厅传来林妈的呼唤声。
林青合上电脑,走出房门。
“早上说你两句,还躲进去不出来了。”林妈一边张罗简单的午饭,一边说道,“一个上午了!也不知道窝在里面干什么!这么大气性。”
“哎呦!我哪有怄气。”林青解释,“我在里面算账呢。”
“算账?算什么账。”
“我们公司,梁总,要搞直播带货。我得帮她算下,目前经销商的纯营收和供应链成本损耗,还得计算一下现在网红带货的GMV……”林青说着,拿起筷子一挥,“算了!您也听不懂,不说了,吃饭!”
林妈确实听不懂,她咬着筷子:“你不是应聘的助理吗?怎么找来找去,还是个会计的活儿!要这么着,你不如直接去当正经会计咯!会计也挣得不老少。”
“哎呀!妈,您不懂,就别问了!吃饭。”林青怀着心事吃饭。
经过一早上的模型计算和普通计算,怎么算,梁梦要搞直播,都会切掉经销商的蛋糕。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经销商的事不解决,可比换代言人的后果严重多了!
林青自从接了这个活儿,就替老板愁得慌。
“你现在那个女老板还好相处吧?”
林妈随口和林青饭时闲聊。
“挺好的。我挺喜欢她的。”
几天接触下来,林青虽然对梁梦了解不多,但她从细微处留意梁梦行事,觉得她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是个动不动就无故发疯的“女魔头”。
“不过,我们公司很多人,背后叫她‘颠婆’。”林青绘声绘色和林妈八卦起了公司人对梁梦的评价,“我是没见过她‘发癫’,可能我进公司的时间还不够久吧。”
“这样啊。”林妈若有所思,而后警惕地一挥筷子,“虽说流言蜚语不可当真,但凭空也不会空穴来风!你还是当心点。都说英雄不落泪,只是未到伤心处。发疯也是一样的,你是还没撞到你们老板枪口上。”
“那我倒是挺期待的。”林青嘴贫。
林妈立刻敲她:“你拿那么高的工资,都说伴君如伴虎,何况你伺候的还是个女老板!”
“女老板怎么啦?”林青笑,“我也是女的!以后我当了老板,妈你是不是也要歧视我?”
“诶。”见林青不当回事调侃,林妈立刻严肃给她上起课来。
孩子到底还是年轻,没经历过社会。
“我不是歧视女老板。现在这社会,早就男女平等了。”林妈娓娓道,“你别说现在了,我们当年,那也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女老板有女老板的好处,比如:细心、共情能力强,不会对你职场性骚扰。但是吧……”
“但是啥?”
“但是这女老板情感丰富,容易情绪化;你每个月不还有那几天嘛……你老板也是一样的。”
说完,林妈冲林青眨眨眼。
“行了行了!”林青一撇嘴,“那照你这么说,最好的老板就是妈你这样的。女老板,绝经了。”
“嘿。你这孩子……!”
林妈的筷子还没落下,林青的手机响起!
“不好了林青,你快回来上班!梁总,梁总她……发飙了!”
显然最后三个字,同事是捂着嘴说的。
“对不起,我今天请假了。”
林青没当回事,她今天请假是提了流程的。
“你快别提请不请假的事了!你tຊ是梁总的助理,她现在这样!你赶紧回公司!”
说完,对方不由分说就把电话给挂了!
“咋了?”林妈关切地问。
林青中指按了按眉心,无奈地举着电话对她说:“说什么来什么。老板发飙了!现在还不知道因为什么事。”
“那你倒是快去啊!”林妈都替她急。
“去什么去。”林青把手机丢到一边,“我今天请假了。请假就是请假。占了一天年假,我还上赶着给他们打工去?不去!”
“那你不是助理吗?”
“我是助理,我也请假了!”
“嘿,这轴孩子。你下午又没事。”
林青坚守原则。
不接受职场PUA,从我做起。
直到她接到梁梦气急败坏的电话“林青,你死哪儿去了?!赶紧出现!!”,林青才不得不披上衣服背上包去公司。
但话要说清楚,她不是迫于老板淫威才去的。
而是电话里,她听到梁梦破了音的声音,隐隐感到事大了,不放心她才去的。
所以说,这人就不能太好。
林青赶到办公室。
就看见梁梦如一头发怒的猛狮,撅着臀,举着高尔夫球杆!
她红着脸,咬牙切齿,胸部起起伏伏,就跟刚跑完八百米似的。
很明显,她已经用高尔夫球杆,给办公桌和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做了一遍“清理”。
“清理大师”梁梦。
林青终于明白为什么办公室同事都在背后叫她“颠婆”了。
这大场面。
平时还真的很难见到。
韩剧里的千颂伊也不过如此!
“这是怎么了。”
林青挤在门口的同事堆里,悄悄问。
“不知道啊!可能是那几天吧。”同事也很茫然。
“那几天”真是可背世间一切锅。
林青硬着头皮,挤了进去。
梁梦回眸,便是狠狠瞪了她一眼:“林青!你怎么现在才来?关门!”
林青赶忙遵命驱散了围观的人,把门关上,玻璃调成磨砂模式。
行吧行吧,今天回来,看来挣得是当“出气筒”的钱。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梁梦。
望着满目狼藉,林青先给自己做了番心理建设。
瞥见地上wedgwood的碎片,林青不禁想:有钱就是任性。都不用心疼钱。
林青心情不好,都是挑个最不值钱的布娃娃去厕所锤的。
“你会开车吗?”
“啥?”
梁梦顶着微微凌乱的头发,从一片废墟里回过头,冷冰冰问。
“有驾照。”
林青如是说。
只是她拿了驾照,一次也没上过路。
梁梦踩着7厘米高的靴子,顺手丢过来一把法拉利的钥匙:“开车陪我出去一趟!”
林青接过车钥匙,捏紧。
出于对老板安全的考虑,她还是说了句:“老板,我没上过路。”
林青的意思,我敢开,老板你敢坐吗?
谁知,梁梦完全无所谓地不屑一顾:“凡事都有第一次。”
说着,她便拎起自己的爱马仕,走出办公室。
办公室外有总裁办的同事偷瞄想看热闹。
梁梦头发一甩,又恢复了往日的傲娇:“看什么看!工作!”
林青跟在后头,经过同事们的工位,好几个人暗地里对她做“杀头抹脖子”的动作!
人人都替林青捏把汗,因为入职后第一次,她即将见识到真正的颠婆“梁总”。
“按这个!”
刚坐进车里,梁梦面对驾驶小白,立马化身不耐烦的“驾校教练”。
“梁总,哪里挂挡?”
林青颤颤巍巍摸着法拉利的方向盘,战战兢兢地问副驾上的梁梦。
“嗤!这是自动挡!那,这里!就能开了!”
梁梦鄙夷地三下五除二,教了一下林青,怎么操作。
林青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开车上路,竟然开的是辆法拉利!
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打死!打死!”
很快在林青的龟速车技下,梁梦完全暴露了自己的暴躁本性!
“我让你左拐的时候方向盘打死!!!你看我干什么?!!!要打死我吗?”
“绿灯,走呀!你踩刹车干什么?!庆祝吗?”
“你是在和电瓶车飙车吗?才20码!你倒是开快点啊!!!”
林青本就紧张,在梁梦的声声斥责下,秉承着安全第一的原则,速度越来越慢。
最后,原本暴躁烦躁的梁梦也懒得骂她了,逐渐平静了下来。
“梁总,我车是不是开歪了?”林青小心翼翼地握着方向盘问。
梁梦:“不是,马路修歪了。”
“梁总,我是不是开得太慢了。”
“不慢,和共享单车比,你算超速了。加油!”
“梁总,我会加油的。”
“林青,你傻吗?我说加油的意思,是让你加油门!”
“噢噢噢,好,我加。”
“看见前面那个人了吗?”
“撞死他。”
“梁总,这不太好吧?”
“那你不知道踩刹车!!!”
“噢噢噢噢!”
在一通鸡飞狗跳之后,林青终于惊心动魄地把法拉利停在了商场车位上。
“梁总,我们来商场干什么?”
“跳广场舞。”
梁梦狠狠斜了自己的助理一眼,来商场不购物还能干嘛。
尽问这些没有用的废话!
“哦哦哦!”
林青赶紧小跑着上前,接过梁梦手里的大象灰Birkin,走在她身后,当好小跟班。
虽然不知道梁梦这是怎么了,但林青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发癫。
她老板又不是宛平南路盖过章的精神病。
肯定有原因。
“这个!这个!这个!”
梁梦走进一家她熟悉的牌子,便开始挑选心仪的商品。
她试都不试,就让服务员包起来。
而且尽挑一些羽毛、亮片、荧光色的死亡滞销款。
这么说吧,配货别人都不肯挑的款,全被她一个人包圆拿下了。
“梁、梁总,这些衣服的设计是不是太夸张了,平时不太有场合穿。”
林青虽然是个拎包的,但还是好意提醒道。
大小姐发疯归发疯,别糟践钱啊。
梁梦仿佛没有听见林青说的,又挑了件大红色豹纹。
最后连熟悉的销售都看不下去了,也暗戳戳提醒道:“梁小姐,您要不看看我们家的热销款?新到了一只奶油白VSLING,百搭又时髦,特别搭您高贵的气质,我给您拿过来?”
“不用!”梁梦戴着墨镜摇头,又拿了一件死亡芭比粉的羽毛外套,“这也给我包起来!”
林青完全无语,这件外套光套在模特身上,就像是一只芭比鸵鸟了!
梁梦她当自己向太吗。
“林青,等下再陪我去对面的Versace看看。”
林青拎着大包小包,咬着牙表面点头,心里却在想:“老板,你这是要开动物园吗。”
回去的路上,整个车舱都装满了。
林青比跑了一场40公里马拉松还累。
梁梦戴着墨镜,松弛着一张脸,倒是平复了。
她的状态也比在办公室“发疯”的时候,看起来好多了。
这时,林青才敢斗胆进言。
她现学现卖梁梦教她开车时的“嘲讽技能”。
“老板,买这么多,是要参加万圣节活动吗?”
“相亲。”
梁梦累了,顶着一头蜷曲的栗色卷发,整个人的神情藏在墨镜里,疲惫得向后靠在沙发座上。
相、相亲?
林青脑细胞冻结了!
相亲,穿后面的这、这、这……?
梁总,你是和鸵鸟相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