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民国之夺玉 > 15、第十五章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十一点整。

    坐在沙发上的柏清河,每每过不到两分钟,就要朝挂钟看一眼,光看挂钟还不够,还要将怀表掏出来仔细核对一下才行。

    看完时间之后,又要朝大门口瞥一眼。

    钟叔见状,走过来道:“先生,有常安和常平跟着,小孟也是做事仔细的人,你就别担心了,明日一早你不是还要去码头么?早点休息,我等着少爷他们回来就好了。”

    柏清河摸了摸鼻子,他确实是在担心儿子。

    原本儿子就不是个胆大的孩子,前年被仇家绑架,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彻底吓破了胆子,家中但凡有客人来,便会吓得躲起来。这两年也不敢出门,唯一出过几次门,都是自己亲自带着。

    自打小孟来了家里以后,这孩子虽然话不多,但子骏却罕见地喜欢与他一起,胆大也大了不少,今晚更是主动提出来要小孟带他去灯会玩。

    他这个当爹的不放心,一开始是打算跟着,但后来转念一想,他总会老去离开,孩子也终究要离开父亲的羽翼,于是银牙一咬,让子骏单独跟着孟连生出去,只安排了两个身手最好的保镖。

    城隍庙灯会能闹到凌晨,这个时候其实还早得很,但墙上挂钟指到十点时,他就开始坐立难安,他知道钟叔说得有道理,但总归是不大放心,不等子骏他们回来,自己先睡是不可能睡的。

    就在他准备点上一根雪茄烟缓和焦灼的情绪时,大门外响起了汽车马达声。

    他微微一愣,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不由自主舒了口气。

    一旁的钟叔也是展颜一笑:“少爷回来了!”

    柏清河轻咳一声,佯装淡定地将雪茄放回镶金盒子中,站起身拍拍衣摆,不紧不慢走向玄关。

    “先生!”孟连生抱着睡着的柏子骏走进屋。

    小孩在车上就已经睡着,下了车也没醒,趴在孟连生肩头睡得人是无知。

    柏清河目光落在儿子恬然的小脸上,心中不由得感叹一声,儿子这两年就像一只胆小惊恐的猫,他已经不记得儿子除了在自己面前,何时这样放松过。

    他伸手小心翼翼将柏子骏接过来,道:“有劳你了小孟。”

    孟连生道:“应该的,少爷是玩累了。”

    柏清河点头,轻笑:“你也应该累了,早点去休息吧。”

    “先生您也早点休息。”

    *

    元宵之后,便正式入了春,过了春又是夏。

    孟连生头年寒冬进的柏公馆,转眼便在安逸平静度过了两个时节,到了来年盛夏。

    这日柏清河从外头回来,看到正在花园里陪儿子玩乐的孟连生,蓦地发觉,短短半年多,这孩子好像长高了一大截,穿着薄衣的身子,也不再是少年人的单薄。

    从前面黄肌瘦的小擦鞋匠,长成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英俊青年。

    他莫名有些骄傲——为自己的眼光。

    “爸爸!”柏子骏觉察父亲的出现,猛得转身跑过来,一头扎进他怀中。

    柏清河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看向朝自己走过来的孟连生,笑道:“小孟,明天晚上我要去给人做寿,你跟我一起。”

    孟连生点头:“好的。”

    *

    隔日傍晚,钟叔带着一件簇新的竹布长衫敲开了孟连生的门。

    “小孟,你待会儿要跟先生去沈家做寿,可不能丢了我们柏公馆的脸面,这是先生让我给你准备的新衣裳,赶紧换上,我再让罗妈给你弄弄头发。”

    他话音刚落,拿着剪刀和头油的罗妈,便摆动着胖身子钻进房门,笑呵呵道:“我保管把小孟收拾得俊俏俏。”

    两个人围着孟连生一番捯饬,又是换衣衫,又是理头发,还将少年人下巴冒出的胡茬剃得干干净净。

    半个小时后,镜子里的少年彻底变了个样,锃亮的小分头,清爽笔挺的竹布衫,怎么看都是一个俊朗的小青年。

    罗妈笑道:“瞧瞧!这是谁家的俊小伙?”

    孟连生看着镜子里的人,因为觉得有些陌生,又被旁边两人赞不绝口,脸上也忍不住有点发红。

    等他出门下楼,路过公馆的大小女佣,瞧他这副焕然一新的模样,都忍不住打趣:“快来瞧!这小公子是谁啊?不会是小孟吧?哎呀,差点认不出来!”

    他在柏公馆老实本分,比他年纪小的丫头也不会在他面前羞赧,个个是忍不住对他瞧了又瞧。

    孟连生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是被女佣们逗得害了羞。

    他盯着自己的脚尖,在心中暗想,原来自己也是英俊的。

    *

    与柏清河坐车到了一栋花园洋房门外停下,孟连生才知道今日柏清河要做寿的沈家,是沈家花园的沈家。

    今日是沈行知的七十大寿,沈家花园已经停了不少小汽车和黄包车。

    柏清河下了车,挽起一点袖子,瞥一眼孟连生望着前方洋房,怔愣愣的模样,低声叮嘱:“小孟,你是我的随从,不用紧张,跟着我就行。”

    孟连生回神:“明白,先生。”

    柏清河平时出去应酬,多是带常安常平,这回第一次带自己,他知道自己不能给他丢脸。

    他其实并不多紧张,只是有点好奇和兴奋。

    他知道,沈玉桐就来自沈家花园。

    原先对这座花园洋房,他只是偶尔路过。原本以为柏公馆已足够豪奢,但到了沈家花园才知天外有天,气派比柏公馆更上一层楼。

    这些盐商世家,确实是富得流油。他看过报纸,知道沈家如今建了精盐厂,从传统盐商转为现代实业,影响颇大。

    二人随着听差来到宴厅,在门口迎客的是沈家大公子沈玉桉。他上前与柏清河握手:“柏老板,好久不见!”

    “大公子好久不见!”

    二人寒暄完毕,柏清河让孟连生将寿礼交给迎客的听差后,领着他直接到来主桌前。

    主桌坐着是今晚的寿星公沈行知,以及他的几个儿女女婿。

    左侧是幼子沈玉桐,右侧空出的一个位置,想必是留给门口迎客的长子。沈行知就这两个儿子,但在沈玉桐右侧还坐了一个大个子年轻男子,看着与沈家几个人都不挂相,也显然不是女婿。

    孟连生见过他,就在元宵灯会上。

    原来这人正是死皮赖脸要挨着沈玉桐坐在主桌的龙嘉林。

    柏清河上前做了个揖,道:“沈老先生,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沈行知今日穿着一件深灰色马褂,笑着起身回礼道:“多谢柏老板。”

    柏清河道:“沈老客气了。”

    与此同时,桌上响起一道惊讶的声音:“孟连生?”

    说话的正是沈玉桐,在看到了柏清河身后的孟连生后,他几乎是惊讶地站起来。

    相较于他的讶异,孟连生则要平静许多,他只轻轻一笑,点头低声道:“沈公子!”

    柏清河未曾见过沈玉桐,不过对于沈二公子大名有所耳闻,听说过沈家二公子面若潘安,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因而刚刚过来祝寿,扫到桌上的人,很轻易就猜到桌上模样最亮眼夺目那位年轻人便是了。

    只是在沈玉桐与孟连生打招呼时,他还是不由得露出惊讶,回头看了眼自家这位小听差,开口道:“二公子与我家小孟相识?”

    沈玉桐笑道:“我与小孟有过几面之缘,他帮过我,没想到他是柏公馆的人。”

    柏清河笑着点头:“原来如此,那也算是我们柏公馆和沈家花园的缘分,今日是沈老先生的大日子,宾客多,我就不讨嫌站在这里叨扰了。”

    沈行知指了指旁边桌子空出的位置,笑道:“那就请柏老板入座。”

    沈玉桐从善如流,领着孟连生在一旁坐下。

    沈行知这场寿宴,办得不算高调,只请了不到百人的宾客,但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按照习惯,各大人物的随从都在外面等候,进入宴厅的都是伉俪或父子兄弟,鲜少柏清河这样,将随从带进宴厅。

    柏清河是草莽出生,没有豪门世家那么多讲究,也并不在意旁人眼光,他没向旁人介绍孟连生身份,只说是自己人,还让他上桌与自己坐在一起。

    当然,也并没有人去在乎这个沉默内敛的少年到底什么身份。

    沈老爷子是戏迷,今晚沈家为他做寿,专门请了庆春班来唱堂会。庆春班是北京来的戏班子,在上海一炮而红,班主佟如澜成了名角儿。

    今日演得是《贵妃醉酒》,扮上戏装的男旦,身段柔美,唱腔婉转,一段唱下来,众人拍手称好。

    沈家听差拿了一只盒子,来到沈行知所坐的主桌上,道:“老爷公子,这是今晚准备打赏给佟老板的礼物。”

    “好好好!”沈行知点头,抬手示意将盒子打开。

    富贵人家打赏戏子,约莫都是金银珠宝,旁边几桌都好奇地看着沈家,想知道今日出手有多阔绰。

    哪知,盒子刚打开,几声惊叫便蓦地响起。那听差见到盒子里的状况,也是吓得大叫一声,本能地将手中盒子丢开。

    主桌上的沈家人和旁边挨着的两桌客人,都是吓得手忙脚乱离桌。

    原来这盒子里竟不是什么珠宝,而是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旦获得自由,大概是也是受到惊吓,飞快乱窜。

    其中一条直直朝龙嘉林面上扑过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毒蛇马上要咬上龙嘉林时,一只手猛然伸出来,掐住小东西的七寸。而桌上一条往下溜去的蛇,被另一只手抓住。

    而这两只手出自同一人。

    柏清河也是半晌才反应过来,看到孟连生手中一手一条毒蛇,急道:“小孟,你没事吧?”

    孟连生摇头,道:“抓住了,不会咬人了。”

    虽然宴厅仍旧嘈杂,但总算有惊无险。沈玉桉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朝众人道:“不知是家里哪个淘气的孩子跟大家开玩笑,没事了,大家不用怕。”又招来听差,心有余悸地指了指孟连生手中两条毒蛇,“快带这位小兄弟出去把蛇处理了。”

    沈玉桐道:“我也去。”

    沈玉桉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当心点。”

    沈玉桐要去,龙嘉林自然要跟上。

    一行人来到院子里。

    因为那两条毒蛇尖头獠牙,活蹦乱跳,沈家的佣人并不太敢靠近,到了花园里,小心翼翼问抓着蛇的孟连生:“这要怎么弄?会不会咬到人?”

    孟连生道:“拿个麻布袋子来。”

    听差赶忙去找袋子,片刻后,拿了一个袋子过来。孟连生将蛇小心翼翼对准袋子口,那小蛇仿佛有了灵性一样,顺溜钻了进去。

    沈玉桐暗暗称奇,道:“小孟,你怎么这么厉害?”

    孟连生道:“乡下蛇多,从小就抓蛇,所以不怕的。”

    一旁的龙嘉林,见麻布口子被封上,想到刚刚这小畜生,差点一口咬上他英俊的脸。若真是被咬上,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顿时怒从胆边生。一把从孟连生手中夺过口袋,丢在地上,抬起穿着皮靴的脚,狠狠朝袋子里的小玩意儿踩去。

    “他妈的!敢咬老子,老子踩死你们!”

    沈玉桐见他跟失心疯似的,皱眉道:“小龙,差不多得了。”

    龙嘉林充耳不闻,依旧狠狠踩着,那麻布袋很快便被蛇血染湿,感觉里面已被踩成一团乱泥,龙少爷方才收回自己一双大脚,神清气爽地扬起嘴角:“好了。”

    沈玉桐摇摇头:“小孟,今晚多亏了你,不然不知道出多大的事。”

    龙嘉林似乎这才想起自己今晚的救命恩人,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多谢兄弟!”

    孟连生抬头,见沈玉桐笑盈盈望着自己,忙不迭摇头:“举手之劳,不用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