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赐臣一死
“陛下,请赐臣一死。”
祈珩低眸望向跪在脚下的男人,柔顺的白色长发随着男人的动作滑向胸前,男人穿着单薄,头低低的垂着,虔诚而温柔。
“师父……为什么?”他心里一紧,弯下腰抚上男人的手臂,想要把男人拉起来,男人下意识抬头,二人对视,眸子映出对方的影子。
男人的面庞清瘦,轮廓分明,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器,散发出一种冰冷的质感。银色的眼中透出一股死气,薄唇轻抿,与平日里清冷绝尘的国师大相径庭。
祈珩扶起师父,很认真地盯着他眼中的自己,他喜欢师父的眼中有他。瞳孔中的少年身姿矫健,气质非凡,眉宇之间透露出一种不羁的霸气。金冠龙袍着身,身份贵不可言。
“为什么?”祈珩再次询问。
男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轻轻将自己的长发拨弄到身后,从桌子上捏起一条白纱,将其递给他,“陛下,记得你答应臣的吗?”
“……嗯。”祈珩心情复杂,将白纱接下,然后系在自己眼上,白纱遮盖住他那魅惑的紫色瞳孔,他的视线变得朦胧。
男人突然牵住他的手,他心跳漏了一拍,喉咙滚动一下。师父的手很凉,又很温暖,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们来到后院,夜色入目,天空被一层淡淡的蓝色所笼罩,星星点点的繁星在天际闪烁。月亮缓缓升起,洒下柔和的银光,为大地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远处的山峦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增添了几分朦胧美。
“陛下,国师风隐尘,你真的了解吗?”风隐尘松开他的手,戴上银质面具,右手弯腰摘下一朵牡丹花,将花瓣撕的四零八落,残败的花瓣落在地上。
祈珩抓住风隐尘的手,心中虽有疑虑,但仍坚定地说:“师父,是你救下我,有事直说,我会认真听。”
风隐尘挣脱他的手,苦笑一声,背过身去,清瘦的身影宛如一座孤峰,独立于世俗之外,清冷而高远。
他看师父欲言又止的模样,没来由的一股气,将风隐尘拽回来面对自己,语气也加重几分,“你到底怎么了?我按照你的要求登上皇位,你不满意吗?我今天来这里是想听你夸奖的!”
“……我怕你也会对我只是利用。”风隐尘望向他,神色复杂。
祈珩伸手摘下师父的面具,又将自己的白纱摘下,扔在一边。他们的角色似乎调换,徒弟温柔的安慰师父,向他保证自己绝不会背叛师父。
师父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眉眼舒展,嘴角微微上扬,他再次跪下,抬头望向七曜的帝王,语气平缓,“陛下记得您答应我的事吗?在您登基之后,答应臣一个要求。”
帝王轻蹙眉头,蹲下身,平视自己的臣子,他不懂为什么师父会突然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难道是和……
“罢了,陛下,您先去暗室看看吧,看完您会明白臣的。”风隐尘话罢,起身径直回自己寝殿,没有回头忘他一眼。
暗室?祈珩就是在暗室被风隐尘带出来的,那个地方常年见不到阳光,阴暗潮湿,巴掌点空间,不是什么好去处。
师父,你究竟是怎么了?不行,不能让师父一个人待着,要是真出什么事,对我……对整个七曜都是巨大的损失。
世人眼中的风隐尘是完美的,他是降临世间的仙人,不老不死,几乎无所不能。天灾人祸也不必忧心,只要有国师大人在便可以避免灾厄的发生。
传言国师在七曜开国时便存在,他对于七曜非常重要,重要到民间节日都会为国师祈福,连帝王都不曾有这种待遇。
或许孩童老叟不知新皇的名姓,但一定知道国师风隐尘。
铛铛铛……
祈珩在偏殿换了身常服,轻轻叩响门扉,“师父,我不记得暗室的位置,你带我去好不好?”他撒谎了,那个地方令他永生难忘,怎会忘却。
门后传出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不过片刻门被打开,风隐尘双手整理外衣,修长的手指停留在腰间,他见祈珩愣神,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陛下?”
“……师父,和以前一样叫我名字吧。”他将门关好,跟在师父身后,一蹦一跳努力模仿从前的自己。
“……”风隐尘摇摇头,转身抬眸,想触碰他的肩膀又硬生生停止,“陛下,你长大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
二人的对话停止,自从三年前祈珩搬离神隐殿,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师父总说他沾染上权利的气息,不是原来单纯的男孩。
他自己也感觉到了,权利的味道一旦沾上便无法逃离,谁不喜欢掌控全世界?
二人一前一后,在偏僻的宫殿行走,漆黑的夜里突兀地出现一丝光亮,那是国师大人的小法术,可照亮一定范围,非常实用的技能。
夏日晚风温柔且清凉,带有植物独有的清香。轻轻吹过皮肤,带走热量,人也清醒几分。树叶发出沙沙声,仿佛在低语。
祈珩接住一片随风飞舞的柳叶,在衣服擦拭几下,放在唇边吹奏乐曲。他眼含笑意地望向前方的身影,期待那人会如从前般呵斥他,不能把脏东西放嘴里。
风隐尘像是没听见一样,一直向前走,他有些失望,狠狠揉捏那片柳叶。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金銮殿,有几队侍卫在巡逻,他们将侍卫全部打发到宫道,并紧紧关上大殿的门窗,不放过一丝空隙。
风隐尘转动书架上的机关,墙壁随之震动,缓缓升起,出现一条密道。密道狭窄而深幽,两侧粗糙的石壁上布满岁月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微微散发的霉味,似乎多年未曾开启。
他们走进密道,砰一声,密道大门关闭。
随着深入,密道越来越宽敞,积厚的灰尘遮盖住原本华丽的装饰,前方出现一道铁门,门后就是祈珩曾经待过的暗室。
祈珩用手推了推,铁门已经完全锈住,有钥匙也开不了,他后退几步,后腿发力,一脚踹开铁门,飞溅的尘土呛得他们睁不开眼。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被锁链困在那里,思绪也被拉到过去……
……
宁康十年,宣历帝宠幸一舞姬,次年舞姬生下一龙子。襁褓中的婴儿有一双特殊的紫眼睛,看见这双眼睛的人都遭了厄运,轻则见血,重则残疾。
婴儿被认定为灾星,宣历帝赐死他的生母,但灾星却在国师的劝说下留下性命。在灾星满月之后,将其双目裹上白纱,关在暗室中不见天日。
他那时没有名字,吃不惯穿不暖,每三天才有一顿饭,还是馊食。他饿急了便啃咬自己的胳膊,一年四季都是血淋淋的双臂。
偶尔宣历帝会进暗室“看望”他,将在朝堂上受到的气全部撒在自己儿子身上,他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下去了。
直到七岁那年春天,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下着小雨,暗室冷嗖嗖的,成年待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每到下雨时全身骨头会格外的痛,痛彻心扉。
七岁的孩子双臂被锁链架住,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露出的肌肤伤痕累累,血液还未凝固,脸上尽是病态的苍白,呼吸微弱。只有他双目间的白纱是干净的,在这种场景下越发诡异。
咯吱——
铁门被打开,孩童虚弱的抬起头,神色满是恐惧,他张张嘴巴,“……是谁?”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他所有力气,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嗒嗒嗒——
脚步越来越近,他越发紧张,透过白纱望向前方,只能看出是一个男人,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骨头的痛感清晰地提醒他接下来要经历什么。
男人与他只有一步距离,他屏住呼吸,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男人蹲下身,用钥匙解开锁链,他惶恐地将手臂环抱住,警惕地瑟缩在原地。
“臣风隐尘见过五皇子殿下。”男人恭敬地向他行礼,动作认真,毫无简慢,和欺负他的那帮太监不一样。
风隐尘行完礼,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他身上,然后将他抱在怀中,他因动作扯到伤口痛呼一声,眼泪浸湿了白纱。
风隐尘叹了口气,手放在他的额头上,用法术治疗他的伤口,他感觉到一股暖流在身体中流淌,伤痛慢慢减轻,脸色不再苍白。
“……谢谢。”他别扭地道谢。
处理完他身上的伤口后,风隐尘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替他擦拭最近溢出来的血迹,“臣与陛下做了交易,殿下日后便跟着臣生活吧。”
听到这番话,他瞬间警惕起来,有了力气挣脱开风隐尘的怀抱,语气变得冰冷,“你凭什么认为本殿会相信你?”
“你没有选择,殿下。”风隐尘伸出手,拨开他眼前遮挡视线的白纱,露出那双紫色如梦境般神秘,又带有“厄运”的眸子。
他眼前忽然清醒,适应光线后,他看清眼前人的模样,白衣白发,身姿单薄,清冷孤傲,宛如谪仙般完美无瑕,让人不敢直视,不敢亵渎,仿佛只要多看一眼,就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你想要我做什么?你不怕我吗?”他定定地看着风隐尘,沉默许久后,缓缓开口。
风隐尘平静地将白纱重新给他系好,又握住他的手腕,让他的手停留在自己心口,“是你,该怕我。”
他动了动手指,感受到冰冷的温度,那里没有丝毫心跳,他皱起眉头,神色晦暗不明。
风隐尘松开他的手腕,整理了一下自己沾染血迹的衣袍,再次作揖道:“还不知殿下姓名,请殿下赐教。”
“我……我没有名字。”
“殿下,‘珩’字如何?有珍贵、冰清玉洁之意。”风隐尘很认真,他不会看不起任何人。
珍贵?我……我不被父亲喜爱,也算珍贵吗?冰清玉洁更不适合我,毕竟我是灾星……
小男孩垂下眼睫,掩盖情绪,男人注意到什么,轻轻摸摸他的脑袋,“不喜欢吗?我们回去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