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连着下了三天。
这三天是门都出不了的天气,江佟整日坐在床边发呆。
他的房间有一扇不大的木头窗户,每天醒来,江佟就把窗帘拉开,坐在那里看好半天。
这栋楼房在的位置不是森林,周围草木并不多,很荒凉。
窗外是一座山,山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但很高很陡。天亮得很晚,又黑得很早,江佟坐在那里,把窗框中山的每一寸都看到了。这处的石头与那处不一样,这棵草昨天还在,今天就不见了。
雪花纷纷扬扬,不似从前江佟十多年才能见到一次的雪,落到掌心就化掉。这里的雪,江佟打开窗来接,冰冰凉凉的,很快就能在他的手心铺上,冻得他微微颤抖。
到第四天,江佟忽然发现雪停了。
世界好像安静了许多,他推开窗,今天连风也很小。
江佟突发奇想下楼玩雪,本来想要叫上陈子兼,但他没有在客厅里,贸然敲门打扰,似乎也不太好,所以江佟犹豫了一会儿,就穿好衣服出门了。
地上积了很厚的雪,是江佟从来没有见过的厚度,踩上去松松软软的。起初江佟走得很慢,后来发现不会出什么事,就快了一些。
他来到一片空地,玩很朴实的堆雪人的游戏,自娱自乐。
戴着手套就堆不好,江佟取下来塞进衣服口袋里。
应该是玩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江佟都有些出汗了,他接到陈子兼打来的电话。
在电话那边,陈子兼的声音听起来稍显紧张,比平常都要绷得紧一些。
他问他在哪里,江佟说:“你走到我房间,从我房间的窗子往外看。”
很快很快,陈子兼来到窗边。
寒风中,江佟换上了陈子兼没见过的很厚的外套,戴着帽子,小步地蹦跶着,也仰头和陈子兼对视。
他的双颊被风吹得很红,眼睛也微微眯着,但却显得很有生命力。在他脚边放着一个不高的雪堆,陈子兼勉强辨认,才把那两个摞在一起的雪堆算作是雪人。
“要下来吗?”江佟朝他喊,出了声才发现,其实这么近的距离不用这么大声,于是他带着惊讶放小了声音。
“要下来的话能不能带一根胡萝卜?”
陈子兼很快去给江佟寻找他需要的胡萝卜,还多带了两粒纽扣,是从商晓星的衣服上掉下来的。
“出来的时候没看见你,我就没问。”江佟先拿过胡萝卜,但雪人的脑袋被他团得很结实,一下没有插进去。陈子兼脱了手套,和他说:“我来吧。”
江佟让开了一些。
陈子兼只是用手在雪里挖了一个洞,指节泛着被冻的红,但他一点也不在意。
“现在应该可以了,你放胡萝卜吧。”
他说话的时候,不断哈出因为呼吸产生的像雾一样的热气。
“谢谢……”江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子兼帮了一个怎样的忙。他走到雪人前,这次把胡萝卜顺利地插上了。还有两颗用来做眼睛的纽扣,江佟学着陈子兼的样子,先挖了两个小小的洞,放进去。
这次是真的有了雪人的样子。
“下来玩多久了?你手不冷吗?”陈子兼扬了扬下巴,江佟就把双手都摊开给他看。
“也不算很久。”毕竟你很快就发现我不在了。
“冷是冷,但是很好玩。”你也脱了手套挖了雪,你就不冷了吗?
明明两只手都冻红了,陈子兼皱了皱眉,说:“我们进去吧。”
“我还没给雪人拍照。”江佟指了指地上的雪人,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用很多角度拍了不一样的照片。
还没拍尽兴,江佟突然开始咳嗽。他嗓子痒,又疼,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让他咳得都弯下腰。
脑子咳得缺氧,江佟只觉得一只大手盖在自己的后背,停顿了一瞬,才很轻地拍了拍。
很快,他不咳嗽了。
“我……”江佟本来笑着,想说点什么,刚偏过头,嘴唇差点擦过陈子兼的下巴。
陈子兼的呼吸很热,很急促,让江佟的声音骤然停顿,觉得有些尴尬,往后退了一步。陈子兼反而很镇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缓慢地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
“回去吗?”陈子兼望向别处,江佟看他的时候,觉得他耳朵好像也被冻得有点红。
两个人走在楼道里,鞋底都沾满了雪,发出沙沙的声响。
快到门口时,陈子兼才问他:“是想出去玩了吗?”
钥匙在锁孔里发出咔哒的一声。
“我没怎么见过雪,也没堆过雪人,就是看到雪停了去玩一玩。”江佟话说到这里,门打开了,热气涌出来,扑上他的脸。
“那我带你出去玩。”陈子兼拉开门,自己站到一侧,好让江佟进来。
门在身后关上,江佟因为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想说当然好,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陈子兼又问:“可以吗?”
江佟又往里走了一些,看见客厅的沙发。
陈子兼的生活习惯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像老干//部一些。
江佟每天起床的时间都不算早,他房间的门斜对着客厅的沙发。
陈子兼总是坐在那里,但又看不出坐了多久。有时候电视机开着,有时候房间里很安静,他只是在抽烟。
带江佟回自己住的地方不是义务,给江佟做饭吃不是义务,帮江佟在雪人上挖洞不是义务,带江佟出去玩也不是义务,确保江佟的安全……勉强可以算是一名警察的义务。
江佟看向陈子兼,发现自己好像想错了一件事。
他其实没有变过,还是那种看起来没有激烈情绪,什么都不在意,实际上替别人考虑很多的人。
“雪停了,可以去附近玩玩,要走的话我们多玩两天,现在就可以出门。”再问的时候,陈子兼的语气变得缺乏自信,却抛出了一个看起来会让江佟更为心动的条件。
陈子兼是一个蛮有意思的人。
江佟想,其实他早就要答应了。
“那我去收拾一下东西。”
陈子兼站在原地,应了一声好。
江佟走向自己的房间,刚推开门,就停下来,扒着门框探头问陈子兼:“我们玩什么?”
“泡温泉,去吗?”陈子兼的停顿很不合时宜,好像觉得这是一个江佟会拒绝的选项,但江佟反而很期待地说:“我之前安排的行程里也有温泉这一项。”
他又问:“有驾照吗?”
“驾照?有。”
是要开车?
看他茫然中还带着点紧张的眼神,陈子兼没忍住,终于很轻地笑了下。他扬了扬下巴:“穿厚点,我们还去骑摩托。”
江佟是真的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我们要开车……”
“要开一会儿才到玩的地方,不过是我开,这种路你没开习惯,我也不敢让你碰。”陈子兼一边说一边也朝自己的房间走。
“过去还得半小时。”他抬头看了一眼钟。
知道这里冷,江佟来的时候就带了几件很厚的衣服,他全翻出来穿上了,还裹了一条围巾,打扮得跟个雪人一样。
陈子兼就在门口等他,江佟朝他走过去,觉得身上这堆衣服臃肿得都快让自己挪不动步子了,但陈子兼好像穿得比他薄很多,黑色的立领冲锋衣显得很平坦。
“骑摩托车很冷的,风很大。”陈子兼皱着眉,等江佟到自己身边,他抬手,很轻地摸了一下江佟的外套。
“你是不是穿太少了?我怕你又感冒。”
“不会吧?”江佟都笑了,拉拉自己的衣服,感觉快喘不上气,“我都裹成这样了,还要穿其他的也穿不上了。”
陈子兼垂着眼,淡淡地表示了自己的反对:“又不是穿得多就暖和,我给你换件外套。”
“穿你的吗?”这其实只是一个江佟下意识的反应,但确实让陈子兼抬了下眼。
他眼皮很薄,连瞳孔的颜色也很淡,带着一种灰暗的,又似乎有一点光亮的颜色,如同反射光线的冰面。江佟忽然在想,自己以前怎么没有注意过,原来陈子兼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谢谢你。”江佟一时有些尴尬,他回想来到这里的经历,自己好像总是做出一些会让陈子兼的好意被误解的事情。
“没事,你又不是没穿过。”陈子兼留下一句意味模糊的话,就转身回了房间。
不一会儿,他拿着另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出来。
这次江佟没再别扭,很快地脱了自己厚重的外套,换上陈子兼给的这件。
陈子兼比他高出快十厘米,衣服更大更长,虽然有些不合身,但江佟穿在身上,觉得确实是比自己的衣服暖和了不少。
“很合适,”江佟的手都伸不出袖口,他还在尝试着卷起来,“真的呢,谢谢你。”
陈子兼看见了他的动作,好像是想帮忙,可能是因为江佟那时又突然放弃了努力,所以没有动作,只是不再看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