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半路上,许尧问楚恒冬什么时候回去。
楚恒冬反问他:“你呢?”
许尧回答道:“我从小到大一直在外边念书,陪我妈的时间不多。现在没工作了,人闲下来,我想给她送终。”
楚恒冬了然,点了点头。
“你…”许尧不安地揉搓双手,内心十分纠结。
搞不明白自己怎么想的,他朋友不多,也许楚恒冬能算半个,另外一半是包养他的恩客老板。
他想要楚恒冬留下,又怕被对方看穿他的难堪,所以他希望楚恒冬立刻返程回去。
到底该怎么办呢?
脑子里天人交战。
天使小人举白旗:“留下呗,留着他又不碍事。”
恶魔小人举红旗:“达咩!!我家那么穷,才不想被他一脸嫌弃甩脸色!”
白旗:“可楚老板看上去也不像嫌贫爱富的。”
红旗:“你自己家出事,带老板回去干嘛?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卖屁股啦?”
白旗:“放屁,他还一分钱没给呢!”
红旗:“…………”
“我还有工作。”楚恒冬说。
言外之意,他不会在丰城呆很久。
这下不用红白旗交战了,许尧骤然回神,清醒道:“是啊。”
有工作的顶尖调香师,怎么会放下自己的事业不管,跑来陪他这根老黄瓜,楚恒冬又不是真的蠢。
“那咱俩,算交易完了吧?”许尧试探着问。
楚恒冬回头看他,眼神有些复杂。
许尧看不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王梨花的事,压根无法去深究楚恒冬那眼神的含意。
半晌,楚恒冬轻轻颔首:“嗯。”
许尧不忘初心:“那我能开价吗?”
“你说。”
“十万就可以了,我知道自己不值那么多,”许尧小心翼翼地说,他低垂脑袋,“我需要一点钱,给妈妈治病。”
“要是多了,”许尧觉得自己狮子大开口,他诚恳地说,“我以后赚钱还你。”
楚恒冬伸手:“手机。”
许尧乖觉,把自己爪机双手奉上。
楚恒冬拨通了杨森的电话:“许尧,三十万。”
许尧紧张:“老板,太多了。”
楚恒冬把手机还给他,杨森在电话里问:“许先生,请告诉我银行卡号和收款人姓名。”
许尧语无伦次,就好像天上真的掉馅饼了,他反而不知所措,被这天大的横财砸得晕头转向:“杨老师,我真不用,太多了,太多了。”
杨森刻板道:“这是规矩,开价高也是为了防止以后有情感纠纷,请放心,对老板来说这些钱不算多。”
虽然你真的很值钱。这话杨森没说出口。因为说出来感觉怪怪的。
许尧咬住下唇,有一瞬短暂的沉默。
防止有情感纠纷。
这话好像泼了一盆冷水下来,给许尧从头到脚都浇清醒了,他虽然没有往那方面想过,但确实是有想过的,也就那么一转念。
楚恒冬又不可能喜欢他。
他在和楚恒冬那啥前,也不是那么明显的喜欢同性。
情感纠纷……除非他单方面的纠缠楚恒冬吧。
有钱人都怕被他这样的穷比缠上,就像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脱身。
许尧缩成一团,靠着窗户,小声答应了:“我知道了,谢谢您,杨老师。”
杨森手脚很快,不到半个小时,许尧卡里三十万到账。
许尧收到了短信提示,仿佛置身梦中,一脚踩下去,轻飘飘的,天外横财,叫人忘乎所以。
许尧千恩万谢:“谢谢你,楚老板。”
楚恒冬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两人下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
进医院前,许尧不安地揉搓双手:“老板,那啥,要是我爸妈他们问起你,我就说你是我的朋友,行吗?”
楚恒冬点头,算是答应了。
许尧再次千恩万谢。
许柔出来接他们,一眼瞅见了许尧旁边胜似男模的楚恒冬,她两眼一亮:“哇,哥,这就是你说的大佬朋友?!”
许尧怕楚恒冬不爱搭理他们,连连点头插嘴:“对,是调香师,就是做香水的。”
“楚恒冬。”没想到楚美人自报家门。
许柔眨巴两只小鹿眼睛,满眼惊艳,围着他转了一圈,溜回许尧身边小声说:“哥,他好帅。”
许尧尴尬挠头,一连串干笑。
楚恒冬说:“进去看看你妈妈。”
许柔自告奋勇地带路:“哥,楚哥,在住院部,我带你们去。”
许柔这个称呼,吓了许尧一跳,他偷偷打量楚恒冬神色,见对方神色如常,没有介怀,才稍稍放下心来。
楚老板真是好人啊。
看在三十万的面子上,许尧对楚恒冬已经有了好人滤镜。
王梨花还不知道自己病晚期,因为许尧回来,她精神头还不错,下了床迎接他们:“尧尧!”
“爸呢?”许尧没看到许国明。
“爸说你要回来,去买水果了,芒果,爸说你爱吃。”许柔笑着,坐到陪护椅上,给客人削苹果。
普通病房里的味道并不好闻,消毒水混着病人体臭,再加上三床混住,十分拥挤,最里边那张床还有个生病的老太太。
楚恒冬进来时,微微皱了下眉头,到底不显山不露水地忍住了,只是呼吸频率刻意放缓。
许尧没有觉得不适,他不是那么精致挑剔的人,对味道也不敏感,和许柔有说有笑,聊了些家常。
许柔把苹果削好了,先给楚恒冬:“楚哥,吃个苹果。”
楚恒冬婉拒了,转手递给许尧,许尧啃苹果。
王梨花卧在床里,笑眯眯地望着楚恒冬,问许尧:“啥时候交到这么帅的朋友啦,也没跟妈提过。”
“最近才认识,”许尧有点心虚,“人还怪好的。”
楚恒冬用小时候跟他妈妈学的礼仪打招呼:“阿姨好。”
他一来,就跟冲喜似的,带来了新气象,一家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王梨花笑得最快乐:“你好你好,你叫什么呀?”
楚恒冬又报了一遍名字,王梨花问:“在做什么?”
许柔抢答:“哥说他是调香师!”
王梨花没听说过:“调香师做什么的?”
许尧就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嘴:“做香水的。”
“哦哦,”王梨花有点难为情,“我见识短,小楚别见怪啊。”
楚恒冬笑了下:“没关系。”
许柔拉着许尧小声说:“他笑起来更好看了。”
许尧挠头,怪不好意思的。
大家都跟观赏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一样,全部注意力都用来围观相貌和身高出众的楚恒冬,就连隔壁床生无可恋的老太太都爬起来了。
没一会儿,医生护士屡屡路过,就像列车上的乘务员小姐姐,借口查房等等,趁机围观楚美人。
楚恒冬大约已经习惯这样众星捧月的感觉了。
许尧难为情,他却泰然自若。
许国明回来了,又来一遍查户口式家常问候。
楚恒冬这辈子耐性没这么好过,连着说了三次自己的名字和工作。
许尧贴心地问他:“要不要出去透口气?”
楚恒冬站起来,和许爸许妈示意后,就离开憋闷难闻的病房。
许尧缀在他身后,惴惴不安,他怕楚恒冬不高兴,因为他们好像也没有招待他,反而让他像猴儿一样被人围观打量。
“老板。”许尧叫了声。
“下去说。”楚恒冬平静道。
两人离开住院大楼,在不大的花园里散步。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许尧低头认错。
楚恒冬:“不用说对不起。”
许尧尴尬:“您可以不用来的,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楚恒冬打断他:“我要走了。”
许尧愣住,抬起头望向他。
楚恒冬神色平静,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他一贯如此:“让杨森买机票。”
许尧手抖,手忙脚乱找手机,终于在裤兜里翻到了。
拿出来的时候,因为手抖,手机掉在地上,本就碎纹斑驳的屏幕更添一记重创。
楚恒冬看了眼,不轻不重道:“拿到钱,就换个手机。”
“嗯嗯。”许尧一直低着头,从联系簿里翻出杨森,然后低着头打通了对方的电话,又低着头把手机递给楚恒冬。
楚恒冬没有接,摁了免提,两手插兜:“买机票。”
杨森没有惊讶他怎么刚到就要回来。
他的想法和许尧一样,给了钱,交易结束,就该散了,他尽职尽责地问:“几点?”
楚恒冬稍加思索:“下午三点。”
现在是早上十一点。
杨森说:“好的。”他就去订票了。
许尧把手机收回来,等到眼眶干涩,才敢抬头看楚恒冬:“老板,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楚恒冬没有拒绝:“嗯。”
中午,许尧拉着楚恒冬去吃一家特别有名的蹄花,许尧说:“大猪蹄子。”
楚恒冬没吃多少,他对油腻食物一向敬谢不敏,自己那份都给了许尧。
许尧一人吃完两份,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楚恒冬可能没吃多少。
他那张脸霎时通红,一直红到耳根:“老板还想吃点什么?”
楚恒冬想了想:“糖葫芦。”
没吃上的那口,念念不忘。
许尧觉得楚恒冬怪幼稚的,但是考虑到自己把他那份蹄花吃得精光,这话没有说出口,给楚恒冬买了五串什锦的,让他提在路上吃。
楚恒冬只要了一串,剩下的还给许尧:“尝一尝就行。”
楚恒冬和许家人告别,说自己工作上还有事,就不打扰了,一家人惋惜地目送他离开。
许尧送他去打出租。
楚恒冬嚼了嚼水果什锦糖葫芦,冷不丁地评价一句:“没你嘴里那个好吃。”
许尧的脸腾一下又红了,脚趾扣地:“老板,山楂其实挺酸的。”
“是么。”楚恒冬勾了下唇角,许尧没看见。
接客的车到了。
许尧抓住他的袖口,又松开,看上去镇定如常:“老板,再见。”
以后应该没有见面机会了,他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许尧有点空落落的,可能是因为三十万这样的天外横财,只能赚这一次。
楚恒冬说:“再见。”他打开车门坐进去。
许尧站在台阶上,目送载着财神爷的白色大众疾驰而去。
良久,他低下头,转身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