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驭乖
了却丧事,才想起新年就快近在眼前了,不由让人感慨这时间就跟飞似的,叫人一点都抓不住。
秦祈这次回来,统共要在这边待三天,第一天还是乖乖待在自己家里,后两天则是直接到陆怀这里开了房,原因很直接,第一天来毕竟亲戚都在,如果不在家里住,可能会引起些不必要的闲话,至于之后,她只是单纯不想与父亲以及如今父亲的家庭同在一个屋檐下罢了。
秦祈要住过来,陆怀肯定是要欢迎的,元旦假期未至,家里空房也多,接待客人是接待,接待姐姐也是接待,不可能有什么不方便,甚至大学刚毕业那会儿,秦祈回来小住,姐妹俩还会一起睡,怀旧一下儿时时光。
但这一次,陆怀心里却有些莫名的不安定,尤其是当秦祈突然开口说想要住在她家里的时候,第一反应想到的是——李玉娴会怎么想。
所以,陆怀还是问了李玉娴的意思。
虽然问的时候她已经答应了秦祈,就算李玉娴不愿意,陆怀也没有办法再去回绝......怎么说呢,这种无端的负罪感让陆怀多少有些坐如针毡,好似两头的好人都想做一般,一边不能拒绝秦祈,一边先斩后奏却又假意来争取李玉娴的意见。
但好在,李玉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给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决定就好,我都好的。
最后,秦祈住过来了,还将她自己的行李一并收拾好了带过来,估计是准备走的时候就跟阿爹说一声,方便一点也快一点。
于是,今天的晚饭就变成了三个人的晚饭,非常朴素,一盒李玉娴去卤菜店买的夫妻肺片,一盘陆怀炒的葱花山芋,一些从丧宴上打包来的剩菜,一锅水比粥多的稀饭。
李玉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从落到到现在,一直都是陆怀在跟秦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并且陆怀还察觉到,即便李玉娴不说话,秦祈的目光依旧会时不时地落到李玉娴身上,像是探究。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你后天什么时候走?”陆怀问。
“早上七点就要出门,去隔壁市坐飞机,飞伦敦。”秦祈答,并夹了一根牛肚放在陆怀碗里,陆怀确实喜欢吃牛肚,吃夫妻肺片的时候很喜欢挑来吃。
“那你来也是从伦敦飞来的吗?现在一直在伦敦了?”陆怀偷偷瞄了一眼李玉娴,见她神色并无不愉,才吃了刚刚秦祈夹过来的牛肚。
“没,从香港来的,去伦敦是因为要去看一个展。”
“一个人?”
“朋友已经在那边了,到了去找她汇合。”
“就上次那个......”
“是,姓于的,你还有印象吗?”
“我猜也是她,那你们现在自己开公司,一切还顺利吗?”
“起步总归是难的,公司不是很成熟,更像是工作室那种性质,很多人要亲自去见,很事都要亲自去跑,所以累是肯定的。”秦祈又夹了些菜给陆怀:“你多吃些,吃个饭跟吃猫饭似的,看你扒了那么久,也没吃进去几粒米。”
“哎呀,别给我夹啦,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妈呢!”
“我可不就是你半个妈,长姐如母知不知道?”
陆怀偷偷看了一眼李玉娴:“什么嘛......”
“所以,现在这个小姐姐就一直都住在你这里吗?”
陆怀:“啊?”
“就是李小姐呀。”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什么铺垫,话题切入很直接,虽然陆怀知道这是秦祈肯定要问的,而且从秦祈探究的眼神里能看得出来,其实她早就想问了。
“是这样的......她现在帮我一起弄民宿的事。”陆怀瞄了一眼秦祈,看她听得认真,就接着编话,尽量把这个事圆得没有破绽:“你也知道,旺季的时候我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嘛,而且我这里平时请的帮工也就是些隔壁的阿婆婶婶,只能帮些做些保洁或者做饭的活,其他什么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也蛮累的,现在玉娴她愿意留下来帮我,挺好的。”
秦祈托着腮,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挺好的,就是你们俩女孩子也要注意安全,小心那些别有用意的人,特别是那种喜欢骚扰的男人,毕竟你们俩都长得好看......”
说到这,陆怀无奈地叹了口气。
“以前有过不安全的事么?”一直沉默着的李玉娴倏然开了口,好似对这个话题有些在意。
与陆怀生活那么久,也为她照看些许生意,其中自然也遇见过几个轻佻。
她倒还好,有陆怀护着,自己又能冷得下脸来呛人一两句,所以那稍微要点脸皮的也不会太过分。但陆怀不太一样,她是主事人,是要做生意的,待人做事总要圆滑些,无论是语气还是脸色都不能彻底拉下来,所以有时候就更容易遇上些难缠的。
“也还好,没有到不安全的地步,毕竟出门就是街。”陆怀笑着安慰:“你看你在这边这么些日子,不也没什么事吗,大家素质普遍还是挺高的,没有真遇上过心怀不轨的。”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要当心些,尤其是晚上啊,最好还是有个人陪着你......”秦祈蹙着眉,脸上多少带着些许愁绪,她也似有其他话要说,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反倒是看了李玉娴了一眼。
秦祈顿了顿,自己圆了自己话:“也好,现在有人陪你了,我稍微可以放下心来。”
“对,她很细心的,要是有那种大晚上才来入住的,她就会在下面陪我一起等。”说起这个,陆怀不自觉地颠起了脚尖,那忍不住想要炫耀的小心思真是藏不住一点:“我都没跟她要求过,她自己就想到了!”
秦祈哼笑了一声,未曾搭言。
李玉娴不露声色,同样不说一句。
陆怀:“......”
这莫名的尴尬气氛让陆怀有些后知后觉,不由抿起了嘴,摸摸耳垂,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又装模作样扒拉了两口粥,目光从李玉娴身上游离到秦祈身上,又从秦祈身上转到李玉娴身上,末了,傻笑道:“你们......怎么不吃啊......”
李玉娴动起了筷子。
秦祈也动起了筷子。
一顿气氛微妙的饭好不容易是吃完了。
与往常一样,陆怀和李玉娴一个收拾残羹剩饭一个负责擦桌洗碗,秦祈矗在她们二人中间,显得有几分违和,想要做点什么却被陆怀都拦了下来,可什么都不做径直回房去又有点不太好意思。最终只好从陆怀手里夺来了包好的垃圾袋,帮着去外面丢垃圾。
没有住客,天气又冷,楼下亦没有什么东西可供娱乐活动的,所以只能早早熄灯,各自回房去了。可陆怀偏偏又为这一环节提着心吊着胆,只因回房时,秦祈必然会发现自己是与李玉娴一道回房,且回的同一个房。
陆怀很矛盾,首先她不知道她和李玉娴的关系有没有必要让秦祈知道,或者说,她没有决定好要不要让秦祈现在就知道这个事。
一方面,是怕秦祈不能接受,会觉得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的事不合世俗常理,从而多此一举闹出些不太好的情绪来,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逃避,总觉得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也没有那么些精力来面对出柜的事宜,又或是其他需要面对的东西......
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陆怀勉强准备了一套说辞来应对接下来可能秦祈会问出来的问题,只求秦祈不要太较真,让本就慌张的自己漏了陷。
三人一道上了楼梯,陆怀稍稍比那两人慢了一步,要关一关灯,掩一掩门什么的,正将客堂里的灯关了踏上楼梯。
一声‘乖乖’从楼梯顶上飘了下来,稍微有些失真,也稍微有些轻,陆怀想着心事,一时间竟没有分辨出来是秦祈叫了自己还是李玉娴叫了自己。
她抬头望去想要确认,没想到秦祈和李玉娴都在看自己。
“怎么了?”陆怀咬了咬唇,索性含糊应了,不管是谁叫的。
“快点上来。”是秦祈接话的。
这么一对比,好像能对得上刚刚那个‘乖乖’是谁叫的了。
“噢......”陆怀搓了搓有些冰凉发僵的手,闷头上楼。
磨磨蹭蹭地上了楼,三人在楼梯口的廊道前分开,陆怀和李玉娴自然要去东边她们的房间,而给秦祈开的房间是要往西走的。
陆怀轻轻推着李玉娴的腰,颇有一种迫不及待想要跑路的姿态,心虚默念着‘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问’。
可事与愿违,果不其然,在秦祈看到她们俩去往同一处时,还是好奇问了:“你们都住那边?”
陆怀心里一个咯噔。
“还是,住一起......?”
陆怀都要哭了。
“对。”心直口快,话还没过脑,就已经吐了出来。
事实上,东边的房间不止一间,其实陆怀也可以装模作样让李玉娴配合自己先去别的房间睡,以此来瞒过秦祈的疑惑。
但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她事先也没有跟李玉娴对过口径,万一李玉娴没有反应过来配合自己,反而更尴尬。
所以陆怀接着又将那所谓的、找好的理由又在心里打了一遍腹稿,若是秦祈还要追问,她会说:家里的客房也不多,李玉娴跟自己住一间,这样多一个套间来接待住客,节约成本。这逻辑也还算让人信服。
不过,秦祈似乎并不打算追问,只道:“这样啊......那晚安?”
因为她望过来的眼神,好似已经将想问的问题都问过了。
陆怀也讪讪笑着:“姐姐晚安。”
李玉娴跟着:“姐姐晚安。”
如芒在背。
却还要故作镇定。
陆怀拉着李玉娴一路回了房里,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才松了一口气,抚了抚着自己的胸脯道:“呼!”
李玉娴神情淡淡,故作不懂:“怎么了?”
“紧张死了,我以为她要问我什么呢?”
李玉娴挑了挑眉,将自己身上的厚外套摘了下来挂在衣架上,淡道:“你很怕?”
“我......”陆怀噎住。
“我们的关系不能让她知道是么?”李玉娴将房里的灯打开,顺手开了空调,语气依旧淡淡:“怕她知道了,说与阿爹他们听?”
陆怀:“......”
秦祈来后,自己与秦祈待在一起的时间有不少,一来是为了秦家的事,难免会有些无法顾忌到李玉娴,二来就算与她一起,这几天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们也只能拿出普通朋友的相处模式来,就连摸摸小手的事都很难做......
陆怀也不傻,她能感觉到李玉娴有点不高兴。
可她一直都表现得很识大体、相当大度,陆怀难过的时候,她陪着,陆怀很忙的时候,她不打搅,不需要她的时候,她一个人默默自处,就是陆怀要与秦祈单独相处,她也不曾表现出一丝不同意。
李玉娴已然将理解与支持做到了极致。
直到秦祈住到家里,直到现在她们回到房里,她才隐约有了想要清算这事的想法。
想来也是忍不住了......
“也不是,她不会跟大人说的。”这一点陆怀是可以确定的,秦祈不是那种人,她从小就不是那种爱打小报告的性子。
“噢。”李玉娴兀自坐到了梳妆台前:“那是因着......你还喜欢她,或是......她还喜欢你,你才不敢?”
“这怎么可能!”陆怀一听李玉娴竟是曲解到了这层,顿时急急否认:“姐姐是姐姐,以前没喜欢上,现在也不会喜欢上,以后更没有可能的。”
李玉娴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半点要生气和算账的意思。
这倒让陆怀的急切模样显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不说这个,先洗漱吧,这几天你太累了,今天早些睡。”李玉娴四两拨千斤般结束了话题。
陆怀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握在身前,局促地捏了捏,然后还是乖乖听了话,去洗澡了。
李玉娴用余光打量着房里那好似热锅上蚂蚁的人,一会儿脱外衣,一会儿进浴室,进进出出拿衣服都拿了好几回的人......她明知道陆怀在急躁什么,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与她搭话的欲望,最后抽出了一只压在一旁的图画本,用铅笔在上面胡乱打着草稿。
唉。
其实,李玉娴清楚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即便从小就被灌输着那女子该贤良、不善妒的美德,但她也并不认为因着这些教条,从此真能‘修身养性’,成个贤良淑德的好妇人......因为没有一种欲望天性会通过掩盖而就此消失的,如果有,那一定是自欺欺人。
但她确实也练就了些功夫,在曾经那个暗流涌动的大宅闺院之中,将些许装乖藏坏的手段看在眼里、学在心里,时不时拿出来用用,也好叫人不轻以为自己是那可随便拿捏的兔子。如今,这不甚明显的小伎俩施在了陆怀身上,都不必使上什么大劲儿,因为她知道陆怀心思细腻,点到为止就能让她有所感知,二来她亦知道陆怀在乎自己,否则也不会有了刚刚那般的表现。
唉。
可静下想来,她亦有些后悔,陆怀生性纯良,是个真性情的,又易多想也爱哭鼻子,可能自己这边还是风平浪静,她那边就已经被搅得暗潮汹涌......这才为了她的阿婆哀恸一场,元气大伤,这会儿又因自己这么巧施绊子,让她心里头不舒坦,恐怕让她真又难过起来,到时候心疼的还是自己。
这般想着,越想越有可能,李玉娴也不由有些坐不住了。
等着陆怀洗完澡出来,她站起身,刚想说些什么,却听有人已然抢先一步道:“你......想我去跟秦祈姐姐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