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的含义究竟为何,到最后我也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这一趟散步最后一程的目的地是玉京台,俯瞰璃月人间烟火,是极好的观赏之地,萍姥姥不消片刻款款而来,对我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
“姑娘来了。”
“路上买了只桃木簪。”钟离轻描淡写随意提起,并对着萍姥姥微微颔首:“小友不会挽发,我如今也不大合适亲自帮忙,便需要你出手才好了。”
萍姥姥一怔,随即轻笑着点点头。
“不是什么大事,在外漂泊久了,家乡的东西自然也是要慢慢学的,本该如此。”只是她慢悠悠走了几步却又转回来看着神色自若的钟离,不大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一根发簪能做的不过是些简单式样,您照理来说也会,难得是和人家拉近距离的好机会,当真不亲自来么?”
“不。”
钟离摇头。
“至少现在不行。”
萍姥姥叹息一声,拉着仍是一头雾水的我去到一边的石桌旁边,帮我整理头发了。
老人的手掌穿入发丝的时候,带来的是陌生却安心的温度,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让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触碰我的头顶和后颈这些极为特殊的敏感位置,她哼着璃月过去的小曲,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梳开头发,在接过我手中的桃木簪的时候,她似是无意间问了一句:“桃木在璃月的定义有许多,不知道丫头又知道多少?”
“桃木辟邪纳福,制成符箓也有镇宅冲煞的作用……除此之外还有么?”
我当时如此回答摊子上的老板,只是他的反应似乎和我理解的不太一样,萍姥姥轻笑起来,她手指苍老却仍平稳有力,细细插好发簪后,一双手缓缓抚过我的头发,最后落在肩头,轻轻地拍了又拍。
“如此理解,倒也不算错。”她笑问道,“你身边那位又是如何回答的?”
我茫然道:“先生什么也没说。”
“如此……”
她在我身后唏嘘一声。
璃月人含蓄内敛,往往喜欢以某些常见事物寄托本心本意,桃木含义复杂,若是按着驱邪一重作为理解也并非不可,可若是他主动掠过了这一重,那便是另外一层含义。
“姑娘不必在意。”萍姥姥捋平我最后一缕头发,扶着我起身,笑眯眯的安慰道:“在璃月,长辈送小辈木簪礼物也很常见,若是实在是担心的话,日后抽空找些他喜欢的东西送过去也就是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天色,又跟着伸出一只手来牵住我,笑吟吟道:“天色已晚,你继续留在外面也不大方便,正好老婆子索性也已经出来了,多走几步路送你回去好了。”
我下意识看着不远处的钟离,呐呐道:“可是先生……”
“无妨无妨,”萍姥姥的笑容温柔却不失强硬,也不知道这上了岁数的老人家到底是上了哪门子的岁数,手上用力我都有点拦不住,远远瞧见钟离似乎并没有多少阻拦之意,这才只好顺着萍姥姥的意思,被她送回了岩上茶室。
桃木簪,又是亲手相送。
萍姥姥慢吞吞走回玉京台,果不其然看见那一位坐在那里悠然品茗,她难得多了几分无奈郁气,坐下来的时候表情也没有过往一般平静。
“送她回去了?”
“送回去了,客客气气的小姑娘,瞧着就让人喜欢……”萍姥姥长叹一声,声音里的郁闷根本压都不住:“还是个会和哥哥姐姐撒娇的小姑娘呢!”
她刻意在“小姑娘”上加重语气,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副岁数居然还要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岩王帝君,可钟离只是注视着手中杯盏,低低轻笑一声:“璃月所有仙众都将她看做小辈,唯独她自己不曾如此自居。”
萍姥姥立刻睁大眼睛。
“怎么,人家不在意,我们也就不在意了?”她转过来一点身子,苦口婆心地对着钟离劝诫起来:“我是知道您对山鬼一族心怀愧疚,所以愿意多加照拂;可那孩子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五百余岁,比甘雨还小上许多,没理由她自己把自己教育地足够成熟稳重,我们就不把她当做孩子看待了啊!”
钟离手指摩挲杯盏,却是没有立刻回答萍姥姥的话。
“……我曾经也是如此想的。”
其实一开始,在最初认出她山鬼血脉的时候,钟离并没有想太多的事情。
故人亲眷,山鬼后裔,像是很重要,却也没有特别重要。
说到底,那份情谊也不过是萍水相逢,随手帮忙就能哄得她开开心心,何乐而不为呢?
是小辈,也是小友。
她自己都不曾认真带入过后辈的身份,从踏入璃月的第一天开始就有着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打算,那钟离自然也没有必要摆出来本家长辈的态度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表达自己的态度,平添一份逾越的不喜。
更何况若陀龙王摆在那里,他若是真的要以长辈自居,怕是那家伙第一个就不答应。
“璃月港魔神苏醒一事后,我不否认,我对她心怀愧疚,总是想着要尽可能补偿一二……若陀龙王虽然磨损去大半记忆,可唯独这件事情,他所说不错。”
那一次,他的确唯独没有把她放在自己的选择之内。
所以当她回来以后,便想着,自己如今还能做些什么呢。
——要将她已经失去的一切都还给她吗?
她还小,还需要照顾,还不够真正懂事,还需要可靠长辈来为她规划将来的一切;所以那些计划、判断,想法,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的任性为之。
太胡闹,也太过不知分小辈木簪礼物也很常见,若是实在是担心的话,日后抽空找些他喜欢的东西送过去也就是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天色,又跟着伸出一只手来牵住我,笑吟吟道:“天色已晚,你继续留在外面也不大方便,正好老婆子索性也已经出来了,多走几步路送你回去好了。”
我下意识看着不远处的钟离,呐呐道:“可是先生……”
“无妨无妨,”萍姥姥的笑容温柔却不失强硬,也不知道这上了岁数的老人家到底是上了哪门子的岁数,手上用力我都有点拦不住,远远瞧见钟离似乎并没有多少阻拦之意,这才只好顺着萍姥姥的意思,被她送回了岩上茶室。
桃木簪,又是亲手相送。
萍姥姥慢吞吞走回玉京台,果不其然看见那一位坐在那里悠然品茗,她难得多了几分无奈郁气,坐下来的时候是抹杀她亲手塑造的自我的傲慢。
“我必须承认,我这位小友,的确已经过了需要把她当做孩子的‘年纪’。”
萍姥姥皱起眉,对钟离的话并不全都赞同:“您是否想过,这有一种可能,是她习惯了没有人能帮忙,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好孩子?”
“我不否认。”
钟离语气平和,微微点头。
因为从来没有人作为她的依靠,所以才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钟离的确如此想过,也已经和她这样说过。
“做个坏孩子吧”——她应该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句承诺的价值的,要知道他即使不再作为岩神,单纯只是承担起一个小姑娘过往经历所有苦难,并要接受在此之后反噬的诅咒和憎恨,对钟离来说仍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回归正轨的孩子会不可控制的厌恶身边再度拥有的一切——这是个很正常的变化。
钟离做好了准备。
也已经做好了她会犹豫,会拒绝,甚至会当场翻脸诅咒他失约失信,已经放弃了她五百年的准备。
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比任何人都认可自己的过去,也尊重他们所有出于善意的愤怒和怜惜。
可也只是仅此而已。
“——智慧之神布耶尔的眼光很好,她的确挑到了最合适也是最,没有人能比她做的更好。”
萍姥姥叹口气:“您又知道了。”
钟离轻笑:“即使失去了神之心,我也有我自己的方式来了解我需要知道的事情。”
“无论如何——”萍姥姥用力摇摇头,“这件事情,我不帮忙,大概其他的老朋友也都不会帮忙,一点忙都不帮;您要是不理解的话就当我老婆子生性死板不知变通好了,反正一把老骨头也不怕您多嫌弃。”
钟离失笑。
“你不是已经在这么做了么?桃木簪解释为长辈相赠,甚至越过我亲自把她送回去,不就是怕我多说什么。”
萍姥姥幽幽觑他一眼:“您要动怒?”
“那倒不会。”
钟离笑道。
“只是我不会再用看待‘孩子’的眼神来看待她,至于你们接下来如何选择,我不会干涉。”
“那您忍着吧。”
老太太悻悻道,“那孩子怕是这辈子都悟不到桃花簪的另一重含义。”
“——那也不一定就是一件坏事情。”
出乎萍姥姥的预料,钟离心平气和地如此回答,并没有半分失落惆怅亦或是不悦的恼意。
他像是早在决定送出簪子的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之后的准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那枚簪子的追问便到此为止——至于我的这位小友在未来的某一天是将其定义‘长辈’,还是‘桃夭’,那是她的事情,我不会再做更多,也不会再追问更多。”
“唯独这件事情,选择权在她,不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