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孟蝶吩咐完这些才起身奔凝萃馆而去,有了姚氏做帮忙,无论是温氏还是她又轻松不少,就是下人们的嘴撇的愈发的高,幻想中三奶奶同大奶奶打擂台的事儿完全没出现不说,还又多了一位精明的主子,导致他们当差越发的小心谨慎。
从凝萃馆出来,孟蝶同姚氏金氏三人悄悄的对了个眼神。孟蝶开口:“杏黄今儿回来了,还带回来不少小点心,你们都来尝尝?”
金氏眼睛一亮:“我也能吃?”她现在的肚子大了不少,饮食上正常吃可以,甜点孟蝶那是一口也不给她碰。
孟蝶:“能吃,小点心里面有专门适合你吃的。”
金氏:“我去我去。”
姚氏:“有口福了。前些时我还后悔呢,若是趁着杏黄没去庄子上之前嫁进来,我能多吃到多少好东西啊。”
金氏哈哈大笑,孟蝶哭笑不得:“看你平日里爽爽利利的,原来也是个贪吃鬼。”
说说笑笑到了孟蝶的院子,杏黄麻溜的将各种小点心端上来,又给几人分别沏了合适的茶相配,这才起身离开。屋中只剩下妯娌四人。
孟蝶:“大嫂,屋里现在没外人,我直接问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怎么瞅你今儿这么没精神呢?”
金氏吃着点心连连点头。姚氏跟着问:“有什么麻烦若是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大嫂你只管吩咐。”
温氏原本有些愁容的面容上顿时露出笑容:“我说今儿怎么这么齐全都来二弟妹这里坐坐,你们有心了。其实不是我的事儿,是我娘家三叔给我堂妹定了门亲事。”
姚氏:“可是有什么不妥?”
温氏踌躇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永平伯府七老爷家的三少爷。”
孟蝶一顿,这是她们三婶子周氏的娘家。
金氏快言快语:“他们家?在家的时候我爹说他们家可不大成样子。”
姚氏好奇的看着金氏:“好像是不大成,我记得前几日他们府上不是又添了一位姑娘?是三婶子的庶妹,这叫什么事儿啊!三婶子都要当姥姥了,真是……”
“老不修。”孟蝶补全了姚氏没好意思出口的话。
自己女儿都要当姥姥了,自己又生了个女儿,还不是嫡出,家里也不是没有儿子必须生子,这事儿一出来没人会夸他老当益壮,只会说他老不修。
金氏两手一摊:“我倒不是说这个,他们府上现如何我也不太清楚,我娘家和他们家早就断了来往,除了逢年过节几座有爵位的府邸之间面子情般的走礼,其余一概没有。我爹说这话的时候大约得在十年前,好像是他们家想求娶我的一位姑母。”
话一开始说,温氏也没了顾忌:“原本我倒是没想过他们府里不大成样子。你们知道的,咱们府里郊外有两座大庄子,府里人口又不多,产的米粮年年吃不完会剩下一些。三婶子就牵了线儿,将府里剩余的米粮卖给她娘家。”
这事儿孟蝶知道,刚过门不久的金氏以及过门时间更短的姚氏都不清楚,两人同时露出吃惊的表情。
温氏叹了口气:“这本也没什么,我们府里卖谁不是卖呢,他们府上春天给定金,秋天我们送粮之后把银子结清,前几年一直都是这样,从去年开始就出了岔子,农历十月底我派人将米粮送过去,他们当时说有事就没立刻给结清银子,后来也是一推再推,一直到年底才把银子给齐。”
温氏冲着几个人招招手,孟蝶几人将头凑过去,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听说三婶子给了一些贴补才凑齐了银子。”
说完她直起身:“今年春应该给定金的,至今定金一两银子也没见到,偏又派人传话说同往年一样。你们说这怎么个一样?按照往年的,你倒是先把定金付了呀。到底是亲戚也不好撕破脸,母亲正发愁呢,我也有些发愁,结果家里又!”
姚氏很难想象伯爵府会没钱:“会不会只是一时间银子不凑手?”
孟蝶嗤笑:“拉倒吧,我跟你讲,他们府上就是没钱。”孟蝶也同温氏一样冲着几人招招手,三人一下子都凑到她身边:“那永平伯父子全染上了赌瘾。”
“啊!”温氏倒吸了一口冷气,豁然起身:“不行,我还得回娘家一趟。”
姚氏眨眨眼,金氏压低声音:“你身边没有赌钱的不知道这个危害,按照大嫂和二嫂的意思,这玩意儿只要沾上了必要倾家荡产最终家破人亡。”
姚氏目瞪口呆。
然而温芸兮到底没能阻拦住她三叔三婶,他们非但对她说的话半个字都不信,还骂她见不得别人好,就连她堂妹也阴阳怪气的:“就许堂姐能被王侯之家看上,我就那么不堪吗?”
温芸兮气得要命,拂袖而回。
孟蝶得了消息私下里忍不住吐槽:“好良言难劝该死鬼。”
玫红也忍不住吐槽:“二奶奶是没瞅着,大奶奶回来的时候脸都是青的。”
桃儿也说:“大奶奶那样好性子的人都被气成这样,可见对方有多气人。那样的人家,将来指不定过成什么样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樱儿凑到孟蝶身边压低了声音:“我姑母一家不是过去当差了吗?巧了,我的一个表哥就在他院子里当差,说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桃儿大吃一惊:“那温家姑娘嫁过去还有好日子过?
孟蝶冷哼:“那也是她自己作的。”同样是温家姑娘,孟蝶对于这位印象极差:“樱儿,你那个表哥伺候这样的人,十有八/九也会学坏,你远着点儿。”
樱儿:“我知道的,不单单是他,我姑母一家子我都远着呢,我也提醒我家里远着他们点儿了。”
孟蝶颇感欣慰:“你是对的,不过他们未必肯听,你家里人你也得盯着点儿,可别被他们带坏了。”
樱儿连连点头。
“露微姐姐回来了。”
樱儿连忙去挑帘子:“露微姐姐。”
露微从外面进来:“事情都办妥了。”
孟蝶:“那海商答应了?”
露微直接笑了:“答应了,一口答应,知道是二奶奶要将东西卖给他,要不是屋里有人,我看他能高兴得蹦起来。”
杏黄几人瞬间笑出声。
孟蝶:“他人品怎么样?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坑了咱们一把,出了海到了别国,我们可是两眼一抹黑。”
露微笑得越发开心:“王庄头说他做生意很是诚信。其实就算他心里有别的小九九也不会坏事的。二奶奶不知道,塔木和李特尔这俩胡商凭借着二奶奶的光,短短几年功夫家产翻了数倍,外面无数商人都想给二奶奶办事呢,那海商心中门清儿,他若是办不好,后面有无数个海商顶替他。所以他肯定会拼了老命的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孟蝶满意的颔首:“这就好。他有没有说把咱们的丝毯运回去卖多少银子一条?”
露微脸上露出满意:“他是个聪明人,我把丝毯的价格定在与蜀锦等相同,他直接就说回国的时候按照蜀锦的价格来,五十两一条出售。”
孟蝶颔首,同样满意这个价格。
玫红惊呼:“五十两一条?我们卖给他们不是才十二两?”
孟蝶:“海上风浪大,哪怕是走熟的线路也可能遇上意外,一旦遇上就是船毁人亡,绝对是富贵险中求,五十两不算贵了。”
露微:“确实不算贵了,前朝禁海,丝绸只能与以前一样儿通过胡商走丝绸之路慢慢运送到那边,那会儿如浮光锦这些一匹大约为二百两,本朝开海之后大大的缩短了运输时间以及耗费的精力,丝绸价格骤降,最近两年陛下又开了两个港口,这才降到五十两一匹。”
玫红还是很震惊:“降价还五十两,这不就跟抢钱一样,做海商可真赚钱。”
露微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别总想着赚钱,想想他们需要多少打点,走这一次需要多少人手,再想想里面的风险。”
玫红嘿嘿一笑。
露微:“还有一件事,那日踏青插言的几名男子范嬷嬷已经将他们的身份打听出来了。最开始接话说红颜薄命的是山海书院院长的嫡子。开口骂人的是刑部右侍郎的嫡子,另外三个没吭声的,一个是吏部史郎中家的,一个王千户家的,还有一个是江阳尹家人。”
湖绿好奇:“露微姐姐,这千户不是武官的官职吗?还是我记错了。”
露微:“你没记错,千户是正五品的武官。王千户的这个儿子据说是早产儿,先天体弱不能习武,家里这才让他从文,一年前进入了山海书院。”
“这山海书院里面有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儒教授课业,先帝朝的时候这书院还能被国子监压一头,最近几年国子监中多荫生,以至于成绩反不如山海书院,这书院的名气也就越发大了,京中子弟皆以能进去读书为荣。”
孟蝶哂笑一声:“不过尔尔。”
露微:“二奶奶还是要小心些为好,读书人讲究师承同门,那日他们几个被二奶奶断了前途,尤其是那两个开口说话的,他们与家人心中定然不忿,只怕教授他们课业的师长也对二奶奶颇有微词。”
孟蝶:“我怕他们?不犯到我手里也就罢了,真犯到我手里,正好一并收拾了。能教出那样的弟子,可见是个误人子弟的。”
露微噗哧一笑:“这倒也是。”
杏黄同样笑了:“要我说,他们那边想必也打听出二奶奶的身份了,估计是不敢闹,说不得那两个开口的正被家中长辈师长训斥呢。”
“砰砰砰——”杂乱的声音打断了屋内的欢声笑语,孟蝶往外看去,杏黄一溜烟跑出屋子喊:“桦儿,你去前面看看怎么回事?”
“诶。”
一会儿工夫桦儿宛如风一般跑了进来,眼里全是震惊:“二奶奶,是贾嬷嬷回来了。”
玫红等各个面露惊讶。杏黄吃惊不小:“不是被撵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桦儿喘了口气:“我跑去看了一眼,贾嬷嬷披头散发、身上也破破烂烂的,哭嚎着跑进来的,只听她喊着老夫人救命。”
杏黄:“她被撵出去了,那守门的也肯让她进来?”
露微:“到底是服侍了老夫人一辈子的人,她这么凄惨,守门的又怎么会硬拦着。”
孟蝶思索片刻:“我去正房那边一趟。”
这会儿天色不早,孟蝶穿的是比较轻便的衣服,樱儿和玫红一个找出外衣,一个又重新为孟蝶梳头。简单的打扮了一下,孟蝶领着露微直奔正房。
正房这会儿已经齐聚一堂。贾嬷嬷闹出的声响太大,各房都打发人出来看情况。
孟蝶到的时候贾嬷嬷匍匐在地泣不成声:“老夫人,求求您救救松花吧,她被青楼里的人抓走了……”
侯夫人面沉似水:“天子脚下他们还敢无故抓人不成?”
贾嬷嬷哭得越发凄惨:“是被义儿给卖了。”
侯夫人看看温氏又看向孟蝶:“你们俩个说的没错,这赌鬼果然不能以常理推论。不过这青楼胆子也太大了些,松花亲爹尚在,哪能轮到一个叔叔做主,他们竟然就敢抢人。”
孟蝶看着贾嬷嬷冷笑一声,又看向侯夫人:“祖母,京城天子脚下可不是扬州那等地方能比的,扬州的青楼赌坊背后皆是当地豪强操纵,咱们京城可没有地头蛇。”
贾嬷嬷哭声一顿:“是我被义儿骗了,他说将松花卖给一位小姐当丫鬟,我想着家里现在日子不好过,她去当丫鬟反而是好事就同意了。谁知道、谁知道这个混小子竟然是将她卖给青楼头牌当丫鬟。”
屋中所有人齐齐无语。
侯夫人:“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着帮贾义遮掩,真真是鬼迷心窍了。”
贾嬷嬷:“老夫人,老夫人,松花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求您看在她伺候了您一场的份上儿,您救救她吧,救救她……”
侯夫人一闭眼:“夏嬷嬷,你去安排几个人去那青楼赎人。”
夏嬷嬷:“是。”转头她又问贾嬷嬷:“是哪家的青楼?”
“百音阁。”
夏嬷嬷立刻下去安排人手,侯夫人看着贾嬷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中涌现出阵阵酸楚。
贾嬷嬷比侯夫人小三岁,因着从小就跟着侯夫人,从没干过粗活儿。稍微有了点儿年纪又早早的开始荣养,她保养的不比那些富裕人家的老太太差些什么。
离开侯府还不足半年,原本只有前额鬓角处有丝缕白发,如今却满头华发,人也黑瘦了不少,脸上的皱纹密布,更不用说原本细白的双手,这会儿布满了茧子。瞧着倒是比侯夫人老了十来岁。
侯夫人长叹一声:“你大奶奶二奶奶说的对,赌钱的人一旦赌钱就不叫人了,变成了专门吃人的恶鬼,你就当没有贾义这个儿子,早早同他断了吧,以后跟着贾岗好好过日子,安享晚年。”
贾嬷嬷抽搭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把嘴巴闭上。
屋中寂静一片。
温氏看向孟蝶,孟蝶给她和姚氏金氏使了个眼色,三人同时小心的看向周氏,果然,这会儿周氏脸色十分难看,放在腿间衣裙上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
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哭声。贾嬷嬷面上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惊诧,她没听到松花的声音。
夏嬷嬷抖着身体白着脸进屋:“老夫人,贾岗被他们打死了。”
侯夫人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贾嬷嬷一下子扑到夏嬷嬷身边,抓着她的衣摆:“你说什么!”
夏嬷嬷:“刚才我安排的人去了百音阁赎人,到了那里就见贾宁和贾安两兄弟在门口那里被人按着打,我们好容易将二人救下,这才知道贾岗死了,身体还没凉透贾义就将他嫂子也卖给了青楼,那些小人就将贾娘子也抓回青楼,又见贾娘子有几分姿色,知她是妇人立刻就欲行不轨,贾娘子不想受辱,一头碰死了。”
贾嬷嬷眼睛一翻,整个人一个趔趄,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不可能,不可能岗儿……”
侯夫人也惊了:“那松花呢?”
夏嬷嬷:“我们去的人回来说,百音阁那边说侯府是锦绣处富贵乡,想必不差钱,拿三万银子来他们才肯放人。”
夏嬷嬷话音一落,外面传来更大的哭声。
夏嬷嬷立刻解释:“老夫人,奴婢做主先将贾宁和贾安带回来了。”
侯夫人:“让他们进来。”
贾宁和贾安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岁,这会儿满身的青紫,鼻青脸肿的从外面进来,噗通跪在侯夫人面前。
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贾义是贾嬷嬷的命根子,贾宁同样是,一见凄惨无比的大孙子立刻就扑过去:“宁儿……”
贾宁身子一扭,躲开了贾嬷嬷。
贾嬷嬷一愣,然后她就迎接到两个贾宁和贾安仇视的目光。是真的仇视,恨不得喝其血食其肉的仇视。贾嬷嬷瑟缩了一下,刚刚被她拒绝相信的消息这一次清晰无比的映在她的脑子里,她的大儿子贾岗被她和她的小儿子害死了,她的大儿媳也死了……
贾宁叩头:“老夫人,青楼的人当初是拿着身契去抓人的,身契上必然有买卖的价格,他们开出三万银子的价格是违反律令的,小的想去告官。”
侯夫人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屋中再次一片静默,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现在已经是晚上,衙门都关门了,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告官,可一个黄花大闺女在青楼一夜,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孟蝶暗暗叹了口气:“祖母,我这里有个不太光彩的法子,我想先试试,不行明日再去告官。”
侯夫人眼睛一亮:“好好好,你先试试。”
孟蝶压低声音对露微说:“你去范嬷嬷那里,让她把杏黄从那妓子海棠口中打听到的话对那老鸨说。”
露微的脸稍微扭曲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知道了。”
孟蝶吩咐完露微:“夏嬷嬷,你派人跟随露微一起到范嬷嬷那里,然后领着范嬷嬷去百音阁找那老鸨。”
“是。”
夏嬷嬷跟着露微连同她派去的小厮一群人迅速来到范嬷嬷家,事先有人跑过来送信儿,露微一行人到的时候范嬷嬷和范宏已经重新穿好衣服将自己打理妥当。
听了露微传过来的话,范嬷嬷的脸同样扭曲了一下,然后才点点头立刻动身奔向青楼。
夏嬷嬷不太放心,也跟着上了马车。路上,夏嬷嬷将现在的情况又详细的说了一遍:“松花被扣着,贾娘子的尸首也被扣着,贾岗的尸首我刚安排人去收殓了。”
范嬷嬷点点头:“所以我们既要松花又要将贾娘子的尸身赎出来。”
夏嬷嬷点头,拿出帕子擦了一把眼泪,她是侯府老人,同贾娘子也算是熟悉,如今看到她落得这个下场,难免心酸,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天色已晚,花街这边每一家都挑起了大红的灯笼,明亮的烛火映在每一个来寻欢人的脸上,将他们脸上色欲熏心的表情照得纤毫毕现。
微风拂过,烛火摇曳,明暗不齐的灯光一瞬间让这灯火辉煌地好似成了阴曹地府。往来的女票客成了名副其实的色鬼。
百音阁门面极大,远远的坐在车厢里的范嬷嬷和夏嬷嬷就听到了靡靡的丝竹之声,两人同时蹙眉,一脸嫌恶。
既是来赎人的,小厮将马车停到了侧门那里,守门的龟公立刻问:“干什么的。”
小厮压低了声音:“勇毅侯府的。”
龟公顿时眉开眼笑:“怎么,银子拿来了?”
范嬷嬷和夏嬷嬷先后从马车下来直接往里走,身边跟着的小厮道:“去把你们老鸨找来。”
范嬷和夏嬷嬷都是一身缎面衣服,穿金戴银,打扮的十分体面。两人这一露面早有有眼力见的龟公去请老鸨了。
一名穿着大红色衣裙的三十多岁妇人出来将两人引到一间小屋:“这会儿天色已晚,我们这儿已经开始迎客了,妈妈正忙着呢,我叫桃红,不知二位怎么称呼。”说着又给两人倒了一杯茶。
范嬷嬷和夏嬷嬷谁都没喝,范嬷嬷只说:“桃红姑娘,拉关系什么的大可不必,咱们的交集也就是在这件事上,明人不说暗话,你也知道我们所谓何来。姑娘若是能做主咱们现在就谈谈松花和贾娘子尸首的事,姑娘若是不能做主,还请将能做主的请出来。”
桃红展眉一笑:“什么做主不做主的,咱们妈妈已经说了,你们只要拿三万银子来我们就放人,尸首一并拿去。”
范嬷嬷不怒反笑:“你们确定要这三万银子?可说准了?”
桃红:“只要您敢给,我们又有什么不敢收的。别说三万,就是三十万我们也收得。多少王孙公子在我们这里一掷千金呢。”
范嬷嬷抿唇一笑:“一掷千金我是信的。”说着压低了声音:“就好比那赵千户,除了你们这里的绵意香,别地儿他也不行啊!”
桃红脸上的笑容僵住,狠狠打了个哆嗦。
范嬷嬷继续爆猛料:“都说这里是花街柳巷,家家都有桃红柳绿,要我说,别家那都是吹嘘,哪有什么柳绿,怎么比得上这里,否则那万郎中怎么就只认准了这……”
“哎呦我的好嬷嬷,您稍待,我们妈妈马上就来马上就来。”桃红用帕子擦额头上的冷汗打断范嬷嬷的话,又赶忙命人去请老鸨。
夏嬷嬷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这样的私密事儿怎么知道的?随即心中涌现狂喜,掌握了这样的私密,百音阁不敢不低头,否则这些事泄露出去,这些当官的不会认为是二奶奶泄露的,只会让百音阁好看。
老鸨的笑声很快从门外传来,她同样穿了一身红衣:“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儿客多怠慢了二位,还请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
范嬷嬷笑:“老板生意好我等也不便多做打扰,不如我们现在就将事情办妥当,这样既不耽误老板赚银子,我们也能回去交差。”
老鸨眉眼弯弯:“这说的是哪里话,哪有什么事儿啊。二位放心,姑娘在我们单独的小楼里呢,没人打搅,那位娘子也是个烈性的,我佩服着呢,虽还没来及买棺椁,也用好好的席子装裹着,二位一并接走就是了。”
范嬷嬷:“既然有身契,咱们还是按照正常的规矩来好,免得不知情的人又说咱们侯府仗势欺人。”
老鸨:“还是嬷嬷想的周全,这是两份身契,您拿好。”
范嬷嬷识字不多,她将身契给了夏嬷嬷。作为侯府的揽总嬷嬷,夏嬷嬷认识很多字,看个身契自是不在话下。
详细浏览一遍,确定无误,立刻冲着范嬷嬷点头,然后又从衣袖中拿出银票:“我瞧这身契上写了,松花的赎身银子是一百两,贾娘子的是三十两。”
老鸨接过银票:“是这个数儿。”
夏嬷嬷安排小厮将贾娘子的尸身抬到贾岗处。
松花这会儿被人带来,她身上穿着粉色的衣裙,头上戴着艳红的花朵,一见夏嬷嬷顿时泪流满面扑到夏嬷嬷的怀里:“夏嬷嬷。”
夏嬷嬷眼眶通红,鼻子酸涩:“没事了没事了,走,跟我一块儿回府。”
第102章
等待的滋味儿格外难熬,尤其是对于贾家两兄弟和侯夫人,他们都是真心实意关心松花的。贾嬷嬷几次挪动身体看向贾宁两兄弟,然而得到的只有仇视。
天色越来越暗,屋内灯火通明,勇毅侯打发个小幺来问情况怎么样,知道孟蝶也派了人过去,倒是放心不少。
脚步声响,隐隐能听到女孩子的哭声,贾宁眼中迸射出晶亮的光芒,是妹妹的声音,是妹妹的哭声。
夏嬷嬷和范嬷嬷挑帘带着松花进门,松花噗通跪下:“老夫人。”
侯夫人长长的松了口气:“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又看向夏嬷嬷,最后目光落在范嬷嬷的身上:“辛苦你了。”
范嬷嬷躬身施礼:“幸不辱命。”
夏嬷嬷:“老夫人,贾娘子的尸身也要回来了,奴婢做主将其与贾岗的尸身一并放在他们租借的房子中。”
侯夫人连连点头扫了一眼强忍着泪水的贾宁、贾安还有松花:“去买两副好棺木,寻个好地方埋葬吧。”
“是。”
侯夫人满脸疲态,看着孟蝶众人:“时候不早了,你们也都回去睡吧。”
儿孙们纷纷告退,孟蝶四人跟在后面走得缓慢,金氏压低了声音:“刚刚我瞧着三婶子的脸色白得可怕。”
温氏突然想起一件事:“宏明你还记得吗?你说他的赌瘾是不是就从永平伯府那边沾染的?”
金氏和姚氏好奇,宏明是谁?
孟蝶:“宏明是三婶子奶母的儿子,原本管着三婶子陪嫁的五百亩地,前两年大旱,三婶子慈悲免了佃户的租子,还要借给佃户钱粮种子。这小子为了还赌债,把钱全昧下了,还从佃户要租子,差点儿逼死人。”
金氏和姚氏大吃一惊,两人互看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看出了对方的坚定,哪怕孟蝶和温氏再三强调说赌博不好,她们到底没见过没经历过,很难想象赌博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儿的,这会儿看了贾家的一切,两人有志一同的在心里发着狠,一定要把自己的陪嫁敲打一番,还得回家一趟同家里人也说道说道,将家里的下人梳理一遍,这也太吓人了。
孟蝶一夜好眠,次日从凝萃馆回来,她一边吃午饭一边听湖绿说:“老夫人慈悲,昨晚儿就让贾宁他们三人为爹娘送葬去了,还让松花回来伺候,又让贾安在后宅做个传话的小夭。”
玫红:“那贾宁呢?”
湖绿看了她一眼:“贾宁年纪十六了,以前跟着他爹做事,现在他爹的差使早有人接了,他实在不太好安排。”到底伺候老夫人一场,直接打发去干粗活儿不好看,也埋没人才,贾宁识文断字,当初是按照大管事培养起来的。
孟蝶吃完了饭放下筷子:“大嫂会安排到合适地方的。贾嬷嬷呢。”
湖绿压低声音:“我听说原本老夫人是打算让她去庄子上养老的,她自己求去了。”
孟蝶垂眸:“自己求去了?”
湖绿:“是啊。我实在是想不通,她去庄子上安安稳稳的养老多好,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怎么活?”
露微:“要我看还是求去的好,她若是在庄子上,贾义难免纠缠不休,说不得又惹出一堆罗烂事,搞不好就会彻底寒了老夫人的心,到那时候贾宁他们几个又怎么办?她这一求去,老夫人心里还会惦念她,她不在侯府,老夫人岂会不心疼贾宁他们几个。”
孟蝶颔首:“露微说的有理,她这一求去就是彻底不给自己留后路,祖母必然心疼,贾岗夫妻本就惨死让祖母心疼,两下叠加,贾宁他们几个将来只要不犯大错,老夫人必然顾念着。”
露微:“她若是早点为大房,为贾管事着想也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孟蝶:“她早想也没用,当初我为什么问也不问连同贾岗一家都撵出去,你以为我只是生气?那是因为贾岗也惯着贾义这个幼弟,为他偷偷还了不少赌债,没有他惯着,只有贾嬷嬷也惯不出这样的贾义。就是可惜了贾娘子,哎。”
其余人面面相觑,跟着叹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贾岗。
“哎呀!”柳儿惊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紧接着就是帘子一动,柳儿欢天喜地的从外面进来:“二奶奶,郁金香发芽了。”
去年李蔼命范宏带回来的郁金香根,那会儿京城天气冷不适合种植,郁金香的根就没动,依旧埋在沙土中保存,天气渐暖,到了李蔼信中说的时候,露微立刻就迫不及待的吩咐柳儿几个将郁金香种下。
露微一边扯着孟蝶一边说:“刚从沙土里挖出来的时候,我瞅着那根须有些干巴巴的,还当我们没保存好,未必能发芽呢。二奶奶,快去看看。”
孟蝶无奈,只得跟着出了屋子。
郁金香被柳儿几个栽种到到甬路两旁,孟蝶蹲下身,果然见一抹清脆的绿意从褐色的泥土中钻出,充满了生命气息。
露微眉开眼笑:“二爷的信上写这花儿喜湿润又怕涝,你们浇水的时候注意着些。”
柳儿同样喜上眉梢:“露微姐姐就放心吧,这郁金香的养护方法同西瓜有些相像,我没问题的。”
露微连连点头:“估计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能看到五颜六色的花朵了。”
听着被重点咬的五颜六色四个字,孟蝶满脸无语,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四太太。”
孟蝶站起身看向门口,果然见吴氏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慢悠悠走进来,孟蝶快走几步迎过去:“四婶子。”
大概是当初孟蝶刚过门不久,吴氏给她上眼药结果反被孟蝶坑了一把,吴氏平日里很少单独同孟蝶打交道,这般独自过来的更是第一次。
进入里屋正厅,两人坐下,孟蝶直接问:“婶子这个时间过来可是有要事?”
吴氏接过孟蝶捧过来的茶:“要事倒是谈不上,有事倒是真的。不过也不是我有事,是你叔叔。他最近新结识了一位好友王千户。千户说前些时他家儿子冲撞了你,早想给你道歉,偏往日里没什么来往,他也不好直接登门,如今他调来这边,正好与你四叔相识,立刻就把这事儿拜托给了你叔叔。”
孟蝶装傻:“王千户?冲撞了我?”
吴氏快人快语:“就前些时你们妯娌几个出去踏青,不是有人胡乱插言吗?然后被你骂了。”
孟蝶失笑:“是有这么回事。那两个开口的实在是太讨厌了,擅自插言不说还指责我们,我就一怒之下就把人给骂了。我记得当时亭中五人,两个开口的三个没开口。不过我记得那两个开口的里面没有姓王的。”
吴氏一甩帕子:“嗐,王千户家的孩子就是那三个没开口的之一。”
孟蝶:“没开口又怎么冲撞到我。我看呐!王千户最应该安抚安抚他儿子,当时他就没开口,说不得也是被自己那口出恶言的同窗吓到了。”
吴氏:“吓到了?”
孟蝶强忍着笑意:“说不得就吓到了。四婶子,请四叔告诉王千户,我这边没事,请他不要多想。”
吴氏点点头:“好。”
等吴氏离去,孟蝶噗哧就笑了,露微也跟着笑,湖绿等人莫名。
晚上李捷下班回家,吴氏就把今天的事儿同李捷说了,说完她用手拄着下巴:“回来我想了好久,总觉得哪里不对,王千户家那么大个小子,能被吓到?”
李捷噗哧就笑了,一把将吴氏揽在怀里:“她这是给王千户家的儿子谋出路呢,也算是给了个台阶。”
吴氏惊讶的看着李捷:“啊?”
李捷:“蝶丫头骂人可不是骂完了事,她将那两个人归到佞幸一流,这是读书人最怕的,可以说是直接断了他们科考的前程。现在蝶丫头说王千户的儿子被同窗的口出恶言给吓到了,是不是就将王千户的儿子与那两个口出恶言的人割席了?”
吴氏眼睛晶晶亮,眼里全是崇拜:“还是夫君懂得多,这下我可算明白了。”
接触到妻子的目光,李捷心情更好:“王千户现在差不多算是我的顶头上司,现在承了我这么个人情,总不会忘了我。”
吴氏眼睛闪亮。夫妻和乐。
果然没过几天,王千户那边就放出了儿子当时被震惊到的风声,直接从山海书院退学,彻底割席。吏部史郎中家也迅速跟上,将自家儿子从山海书院接出,摆明了割席的态度。尹家那边倒是没有什么动作。
这些孟蝶都没怎么关心,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范嬷嬷说的话。
范嬷嬷:“自我从百音阁回来,不过两日的功夫就开始陆陆续续有赎身的妓子前来投奔。就这么几天功夫,有了二十三人。”
露微震惊:“不是没人来吗?怎么这会儿又一窝蜂的跑了来?这又是什么套路?”
范嬷嬷压低声音:“来的这些,都会说一两样秘辛。”
“啊?”露微瞪大眼睛。
秘辛指的什么孟蝶自然懂得,她略一思索就懂了,为什么这会儿一窝蜂的跑来。
露微:“范嬷嬷,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范嬷嬷也有些疑惑:“我也不太明白,同我们说这些干啥。我也没说要打听呀!”
孟蝶叹息:“你们想想她们以前待的是哪里,青楼楚馆,去那里的又都是什么人?能有好人?她们前半辈子甚至于赎身出来之后,身边围绕的只有恶人和恶意,她们又怎么能相信这世间有人愿意无偿帮助她们?”
露微了悟:“她们原不相信二奶奶的无条件帮助,这会儿范嬷嬷去百音阁说了秘辛,她们便认为她们是对二奶奶有用的,在她们心里也就能解释二奶奶为什么要庇佑她们。所以她们交了投诚的东西来投奔。”
孟蝶颔首。
范嬷嬷叹息一声,鼻子有些发酸:“现在我倒是真的觉得她们不容易了。”竟然不敢相信这世间有人有善心,以前的日子是有多苦多难,遭遇了多少禽兽才会有这样的觉悟。
孟蝶眼睛也有些酸:“她们既然投奔了我来,我定然要好好待她们,范嬷嬷,你在庄子那边费点心。从那种腌臜地方出来说不定还有染病的,她们也许不好意思说又或者没钱就耽误了,你花重金寻个德艺双馨的老大夫给她们诊治诊治。”
“诶。”这回范嬷嬷答得心甘情愿。
“雪青姐姐回来啦?”外面传来柳儿的声音。
雪青很快从外面进来。
孟蝶安排的今日与雪青碰头,如何安排今年的养蚕织毯等事宜,这会儿见了雪青立刻说:“去年咱们放蚕的时间晚了些,最终只收了一茬的蚕回来,今年我们现在就开始放蚕,我估摸着能收回五六茬蚕茧,你算算,我再给你买三五百人加上现在有的,到明年这时候能不能把蚕丝都织成丝毯?”
雪青噗哧就笑了:“三五百人?这点人够干嘛的,三五千人都未必能将所有的蚕丝织成丝毯。”
(⊙o⊙)…
第一次,孟蝶震惊的无以复加:“三五千人?这得有多少蚕丝?咱们那柞树林能放这么多蚕吗?”
雪青笑容越发大:“二奶奶最近没看铺子那边的账册吧。”
孟蝶嘴硬:“看了奶油蛋糕的账册。”
雪青了然:“没看香皂的入账更没看花销。”
孟蝶悻悻然,她确实没看。
雪青:“自打看了我第一条织出来的丝毯,王庄头就认定这东西能卖个好价钱,正月的时候二奶奶不是说了山地的规划吗,他立刻就去荣掌柜那里支取了不少银子,趁着还没到春耕的时间人手充足,雇佣了一大批人收拾山地,土地略微开化一些就开始栽种柞树又在旁边盖房子,眼下庄子里能利用起来的柞树林,面积起码是去年的二十倍。”
孟蝶目瞪口呆:“二、二十倍?”
雪青笃定的点点头:“只多不少。现在就开始放蚕养蚕,一直到秋天得到的蚕丝起码能织出几万条的丝毯。”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孟蝶突然发现,自己手底下人实在是太能干了点儿。
说着说着雪青噗哧又笑了:“前两天露微姐姐将丝毯卖给那个小海商,一条丝毯十二两银子,王庄头得了消息又开始往山上跑,那架势分明就是还想继续扩大柞树林。王娘子都忍不住说他,说将来命和金子放在一起让他二选一,王庄头肯定是那种抱着金元宝下井,舍命不舍财的。”
“哈哈……”屋中其余几个丫鬟哄堂大笑。
孟蝶没忍住也笑了:“这个王庄头。我还打算稳抓稳打呢,他这倒是好,一下子就把产量给我搞上来了,我不扩大生产都不行。”
大家再次哄笑。
孟蝶:“行,我心里有数了,你这次回去先告诉荣掌柜,让他寻摸一家靠谱的染坊,只要我们将丝缫好就给他们送过去,然后按照我们的要求染好颜色。”
雪青:“二奶奶,我觉得不用寻染坊,丝毯所用的颜色我们庄子上现在都能染。”
孟蝶再次受到震撼:“你们研究出来的。”
雪青乐了:“嗐,我们哪有这本事啊!这事儿说起来也是赶巧,那个大山在我们这里安定下来后就给老家去了一封书信,一是报平安,二也是想打听打听家乡的事儿。”
“他老家那边很快就给了他回信,说一切都好,还告诉他染坊的老板被县令给送入了大牢,如今蹲监坐狱呢,他们家要是想回去随时都能回去继续过安稳日子。”
露微:“他们家当初被欺压求告无门,这会儿是换了县令?”
雪青:“没换县令,染坊老板最是会媚上骄下,那两年大旱还舍过粥呢,装得好人似的,又串通了县里的一个小吏这才能横行乡里。而且大山他们家事发的时候正赶上大旱,县令每天睁开眼睛都是救灾赈灾安抚灾民等等,忙的脚打后脑勺,对这些事儿自然也就疏忽了。”
“不过县令是真的好,他安排衙役护送灾民去别处谋生的时候就叮嘱了他们,让他们一路上在灾民里好好打听民情,大山他们家的事儿衙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只是县令太忙,后来去岁冬日下了两场大雪,旱灾倒是过去了,县令偏又病倒了,百姓们都说是累的。”
孟蝶:“这两年受灾之处的父母官不容易,累病的不止一个。”
雪青连连点头:“养了好久县令的病才养好,等他养好了,根据衙役们探听到的消息他就开始挨个儿收拾了。那染坊的老板自然没逃过。”
湖绿:“活该。”
雪青:“庄子里的人也都说他活该。他进了大牢,那染坊也就倒闭了,大山的师傅原也不是什么掌握独家秘方的染工,染坊一倒县城又小,他无处可去正犯愁呢,大山的书信到了,大山也问了师傅的近况,他家里人回信的时候就说了。”
“大山知道咱们这边还想要染工,得了信就去寻了王庄头,王庄头一听还有这好事儿,立刻就安排人把他师父请了来,在庄子上给他一家子划了个独立的院子,他本人的工钱是在县城的两倍,家里人乐意在庄子种地也行,出去找活儿也可以。”
玫红满脸兴奋:“我们这算不算捡漏啊!”
雪青眉眼弯弯:“我觉得算的。”
孟蝶也是满心欢喜:“我也觉得算捡漏。既然有了靠谱的师傅带着,那咱们就买人自己染丝线。这样的话差不多就是开个小的染坊了,还得让王庄头找个管事。”
雪青:“管事也不用找,让梅儿负责就行了。她现在可出息了,跟着我到庄子之后,我只管研究丝毯的各种织法,其它杂事全是她调停的,每一样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不单单是她出息了,梨儿也出息了,杏黄那边事情有了眉目后没那么忙,她就一直给我帮忙,缫丝的事儿现在基本都是她负责调派人手。”
孟蝶:“哎呦呦,那她俩可真是出息了。缫丝的事儿以后就让梨儿负责,用多少人用什么人全都归她调派。染坊的组建就让梅儿负责,包括买多少人,买什么样的人,每人做哪一项等等。只一样,她俩谁也不能耽误了织丝毯。至于什么时候开始织,我估计第二批蚕开始结茧我就能招募到大量的人手。”
雪青有些怀疑:“二奶奶,一下子能买到那么多人吗?”
孟蝶摇摇头:“哪能买人呢,我想别的招儿就是了。还有件事你多费费心,这织造丝毯分不少步骤,你最好把这些步骤细化,等招了人,就让每个人只做一个步骤,这样熟能生巧,速度肯定要比一个人织造完整的丝毯快上许多。”
雪青思索了片刻,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这个法子好。我现在手底下就有个人,织造丝毯的手艺没的说,偏到锁边的时候怎么都处理不好。用了这方法,到时候就不用想着自己不擅长的了,只要把擅长的做好就行。”
孟蝶颔首,流水线作业,这可是梦中世界在加快生产力方面一个伟大的发明。王庄头这么给力,她就干一票大的。
雪青又想起一件事:“差点儿忘了,还有一件事,露微姐姐见过丘吉之后,当天晚上海爷就请了荣掌柜吃饭。海爷就是卖咱们海鱼的那家。他说二奶奶有货物要卖怎么不找他呀,以前也做过买卖,他又是易朝人,总比外人忠心些的。”
露微插言:“他这是在表忠心?”
雪青:“可不就是表忠心,荣掌柜说一共也没多少货物,不赚什么钱,二奶奶还有一些特殊要求,故此就给了个小海商。海爷说,什么赚钱不赚钱的,我们那么大的船还能差那点儿货物?至于特殊要求,他这些年在外面经商,也认识不少人,二奶奶有吩咐尽管说就是了,他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
雪青说着说着就笑了:“那小海商同露微姐姐谈完,竟是一刻也不肯多待,当晚就带着各种货物出海了。我当时可纳闷儿了,还说他这也太心急了些。”
樱儿笑道:“他这是怕有人撬墙角,想来他很清楚想给我们二奶奶办事的人太多太多。”
雪青眉眼弯弯:“是这么个理儿。”
孟蝶也失笑:“我记得那个海家是做香料生意的?”
雪青:“二奶奶没记错,他家是做这个的,荣掌柜说,这几年因为贵人不喜香料,导致香料价格涨不上去,他出海虽然也赚钱却完全比不过做丝绸瓷器和茶叶的,尤其是做丝绸的,最近两年那真是赚的盆满钵满。”
“这么赚钱的行当谁不想插一手,尤其是自己的行当又不怎么赚钱的情况下,担的风险又是一样的。海爷这两年没少想办法,可丝绸瓷器和茶叶早被各大望族和豪绅垄在手中,他想分一杯羹谈何容易。”
露微笑道:“我和丘吉谈生意的时候也没很背着人,咱们那庄子又多少人都盯着呢,那海爷估计也派了人,想必知道我们卖的是丝织品。得了这个消息,他还不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孟蝶站起身活动活动身体:“钻不怕,只要把事情办好了就行。雪青,你回去让荣掌柜告诉他,这事儿荣掌柜插不上手,让他找你,找梅儿,找王庄头。你们看看他的态度,顺便打听打听他们家往日的为人,若是可以,合作一把也不是不行。他有一句话说的对,丘吉到底是外人,比不得他这个本国人。”
雪青有些迟疑:“找我?找梅儿?”
孟蝶:“染丝线和织毯子是你和梅儿负责,尤其是你这边,他肯定要找你们,他不好与你们谈,难道说他没有妻子女儿?”
雪青醒悟:“也对,塔木和李特尔不就经常带着妻子来。”
孟蝶颔首。
第103章
有了孟蝶的吩咐,荣掌柜那边立刻就知道怎么办了,海诚再次宴请他,他故作为难道:“海老板,不是我不帮忙说话,实在是这事儿不归我管,我插不上嘴啊。”
海诚恭维着:“荣掌柜谦虚了不是,谁不知道二奶奶的所有流动资金都在你这边,自古以来管钱的哪个不是主子心腹里面的心腹。还能有你说不上话的地方。”
这话听着可真让人舒心,荣掌柜觉得自己有点儿飘,幸好他还不至于双脚离地:“这次这个不一样,主持这件事的是雪青姑娘,那是二奶奶的陪嫁丫鬟,打小就跟在二奶奶身边的。我也给你透个底,你若是真想参与,还得去找雪青姑娘,她现在在庄子那边专门弄这个。”
海爷顿了一下:“荣兄弟,那你能不能再给我透个底,是不是丝织品?”
孟蝶庄子这边又是放蚕又是缫丝染丝的,参与的人很多,消息根本瞒不住,但是成品丝毯雪青都牢牢掌握住了,也吩咐底下人不允许说,故此大家都知道孟蝶在折腾丝织品,只是大家都没见过成品,都以为这丝织品大概率是做成给体面下人使用的丝绸。
在这之前海诚也有这个想法,转念他又觉得这么折腾不太可能只是做给下人使用的玩意儿。这会儿他忍不住想从荣掌柜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从荣掌柜到了荣兄弟可见海爷心中急切。荣掌柜也没拿乔,颔首认可了是丝织品这件事。
海诚睁大了眼睛,要说这几年海上最赚钱的生意,首屈一指就是丝绸,别看运出去的丝绸连年降价,可也正是因为降价,客户群体一下子扩充了几十几百倍,需求量大到每个商人都恨不得做这项买卖,哪怕是做瓷器和茶叶的都羡慕丝绸这一块,实在是太好卖了。
同荣掌柜分开,海爷回家就开始琢磨这个事儿,他没琢磨太久就去寻了自己的妻子。
海诚的妻子娘家姓江,同样在海上讨生活,前朝时候属于蜑户,也就是采珍珠的,日子苦不堪言,太/祖废除蜑户这一籍贯还分了他们全族一块滩涂维持生计,全族上下感恩戴德就这么守着一块大滩涂捕捞各种海物。族中无论男女老少人人会水,人人会驾驶渔船,她嫁给海诚这样的大商人是实打实的高嫁。
海诚年少时初生牛犊不怕虎,涨潮的时候依旧没驾驶小渔船赶紧回来,然后就被大海教做人,一个大浪过来直接连人带船给拍进了海里,恰巧被急匆匆往回赶的江氏看到救下。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海诚就这么娶了江氏。
夫妻二人感情极好,在这个男人纳妾合法的年代,尤其是又不讲究多少规矩商户,海诚没有半个妾室,不但如此,江氏统共就生了两个女儿,他也没说为了生儿子纳妾。如今长女已经出嫁,幼女今年十七岁,尚未定亲。
因着海诚没有儿子,他那些弟弟侄子这些年也是蠢蠢欲动,心大的就想撼动他的家主地位,心小的就想把自己或者自己的儿子过继给海诚。彼此间也是争斗不休。
江氏能在狂风巨浪中救人,那也是胆大心细下手稳狠准的,听完海诚说的话立刻就说:“这事儿无论如何咱们也要参与进去,绝对不会是他们所说的小买卖。”
海诚颔首:“那位二奶奶从来都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买卖,她这次又肯派出贴身丫鬟主持大局,足以看出她对此事很重视。我现在就想不明白,丝织品,到底是什么丝织品?柞蚕丝能做出什么来。”
江氏一笑:“你想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担心这东西比不得香料赚钱,我们冒然改行不合算?”
海诚嘿嘿一笑:“我是担心这个,香料现在虽然不是太赚钱,那也是分同什么比。”
“不可能。”江氏直接就给他否了:“你真以为那荣掌柜与你感情好才给你透底?别想了,那是不可能的,他若是真的认为与你感情好给你透底,你第一次请他的时候怎么不说?偏偏隔了两天第二次说。”
海诚恍然:“你的意思是荣掌柜从二奶奶那边讨了示下。”
江氏:“八/九不离十。二奶奶那边不开口,他才不能给你透底呢。”
海诚想了想,顿时满脸悻悻然,还以为自己人格魅力满级征服了荣掌柜愿意与自己结交,结果是他自作多情了。
海诚瞬间又想通了一件事,心跳开始加速:“二奶奶既然让荣掌柜透底,那就是说她也有意与我们合作?”说着,他又忍不住患得患失:“她愿意合作,那这个买卖……”
“肯定好。”江氏给了他一颗定心丸:“都说二奶奶心黑手狠的,我却觉得她是个难得的厚道人。不说别人,就说咱们自己,当年她是将海鱼卖出了天价一夜暴富,好像占了咱们多大便宜似的,实际呢,海鱼咱们能卖出天价吗?别说天价,不砸在手里都是好的。按照海鱼的正常价格来算,咱们那海鱼她给十万银子绝对是厚道无比的价格了。”
“还有当初塔木的皮毛毯子,塔木为什么选择卖给二奶奶,还不是人家出的价格高,别人一万二三就想包圆,二奶奶直接出了两万银子,塔木是一点儿没亏到,要不他能痛快卖货?”
“二奶奶人厚道,她既然愿意同咱们合作,那就绝不会委屈了咱们,咱家做香料的生意她又不是不知道,所以这个项目只要成了,绝对比咱们现在的香料赚钱。”
江氏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海诚最后一丝疑虑。
海诚频频点头:“你说的对,明儿你就去庄子那边看看能不能同雪青姑娘搭上,我也去找王庄头探探口风。”
江氏颔首:“我把观星也带过去。”
海诚一愣:“把闺女也带过去?”
江氏:“那雪青姑娘是二奶奶的陪嫁,想必年岁不大,观星与她年岁相当更容易说得上话。再说了,谁说女子不如男,观星跟着二奶奶把这宗大买卖做成,她将来就能做海家的家主,你那些族人还敢反驳不成?”
海诚想了想,眼睛越来越亮:“没错儿,到时候给观星招婿,谁敢说个不字。”
江氏眉眼弯弯:“就是这么个理儿。咱们闺女不比你那些个酒囊饭袋的侄子强?他们一个个除了吃喝嫖赌,啥也不是。”
海诚尴尬的摸摸鼻子,他的侄子论打计,虽然不像娘子说的那样全是酒囊饭袋,真正能掌家主事的也确实没有。
夫妻两人商量停当,立刻就开始着手办这件事。办这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的也简单,无外乎一是表忠心,一是展现自己的实力。
江氏所料不差,雪青确实同海观星相处的不错,不单单是她,梅儿也与海观星相处的不错,海家三口也见到了成品丝毯。当即就被丝毯的精美震慑,完全不敢相信这竟然是柞蚕丝织造而成。
海家这边如此用功,雪青梅儿同王庄头商议一翻,都觉得他家可以。雪青忙着拆分织造的步骤,梅儿就抽空回到侯府同孟蝶禀报:“二奶奶,我和雪青姐姐还有王庄头都觉得这海家不错,这一次他们诚意十足,一点儿也没拿乔试探的。”
孟蝶:“你们对他们家印象倒是好。”
梅儿大大方方点头:“确实好,观星人爽利又大方,办事也是干脆利落,说到哪里做到哪里,一点儿也不说大话。”
孟蝶:“观星?”
梅儿一笑:“就是海爷的小女儿,海爷没儿子,现在他们家有一部分的生意就是这位观星姑娘在管理。她今年十七岁,可有本事了。”
孟蝶心中一动,她弄这个丝毯就是想让一部分女子从家庭的束缚中出来,参与到社会劳动中,海观星若是同自己这边做成了买卖,她在海家的影响力就会大增,海爷没儿子,海观星得了自己的支持说不定能争一争这家主之位。
这样的大商家家主是女人,那么对于女子也可当家做主行商一事,必将有一个里程碑式的影响。
如果说原本孟蝶从各方面打听到的消息对海家有五六分满意,那现在最少有了八分满意:“梅儿,你回去就告诉他们,江娘子和海姑娘什么时候得闲了就到我这里坐坐,我也听她们说说海外的风土人情。”
梅儿喜上眉梢,脆生生应了:“诶。”她为海观星高兴。
得了这个好消息,梅儿简单的同湖绿她们说笑几句就准备回庄子,一是给海观星送这个好消息,二也是庄子那边太忙,组建一个小染坊,从无到有哪是那么容易的,还要盘算好一天染丝线的数量,不能耽误雪青那边一星半点儿。
刚出屋走到院门处赵婆子就小声喊了她一句:“梅儿姑娘。”
梅儿停住脚步:“赵婆婆。可是有事?”
赵婆子踌躇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说:“姑娘,我昨儿听见你嫂子家里吵嘴来着。”
梅儿彻底停住脚步,同赵婆子进了她平日和王婆子休息的屋子:“赵婆婆,怎么回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梅儿的嫂子何氏当初没被撵出去就带着女儿回了娘家,何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要不何氏也不至于嫁给梅儿她哥那个混账。
何老爹早早去了,何老娘是个寡妇,在侯府里也没什么门路,得不到什么体面的差使,只靠着浆洗衣服,各种打零工以及侯府年节的赏赐算是将儿女都拉扯大了。
勉勉强强给大儿子娶了媳妇,二儿子今年二十有三,还是无人问津。小女儿刚满十四岁也找不到正经的差使,只能在家洗衣服做饭。
他家今年倒是好过一点,年初孟蝶的庄子要人种地,何老大与何大嫂二人领了二十亩地的差使,总算是月月有了进项。至于何老二,他以前做工的时候小拇指被砸丢了一块肉,算是残疾。范嬷嬷当初登记时第一条就是不要残疾者,所以他种地都没选上。
日子也只是好过一点,何氏又在这个时候带着女儿回家,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但何家人还算抱团儿,何氏就这么回去,何老娘与何家两兄弟甚至何氏的大嫂都没说什么,温言让她安心住下。
但是人好也改变不了穷这个事实,家里穷就很容易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儿吵起来。昨儿何老大的大儿子铁柱与梅儿的侄女丫蛋在一起玩耍,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碗,何大嫂忍不住就骂了儿子几声,铁柱挨骂哭起来,丫蛋也就吓哭了。
赵婆子原本家里条件也不好,同何家是邻居,就将这些听得明明白白:“梅儿姑娘,这事儿原本和你没什么关系,我就是、我就是……”
梅儿连忙打断她的话:“赵婆婆,这事儿怎么能同我没关系呢,不管怎么说丫蛋总是我的侄女,当初嫂子对我也是好的,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撒手不管。今儿真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赵婆子腼腆的笑了笑,在一起几年,她也是知道梅儿不是冷血的人,她更知道梅儿同她嫂子关系不错,不然她也不能提这个茬儿。
梅儿想了想,转头又回到院子寻露微:“露微姐姐,我去买些礼物,然后去探望探望我嫂子和侄女儿,东西有些多,一会儿我想请赵婆婆和王婆婆帮我拿下东西。”
露微笑了:“她们俩要是不够,就让柳儿她们也去帮忙。”
“诶。”
梅儿迅速出门乘坐着马车买了走亲戚常用的糕点,还去荣掌柜妹妹那里买了买了四匹粗棉布又买了四匹细棉布,这才又乘着马车回到侯府后院。
赵婆子和王婆子正在这里等她,一见马车立刻帮着她将各种礼物拿下。跟着梅儿一同去何家。
这会儿种子已经落了地,除了偶尔铲铲草,地里的活儿并不忙,今儿又天阴,何老大与何大嫂就没去庄子那边种地,都在家里休息。
何老大正对着何老二说:“二奶奶先头买的那个山地庄子我瞧着今年也要大收拾一顿,估计要用不少人,到时候我帮你留意着,说不定能去那边干活儿。”
何老二眼睛一亮:“好,要是真能去那边干上……”
“呦,你们都在家那?”在外溜达的邻居先一步跑过来送信:“梅儿姑娘往这边来呢,手里还拎着不少东西,身边还跟着赵婆子和王婆子,她们手里都捧着布。”
屋里人一愣,赶忙都出屋迎出去。正巧梅儿走到敞开的院门这里。
何氏一见梅儿眼圈儿立刻就红了,小跑过去:“梅儿,你怎么来了?”
梅儿:“我来瞧瞧你,也看看我侄女。”
“快请屋里坐。”何老娘局促的说了一句,不知道下一句怎么说。
梅儿唇角带笑:“婶子好。”
进了屋,赵婆子和王婆子立刻将布匹放下简单的打个招呼离去,梅儿将糕点等物齐齐放到屋中的桌子上:“早就想来看看,一直不得闲,今天方才算抽了个空子。”
何氏:“来就来了,还拿什么东西。”
梅儿:“谁家走亲戚不拿东西的,又没给外人。”梅儿顿了一下:“事到如今,我也不叫你嫂子了,我叫你姐姐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干姐姐。”
何氏胡乱的擦了一把眼睛:“好,咱们以后就是干姐妹。”
梅儿拿出个小荷包:“姐,这里面有三百文。你别急着推辞先听我说,别人家的姑姑哪个不带着侄儿侄女儿玩的?还有那手巧的更是给做一些衣裳鞋袜,我现在实在没有功夫,以后我每个月给你三百文,这点钱你拿去给丫蛋买点小零嘴儿,就当是我这个姑姑给她买的了。”
三百文,又不是金尊玉贵的主子小姐,哪可能花得了,何家人都清楚,这不是给的零嘴儿钱,这是给的口粮钱,甚至将何氏的口粮都带出了最少一半儿。这个钱也是梅儿深思后才给的,何氏是何家的女儿,她没有完全养着的道理,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梅儿懂。
实在是比较忙,梅儿也只是稍微坐一坐,简单的聊了两句就告辞离开。
时间虽短,带来的效果是实打实的,梅儿摆明了会养小侄女,丫蛋在何家就不再是拖油瓶。外人看何家,尤其是何老二,就不会顾忌他还有一个拖油瓶外甥女。
相反,他们家和梅儿关系这样亲厚,梅儿又受到二奶奶器重,他们家不说要发达了,日子也绝对会越来越好过。
当天晚上就有人上何家为何老二做媒,令何家上下很是高兴。
梅儿从何家出来,乘上马车直奔庄子,回去后一刻都没耽误就将这个消息传给了海家。
海诚和江氏还有海观星大喜过望,江氏立刻写了拜帖。海诚留了个心眼,担心有旁人出来搅局,他没让经常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去的,而是换了生面孔。
两天以后,江氏带着海观星登门,两人的马车十分低调,先是从侯府的侧门进入,一直到二门处下来,露微亲自来接她们到栖霞院。孟蝶在正厅等着。
江氏和海观星进门立刻跪拜:“拜见县主。”
孟蝶忙道:“快起来。内宅之中无需多礼。”
湖绿和玫红连忙扶起二人。孟蝶说无需多礼,江氏和海观星依旧不敢放肆,孟蝶身上是有正经爵位和诰命的,是实打实的官。
孟蝶一指椅子:“坐吧。”
母女齐声道谢,也只做了半边身子,没敢全坐实,湖绿和玫红上茶,她们也是双手接过,可谓是将规矩刻到骨子里。
孟蝶满脸和善:“以前从你们家买过东西,品质极好,我就想这家商户不错,诚信。后来又听说你家是专门跑海上的,当时就想同你们见见,也满足满足我的好奇心,没想到府里太忙,竟是一直都抽不开身。”
江氏嘴角含笑:“我们也早就想来拜会二奶奶,不巧与我们通商的国家起了战乱,导致那边一团的忙乱,最近才算正经好起来。”
孟蝶:“那还真是缘分,空闲时间倒是撞到了一起。那边怎么还战乱了?”
江氏斟酌着语句:“其实也不算战乱,他们那边与咱们千百年前战国七雄的时候有点儿相像,大面积的战争没有,小摩擦一直不断,最近这两年他们兴起了航海,小摩擦都不多了。”
孟蝶:“那边的风土人情呢?”
江氏一笑:“这可不好说,就同咱们这边相似,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风的。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习惯。”
孟蝶颔首:“这倒也是,咱们这边还都是一个国家呢,也不相同,何况他们又是不同的国家。他们最喜欢咱们这边什么?”
江氏看向女儿:“这一点观星比我知道的清楚,她去过那边。”
孟蝶眼睛一亮看向海观星:“这么说来你也航过海?”
海观星:“跟着爹爹一块儿去的,凑数罢了,观星航海的本事还没学全。”
孟蝶恍然:“观星,观星航海,原来是这个意思,可见令尊对你寄予厚望!”
海观星腼腆的笑笑。
孟蝶:“你同我仔细说说别国的事儿。”
海观星:“他们那边大概是环境景色不同,不太喜欢我朝的天高云淡、水墨山水这种风格,他们更喜欢色彩明艳的。男子也喜欢佩戴各种宝石,这一点与我朝也不太一样。”
眼见孟蝶颔首,海观星底气越足:“首饰方面,妇人的发髻没我朝这样花样繁多,故此我朝的步摇等物那边并不算喜欢,但是他们喜欢我们做工精巧的华胜耳环戒指和手镯。他们最喜欢精美的东西,如同二奶奶手中的丝毯,他们必然喜欢的很。粗粗估算一下,一年四五十万条丝毯绝对不愁卖。”
“四五十万。”孟蝶当场算了一笔账:“我朝刚建时满目疮痍,百废待兴,那会户部一年的税收都不足三百万银子。太/祖陛下励精图治,启元后期每年的税银在八百万两。先帝秉承太/祖制度,继续另民间百姓休养生息,先帝后期一年税银为一千五百万两银子。”
“陛下爱民如子,轻赋税以至于人口暴涨,又广开港口多收了商税,三年前税收达到了两千三百万,彻底超过前朝最繁华的时期。这两年北方几省旱灾导致税银略有下降,不过依旧维持在两千万两以上。”
江氏和海观星面面相觑不太懂孟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孟蝶:“四五十万条丝毯,就是四五百万的银子,我朝税收的四分之一。”
海观星心中一动,眼睛陡然睁大。
孟蝶一字一句:“这话出我之口,入你们之耳。柞树不但京城可栽种,便是关外以及北方有山的地方皆可栽种,故此这丝毯我并不准备只我自己来做。我准备一二日内给皇后娘娘递折子,请娘娘下懿旨,北方大力推广这丝毯,让北方的女子也能如南方女子那样,织丝绸自己赚银子。”
“无论娘娘是否下旨,召见我时肯定都会详细询问此事,尤其是丝毯在外国到底会不会好卖,外国的购买力有多少,这方面你们是行家,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跟着我一起去,娘娘若是问起时,你们去奏对要比我一个人来说好些。”
江氏和海观星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栖霞院,腿脚是软绵绵的,身体是轻飘飘的,脑子是嗡嗡的。
飘乎乎上了马车,稀里糊涂出了侯府,仆人迅速驾着马车七拐八拐走了几个胡同,确定不会被人注意到才一溜烟回到海家。
第104章
海诚正在大厅等候,心似油烹,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身,一会儿又在厅堂中绕着圈子走。跟在他身边的赵大总管觉得,自家今天的大厅都能被老板踩出好几个坑。
有腿快的小厮先一步送信:“老爷,太太和姑娘的马车就到了。从侯府出来的时候拿了不少的礼盒。”
海诚:“你们太太和姑娘的神色怎么样?”
小厮迟疑了一下,海诚那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快说到底怎么样?”
小厮有些结巴:“赵嬷嬷没说太太和姑娘的神色怎么样。”
“哎呀!”海诚不理会小厮,自己一溜烟跑出大厅直奔门口。
正好这会儿马车进门,海诚从车夫手里一把抢过脚踏放在地上,撩开车帘:“怎么样?”
江氏搭着海诚的手出来下车:“观星还在车里呢,就在这里下车。”这可是大门处不是二门。
说是这么说,江氏下车又让赵嬷嬷扶着海观星下车。一家三口迅速进入大厅。
赵总管和赵嬷嬷两口子挥退所有人,两人守在大厅门口,坚决不给任何人偷听的机会。
海诚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怎么样?二奶奶怎么说?”
江氏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飘忽:“当家的,我觉得我好像在做梦。”
“啊?”海诚懵了,他想过事情不成也想过事情成功,可做梦是啥意思?
海观星:“爹,二奶奶说这一二日就给皇后娘娘递折子,还让我和娘准备准备,皇后娘娘召见她的时候让我们跟着一块儿去。说是万一娘娘问起,我和娘对外国的事儿了解的更多一些。”
“啊!”海诚长大了嘴巴:“我的老天爷,这、这、这……”海诚的神情也变得飘忽了。
海家几人的具体反应孟蝶不知道,她既然说了这一二日会递折子,那就一定会递。送走江氏母女,孟蝶就开始写奏折。
一年能增加一大笔的税收,这样的事孟蝶将折子递给皇帝也行,她有县主的爵位,是可以直接给皇帝上奏本的。但她还是准备给皇后上本。
这一次老天都站在她这边,海家有了海观星。那么这件事捋一捋就知道,从养蚕到缫丝染丝织造直至出售,女性就能将整个流程全部完成,不用任何男人插手,无论以后男人会不会插手,这开始的基调必须打下来,将来人家提起丝毯,史书记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妇人开辟的新方法,谁也别想抹杀女子功绩。
先打草稿,斟酌着词句删删改改,最后孟蝶将其按照格式重新抄在另外一张干净的纸张上,墨迹干了之后封好命人将其递到宫中。
皇后名义上统领着内外命妇,与皇帝率领百官是一样的,实际懂得都懂,谁家的事儿没事儿就请示皇后啊,大家都自己处理。
本朝太/祖当年又强硬的废除贞节牌坊这一迫害女子的东西,皇后就更没有什么要处理的女子事了。大多数皇后忙的都不是外命妇,而是忙着后宫,比如说搞个宫斗啥的。
本朝的高皇后倒是并不需要怎么宫斗,她的位置很稳,皇帝本身就是个靠谱不重色/欲的人,她又与皇帝少年夫妻同患难,长子为太子也争气,次子倒是有些顽劣,但也不是膏粱纨袴,只是贪玩不爱学习罢了,以后做个闲王反而正正好好。高皇后的日子十分舒心。
舒心不代表高皇后就被养废了,只知道穿衣打扮争风吃醋,相反,作为被一代大儒高景行老先生养大的,高皇后才学出众博古通今,经史子集无所不精,脱下凤袍着男装去考科举,不敢说三鼎甲没跑,考个正正经经的二甲进士绝对没问题。
又因为她身处皇后这个位置,她的眼界与格局更是一等一的,不比朝廷中肱骨重臣差什么。如此种种,高皇后拿到孟蝶奏本只看了三分之一,心跳顿时加速,精神越发集中,将奏本的内容一字一句反反复复看了三遍。
放下奏本那一刻,她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水,拿过帕子擦了擦手心,高皇后长出一口气。
孟蝶会算的帐,高皇后更会算,她还比孟蝶知道的更多一些,别看户部和鸿胪寺这几年税收丰厚,实际上朝廷并不算很富裕,不说别的,单单是前线五十万大军的开销就是一笔老大的支出。
打仗打什么?那是打钱呢!要不怎么战乱年代很多将军都是以战养战呢,什么叫以战养战,简单来说就是抢一切东西,不单单是抢敌人的,也抢百姓的,不然战乱年代百姓为何那般的苦。
有这么一个吞银子的大户,国库还怎么丰盈?高皇后垂眸再次看向孟蝶的奏本,刚刚趋于平静的心脏再次加速:“齐嬷嬷,陛下还在勤政殿么?”
齐嬷嬷施礼回答:“回禀娘娘,陛下与户部的几位大人皆在勤政殿。”
高皇后颔首:“常禄,你去勤政殿请陛下,本宫邀他共用晚膳。”
“是。”大太监躬身施礼后倒退三步转身奔着勤政殿去请人。
去岁冬日北方几省连下了几场大雪,终于缓解了连续两年的旱情,今年春天的时候又下了几场贵如油的绵绵细雨,山川大地中重新流淌起清澈的河水,北方几省的大旱彻底解决。
没有了旱灾牵扯精力,皇帝与户部终于有精神捋胳膊挽袖子开始干另外一件大事——查账!
去岁户部同孟蝶学了新式样的记账方式,又被孟蝶掀了户部账不平的老底,皇帝与户部尚书冉鹏飞就有心查账,只是被旱灾牵扯了精力,一时没倒开手,这会儿国家风调雨顺,偶有受灾也是局部的,大家没什么事儿正好查账。
然后皇帝那火腾的就起来了,又开始给自己灌黄连水。户部右侍郎白烨再也不羡慕申屠庆云减肥成功了,查着账,短短几天时间他就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儿,大半个月下来,他也成了一精神老头儿。
这账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户部尚书冉鹏飞满嘴苦涩,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比皇帝喝的黄连水还苦,作为户部老大,他知道帐不平,也知道真正的不平应该比自己预计中的多些,毕竟他对皇帝的说辞也是往少了说,想来底下人对他的说辞也不能全信。
但是,但可是,他真的没想到差这么多,真正不平的帐竟然比他预计中的多了一倍还有余,一想到这个,冉鹏飞就眼前一黑,大脑空白一片。
君臣四人正在崩溃发疯的边缘上横跳,常禄来了:“陛下,娘娘请您一同用晚膳。”
皇帝懂皇后,她这时候邀请,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找自己有事商量,还是着急的大事。皇帝没犹豫直接颔首:“朕晚上过去。”
常禄请人成功,高高兴兴回去复命。
皇帝看了一眼户部的三个人,大发慈悲:“几位卿家今晚也回去休息休息吧。”
晚上不用加班,冉鹏飞三人面上毫无喜色,只要一想到京城以及周边的账都是如此,远一些地方的只会比现在的更烂,他们就彻底的生无可恋,十分想告老还乡。
知道皇后那边有事,横竖今晚也不准备加班,皇帝干脆提前一步到了坤宁宫,皇后接驾,帝后二人相携进入屋中。
皇后:“陛下,咱们还是先用膳吧。”
皇帝颔首:“也好,吃完了才有力气谈事情。”
皇后看着又清减一些皇帝,眼底满是心疼,听皇帝这样说,笑着应是。并没有劝他先保重身体。
膳食摆好,这对儿天下至尊每顿也不过就八个菜。皇帝与先帝不同,先帝好奢靡,皇帝则是喜欢节俭,并且坚持以身作则,他认为说的再多也不如自己亲自去做,更能给文武百官给天下万民做好榜样。
吃完了晚膳,帝后二人聊了两句儿女事算作消食,皇后就将孟蝶的奏本拿了出来:“陛下请看。”
皇帝接过奏本仔细观瞧,几乎与皇后一样,只看了三分之一,皇帝的心跳就开始加速,等全部看完之后又迫不及待的看了一遍。
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过快的心跳,皇帝问:“你觉得此事怎么样?”
皇后:“孟蝶是个极为稳妥的人,想那甜菜种植,她定要反复验证并且找好了种植之地才肯说出,这丝毯想必从织造到贩卖,她也定然摸清了路数,这折子上写的定然可行。”
皇帝长出一口气:“朕也是如此想法。”随即双目奕奕放光一把抓住皇后的手:“夙心,朕实在是太高兴了。”
皇后眉眼含笑静静聆听。
皇帝兴奋得失了一贯的稳重:“若是这件事真的做成了,国库一下子就能丰盈不少,朕想做的事情也能尽快提上日程。你知道那个洋芋吧?自从孟卿家提起后朕便命人精心种植,产量竟然要比小麦高得多,而且不用脱壳,味道也很好且有多种吃法,完全可以作为主粮。”
“其茎叶也确实如同孟卿说的那般可做肥田之用,效果极其显著。这样的好物本应大力推广,可惜如冉卿所说,此物食用根茎,若想提升产量必要经常松土才行。”
皇帝长叹一声:“铁价昂贵,很多平民百姓之家大镐铁锄并不能任意购买使用,有些贫穷一点的山村甚至一户只有一把大镐一把铁锄,其余用木质锄头。木质锄头松土废力,也难怪百姓不肯种植洋芋。”
皇后:“这丝毯的生意若是成了,女子织丝毯赚了钱就可以为家里多买几把铁锄头,那时候种植洋芋,粮食产量就会大幅度提高。”
皇帝频频点头:“这只是其一,朕还想着一旦国库富裕,百姓买铁锄头朝廷就可以给一些补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朝廷管制铁器,一方面是担心有人养私兵,一方面也是全国产的铁确实不多。朕听闻国外有些国家盛产好铁,若是赚了银子岂不是也可以购买一些回来,又或者直接用丝毯去换对朝廷也是大有益处啊!”
皇后看向皇帝,皇帝看向皇后,夫妻同时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皇后打破这份静谧:“只是孟蝶要求妇人全部到她建好的工厂做工的法子,恐怕会有诸多人不同意。”
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出门打工还如何主内?这是在挑战世俗。
皇后所想皇帝自然懂得,他忍不住嗤笑:“自古南方种桑养蚕,织丝绸的不还是女子?还有那些秀坊,与孟蝶所写的工厂本质上有何不同?不过是规模大小差异罢了。”
听着皇帝的抱怨,皇后一笑:“历来丝绸都被豪绅望族把持着,得益者又怎么可能说自己的不是。前朝在金陵地区成立织造府,想整合丝绸这宗买卖,废了那么多手脚,最终也不过是各退一步,金陵织造织出来的丝绸只供应给宫里以及给诸位大臣和外命妇做朝服所用。”
皇帝沉默,本朝又何尝不是,太/祖知道丝绸利润可观,也曾想将丝绸整合笼在手中,最终结果不提也罢,现在的金陵织造织出来的丝绸同样只供宫中,少部分做成朝臣与外命妇的朝服,更少的一部分作为皇帝赏赐朝臣之用。
这也就罢了,最为憋气的是,金陵织造织出的花样远远不及那些豪绅士族之家弄出来的,便是皇帝有心将金陵织造织出来的丝绸售卖,也竞争不过那些豪绅之家织出来的!气死个人!
皇后给足了皇帝思考时间,话锋一转:“不过妾身对此事依旧十分看好,十有八/九能做成功。”
“哦?”皇帝一挑眉。
皇后满脸笃定:“提出这件事的是孟蝶,她那张嘴可不饶人,真有御史参她,她绝对能将对方说得哑口无言,来一个说服一个,最终让那些人辩无可辩,驳无可驳。”
皇帝陷入沉思。
皇后的嘴角不着痕迹的勾起个弧度。
皇帝:“反驳这件事的不可能只有御史,守礼的隐世大儒,浑水摸鱼的豪绅,想要博出名的小人,到时候必然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吵吵嚷嚷没完没了。”
皇后面露愁色:“陛下所言极是,可这又是避免不了的。”
皇帝再次陷入沉思,须弥,眼睛一亮:“几百年前有西凉国开五大宗教辩论会,皇帝为主持人,三省六部等重臣皆参与其中,最终两宗教退出,剩余三大宗教不相上下,得出红莲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的结论。”
“朕亦可效仿西凉国君,开一场辩论大会,有疑义者皆可当场向孟蝶提问。”
皇后愁色一扫而空:“陛下英明,这法子实在是高,这样不用牵扯太长时间,也不会耽误了这丝毯的生意。”
皇帝哈哈一笑:“你对孟蝶就这么有信心。”
皇后也笑了:“若说别人,妾身委实没多少信心,若是她,妾身绝对是信心十足。”皇后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陛下,此事涉及到北方千家万户的平民百姓,这辩论大会要不要也让百姓们听一听?此法真正影响的是他们,从他们的角度看待这件事又是怎样呢?”
皇帝颔首:“你说的有理。国子监北面朕记得有一大片空地,就在那里搭台子好了,选好日子,我朝上上下下不论尊卑贵贱,只要愿意都可以来参加这场辩论大会。”
皇后眉眼含笑:“陛下圣明。此事宜早不宜迟,妾身明日就召见孟蝶。”
“好,明日早朝过后朕就过来,先在偏殿听听她具体怎么说。”
皇后脸上笑意加深:“那就委屈陛下了。”
夫妻二人这一晚难得的都睡了个好觉。
孟蝶那边得到了召见消息,先是命露微到宁夫人那里告假,明早不去请安,然后又命樱儿和玫红将县主的朝服和配饰准备好,最后又命露微亲自跑一趟海家,一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二则是让露微教江氏母女见到皇后应该怎么行礼。
次日一早,孟蝶略吃了几块糕点垫了垫了肚子就放下筷子开始梳妆打扮:“江氏母女来了?”
露微:“来了,我让她们的马车停在了二门处,也没让她们下车。来回还不够折腾的。”
“好。”
孟蝶收拾停当,带上露微上了马车,连同江氏母女直奔皇宫。
皇后要召见孟蝶,守宫门的确定这是孟蝶的马车后立刻放行,马车进入宫门,孟蝶等立刻从马车上下来,哪怕孟蝶身上有爵位,也没有在宫中乘坐马车的权利。
来迎接孟蝶的嬷嬷十分友好,一边领路一边同孟蝶小声说着:“娘娘今日十分高兴,多少日子了,今儿是娘娘最高兴的一天。”
孟蝶一听这话心里就有谱了,看来皇后对她这个工厂计划十分支持:“多谢嬷嬷提点。”
到了坤宁宫,她们先被安置在等候厅,嬷嬷先去回话。露微趁着这个空档又为孟蝶略整了整衣衫首饰。
不大一会儿,嬷嬷去而复返,孟蝶跟着她连同身边的宫女一同进入坤宁宫的正殿。
“臣孟蝶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千秋。”
皇后:“平身,赐座。”
孟蝶谢坐。
这还是皇后第一次见到孟蝶,即使有大长公主的说辞在前,皇后还是很意外,孟蝶的长相举止都太有欺骗性了。
孟蝶长了一双弯弯青黛眉,一对儿上扬丹凤眼,肤如凝脂腮若桃花瓣。端得是清清雅雅一美人儿。
模样如此也就罢了,最绝的是举止气度。皇后见过的大家闺秀不知凡几,平心而论,孟蝶的举止绝对能排得进前三。一时间,皇后很难相信那些泼话是从孟蝶嘴里说出来的。
心思电转,想法不过一瞬间,皇后确定孟蝶落座,立刻开口:“你的折子本宫看了,想法很好,丝毯带来了么?”
孟蝶:“回娘娘,带来了。”空口无凭,孟蝶当然要把精美的丝毯带来。
皇后身边立刻有女官引着露微进来,露微手中捧着托盘,盘中正是雪青亲自织造而成的丝毯。女官将托盘从露微手中接过,双手捧给皇后。
皇后伸手拿起丝毯的一角,轻轻的抚摸了两下,触感并不如桑蚕丝细腻,与奏本上写的一致。皇后徐徐展开丝毯,饶是见惯了好物,皇后的眼底还是染上一抹惊艳。
她手中的丝毯以湛青色为底,四周绣银色祥云纹样,内里则是点缀着黄色的星星。这花样并不是易朝地毯常用花样,是海外国家喜欢的样式。
皇后又细细的摸了摸:“确实要比桑蚕丝硬挺,桑蚕丝细腻柔软,织成丝毯铺在地上容易起褶皱,添加羊毛又容易生虫。”
孟蝶:“娘娘所言极是。这柞蚕丝比桑蚕丝粗了不少,织出来的丝毯天然就比桑蚕丝的厚实硬挺,铺在地上正正好好。”
皇后十分满意,将丝毯放入托盘中:“这丝毯果真精美。折子上写着你已经将其出售给海商了?”
孟蝶:“去岁收的蚕茧织出来一百多条丝毯,臣就卖给了一个小海商,就是卖给我甜菜种子的海商,他向臣保证,如此精美的丝毯拿回国内必然供不应求。如今他已经拿着一百条丝毯踏上了回国的路。”
皇后颔首。
孟蝶继续:“他虽然下了大力气保证,终究还是外人,臣心中有所疑问,故此又寻了我朝出海经营的商人询问情况。”
皇后脸上露出满意:“我朝的海商怎么说?”
孟蝶:“回禀娘娘,臣今日将那海商的妻子女儿一并带来了,她们诉说想来会比臣说的更加详实,尤其是那海商的女儿,虽是待字闺中,却已经同父亲学习观星航海的本事,甚至到过国外一次呢。”
皇后双眼晶晶亮,与孟蝶对视一眼,君臣二人同时翘起嘴角,一切尽在不言中。皇后眼角余光看向偏殿那边,给孟蝶使了个眼色。
孟蝶心中了悟,看来皇帝就在偏殿之中。
一切的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皇后语气平稳:“哦?她们也来了,那正好,就宣她们觐见吧。”
江氏和海观星得了消息,母女二人紧张得直接冒汗,露微拿出帕子给两人擦了擦:“二奶奶也在呢,你们就放心大胆的说,就算有什么不妥二奶奶也能给你们圆回来。”
这句话的安慰效果十分好,江氏和海观星顿时肉眼可见的放松,她们对孟蝶有着盲目的崇拜。
第105章
进入正殿,母女二人叩头行礼:“民妇海江氏/民女海观星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秋。”
皇后愣了一下:“平身。海观星,观星航海,你这名字足见你父亲对你的期许,你要好好学习,方不辜负长辈对你的期望。”
海观星:“是,民女定然用心学习,不辜负家严的一片期许之心。”
皇后越发满意:“听闻你到过国外,那边怎么样?”
海观星深吸一口气:“回禀娘娘,民女所到之处幅员辽阔,有诸多国家,民女家只与其中几国做一些往来贸易,故此也只知道几国的事情。”
“这几个国家春夏秋温度皆与京城春天相似,冬日里能稍微冷一些,大概与京城深秋相似。温度很是宜人,只是那里经常下雨,尤爱起雾,导致很多东西都湿哒哒的,与江浙那边的梅雨天有些类似。故此那边建造的房屋多是十分宽大,这样能让阳光更好的照射进来。”
“屋子宽大,他们也就更喜欢铺精美的地毯,以前有铺桑蚕丝的,但容易起皱;也有铺羊毛毯的,但过于吸水,一年下来就会走样变形。他们那里墙壁上有时候还会留有一个炉子,称为壁炉,冬日取暖,平日里不用的时候也喜欢挂上毯子遮挡。”
皇后:“他们国家人口多少?”言下之意就是想问问那边有多大的市场,人口越多市场越大。
海观星自然懂这个:“人口确切数字民女并不知道,只瞧着他们的街道上往来行人很多,程度不逊于江浙一带杭州苏州扬州等府城。”
皇后思索了一下:“看来他们人口倒是不少。”
孟蝶插言:“娘娘,那里的气候既然差不多算是四季如春了,想必粮食够吃,人口定然不会少。”
皇后颔首:“不错。从舶来品来看,他们那里也应该是繁华的,不然也做不出那些精巧奇趣的东西。”
孟蝶:“娘娘所言极是。”
皇后又问:“波斯地毯是胡商经常贩卖的东西,你们知道吗?”
海观星:“回娘娘,民女知道,波斯地毯全部用手工编织而成,十分精美,在国外也是紧俏货物。”
皇后:“本宫也有几条波斯地毯,确实精美无比,瞧着比这丝毯还要好,你觉得在海外这丝毯能比过波斯地毯吗?”
海观星:“回娘娘,民女认为能,原因有三,其一就是波斯地毯全部用手工编织,编织成功一条丝毯有时候需要将近一年甚至时间更久,产量极为有限,不比丝毯可以大量生产;二则波斯地毯多由羊毛,蚕丝,金丝银线编织而成,羊毛吸湿,国外好几个国家地区一年有大半年都是雾蒙蒙的,波斯地毯很容易腐朽;其三则是丝毯定价不贵,波斯地毯在国外一条最少千两银子,丝毯则在五十两左右,一条波斯地毯最少能换二十条丝毯了。”
如此条理清晰的回答皇后顿时对海观星满意无比:“好。”
海观星张了张嘴,又没敢吭声,用眼见余光瞄向孟蝶,得到了孟蝶一个鼓励的眼神,海观星瞬间有了底气:“娘娘,民女这里还有一个想法。”
皇后:“什么想法?”
海观星:“民女所到的国家,他们喜欢用香料以及研制各种香水,原因在于那里人的体味相对较大,尤其是夏日。柞蚕丝透气性这样好,可以做成鞋面,想来他们也会喜欢的。”
孟蝶顿时眉眼弯弯。
皇后看向她:“怎么?”
孟蝶:“回娘娘,海姑娘倒是与臣想到一块儿去了,柞蚕丝耐磨硬挺,做鞋面正好,关键是透气。”
鞋与衣服一样,不需要穿坏,很多人也会为了新样式不停的更新。哪怕鞋面用的料子没那么多,对于柞蚕丝来说,又多了一项用途,这就是好事。
皇后对海观星越发满意:“好。你们先下去吧。”
问清楚了这件事。皇后把重心放在另一件大事上:“折子上写要让那些织毯的女工全部到建立的工厂中织造,这是为何?”
孟蝶严肃起脸:“娘娘,这样做有几方面好处。其一,臣公布织丝毯的方法,那些豪绅望族未必不动心思,他们若是将山地购买或承包,然后命人放蚕织毯,最后将其卖给海商,就算为朝廷增加了税收,可百姓得到的实惠太少,臣不愿意。”
“相反,由朝廷牵头,各个县令亲自将山地划归给各个村子,让他们放蚕缫丝染线,这样就能在源头上避免丝毯如同丝绸那般被豪绅望族垄断。”
皇后沉吟片刻挑了个漏洞:“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用去工厂。放蚕染线这一步就按照你说的,丝线染好后让县令下发给各个乡村或者县城的妇人也就是了,那些妇人完全可以在家织丝毯。”
孟蝶:“娘娘此法固然是好,可到工厂做工还有两方面的好处。臣的兄长岳家是之江布政使。”
皇后没用考虑:“惠沐恩惠卿家。”
孟蝶:“正是惠大人。之江余杭的丝绸天下闻名,那里有很多织造作坊,很多商家为了能多织几匹丝绸出来,经常逼织娘日夜赶工,以至于那里许多女子都患了眼疾,稍远一些的东西就看不清楚,宛如睁眼瞎。”
“这些织娘日夜赶工,一方面自然是商人盘剥诱之以利,一方面未尝不是织娘家人贪利,父母丈夫多有逼迫织娘日夜不停织造的,正是这个原因,惠大人整顿了几次商人过份盘剥的问题,皆是收效甚微。”
“丝毯价格不输丝绸,重利在前,难保织娘们的父母丈夫不动心,到时候或苦求或逼迫织娘日夜赶工,北方织娘岂不是也要落下眼疾,变成睁眼瞎了。”
“若是组建工厂,每日规定几点上工几点下工,不熬夜织造,织娘们患眼疾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
皇后点点头:“你这个顾虑确实很对,本宫也曾听闻那边女子多有眼疾的,据说织娘还好些,绣娘更是十个里面有八/九个患有眼疾。只是本宫觉得工厂这个方法未必管用,一旦大家都放蚕缫丝,普通庄户人家肯定也能弄到这丝线,保不齐她们下工之后还会织造。”
孟蝶抿唇一笑:“这最后一个缘由就是工厂最好的地方了。织造丝毯分为多个步骤,臣将其各个步骤拆分,一个人只学其中一个步骤,然后就让她只做这一个步骤。这样就算她想下工后继续织造,也不会其它步骤,便是会,手也不熟练。”
“而用此拆分法的织娘们由于一直织一个花样,很快就可以熟能生巧,大大提高速度,原本织造一条丝毯手快者也需要两个月,用了这拆分步骤的法子后,五十天左右就可得一条丝毯。”
皇后震惊:“能快这么多?”
孟蝶:“是。”
皇后恢复沉稳:“果然纸上得来终觉浅,以前对熟能生巧四个字并没有一个具象化的认知,如今这四个字倒是彻彻底底明白了。如此这工厂绝对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孟蝶:“娘娘圣明。”
皇后眉眼含笑:“正经事说完了,也不必再拘礼了。本宫比较好奇,你是怎么想到的放蚕织丝毯。”
孟蝶顿时笑了:“这事儿还要从几年前说起,我嘴馋喜吃鲜鱼,就买了前礼部尚书那个山地庄子,一开始就是养点羊和鱼,一点儿也没想过放蚕的事儿。”
“这两年北方几省大旱,不少女子逃荒到京城,大概是我养那灰树花的时候买了不少妇人到庄子上,在牙人那里名声还行,这次逃荒的女子他们也都纷纷送到我的庄子上。”
“庄头心善,见那些女子各个面黄肌瘦的,不忍她们干重活儿,可若是不让她们干活儿又担心庄子里原本的仆人有意见想法,就来回我,问是否能让这些女子做些挖野菜的活儿,吃不了的野菜就拿到我那个小铺子寄卖。”
“我想就是挖野菜来回走路也不轻松,可巧,前些时读书读到前人有放蚕的,干脆就让庄头选了几片柞树林,让那些妇人放蚕,得到的蚕茧缫丝之后做成蚕丝被,给下人们使用也是极好的。”
皇后轻笑:“庄头心善,你也是好心,否则又怎么会买下那么多面黄肌瘦的女子。”
孟蝶腼腆一笑:“她们倒也给了我最大的回报。历来放蚕能收回来百分之五到百分十五就已经不错了,这些妇人为我放蚕,竟然收回了百分之五十的蚕茧。”
皇后同样被震撼:“这么多?”
孟蝶:“我也是没想到的,甚至于原本柞蚕因为是放蚕,书中记载都是茧蛹孵化之后采集茧壳。我这庄子上这些妇人天天在那里巡视,不等蚕蛹破壳就会将蚕茧采集回来。这样抽出来的丝虽依旧比不得桑蚕丝润泽有光,亮度终究提升不少,染色方面可选择的余地也多了不少。”
皇后思索片刻:“想来那蚕丝不经过风吹日晒雨淋的,质量便上了一个台阶。”
孟蝶:“娘娘说的是。因着蚕丝比预期中的多了太多,根本用不了,白白放着也是可惜,我便想织几条丝毯,冬日里铺在地上更暖和些。身边的婢女雪青善于织造,她一听我说立刻就道这柞蚕丝是织丝毯最佳的材料,又立刻织了条手帕给我瞧,让我彻底下定决心织这丝毯。”
皇后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笑得真心实意:“你怜惜她们贫苦,她们回报你忠心。你这婢女也好,手巧。”
君臣二人说说笑笑很是和乐,中途孟蝶又说了染丝捡漏了染工一事,并对当地的县令赞扬有加。
皇后也表示:“这县令命衙役在灾民中探听消息,也算是另类的体察民情了。尤其是这主意好使,更是难得。”
孟蝶笑着附和。
因为皇帝就在偏殿,皇后也不好留饭,掐着时间,孟蝶告退。
刚回到侯府不久,皇后的懿旨就到了,懿旨是一份,赏赐却是实打实的三份,最多最好的那份自然是孟蝶的,还有一份是雪青的,并且旨意上明确赞她手巧,一份是给王庄头的,夸他心善。
孟蝶谢恩接过懿旨。雪青和王庄头都不在侯府,传旨的太监又指派四个小太监带着给他们二人赏赐的礼物跟随范嬷嬷一同到庄子那边送赏。
雪青和王庄头得到这份赏赐的时候都傻了,万万没想到,他们做奴才的还有得皇后娘娘亲自嘉奖的一天,这绝对是祖坟冒青烟了。
次日一早还没去请安的时候范嬷嬷就进府了,昨儿晚上枫儿来传话,说二奶奶让她今天早点过来。
孟蝶刚起身,樱儿和玫红正在为她梳妆,范嬷嬷一进来立刻问:“二奶奶有急事儿?”
孟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是有个急事儿,你今儿回去立刻去牙行那里寻摸一块地,不需要什么好位置,地盘儿一定要够大,最少也要能建下千间房子的,偏僻点儿也不怕,只要不出城门就行,方方正正的最好。然后再去联系京城中专门做泥瓦盖房子的人,看看能有多少有空闲的,若是得闲儿的不多,就安排人到周边几个县寻些泥瓦匠来。”
“再去庄子那边通知雪青,让她自己估摸着买多少台织布机够用,通知王庄头,先准备一处较大的地方,房子没盖好之前,就先在他那边织造。”
范嬷嬷连连点头:“诶,我都记下了,二奶奶这是要大批量招人织造丝毯?”
孟蝶颔首。皇后都已经同意她招工了,她若是不干一票大的都对不起皇后娘娘的支持。
范嬷嬷眉开眼笑:“得用不少人吧?牙人手中的人估计会织布的不多,要不要先放出风声,说我们要招会织布的妇人来织布?”
孟蝶想了想:“有道理,你让雪青写几张告示,贴在咱们汤菜的摊子那里。”
范嬷嬷:“哎呦那可好。去咱们摊子里吃汤菜的大多数都是一些家里不富裕的,他们的娘子若是有这个手艺,肯定乐意来上工。就算他们的娘子不会,谁还没有个左邻右舍三亲两故的。”
孟蝶:“我也是这么想的。三天后你来我这里拿工厂厂房的图纸,我那图纸就是个设想,具体怎么盖你还得多找几位老师傅来把把关。”
“诶。”
有钱好办事,孟蝶有钱又肯花,范嬷嬷办起事情来就格外的快速,两天之内就相中一块地,与衙门的人约了次日交易,范嬷嬷来回孟蝶:“二奶奶,地已经看好了,在京城的西北边,有三十亩。”
西北边,京城西边是平民区,孟蝶对这个地点很满意:“那块地原是谁家的?做什么用的?”
范嬷嬷噗哧就笑了:“哪有什么谁家的,官府还没有卖出去呢,那地方偏僻又挨着西边和北边,哪个有钱的人家会把府邸建在那里,这地一直空着,上面有以前遗留下来的百十间破旧房屋和一些棚子,前两年干旱的时候,官府就用来安置灾民之用。平日里有些特别穷困的人家或者乞丐在里面落脚。”
孟蝶恍然:“正好就剩三十亩?”
范嬷嬷:“那不是。这三十亩在整块空地的中间,四四方方的。如果旁边边边角角的都算上,得有四十亩,最少也得有三十七八亩。”
孟蝶思索了片刻:“边边角角的也别剩下了,干脆都买下来吧。等到盖厂房的时候占地还是按照原本四四方方的建设,那些边角地方用盖房子剩下的料也盖些屋子搭些棚子,还给那些乞丐和穷苦人家落脚。”
范嬷嬷一听就懂了,孟蝶这是担心她买了地那些乞丐无处可去:“二奶奶就是好心肠。”
孟蝶笑笑:“横竖也花不了几个钱。我那个厂房图纸已经画出来了,你今儿正好带回去。”
“诶。”范嬷嬷转身又转了回来:“差点儿忘了,二奶奶,昨儿陛下给北方的省份下了圣旨,命各个州府县衙均不允许出售山地,以前出售的也要详细上报,哪一年出售的,出售给谁,购买者用山地用在何处等等。”
孟蝶眉眼弯弯,她就知道,皇帝和皇后果然都不白给,她提了个头儿,他们就知道从根源上下手,将山地牢牢把控住,这样那些豪绅望族没有原材料,想要插手丝毯买卖便难如登天。
买好了地,范宏这两天也紧锣密鼓的联系了百十多泥瓦匠,还有三位颇有名气的老师傅。拿到孟蝶的图纸后,三位老师傅一瞬间有些懵逼。
孟蝶设计的图纸布局很清晰,正北方处建造个大仓库,开南门,底下要起高高的地基,免得返潮,整个仓库以高大结实耐用为主,这个容易。
仓库南面建造四栋带院子的三层小楼,小楼之间用回廊相连,每栋小楼里面有六间屋子,给露微她们使用。
剩下的就是厂房。厂房的房屋方面很简单,房屋两层,共有十排,每一排房屋间距都在十米以上,这样确定能不挡光,其次就是每排二十间屋子,每间屋子大约在五十平。排数以及每排的房屋数都可以根据地形增加。
这是非常简单的设计,不用盖房老手,随便一个会盖房子的泥瓦匠都能搞定。难的是地下部分。
孟蝶要求所有房屋地面下面都要做成地龙,这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要在地龙和地面之间增加一层,这一层铺满陶管,陶管中冬日注入热水,夏日放掉流出。
简而言之,孟蝶打算做个简易版的地热。只做地龙,能源转换率实在是太低了。想着白瞎的那些热量,孟蝶才想了这么个招儿。但是想注入热水是需要压力阀门的。
受限于技术这个世界的压力阀门并不是特别给力,别说带动上千间屋子,就是十间屋子也带动不起来,故此孟蝶让老师傅们斟酌着定。
这是个难题,三位老师傅们却没有任何退缩,反而十分有兴趣,专业人士一打眼就知道这个陶管走热水的好处,这个要是设计成功了绝对会风靡京城,以后的活儿还用愁?
三位老师傅互相看看对方,拿出了十二分精神开始研究。
范宏见三位老师傅专注研究图纸,他悄声无息的从屋里退出来。他还有好多事要忙,包括购买盖厂房所用的青砖,还要订购一批明瓦,以及各种木料等等等……范宏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得亏二奶奶财大气粗,换个人来,估计很难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银子。
厂房这边瞬间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然而火热的程度终究没比得上卖汤菜的这边。
还没等到卖汤菜的老婆婆和寡妇到达,摊子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除了平日里要上工的男子,又多了不少穿着朴素干净的妇人,他们的脸上带着忐忑,兴奋,期待,不确定还有一丝丝茫然,与相熟的人彼此交谈着。
“哎呀你说我就小时候碰过两回织布机,能行不?”
“那谁知道了,先试试呗。”
“就是,试试也不搭什么,要是真被选上了,二奶奶那可是个大方的主儿,她开的工钱可多。”
“不止呢,去年我和当家的去她庄子上挖池塘,还给供饭呢,顿顿有荤腥,吃得那叫一个好,我都胖了。”
“我这心现在咚咚咚的,就怕选不上。”
“你肯定行,你以前不是还会织布?”
“织布?那都是几百年的老黄历了,织布机我都快忘了长什么样儿。你瞅瞅现在围在这里的人,还有往这边来的呢,就咱们这样的真能选上?”
一名男子突然压低声音:“我听说二奶奶这次要招不少人手。”
“啊?”
周围几个亲朋瞬间靠拢到这名男子身边,周边几个不认识他的也纷纷闭上嘴巴,竖起耳朵偷听。
男子没隐瞒:“我去年就在二奶奶的庄子上挖灌木,过年的时候有次去给王庄头回话,听梨儿姑娘对梅儿姑娘说,王庄头栽了这么多柞树,那得有多少蚕茧,到时候得雇个两三千人了。”
众人的眼睛顿时就亮了,那名说自己都快忘记织布机的妇人眉开眼笑:“梨儿姑娘和梅儿姑娘可是二奶奶院子里的人,她们说的话准错不了。”
“不止呢。”一名男子又凑了过来:“我听说梅儿姑娘那边也要招工,织布选不上,还可以去她那边看看。”
“梅儿姑娘那边用什么人呐?”
“说是染丝线,也专门雇佣妇人。”
“哎呀,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众人是越讨论越高兴,原本碍于自家娘子不会织布的男人还在可惜,这会儿得了这个消息,也顾不得自己一会儿要去做工的事儿,赶紧回家喊了娘子过来。
平民百姓人家可没那么多规矩,只要能赚钱,什么抛头露面不抛头露面的,他们才不在乎。二奶奶给的工钱可高呢,还供饭!!!
第106章
等现在的管事刘广送着老婆婆们和寡妇来了,众人呼啦一下就将他们围住,七嘴八舌的开始问东问西。
“刘管事,一共招多少人,只会使用织布机没织过完整的布行吗?”
“刘管事,是不是还招染丝线的人?”
“刘管事,咱们织布是自己出织布机还是你们出啊。”
……
刘广脑门子上瞬间就见了汗,他喊了两嗓子但是都被大家的声音盖住了,最后无奈,停好马车,他站在车板上:“大家先静一静听我说。”
吵嚷的人群中这才渐渐平静,纷纷仰着脖子看着刘广。
面对众人灼热,羡慕,渴望等等目光,刘广几不可查的瑟缩了一下,紧张瞬间爬满心头,咽了咽嗓子,刘广深吸一口气:“告示上不是写了么,你们有意直接去庄子那边寻人就行。”
“刘管事,我哪认字啊!”
“那告示具体写的什么?要不您给念念?”
“咱们知道招工那是昨儿大娘们说的,告示上的字儿哪认识啊!”
……七嘴八舌。
站在车板上的刘广终于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告示贴了,作用有吗,有的,大家看到贴了告示都会问一句:“这写的啥?”
送汤菜的大娘们自然而然就会回一句:“二奶奶要招妇人做工。”
所以这告示就是个引子,具体内容没人能看得懂。刘广擦了一把汗,他只认识一些简单的字儿,告示上具体写的什么他也不知道。幸好,幸好他知道招工具体是什么回事。
刘广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大家静一静,我给大家简单说说。二奶奶那边要招女工,一共分三种,一种是缫丝的,要求手脚干净利落,年纪不超过五十岁就行;一种是染线的,要求眼神好使,不能有老花眼等等,年纪同样不超过五十就行。还有一种是当织娘,要求眼神好使,年纪不能超过三十岁。每一种的工钱都不同,具体如何你们到庄子那边问。庄子那边有人引导,你们过去就行。”
“谢谢刘管事。”
“刘管事,工钱最低能有多少啊?”
“刘管事,一共要多少人?”
刘广一摊手:“要多少人、工钱有多少,这我都不知道。前几天听王庄头提了一嘴,好像大多都是计件,你弄出来多少东西就拿多少工钱。”
“哎呀,这方法好,省的有人偷奸耍滑的。”
“是个好办法,不然你干多了她干少了的,还容易出矛盾。”
大家说说笑笑,散开后直接奔向庄子。
刘广在这个摊子有了经验,去其余几个摊子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有了他的说辞,很多人立刻赶往庄子那边。
庄子这边设了好几处报名点,雪青杏黄湖绿和樱儿四个人在一间最大的屋子中,负责织娘的审查,门外站着四名老婆婆维持着秩序,让前来应聘的人排队,每次进屋四个人。
梅儿桃儿和枫儿审查染线的人,梨儿柳儿柞儿桦儿四个人则是审查缫丝的人。露微带着沐晴菀儿还有小玉和阿雪在这一天也来到了庄子上,四个小丫鬟给她跑腿,露微则是主持大局,处理紧急事件以及送来的材料,都需要她验看签收。
孟蝶身边只留了玫红一个人。
这天在凝萃馆温氏直接出言询问:“昨儿就没见露微,今儿怎么也是玫红跟着你,湖绿她们也没瞧见,都没出来?”
孟蝶放下茶盏:“我那边庄子上有事,除了玫红连同那四个粗使的丫鬟都去庄子上了。”
“啊?”温氏三人面面相觑。
姚氏:“二嫂,你身边现在就一个丫鬟?”
金氏:“二嫂,她们要多久回来?要不你再挑几个人吧。”
来回事的管事媳妇们瞬间竖起了耳朵。
孟蝶不是很在意:“这次的事估计有个十天半月的就能办完。”
温氏:“那你这十天半月的怎么办?要不我把珊瑚借给你几天?”
孟蝶眼睛一亮:“要不把瑞雪也借给我吧,我买了不少东西,要算账付银两,露微算得苦不堪言的,还有范嬷嬷那边也是,正好,瑞雪去帮范嬷嬷,珊瑚就去帮露微。”
温氏气笑了:“我借给你人是去伺候你的,你这倒是好,直接给打发出去了。”
孟蝶嘿嘿一笑,姚氏和金氏捂嘴笑得双肩抖动。
温氏笑着看向身边的瑞雪:“没听你二奶奶说吗,让你去算账呢,快回去喊上珊瑚去找范嬷嬷干活吧。”
瑞雪抿唇一笑:“诶。”
孟蝶:“范嬷嬷不在家,我让我院子里的赵婆婆带着你们去找她。”说完又吩咐玫红:“你回去告诉赵婆婆一声,让她快些去安排一辆马车,范嬷嬷在厂房那边呢。”
“诶。”
温氏看着离去的玫红:“你这身边没人也太不像样了。”
姚氏和金氏异口同声:“就是。”两人互相看对方一眼,姚氏开口:“我和荟嫂子也各出一个人,这样二嫂也就有了跑腿打杂的人。”
孟蝶眉开眼笑:“如此,我就先谢过你们了。”
从凝萃馆回来,很快就有两名小丫鬟到孟蝶这里来报道,说是跑腿打杂的,实际上姚氏和金氏指派过来的都是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姚氏派来的叫红缨,金氏派来的叫双喜。
有了这么两个人,玫红也松了口气,不然里里外外就她一个人,她也累得不轻。
露微她们这些人一走就是足足半个月,这才算勉勉强强将所有人员招齐,接下来就是雪青梅儿和梨儿安排教她们缫丝染丝织造了,有学不会的直接就会被开除,然后再招人替补。
孟蝶看着只身回来的露微,懵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过两日事情尾巴扫完,湖绿和杏黄她们俩就能回来了。”
孟蝶:“那其她人呢?难不成还要继续忙?”
露微:“是要继续忙,我今儿回来还要同二奶奶告个假,过两日我还得去庄子那边。”
孟蝶颇有些无语:“你们那边怎么安排的?”
难得见孟蝶这般模样,露微笑得双肩抖动,细细给她说明:“梨儿缫丝那边招了五百人,其中一百人负责混茧剥茧选茧煮茧,三百人负责缫丝,剩下一百人负责复摇,整理检验。管理这么多人,这些活儿又都是杂活儿,她一个人哪里忙得开?柞儿和枫儿就被她讨了去,枫儿负责当缫丝的领头,剩余的归柞儿管,小事她们处理,大事梨儿拿主意。”
孟蝶沉默了一下,颔首:“确实应该这样,这么多人又这么多活儿一个人忙不开。”
露微继续:“染丝那边要染丝,还要洗浮色晾晒等等,活儿也很杂乱,同样雇佣了五百人,梅儿就将桦儿和柳儿留下给她打下手了。”
孟蝶扶额:“成吧。”
露微:“雪青那边儿王庄头一共买了三千台织机,我们庄子去年跟着雪青学习的一共有六十四人,剩余的全部都从外面招来的。”
孟蝶都学会抢答了:“这么多人,她更是要几个帮手了。”
露微噗哧一笑:“她把织造丝毯的步骤分为四个,四角中心区域串联和锁边,中心区域大多花样繁复不好织,串联是将四角和中心区域织到一起,出不得一点儿错,樱儿和桃儿都会织完整的丝毯,如今一人管着一项呢。四角和锁边再加上总负责,都是雪青。”
孟蝶深吸一口气:“便是这样,也有的忙了。让她自己留意着,再添两个帮手。”
露微:“织丝毯这方面也够了,以后织娘们越来越熟练,事情反而会比缫丝染色那边少。”
孟蝶颔首:“分工不同她们的工钱也分好几种对吧,还有制作染料原材料的购买,一些其它杂七杂八的支出,谁记这些东西呢?”
露微:“这也是我今儿想回的一件重要事,梨儿那边的工钱等等账目都是荣掌柜恩公杨德的二儿媳简娘子帮着弄的。”
孟蝶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她这是从丧夫和赌博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露微:“他们一家子差不多都算走出来了,杨德和他长子原本就是官牙,做事极有章法,现在帮着范总管做事,范总管高兴得根什么似的,赞不绝口。”
“他娘子和他两个儿媳原也都是能周旋迎待的人,现在看见陌生男人虽还有些怕,在妇人中彻底恢复了往日的爽利,她们都认字,更是都会记账,这不,这回哪哪都缺人就被抓了壮丁。杨德的妻子洪娘子给梅儿那边记账算工钱,他大儿媳妇杜娘子专门给雪青这边算工钱。”
孟蝶长出了一口气:“他们能从那场是非中走出来可是大好事,以后多接触接触人,再加上时间长了,说不得就能彻底恢复了。他们现在既然帮着管事,你和范总管那边商量一下,把月例银子提上去,总不好白使唤人。”
露微:“诶。”
孟蝶:“还有梅儿她们几个你也和范嬷嬷商量一下,给她们将月例提上去。另外你去我的妆奁匣子里挑四样首饰给瑞雪她们四个人送去,每个人再格外赏五两银子。还有丝毯,二叔不在就先不送,其余包括老夫人夫人三叔四叔五叔还有大嫂三弟妹以及荟弟妹那边你都送去一条。”
露微一一记下:“那咱们这边呢?人手是肉眼可见的不够,就算把菀儿她们都提上来还是不够。而且看她们被提的这样快,这一次挑人手怕是要出是非。”
孟蝶垂眸:“赵婆婆她们也跟着我几年了,平日里也跟着照顾着蘑菇和西瓜,不如就让她们顶梅儿她们几个二等丫鬟的缺,然后命她们专门照顾蘑菇和西瓜。”
露微嘴角上扬:“这法子好,那就添四个粗使婆子?”
孟蝶:“柳儿她们也不在,跑腿打杂的丫鬟空缺着,就按照你说的让菀儿她们四个顶上,至于这粗使丫鬟,暂且不设。你多要四个粗使婆子就行了。”
露微:“这样就是要八个粗使婆子呗,也好,省事儿多了。”
孟蝶一笑:“以前给咱们专门烧火的那八个婆子我瞅着就行,干活麻利也不搬弄是非,你问问郑嬷嬷她们都有没有长久的差使,若是没有,我就要她们几个。院子里烧火抬水守门扫雪等粗使的活计全部归她们管。”
露微连连点头:“她们一定愿意。”
听起来活儿不少,实则没想象中的那么多。今年庄子那边大面积栽培蘑菇,孟蝶和府里人想吃都是那边送来,她院子里现在只保留一个架子的拌料,只为了春节的时候给宫里送以及留种。
西瓜方面,庄子那边同样大面积种植了不少,孟蝶这边只负责杂交新品种,吃的依旧从庄子那边拿,所以今年孟蝶这边少了不少活儿。
孟蝶又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杨德有两个孙女儿,小小年纪都划花了脸,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露微:“她们年轻,老夫人赏的药膏又好,养了这么长时间,这会儿她们脸上的疤痕不是很明显了,用胭脂水粉就能盖上,人也没那么畏缩了,不过还是不大喜欢说话,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最近她们家长辈大人都忙,她俩就越发的不出屋子了。”
孟蝶思索片刻:“过两日你回去的时候问问他们家,也问问她们自己本人,愿不愿意到我这里来当差,愿意来就和菀儿她们一个样儿,当个跑腿打杂的小丫鬟。”
露微点头应下。这就是纯粹照顾杨家两姐妹了。
得了孟蝶的吩咐,露微立刻带着菀儿她们几个先将丝毯送给各房,大家伙儿都被丝毯的精美震惊,都很高兴。瑞雪等人得了赏更高兴。
把外面的人情做完,接下来就是内里,这段儿时间大家都忙的够呛,按照辛苦程度人人都得了不少赏银。
最后露微找到郑嬷嬷将孟蝶的意思传达,郑嬷嬷一听就明白了,连连点头:“那几个人都没有长久的差使,我今晚上就让她们去院子里上工。”
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露微立刻回了庄子那边主持大局,梅儿梨儿柳儿等人又串换着回来处理一下私事,杨家的两个女孩儿也来到孟蝶的院子中,她们大的那个叫杨婉晴,小的那个叫杨婉莹。
一切妥帖后,湖绿和杏黄正式回归,加上玫红三人又将活儿重新分配了一遍,孟蝶这边总算是彻底稳定了下来。
半个月后柞蚕开始吐丝作茧,守着柞树林的女子们大体分为两伙儿,一伙儿就是前两年买回来的那些妇人,她们去年就看过这柞蚕,今年有了经验,一到蚕吐丝结茧的时候各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日日都是天蒙蒙亮就开始巡视,有蚕茧立刻采收,一直到晚上没了太阳光才会回去休息。
另一伙儿则是来投奔孟蝶的妓子们,她们有会念淫词艳赋的,也有会唱靡靡之音的,还有会跳勾人舞蹈的……然而这些都是取悦男人的手段,正经手艺谁也不会什么,她们也不想与其她妇人太过接触,今年就被王庄头安排来放蚕。
得了这么个轻省的活计,她们珍惜无比又干劲儿十足。她们这一努力导致那些被买来的妇人也越发努力,两方人马默契的开始较劲。
蚕茧一个个被她们采下,交付到梨儿这边,梨儿立刻带着人开始煮茧缫丝,抽丝后剩余的蚕蛹送到厨房那边,炸一炸大家分了当零嘴儿。
缫丝后将丝线送到梅儿处,她开始带人染丝。先染,然后放到背阳的地方阴干,干了之后再染,第二遍叫定色,这一遍染完干后就可以下水洗去浮色,阴干后就能用来织造丝毯了。
雪青这边接收到梅儿那边送来的丝线后,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樱儿和桃儿按照事先演练好的将丝线分给大家,然后盯着众人织造。
很多织娘都是现学的,这一上手顿时错漏百出,不少人看着润泽漂亮的丝线变得乱七八糟顿时就打了退堂鼓,织坏了要不要她们赔啊。
雪青看着身边忐忑不安的织娘:“哪就那么容易坏了,不过是织错经纬罢了,我改改就行了。”没说不用赔倒也安慰了对方。
织娘没听出雪青说话留有的余地,一听说能改就大大的松了口气:“哎呀姑娘,你说我这脑子,想着想着的这手上还错了。”
雪青一笑:“刚开始的时候,偶尔织错经纬也是有的,别着急慢慢来,最开始的时候不要寻求速度,保证正确才行。”
织娘脸一红。她们织娘的工钱是底薪加提成方式,提成就是织好一寸多少钱,这种情况下谁不愿意快一点,快一快就能多赚不少钱。
雪青高声道:“我知道大家都心急,想看看学习的成果,不过这东西委实不是心急的玩意儿,还得一步一步来,等全部正确了速度自然也就快了,不然你们错了一星半点儿,拆开重新弄,这又得耽误多少时间?”
庄子这边没那么多房屋,王庄头选得是一大片空地,雪青这会儿说话每个人都能听见。大家伙儿听着觉得有道理,不少人心中的浮躁顿失,开始静下心织造。
也有少部分依旧着急不听劝的,等真织错了,樱儿帮忙拆开又重新弄,发现耽误的这个时间人家织了能有两寸长,顿时懊恼不已,再也不敢强行提速了。
雪青眼睛不停的巡视着,发现从早晨的手忙脚乱到晚上下工时不少人已经织得有模有样,顿感欣慰。
一名婆子笑着过来:“雪青姑娘,晚上这会儿厨房那边煮了不少鸡蛋,一会儿下工的织娘们都可以去领两个。”
雪青点头,高声:“大家都听到了吗?有乐意去领的就去领两个,回家的路上吃了也能垫吧垫吧。”
众人都说好。
从第八天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完成了自己手里的活计,她们用分发下来的记号笔在自己织造的丝毯一角写上记号,一旦这块丝绸出现什么问题,那就按号找人。这个数字同时也要报给记工的杜娘子,杜娘子会以此记录每个人做了多少活儿,到时候按照这个开多少工钱。阿拉伯数字再次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雪青检查着交上来的丝绸,眼角的余光看到面前的妇人不自觉颤抖的双手,深深叹了口气:“这里织错了,拿回去慢慢改吧。”
妇人额头上顿时见了汗:“姑娘,这我瞅着也没啥啊。”
雪青看了她一眼,妇人蠕动着嘴唇,眼泪在眼圈中打转儿,到底是没敢继续说什么,满脸悻悻的将丝绸拿回去,慢慢拆了重新织。
有两个原本也想糊弄过去的妇人一见雪青检查的这般细致,顿生胆怯,默默转身回到自己的织机前一点一点拆开,重新织造。
下工的时候又有几名妇人来交工,雪青依旧细细检查,不放过一丁点地方:“这个织的很好。杜娘子,你给她记个优。”
交活儿的妇人眼睛一亮:“雪青姑娘,这优是怎么回事?”
雪青眉眼弯弯:“你织的好,只要攒够了多少个优,会有额外赏钱的。”
妇人大喜过望,还有这好事!
雪青提高了一些声音:“正好说到这里,我也就多说一些,咱们前一个月都是生手,织错了不计数,一个月后交到我手里的活计,再有错的可是要计数的,一年之内最多可以错三次,超过三次就不能在我们这里继续做工了。”
“应该的。”刚被夸的妇人第一个应和:“这做得好给了赏钱,做得不好也确实应该罚。”
“这话对,没个惩罚有那一等心黑的,总想着糊弄。”
“可不就是,想着不是自己家的活儿就敷衍了事,到时候把自己那玩意儿混到咱们这里头,真出了事儿,大家伙儿一起跟着吃挂落。”
……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开口的都是附和的,有几个人面露悻悻然,在众多人开口下也没敢说什么,只把自己心里的小心思掐灭。
雪青接下来检查的几个都合格,没有任何错漏,检查最后一个的时候天色没有那么明亮了,雪青将织好的丝毯一角放在桌子上:“樱儿,帮我把灯拿来。”
“诶。”
交活儿的妇人脸上出现一抹不自然的笑:“天黑还早呢,这会儿就点灯?”
雪青笑吟吟的:“做别的不用,检查丝绸还是得亮堂点儿,万一出了纰漏,我将来也没办法向二奶奶那边交差。”
妇人:“哎呦,姑娘是二奶奶的陪嫁,从小一块儿长到大的情份,还能交不了差?”
雪青:“就是因为从小到大的情份才应该更小心些维护着,否则仗着昔日情份胡乱行事,再多的情份总有磨完的一天。”
妇人的脸上顿时悻悻的。
“哎呦,好漂亮的灯。”
“哎呀,这也太好看了。”
“好看算什么,你瞧这多亮堂。”
下工的织娘们纷纷被樱儿拿过来的玻璃灯吸引。
樱儿将灯放在雪青面前的桌案上,顿时那里亮如白昼。桌子上的丝绸被照的纤毫毕现。
雪青微微低下头细细检查,很快她用手点指一个地方:“这处错了,拿回去拆了重新织吧。”
“啊?错啦?我瞧瞧,哪里错了。”妇人顺着雪青的手指上看下看仔细辨认了半天:“好像是错了。”妇人直起身:“雪青姑娘,就错这么一点儿,您看就别返工了吧。”
雪青声音温柔,语气却不容置喙:“别说是一点儿,就是半点儿也不行,错了肯定要返工的。丝绸制品的售价历来都不便宜,人家花了大价钱买的,怎么会愿意上面有瑕疵。”
“豆枝,拿回来重新返工吧。”
“雪青姑娘说的对,咱们自己平日里买东西不也左挑右挑的,有一点儿毛病都不行。”
……身边的妇人们七嘴八舌的劝着。
豆枝脸色一黑:“咱们买东西?咱们都是穷人,一年到头就买那几回东西,可不得好好挑选一番,这丝绸都是有钱人买的,他们一年买多少东西,还差这一块半块的。”
豆枝又看向雪青:“姑娘,有钱人家的衣服都是不等穿坏了就扔,谁在乎这一星半点儿的错误?”
雪青沉下脸:“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儿你错了一星半点我不较真,明儿她错了一星半点我也不较真,最后出来的成品到处都是问题,这东西卖谁去?便是好运糊弄出去,人家下次还买我们的东西吗?岂不是自己就把自己的名声给作坏了。”
豆枝提高了声音:“怎么就这也出问题那也出问题的,我这不就是这一星半点儿吗?”
雪青冷笑:“你的意思是你织错我饶过去,别人织错我就继续挑出来呗,这样一来就不会有那么多错误了。”
围观的众妇人看向豆枝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
豆枝大怒:“别说这有的没的,把别人绕进来干什么!还在那里拽文,拽什么拽!在大户人家里不过也就是个下人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挑三拣四的。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就会欺负我们这些穷人。”
樱儿气得要往前冲,被雪青一把拦住,她只静静的看着豆枝拔高声音怒骂。
眼见雪青不接话,豆枝怒骂的声音一滞:“就这么个丝绸,还特意点灯一丝一缕的检查,也不怕眼睛瞎喽。自己也是穷人家出身,进了府就忘了本。大家说说,哪个有钱人买这一块东西会如同她这般检查,至于么。”
雪青声音依旧温柔:“至不至于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便是我拿着鸡毛当令箭也是我说了算。你这织错了一点儿,不合格就是不合格。”
“你……”豆枝气得手指着雪青:“呸,还真是主子的一条好狗,我不干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怎么管我。”
雪青没搭理她,扭头喊:“杜娘子,麻烦你给她算一下这几日的工钱。”
豆枝怔了怔,怨毒的看向雪青,她怎么就不发火不骂人呢,不都说二奶奶是泼妇,怎么她的丫鬟像软面条似的:“呸!谁稀罕在你们这里干活儿。今儿横竖我也不做了,我就把你们这里的腌臜事都说道说道,也给大家伙儿提个醒。你们还不知道呢吧,她们这里一个个都不三不四的,说不定都要染病呢。”
雪青声音淡淡的:“想好了再说话,我不介意去打个造谣诽谤的官司。”
“造谣?诽谤?呵!”豆枝终于抓住话茬:“你敢说你这里没有娼妓?”
露微从那边慢慢走过来:“娼妓怎么了?她们早就都赎了身,现在也是正正经经的良民,何况她们好歹还知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拿了工钱就好好干活儿呢。”
豆枝的脸瞬间涨红,这是在讽刺她不如娼妓,她转头看向其余妇人:“你们听听,她们自个儿可是承认了,这里有那些下/贱的狐媚子娼妇。那些蚕茧可都是那些娼妇拿过来的,谁知道她们有没有病,会不会把那病染到蚕丝染到你们身上。”
“这……”不少妇人脸上露出惊慌。
露微站在雪青身边看向其余的妇人:“我们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不少惊慌的妇人脸上的惊惧瞬间散去,对呀,露微姑娘她们都不怕,自己怕什么?露微姑娘她们可是住在庄子里呢。
豆枝一看不好:“那些狐媚子最会勾搭人,你们男人来接你们的时候可别被她们勾搭了去,到时候别几个工钱没赚到,反而落得被丈夫抛弃的下场。男人没了家也没了。”
围观的妇人顿时将心提起来,议论纷纷。
露微垂眸却没有出言安抚,任凭她们的议论声越来越高。
“露微姑娘,不是我多事,咱们这京城里这么多良家妇人,何必雇佣那些娼妓呢。”
“是啊,露微姑娘,咱们同她们一块儿干活儿,咱们岂不是也要被她们连累坏了。”
豆枝又插言:“这话说的对,你们同娼妓一同做工,还能有个好名声?你们回家同家里的男人说说,看他们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嫌弃你们,还会不会让你们继续在这里做工?谁家正经的老爷们会愿意媳妇同娼妓混在一处。”
“说得对,别说是娼妓,咱们胡同里面有个寡妇,我当家的都嫌她晦气,不让我同她多接触呢。”
豆枝:“你真不知道啊!这里也有不少寡妇呢。”
樱儿刚一张嘴,雪青使了个眼色没让她出声。
没有人打断,众人议论得越来越大声。
“这庄子上本就许多寡妇,卖汤菜那里做菜的就好几个都是寡妇。”
“这、这也太晦气了。”
“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前两年大旱,多少人家家破人亡的,二奶奶收留她们是好心,原本她们也是良家女子。这些娼妇倒真是个问题。”
“是啊是啊,娼妇是真不行,你们是没瞅到,有次我大白天去北面办点事,也不知道怎么的有个娼妇出来了,哎呦那腰扭的,就差没上天了。”
“扭腰算什么,那眼神一个个跟钩子似的,哪个男人遭得住,咱们男人来接咱们,真被她们勾了魂儿可怎么好。”
“就算不勾魂也不行,那些娼妇不要名声,咱们可是要名声的。”
“对,咱们可是要名声的,绝对不能同这些娼妇混在一起。”
“咱们这边都是年轻的,染色和缫丝那边还有年纪大的,有多少人的女儿正到了说亲的年纪,你说这要是当娘的名声坏了,女儿可怎么办。”
“就算现在家里的丫头不议亲,咱们的名声就不重要了?早晚不也得议亲,到时候要是因为咱们出事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别说丫头,就是小子有个名声不好的娘,那也不好说亲的。”
……
众人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昂,终于有第一个人开口:“露微姑娘,咱们都是良家女子,可不能同那些娼妇混在一块儿。”
有第一个人说话,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露微姑娘,这里有娼妇可不行,您还是把那些娼妇都辞了吧。”
“赵嫂子说的对,这里有娼妇可不行,咱们不跟她们混在一起,整天勾勾搭搭的,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儿。露微姑娘,您还是将她们辞了吧。先说好,我肯定不同她们在一处干活的。”
“对,我也不同她们一处干活儿。”
“有她们没我们。”
“今儿要是不给我们一个确切的说法,我们都辞工不干了。”
“对,辞工不干了。”
……
一名妇人直接走到杜娘子的桌案前:“露微姑娘,活儿我是乐意干的,但是我绝不和娼妇们一起做活儿,您要是把她们辞了,我就留下。”
豆枝捅咕了一下身边的一名妇人。
妇人没怎么犹豫,也站到杜娘子的桌案前。
有了第一第二个,很快就有第三个、第四个……呼呼啦啦,杜娘子的桌案前眨眼功夫排了能有二三十人。
一直垂眸不吭声的露微终于抬起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姿势,示意众人住口。
大家伙儿又说了两句才纷纷住口,眼睛看向露微。
第107章
露微扬唇一笑:“大家说的我都听到了,我也明白大家对于名声上的顾虑。”
众人一听这个开头不少人都松了口气,有好几个更是喜形于色,把那些娼妇解雇了,放蚕那处肯定要招人,说不定自己或者家里人就能去上,那可是俏活儿,轻松还没人看着,可比当织娘强多了。
露微扫过几个面露喜色的,装作没看到,继续说:“先不说本朝太/祖废除了这贞节牌坊,便是这里也不是什么家宅后院,要一个好名声显示自己家风清正。”
“我这里就是个干活儿的地方,无论娼妇,寡妇,和离再嫁又或者普通妇人,只要能把活儿干好,我这里就敞开大门欢迎。”
这些妇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不等她们说话,露微继续说:“当然,你们的想法我也理解。我们二奶奶也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凡事最讲道理,你们为了名声不愿意留,我们也不强求。杜娘子,麻烦你今日吃晚饭晚一点儿,给案桌前排队的人先把工钱结了。”
“诶。”杜娘子脆生生应了一句,抄起算盘先冲着豆枝道:“你是第一个,我刚刚已经算好了,由于你织的那一块有瑕疵,你也没有拆开,故此不能算提成,我们这里基础工钱是三文钱一天,八天一共是二十四文。”
雪青立刻数出二十四文放到桌子上。杜娘子看向面前的人一手打着算盘,嘴里说着:“我记得你的工号是六一八,没有完整织好……”
杜娘子的帐算的很快,她报工号,樱儿就去将对方没织完的丝毯一角拿来,雪青用尺子测量对方织了几寸,按寸算钱。
三人配合的行云流水,一系列的动作看傻了众妇人。
杜娘子这边很快进行到第三个人,也就是被豆枝捅咕的人,杜娘子看了她一眼:“你的工号是三十六,已经交了一块合格的,第二块也织了有一尺多长,算上基础工钱一共是六百六十七文。”
嘶——道道抽气声传来。很多人的目光难以置信的看着三十六号妇人夏娘子,这才几天时间,竟然有六百多文。
自从当今登基,物价尤其是粮价就较为稳定,铜钱与银子的兑换也稳定在先帝后期的一千二百文兑一两银子。六百多文就是半两银子多。
眼下普通百姓吃的糙米也不过是六文钱一斤。在京城,如同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家,一个月二两银子就够一大家子的吃喝花销,抠搜一点儿人口少点儿的,一两半银子就够了。
八天的时间就赚了半两多,干满一个月还能赚不到二两?一个女人赚的钱竟然能养一大家子了,这哪是干活儿,分明就是捡钱。这么好的活儿往日里求爷爷告奶奶的也找不着啊!
夏娘子同样傻眼,她干活儿快,手快是一方面,专心也是必然的,这些天不干活的时候她就琢磨怎么把这个活儿干好,从没想过工钱的问题,这会儿看着雪青给她的白晃晃的银角子以及铜钱,生平第一次,她发现自己拿到钱没有那么高兴。
她、她不想辞工了:“这、这么多吗?”
露微一笑:“是这么多,由于这次招的人太多,我们不供饭,二奶奶说就把这提成算高一点儿,也算是补饭钱了。”
夏娘子愣愣的看着桌子上的银子和铜钱,伸出去的手又缩了缩,仿佛那银子铜钱烫手一般。
杜娘子看着夏娘子出声:“快把钱拿了吧,好给后面的让一让位置。”
排在夏娘子身后的妇人瑟缩了一下,第一次对领工钱不感兴趣。
整处空间的气氛凝滞,落针可闻。
终于,有一名排队的齐娘子抬腿退出队伍,露微的目光立刻落在她的身上,齐娘子头皮一麻,脸上露出谄笑:“我、我回去问问当家的意思,对,问问当家的意思。”
露微:“我看不必了。”
齐娘子一怔。
露微:“你刚刚既然有辞工的心,说明心里还是在乎这个名声的,便是你家夫君说不在意,你自己心里就彻底不在意了么?你心里不自在,也做不好这个工。”
齐娘子:“不是,我能……”
露微拔高了声音强势打断对方:“更何况我们虽然做不出强留人在此干活儿的事儿,这里也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既然说了辞工那就辞了吧,咱们这一段主雇情份到此为止。”
齐娘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蠕动着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刚刚嚷着要辞工却没去排队的人,一边庆幸着一边努力佝偻自己的身形,往其她人身后靠,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露微转头看向杜娘子:“接着算账吧。”
“诶。”
露微又看向樱儿:“差点儿忘了,你去告诉刘管事一声,让他别吃酒早点儿吃晚饭。”露微看了一眼排队的妇人们:“她们身上都带着钱,虽说人多也难免不安全。一会儿请刘管事护送着她们到城门那里,这样也安全些。哦,再让刘管事挑几位老婆婆一块儿跟着。免得名声方面出现差错。”
妇人们同时又哆嗦了一下。
樱儿噗哧一笑,又止住笑意:“诶,我立刻去请刘管事。”
低低的抽泣声传来,露微就当没听见,对众人说:“咱们事先也都是签了保密合同的,织法但凡漏出去一点儿,到时候可别怪我翻脸无情,咱们公堂上见。”
妇人们哆嗦了一下,有些人的头垂得越发低了。
她们这边将工钱都算完,刘管事正好与挑选的几个人一起过来了,露微又嘱咐了一番,刘管事连连答应。
直到所有人的背影看不见,樱儿长出了一口气:“雪青姐姐,刚刚你干嘛拦着我?而且我总觉得、觉得……”
雪青一笑:“觉得什么?”
樱儿看了一眼凑过来的桃儿,桃儿接口:“觉得今天这事儿是露微姐姐和雪青姐姐故意放任的结果。如果一开始就压着她们,她们肯定不敢说出要辞工之类的话。”
雪青:“还行,没傻透气。”
跟着一同往回走的杜娘子以及露微同时笑出声。
樱儿:“为什么呀?”
雪青细细为她解释:“咱们这次招工招得又急又多,招来的人里面品行难免是参差不齐,想要糊弄活儿的肯定不少。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糊弄的人多了,咱们能保证每次都看出来?”
杜娘子插言:“还有很多人,自己想不到糊弄,可见别人糊弄成功,她们也就学了,这样的人也不少,说不得占大多数呢。”
雪青:“嫂子说的对。这样干活儿的风气就彻底坏了。今儿正好给她们一个下马威,让她们知道我们不好欺更不好糊弄。”
桃儿眼露迷茫:“今儿不是因为名声的事儿吗?怎么……”
露微噗哧笑了:“你个傻丫头,你想想今天最开始是为着什么事儿?是不是那个叫豆枝的想把自己织出的不合格丝绸糊弄过去?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承认有些人是真的考虑了这个,大多数不过是借题发挥看看咱们的态度。今儿能逼着咱们解雇那些曾经的娼妓,明儿就能倒逼着我们错个一星半点的也合格,后儿指不定就又有什么事端,必要如了她们的意才行。”
樱儿和桃儿张大嘴了吧。好半天两人才找回声音,桃儿:“我瞧着那个夏娘子是真后悔了,她应该也没有要糊弄活计的想法。”
樱儿:“不止,我仔细想了想,今儿那几个叫嚣最严重的说要辞工的,反而一个都没辞工,真正辞了的反而是大多数我平时瞅着还行的。”
雪青颔首:“正是如此,那些叫嚣的人就是指望着别人给她们打头阵呢,哪可能自己出头。包括那个豆枝,第一个说不干的,可你看她去排队了吗?我说给算工钱她反而离桌案又远了些。嫂子第一个给她算账,她还狠狠瞪了嫂子一眼呢。”
樱儿顿时就急了:“那夏娘子她们、她们岂不是……”
露微打断樱儿:“你也不用为她们可惜着急。二奶奶曾经说过一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又不是三岁孩子不知事,人家随便说两句一挑拨,她们就跟个棒槌似的头脑一热的往前冲,这样的人便是干活儿利索也是不行的,留下早晚是个祸害。”
雪青接口:“这次给她们一个狠狠的教训,若是记住了真改了,以后还有机会回来的。”
樱儿和桃儿齐齐点头,果然呐,她们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露微几人回去一块儿吃饭,梅儿和梨儿也听说了这件事,两个人一商议,准备明天在自己那边也都说说,拿这件事给她们手底下的人一个警醒。
大家伙儿吃完饭,刘管事回来交差,他先一步回去,那几位跟着去的老婆婆留下给露微她们说这一路上的事儿。
其实当初发生事端的时候剩下的妇人有很多,只织丝毯这边就有三千人,原本属于庄子里才不足百人,其余两千多都要回家的。
下工的时候确实有一刻也不多待,直接就结伴回家的,但人类的本质其实是吃瓜凑热闹。大部分妇人都留了下来围观。这么多人一起回城,路上根本不可能出什么危险。刘管事护送也不存在什么不好听的名声,这几位老婆婆纯粹就帮着露微她们听八卦去了。
阎婆婆率先说:“开始的时候没人说话,光顾着听哭声了,后来大家伙儿见夏娘子哭得太伤心,就有开口安慰的。”
夏娘子平日里不多话,也没什么至交好友,但她性子柔和不多事,也不讨人厌,大家好歹在一起做工好几天,就有人说:“你也是的,这工已经辞了,好歹也保住了名声,又哭什么呢。”
又一人也说:“是啊,好歹不用担心名声有损。在家好好休息两天,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招人的,在哪儿干活还不是一样。”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夏娘子眼泪流的更急,工钱这么高的工作她就是挑着灯笼也找不着了。
眼见夏娘子这个反应,劝慰的两个人同时闭上嘴,她们非常清楚,工钱这么高的工作除了这里,整个京城都不会有第二份了。
有人嫌夏娘子哭得心烦,忍不住出言刺了一下:“你说你也怪,辞工的时候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人家答应了又开始哭天抹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把你怎么遭了呢,不是要名声嘛,这会儿不是有了,怎么,你还什么都想要啊!”
一声嗤笑响起:“什么保住名声,挑什么好听的唠,那些娼妇都在庄子里面山上吃住,别说咱们,就是庄子里的佃户和仆人一天到晚都见不着她们。她们什么名声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能碍着我们什么事儿!”
“怎么就碍不着。”同样辞工的一名妇人满脸不悦:“人家外人说起来,不都说我们一起在庄子里干活的?”
“张娘子你也不用嘴硬,你自己也说了,在庄子里干活儿,庄子就是一个干活儿的地儿,还是青天白日底下大家一起做,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我也不同你较这个真儿,你还是想想回去怎么同你当家的说吧。”
张娘子原本有心怼回去,一听对方提起自己的丈夫,哆嗦了一下,这么好的工她给辞了,当家的还指不定怎么发火儿呢!她现在后悔的要命,恨不得回到自己去排队的那时候,她一定给自己俩个大耳刮子。
大概是张娘子平日里就不招待见,又有人跟着说:“就是,有什么嘴硬的,同那些娼妇有什么关系?都出来抛头露面做工了,还充什么大家闺秀大小姐要名声不成,今儿这事儿仔细想想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行走的队伍又是一阵静默。
夏娘子堪堪止住悲声:“豆枝呢?”
“豆枝?早跑了。”
这下张娘子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又看向她的邻居,看对方一副躲闪的样子,一下子扑过去开始捶打对方:“你不是一口一个名声一口一个不干了吗,怎么辞工的时候不见你人影!你坑我,枉我平日里照顾你,你以后再想种我家门前那块地可不能了……”
妇人一边躲一边还嘴:“不种就不种,我有这份工谁还稀罕你那破地,再说了,你自己站出去的又不是我推的……”
“好了好了,别闹了……”
阎婆婆把这些说完,喝了一口茶水:“她们打了一场,最后还是我们出面给劝开的,不过我瞅那架势,回去之后估计彼此之间还有的吵。”
露微颇为满意:“反应过来就好,那几个带头拱火儿的,就算她们没辞工我估计大家伙儿也都记住她们了,以后不用我们看着,其余人就会盯紧了她们,但凡她们有问题,我们肯定能第一时间收到报告。”
阎婆婆连连点头:“是这么个理儿。不过我瞅着她们心眼子都可多,她们自己估计也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肯定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再耍花枪。”
雪青:“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她们想不犯错就不犯错吗?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她们早晚会出错儿,到时候直接撵出去。”
屋里众人都笑了。
这边欢声笑语,京城中好些人家都在吵,也有单纯哭的,当然,也有笑的。比如说张娘子那个邻居,她小姑子因为住在临县,上次来晚了没报上名,这回她鼓吹着大家伙儿闹事,虽然没能辖制住露微她们,到底也挤下来三十多个名额,小姑子正好就在她家,明儿一大早小姑子就能去庄子上报名。
次日一早,露微洗漱后准备出去吃早饭,今儿又要招人,估计要忙些。
“姑娘。”露微的房门一打开,天不亮就摸过来的夏娘子连忙出声:“露微姑娘。”
露微一见她眉头瞬间蹙起。夏娘子眼瞅着露微面露不悦,哆嗦了一下将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露微看着她瑟缩的样子,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你是怎么进来的?”庄子确实很大,但也是有大门的,因为庄子里养鱼,这里就建了篱笆墙和蔷薇墙,想要不走大门进来非常困难。
夏娘子蠕动了一下嘴唇,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宛如蚊子哼哼:“我从小山丘那边过来的。”
小山丘!露微无语片刻。那里是庄子里最矮的山,说是山,其实就是个小鼓包,上面的土壤十分贫瘠,不适合种植果树,原本这里就有几颗柞树,今年就被王庄头安排人栽种了大片的柞树。
在这处小山丘放蚕的正是一部分曾经的娼妓,这里地势低,距离庄子里房舍的地方较近,属于放蚕的好地方。
别看前两年买来的仆妇与曾经的娼妇们干活儿方面较劲,实际上两方人的关系正经不错,那些仆妇对这些娼妓没有任何歧视,大概她们都很清楚,当初若不是孟蝶买了她们,她们中也会有一部分被卖去青楼。
关系好,这些仆妇就将这个好地方给了娼妓她们,理由也很简单,她们放蚕都有经验了,这么个放蚕容易的地方就给新来的好了。那座小山丘归娼妓们放蚕这件事庄子上下都清楚,来干活的也都清楚,包括夏娘子。
夏娘子紧张的揪着衣襟儿,红肿的眼睛肿又泛起了雾气,她今天鼓足勇气走小山丘,原本想着自己来的早不用碰到她们,没想到她们那么早就开始起来巡视柞树捡蚕茧了,看到了她,还好心的问她怎么走那儿去了。
“我、我走岔了路。”夏娘子这辈子说瞎话的次数屈指可数,说完她就低下了头。
对面的人面露惊讶:“走岔了路?这你可要小心,这边山多,真迷了山可就彻底糟了,你顺着这条小路走,很快就能到庄子里,那里有很多人,你到那边再打听打听,别自己闷头走。”
“谢、谢谢。”
“这条路你别千万拐弯,直走就行。”
夏娘子在那一刻臊得满脸通红。
回想起早晨发生的一切,夏娘子再次羞臊的脸红,偷偷瞄了一眼没吭声的露微,她重新鼓起勇气:“露微姑娘,我、我想回来,我这次肯定好好干活儿,再也不听那些人的挑拨了。”
露微长叹一声:“昨儿说不干,今儿就回来,没这个道理,肯定不行。”
夏娘子顾不得羞臊,满面焦急:“露微姑娘,您饶了我这次,饶了我这次吧,我以后当个哑巴,除了干活儿我什么都不做。”
露微:“不是你还做不做什么的问题。今儿我把你饶过去,别人呢?要不要饶过去?其余人看了又怎么想?是不是会觉得我们这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夏娘子怔住,这些她没想过,不,她不是没想过,是她下意识的不去想,昨天露微姑娘说的就已经很清楚了,这里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露微:“这件事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不可能更改。”
夏娘子的眼泪顿时一对一双的往下落:“露微姑娘,求求您醒醒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您罚我吧,我知道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所以这次我回来您就罚我吧,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工钱给我少些。”
说着,夏娘子身子一矮就要跪下。露微一把抓住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工钱不统一,别人又怎么看,这肯定不行。”
夏娘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露微看着夏娘子眼底逐渐染上绝望,气闷的同时又有些酸楚,既气她识人不清又怜她贫苦的生活:“你先别哭了,眼下是绝对不能让你回来的。我们二奶奶在京城西北面盖了不少房子你知道么?”
夏娘子胡乱的擦了一把脸:“知道知道,说是厂房。”
露微:“对,是厂房,就是给大家伙儿准备的,等厂房建好了,缫丝染丝织造全都会挪过去。也是因为这样,这边才会是露天的,只草草的搭了个棚子。”
夏娘子震惊不已,随即眼里就是更深刻的后悔,她男人就在那边帮工,说是建的可好了,全是用的青砖,比他们家的房子都好,要是能在那里做工,完全不用风吹日晒的,离家还近。
露微:“这边招三千人不是三千人就够用,是场地只有那么大,等厂房建好,所有人搬过去后肯定还要大量招人的,缫丝染丝织造都会招的。”看着夏娘子眼中重新出现神采,露微知道她听懂了:“那时候你再来报名,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不单单是你,其余人也是一样的。”
夏娘子狠狠擦了一把脸:“露微姑娘,谢谢、谢谢您。”
露微拿出帕子帮她擦眼泪:“好了,回家去吧,好好休息休息,可得保护好眼睛,到时候你若是眼睛坏了,我可是不收的。”
“诶。”
第108章
得了露微这个承诺,夏娘子满心欢喜离开庄子,刚刚听说回不去,她有一瞬间绝望到想死,若是平时她也不至于为了一份工就这样。
前些时家里的小丫头得了重病,花了好些钱请大夫吃药也不见好,很多人都劝他们夫妻俩,不过是一个丫头片子而已,扔了得了,就算是养大了也不过是赔钱货。现在扔了她,早早让她去了,说不得来世托生到富裕人家,还能过个好日子,也能念着他们夫妻的好。
她舍不得,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什么来生不来生的,不过是给自己心思歹毒找个借口罢了。可她也知道家里的情况。生活在底层的平民,从来都是手停口停,得了病那就是压垮一家子的事儿。她说不出留下孩子这句话。
幸喜,她男人也是个疼闺女的,没听外人的“好言相劝”,不但拿出了家里全部的积蓄还又咬牙借了一些银子给小丫头看病,总算是保住了她的小命。
公婆也没反对,出嫁的大姑子和小姑子也没说什么,小姑子家条件稍微好点儿,她还偷着塞给自己一两银子。
夏娘子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抹了一把眼睛,她男人是个老实憨厚的,欠别人两个铜板都浑身难受不舒服,这回欠了几两银子,那真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干活儿,好早日把债务还清。
婆婆得知她得了这么一份工,为了让她安心做工,家里面里里外外都弄的整整齐齐,甚至她每次晚上回去立刻就有热乎饭吃。
全家都在铆足了力气赚钱还债的时候,她却受人挑拨把这么好的工给辞了。她怎么就这么蠢。
“夏娘子,夏娘子……”
沉浸在悲伤中的夏娘子脚步一顿,擦了一把眼泪睁着一双有些肿胀的眼睛看清了来人。
张娘子以及周围几名辞工的娘子脸上带着谄笑:“夏娘子,露微姑娘那边儿怎么说?咱们能不能回去。”
经过这一遭,夏娘子也多了个心眼:“你们想回去怎么不自己去问,跑来问我做什么。”
众妇人脸上闪过一抹尴尬,齐娘子凑过来:“夏娘子,谁不知道你是咱们这几千人里面手速能排进前三的,露微姑娘她们都是要干活儿的人,你这么会干活儿,她们肯定更喜欢你,也更有面子,咱们哪能同你比呢。”
夏娘子露出个惨笑:“是啊,可不是手快么,第一个被她们那群人挑拨。都拿我当刀子使。”
齐娘子脸上悻悻的,其实她手也挺快,三千人里面排不上前三,前一百绝对能排上,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围着的人有几名娘子脸色越发难看,她们原本还没想到为什么自己被拱火儿,这会儿倒是懂了,她们手快,得露微姑娘她们喜欢。
夏娘子扫了一眼大伙儿,眼见她们一个个红肿着眼睛青黑着眼圈,有两个脸上还带着伤,刚刚心里升起的怒气就那么散了个干净:“我去问露微姑娘了,她说这里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眼下肯定不能让大家回来。”
话音一落,围着她的妇人们顿时就有好几个哭出声的。
夏娘子叹了口气:“你们先别哭,露微姑娘也说了,等城里那处厂房建好,她们还会大批量招人,那时候我们再去报名就不受这次事情影响了,不够这话先不能说出去。”
齐娘子一把抓住夏娘子的手:“真的?”
夏娘子点点头:“真的。走吧,大家先回家可别哭了,先把眼睛养好。以后侥幸回来每天就好好干活儿,平时就当哑巴,咱们可不能再犯蠢了。”
齐娘子赶紧擦了擦眼泪:“那肯定的。再犯蠢我先给自己俩大耳刮子。夏娘子,你家男人是不是在厂房那边帮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完工?”
夏娘子摇摇头:“我今儿回家问问他。”夏娘子这会儿心里有些纠结,她真是既盼着厂房早日完工,自己好回去继续当织娘,又想着厂房晚点儿完工,当家的在那里做工,工钱多还供饭,这样的好活计可不好找。
回到家中,公婆得知还有机会回去做工,顿时都松了口气。晚上夏娘子的丈夫余有全回来,夏娘子忍不住问:“你们还有多久能完工?”
余有全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这会儿一边呼噜面条一边说:“估计用不了多少日子,最多两个半月,快一快也就两个月。”
夏娘子大吃一惊:“这么快,那么多房子都能盖好?那可都是青砖房!”
余有全:“二奶奶舍得下银子,不但把京城还把周边几个县城的泥瓦匠都找了来,这么多人一起动手,那还不快?”
夏娘子点点头:“也是,今儿露微姑娘说庄子那边地方不够大,就等厂房好了,缫丝染丝和织娘都要再招一批的。这么着急这厂房可不得快着些盖。”
余有全的娘柳氏心中一动:“缫丝染丝那边也招人?”
“招的。”夏娘子想了想:“听露微姑娘那口气,还不能少招呢。”
柳氏眼睛一亮:“那我去做、不行,你去做织娘,我又不在家,家里怎么办。”
屋中一静。
好半天,余雨声才道:“有啥怎么办的,我和有全还能饿死咋地。”
柳氏看了他一眼:“那也不好说。”
余雨声一噎:“做不好吃还做不难吃啊,以前我为了做工你做饭,这会儿你去做工我做饭,正好,这两个月你就教我做,我还就不信了,盖房子我都成,做个饭就不行了。”余雨声原本也是泥瓦匠,有次从房子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落了点儿残疾就只能到处打零工了。年岁渐长,零工是越发的不好找。
柳氏还有些迟疑。余雨声给她使了个眼色。柳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的小孙女,前些时生病的小丫这会儿正在院子边角处认真种花。
小丫头病着的时候听到了那些人劝她爹娘扔了她的话,哪怕只有五岁,她也知道扔了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家里花了好多好多钱,她要努力干活儿,种点儿花去卖,她要赚钱。
柳氏眼里浮现出心疼:“那我去报名,要是运气好真被选上了,你就在家做饭。”
余有全:“娘,不是还有我呢么,厂房这边完事再抢个秋,冬天我找活儿也费劲,我也学学做饭,到时候我们爷俩就全指着娘亲和娘子养了。”
余雨声瞪了他一眼:“让妇人养活,你也不怕被人笑话。”说完自己先笑了,只觉得整个家的日子都有了希望。
等织出完整的丝毯露微抽空回了侯府给孟蝶汇报:“已经织出来不少丝毯了,我瞅着质量都行,雪青也点了头。王庄头又开始琢磨着怎么扩大柞树林了,看他那架势,不把整个庄子全部的山地都利用上肯定不能拉倒。”
孟蝶失笑:“他真的是……不管他不管他,就让他折腾吧,横竖人手有限。听说前些时有织娘闹事?”
露微:“是,我当时把一些冲动辞工的直接撵了,不过那几个真正挑事儿的她们倒是精明,不曾站出来辞工。我想着,她们挑事儿无外乎就两个目的,一个是想辖制住我和雪青她们,以后她们那活儿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了;另一个想的无外乎咱们这次招了这么多人,她们肯定以为咱们不会继续招人了。”
孟蝶懂了:“这次大规模招人她们有亲朋好友没赶上。你这是想一锅端了?”
露微眉开眼笑:“不是想一锅端,是已经被我一锅端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几个挑事儿的都是什么人,拿别人当刀使不说还故意挑手快的,真真是一肚子坏水儿,能和她们走到一起的哪有老实人,我可不想有什么遗漏到时候一条鱼腥了我一锅汤。”
孟蝶点点头:“盯着我们的人本就多,这样的小人必要斩草除根才行,不能让她们混在老实人的队伍中。”
露微:“嗯,梅儿和梨儿那边也都在梳理人呢,我这次回去打算再梳理两遍,确定在搬去厂房那边之前,把那些不老实的都清出去。”
孟蝶颔首。
说完了这件事,露微突然说:“湖绿,你亲自到门口守着。”
屋里的玫红湖绿还有杏黄纷纷楞了一下,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默默从屋里退出去,湖绿亲自守着门口。
孟蝶也懵了:“有什么大事儿?”
露微沉吟了一下:“这两日有两名过去的娼妓同我私下里说了点儿话。”
孟蝶心弦一颤:“可是与拐卖有关?”
露微:“是,她们俩说崔家和赵家的背后主使是刑部右侍郎师焕礼。那日踏青开口骂人的正是他的嫡子师耀。”
孟蝶看着露微:“师焕礼?他是书香世家出身,家资巨富产业众多,拐卖这点子钱……”眼见露微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孟蝶福灵心至:“不为钱,是为了别的事儿?”
露微颔首,张了张嘴又闭上,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孟蝶的心猛然一沉:“他要女童做什么?”
露微压低声音:“师焕礼认为、认为为完璧女子破/身,可以去除自己的霉运。”
孟蝶瞬间脸黑如锅底,这个说法古今有之,当然正经书中没有记载,杂谈野史中屡被提及,有些男人甚至愿意花费几十上百两银子去青楼专门为清倌进行所谓的**破瓜。
不对,还是不对,孟蝶再次看向露微:“青楼楚馆中有清倌儿。”
露微深吸一口气:“他认为来了天葵的女子就不在洁净了,没有祛晦的效果。”
“混账王八蛋。”孟蝶脸色铁青,手握成拳,
露微吓了一跳:“二奶奶快松手,仔细伤了手心。”
孟蝶眼前一阵金星乱闪,耳畔响起嗡鸣声,露微说什么她根本就没听清楚,心里就一个念头,把师焕礼凌迟处死都便宜他了。
“二奶奶松手,快松开手……”
露微的呼唤仿佛从天边传来,孟蝶眩晕感逐渐消失,慢慢将手松开。白皙掌心赫然是四道深深的月牙痕迹,隐隐有血迹渗出。若非孟蝶不喜欢留长指甲,怕是得血肉翻开。
露微赶忙倒了杯茶:“二奶奶消消气,消消气……”
孟蝶就着露微的手喝了两口茶,眩晕感彻底消失:“这个混账玩意儿是从什么开始的知道吗?原本的娼妓又是怎么知道的?她是被拐者之一?”
露微深吸一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花蕊没说,她应该也是不知道。她是被拐者之一,原就是京城人士,家住在西城区,她家里人口多,她是女孩儿又上有姐姐下有妹妹的,也不受宠,经常吃不饱饭,人长的也瘦弱。十三岁那年她和妹妹在一处玩耍,有两个男子突然出现强行要将她们两人抱走。”
“花蕊奋起反抗,咬了抓她的男子,她又去救妹妹,将那人也咬了,她妹妹趁机逃脱,她被重新抓住嘴里塞了布装入麻袋中,两个男人刚走几步路就发生了争执停下脚步,她那会儿年纪小不知道两个人说的是什么,只顾着高兴,想着两人停下脚步一会儿妹妹喊了人来,她也能得救。”
孟蝶重重的将茶杯搁在桌子上:“白眼狼。”
露微长叹一声:“是啊,她妹妹没去喊人,她就这么被抱走。好吃好喝的养了几天,洗得干干净净的就被送到了床上。她说那会儿她只记得痛了。”
“后来她就被送到了扬州的一家青楼,在那里学习唱歌跳舞,学习怎么讨好男人。慢慢的她也懂了那两个男人说的究竟是什么。”
孟蝶垂眸:“那两个男人的目标是不是她妹妹?应该是熟人作案,摸清了她们姐妹两人的岁数。”
孟蝶很清楚这个世界由于科技不发达,百姓生活整体较为贫苦,比不得梦中世界百姓生活富足,那里的女孩儿因为吃的好发育早,十岁十一岁来天葵的比比皆是,在大易朝,十三岁也有不来的,当然,更多的还是有了初潮。
露微点头:“是,那两个男子的目标是她八岁的妹妹。”
屋中静默一瞬。露微继续:“花蕊在扬州青楼养了三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然后被一名富商以清倌儿的价格买下。”
孟蝶糊涂了:“清倌儿?”
露微嘴角扯出个嘲讽的弧度:“幼年女童本就恢复力强,说是、说是那处也可以恢复,这样可以充作清倌儿的。”说到这里露微的脸一红,声音又低了几个度:“也不是每个女子都会有落红。教习的老鸨又教了她一些事情,骗人不难。”露微赶忙进行下一个话题:“富商买下她带回京城后将她送入一名官员的宅邸。”
孟蝶:“送到谁家了?”
露微卖了个关子:“二奶奶您猜猜。”
孟蝶瞧着露微满脸都是看好戏的样子楞了一下:“师家?”
露微点点头:“也是巧了,就是他们家,富商将花蕊送给师焕礼的嫡子师耀。”
孟蝶目光放空,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给予什么反应,胃部涌上来一阵阵不适。孟蝶赶紧喝了一口冷茶压一压:“她把师焕礼给认出来了。”
露微:“是,她说偶尔有一次在花园中见到了对方,她一下子就将人认了出来。当时吓得不行,回房后慢慢倒也平静了,她现在模样儿大变,别说他们之间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是她亲生爹娘也未必能认出现在的她。”
孟蝶颔首:“她倒是冷静。”
露微:“知道了这回事,她就有意的开始探问,从大总管的儿子口中知道了师焕礼拐卖女童一事。她怕自己露馅儿,正巧那师耀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对她没了当初的兴致,她借机与一名新得宠的通房吵了一架,如愿被撵出府。只不过花蕊没想到,那师耀不但将她撵出府,还将她卖入了青楼,换了一笔银子。”
孟蝶好容易缓和的脸色再次变得铁青:“敲骨吸髓,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剥削女子的机会。”
露微冷笑连连:“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对儿乌龟王八蛋。当初还说什么妾室何辜,好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不成想竟是这么个王八。”
孟蝶:“哪有什么怜香惜玉,不过是想展现自己有怜爱之心罢了。怜香惜玉,呵!本就是个笑话。”
露微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下:“她聪明,趁着得宠的时候偷偷攒了不少东西,被卖去青楼的时候她又故意一副遭受打击太大的样子,疯疯癫癫的,这样卖身银子不多,赎身银子也就不多。原本她是准备在青楼里多待几年的,一边攒点儿银子一边也是怕师家又出什么事端,她不敢赎身。”
孟蝶终于露出点笑意:“我这边承诺给她们庇佑,她就赎了身。”
露微也笑了:“是,不过她这心眼子也是真多,来我们这边的时候同范嬷嬷说了个别的事儿。这一次那些织娘闹事,想要让我将她们这些做过娼妓的解雇,我没答应,反而夸她们干活儿干的好,她这才安稳下心。她又一番考察知道我们老太爷正调查拐卖的案子,已经抓了崔家和赵家的人,知道我们老太爷一直官声不错,又考察了我一些日子,确定我这边没问题才寻了个机会,把一切告诉我。”
孟蝶连连点头:“心眼子多点儿是好事。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她这关乎到身家性命的事儿,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露微:“我也是这么想的。另一个叫甜杏,她是家里人将她卖给了人牙子,为了多得一两银子,卖的不是官牙是私牙,她也是先被送到了床上,后又被卖到青楼里。今年得了风寒又不知吃了什么起了不少疹子,花楼里的老鸨以为她不成了,就把她撵了出来。”
“她拿微薄的积蓄去看病,京城的大夫嫌弃她晦气不给看,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否极泰来,遇到个好心的游方郎中,给她开了几贴药,竟然药到病除,身上的疹子也下去了,正分无分文的时候又听闻我们这边不嫌弃她们的曾经,就急匆匆的过来了。”
孟蝶长出一口气:“倒是遇到个有医德的好大夫。”
露微也跟着长叹一声:“她刚被从花楼里撵出来的时候无处容身,只能在大街上游荡,有次清晨正好瞧见师焕礼骑着高头大马去上早朝。因为当年太痛了,她印象深刻,哪怕对方年纪大了不少,她依旧一眼认出,病好之后就悄悄的打听了一番,到了山上与花蕊认识后,两人就这么互通了消息。”
孟蝶垂眸:“看来私牙里面有师焕礼的人,现在还能找到当初的那个私牙吗?”
露微摇摇头:“甜杏的事儿都是十年前发生的了,她自己也打听过,那个私牙五六年前离开京城后就没了消息。”
砰!孟蝶狠狠一捶桌子:“十年前!”
露微赶忙抓起孟蝶的手仔细看了看,故意说:“生气就生气,桌子又没招你。”
孟蝶无语,胸中滔天的怒火被她这一打岔散了大半。
露微转移话题:“花蕊说,师家早就对二奶奶不满了,二奶奶猜猜为什么。”
孟蝶挑眉:“育婴堂?”
露微点头:“可不就是,自从二奶奶建造了育婴堂,那些女童女婴的父母,但凡还有一丁点儿良心没有彻底泯灭人性的,也会将她们扔到咱们庄子附近,不同以往。”
孟蝶点点头,心中剩余的那点怒气这回散了个干净。她刚刚动了大气,一方面是想到这十多年会有多少女童遭受师焕礼的迫害。一方面更是生气这样的事情进行了十多年却没有东窗事发。
是师焕礼做得隐秘吗?并不,侍郎府的大总管儿子都知道,私牙也知道,不说明目张胆,也足见此事做得并不算隐秘,可这样变/态的事情依旧一做就是十几年,为什么?
说到底就是不重视。女童的来源一部分是私牙进献的,女童本就被爹娘卖掉,被送去哪里又有谁来问?一部分来源于被抛弃的女童,这一部分就更没有人关心去向了,甚至于有朝一日师焕礼事发,针对这部分女童,怕是都会有那神经病会说,不管怎么样,师焕礼好歹给了那些女童活命的机会。只有这最后一部分拐卖的是真正的来路不正,犯法的。
孟蝶闭上眼睛,可这一部分就会有人真正关心吗?父母发现女儿不见了,能去报官的就已经算是疼爱女儿了,后续配合调查,催促衙门等等事情谁能无时无刻跟着?
大多数丢了女童的父母不过是发动街坊邻居找一找,伤心一阵儿也就罢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就这都得算有良心的。还有那一等没良心的,女儿丢了甚至觉得无所谓,横竖也是个赔钱货。
说一千道一万,在这个世道,女童低人一等,甚至不如一些牲畜,家里面重视的极少,尤其是日子本就不富裕的百姓,女童对于他们来说,给口饭吃就不错了。
孟蝶面色沉沉,她一定要把丝毯这件事做得漂漂亮亮的,让诸多女子进厂,这样每月每年都有稳定的进项,世人就会知道女子究竟可以创造多少财富;绝不能如同南方桑蚕那样,就因为女子赚的是零散钱,就被认为是小钱儿,不被世人所熟知。
只要世人都知女子每年可以有稳定的进项,也许一年两年看不出什么,十年,二十年……终有一天,太平年月下的女子不会在生如草芥。
孟蝶猛然睁开眼睛,眼中精光闪闪:“这件事还是得告诉祖父,他知道了幕后黑手,查案的时候会更方便。”
露微:“我这次回去先去厂房那边把这事儿告诉范嬷嬷。范总管就可以回老太爷了。”
孟蝶颔首:“今年风调雨顺的,来京城的流民较少,你让范嬷嬷安排人留意一些,尤其那种有带着女童的,适当的时候可以向那些流民透漏,我那庄子无论多大的女童都是收养的。以及没事儿就在西城区那边宣传宣传,等厂房盖好,七八岁的女童也可以到我那里缫丝等等打个下手什么的,也有工钱。”
露微思索片刻:“二奶奶是想断了正经来路的女童?”
孟蝶:“不错,别管被拐的人家重视与否,拐/卖/女童就是违法。而那些被卖被扔的,师焕礼那边无论做什么都不算违法,就算事发,也定不了他的罪。”
露微点点头:“这样就可以逼得对方兵行险招,老太爷那边使人盯着,立刻就能拿到证据。”
孟蝶:“还有最后一件,那师耀被我骂了,又几乎被我断绝了前程,估计这些日子在家以及朋友之间没少骂我编排我。既然这样,只几个人听到怎么行,你让范嬷嬷精挑细选几个人,让他们把骂我的话好好传一传,务必做到满京城皆知。”
露微一顿:“以此事打上师家的门儿,先出一口恶气?”
孟蝶颔首:“知我者露微也,这口恶气不出,他日他纵然判了死刑我也不甘心。”
露微有些踌躇:“把这个作为切入点打上门儿倒是不会引起对方怀疑,只是这样一来,二奶奶的名声……”
孟蝶直接打断露微:“名声?我要这个做什么,我又不靠着名声吃饭,更何况我早就没名声这个东西了,坏一分和坏十分也没什么差别。”
露微无语,最终还是点点头,她太了解孟蝶了,这口气不让她出来,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第109章
孟庭义很快从范宏的口里得到了这些消息,看着范宏祈盼的目光,孟庭义一笑:“由她去吧,不然这口恶气不出,她说不定会憋坏身体。”
范宏无语,他妻子还指望老太爷劝劝大小姐呢,看来是没指望了。
范嬷嬷得了信儿,想着老太爷说的有道理,把自家大小姐憋出个好歹来得不偿失,横竖小姐也不靠名声吃饭。
因着孟蝶早先的吩咐,范嬷嬷在赌坊和青楼里有不少人脉,这会儿这些人接银子有多爽快,办事就有多迅速。
师耀本就是个贪欢好色之徒,自从被孟蝶骂为佞幸一流,他借着愤怒忧愁的缘由,最近这些日子几乎是日日流连在京城的青楼楚馆中。与妓女们寻欢作乐之余,骂孟蝶也就成了他每日必有的活动项目。
妓女们对于他的咒骂都会附和两声,但谁都不会跟着传。倒不是她们多么有职业操守,也不是心里向着孟蝶,实在是这种事儿在青楼里太常见了。
酒是怂人胆,喝了几杯酒再有美人儿娇言软语的恭维几句,找不到北的大有人在,除了造反的话不敢说,其余方面大放厥词的比比皆是。妓女们听过就忘,懒得去传这些话,又没银子拿。
然而当她们得到青楼里龟公管事等暗示后,那就不一样了,不就是传个骂人话吗,这有什么难的,她们还会添油加醋呢。
不过几日功夫,骂孟蝶的流言蜚语以各个青楼楚馆为中心,最终呈龙卷风的姿态横扫京城每一片土地、每一个角落,别说京城里面的麻雀老鼠,就是蚂蚁都能排个骂孟蝶的队形出来。
孟蝶得了范嬷嬷带回来成功的消息顿时笑得眉眼弯弯,明日正好是休沐日,她就明日登门好了。当即提笔写了拜帖命人送到侍郎府。又命从庄子特意赶回来的露微去侯夫人和宁夫人那边告假,她明日要出门。
侯夫人和宁夫人自然也听到了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对于孟蝶告假准备登门质问一事完全持支持的态度,尤其是宁夫人,还提醒孟蝶登门的时候摆县主的仪仗。哪怕是二品夫人那也是没有仪仗队的,但是县主属于超品的爵位,有专属的仪仗。
孟蝶穿上属于的县主的官袍,头上戴了符合身份的几样饰品,难得的坐上轿子摆好仪仗,铜锣开道直奔刑部右侍郎的府邸。
刑部右侍郎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员,宅子自然也在代表贵气的东城区,距离勇毅侯府并不算太远。
几乎没用多久时间,孟蝶就感觉到轿子停了下来。孟蝶一挑眉,怎么好像不大对?
露微隐含怒火的声音正巧从轿帘外面传来:“二奶奶,他们家没有开正中的大门,门口也无人迎接。”
孟蝶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这个师焕礼内心绝对是十分瞧不起女性的,用梦中世界的话来形容就是个厌女症晚期。自己下拜帖,他应该是忘了自己这个县主的身份,只记得自己依靠男人得的正二品夫人诰命。
孟蝶嘴角上翘,这可真是太好了:“吩咐下去,直接把他们家正门给我拆了,但凡有敢阻拦的,打死勿论。”
手下人得了吩咐迅速一拥而上。
侍郎府守门的小厮一见孟蝶的仪仗,激灵的立刻撒脚如飞往里面送信儿,反应慢的一见这么多人一齐围过来,吓得一动不动,不敢有半分阻拦。
今儿跟来的人除了专属仪仗队里的,其余都是王庄头在庄子里面精挑细选的,这些人干活儿那叫一个麻利痛快,三下五除二就将大门拆下。
咣当——两声巨响。师焕礼夫妻从影壁转出来,正好看见他们家的两扇大门重重砸在地上,带起了一溜儿的烟尘。
师焕礼瞪圆了眼睛,气得胡子都翘起来多高:“你们……”
露微抢先一步:“师侍郎应该庆幸你家的大门儿是铁的,否则我们县主必要砸了你家的大门。”
县主两个字仿佛紧箍咒套在了师焕礼的脖子上,剩余的话全部哽在喉咙中,憋得他满脸通红,眼前金星乱冒,冷汗爬满了后背。
孟蝶下了拜帖,这事儿他妻子没有隐瞒他,但他根本没重视。除了他打心眼里平等的瞧不起每一个女人外,心中对孟蝶还多了一层厌恶,他就没见过这么不安份不老实又歹毒的女人。
开口就断他人前程,怪道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儿子反骂她几句怎么了?她敢来侍郎府,自己定要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知道贞静二字到底怎么写!
结果他的下马威没给到孟蝶,他家的两扇大门先被孟蝶拆了。
孟蝶的轿子从正门抬入,过了影壁一直到正堂门口才缓缓落轿,露微掀开轿帘,孟蝶搭着她的手慢悠悠走出轿子直直进了正堂,坐在了正堂首位上。露微事先还垫了个垫子。
师焕礼眉心突突的跳,几乎要压不住胸口的怒气。
孟蝶坐稳之后轻蔑的扫了他一眼,率先开口:“怎么,师侍郎是对陛下封我为超品的县主一事不满,还是认为我大易朝的县主不配走师侍郎家的正门?”
师焕礼神色忽青忽白,变了数次,最终他深吸一口躬身施礼:“下官惶恐,实在是下官近日忽感风寒精神不济,这才怠慢了县主,还望县主恕罪。”
看着师焕礼憋屈的样子,孟蝶十分满意:“哦~!原来是忽感风寒精神不济啊!看来师侍郎的身体不大好。这怠慢了我也就罢了,若是办差中因为精神不济出了纰漏,岂不是上对不起陛下器重,下对不起百姓信任。要我看,师侍郎不如上书致仕,也能留个最后的体面。”
师焕礼的胸脯狠狠起伏两下。师焕礼妻子安氏插言:“是我不好,没有尽到妻子照顾丈夫的责任。前几日晚上降温未曾想着为夫君添换衣物,这才导致风寒。大夫说好好休息一两日,吃两副药定可痊愈。”
孟蝶嗤笑一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做事向来都是从小做大,师侍郎又非三岁孩童,天冷连一件衣物都不知道添换,这般真的能为陛下办好差使,真的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安氏一噎,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惊慌。
师焕礼的面皮抽动了几下:“此事确实是下官自大,以为秋风无碍,不想竟感染了风寒。”
孟蝶冷冷的扫了一眼师焕礼和安氏,句句带刺:“今日我来可没兴趣听你怎么感染风寒的。师侍郎人老心不老的认为自己身体健壮,那也是师侍郎自己的事儿。露微,叫他们把人带上来。”
“是。”
两名小厮很快押着两名穿着短打的男子进入正堂,这两个人一进堂中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句话不敢说。
孟蝶冷笑一声:“说啊,不是都挺能说的吗?这会儿怎么不说了?难道还要让我来替你们说?”
两名男子齐齐哆嗦了一下,把头垂得更低了。
孟蝶扫了师焕礼一眼,发现他倒是沉得住气,孟蝶也不管师焕礼插不插言,再次冷笑:“你们两个最好想清楚了,今儿要是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以后就再也不必开口说话了。”
跪地的两人再次齐齐哆嗦了一下,穿青色的男子终于结结巴巴的开了口:“不、不过是个冲喜的,未曾结发,还、还真当自己是诰命夫人呢。”
大概是另一个人开了头儿,穿褐色的也开了口:“孟蝶这个泼妇就应该拔了她的舌头。”
“孟蝶自己年老色衰嫉妒美貌女子,对那传说中美貌的妾室敌意都那么大。”
“孟蝶嫉妒美貌女子,划花了好些女子的脸,十足的妒妇。”
“将白糖运往前线,看来她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可惜就算她倒贴也没用,李二郎回来第一件事定会休了这又泼又妒的毒妇。”
“男尊女卑,孟蝶这个卑贱的女人,下贱下贱。”
“孟庭义自诩清正,还不是卖女求荣的货,攀附唐家。”
……
孟蝶垂眸余光扫向师焕礼,果然见他偷偷的打量自己,顿时神态越发从容,嘴角勾起点点笑意。
“我、我就听到这么多。我说完了。”
“我也说完了,我也就听到这么多。”
孟蝶掀起眼皮盯着师焕礼:“师侍郎对这些话有何见解?”
师焕礼:“诽谤辱骂朝廷命官朝廷命妇,根据我大易朝律令第一百三十一条,当行十至三十次掌掴之刑。”
孟蝶唇角的笑意扩大:“这就是刑部右侍郎给我的答案?师侍郎平日里也是这般审案的?只看结果不问缘由?”
师焕礼:“令祖先为大理寺卿,如今又为刑部尚书,这刑法一道府上堪称是家学渊源,下官不敢在县主面前班门弄斧。”
孟蝶:“家学渊源倒也没错儿。只不过我终究是个妇道人家,平日里深居简出,好多事情都未曾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眼下就还望师侍郎为我解惑。”
看着师焕礼明显被噎住的表情,孟蝶越发高兴,想听她的谦虚之词压自家一头,呸!做梦!
言语上没占到便宜,师焕礼立刻转头看着两名男子:“你们因何辱骂诽谤孟尚书与孟县主。”
孟蝶嗤笑一声。师焕礼恍若未觉。
青衣男子:“我,我是听人说的。”
师焕礼:“一个人每天会听到无数言语,你们为何单单记住了这几句,你们可是对孟尚书和孟县主不满?”
“没有,没有。”褐色衣服的男子猛的插言:“我们说这些话,有人给我们钱。”
师焕礼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他隐晦的瞪了一眼褐色衣服的男子。然而这名男子从进大堂开始就低着头,压根儿没看到师焕礼的眼色。
师焕礼深吸一口气,声音阴恻恻的:“谁给你们钱呐?”
青衣男子:“是、是师耀师小郎君。”
“胡说。”安氏先怒了:“我儿才多大,不过是个孩子,哪里就懂得这些,你们不要胡乱……”
孟蝶冷冷的扫了一眼安氏,安氏悻悻然闭嘴。
师焕礼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你们说是师耀让你们说的?你们在哪里认识的他,他又是在何种情况下给你们钱让你们说的?”
青衣男子:“我在百音阁上工,师小郎君是那里的常客,他最近似乎心情不好,喝了酒就会破口大骂,我们跟着附和跟着骂就会给赏钱。”
褐衣男子跟着说:“我在红艳楼上工,师小郎君也是那里的常客。最近一直骂孟蝶,只要我们跟着骂,骂得越难听他给的赏钱越多。”
安氏刚要开口。
青衣男子又说:“不止这两处,整条花街柳巷都知道这件事,师小郎君出手大方,大家都跟着骂过。”
安氏身形摇摇欲坠。
师焕礼一闭眼,重新睁开眼睛,冲着门外站着的小厮喊:“去把这个逆子给我捆来。”
“不必了。”孟蝶阻拦:“诚如令阃所言,令郎年纪不大,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我还能与一个孩子计较不成?都说仆随主人行,子肖其父,子不教父之过,今日我只问你师侍郎,你是怎么教孩子的,你们师家是个什么样的家风。”
师焕礼:“县主息怒。逆子酒后无状冒犯了县主,还望县主恕罪,此事下官定然秉公处理,对他严加管教。”
孟蝶:“酒后无状?什么叫酒后无状?他酒后无状怎么没说提刀杀了你这个亲爹,他酒后无状怎么没说造反?师侍郎平日里办案也是这般办的?喝了酒就可以无法无天了?那是不是我喝了酒就可以将这侍郎府平了,把你按在茅坑里吃屎我也没错儿?还酒后无状,我呸!不过就是喝了点马尿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了,又不敢承担相应的责任,拿喝酒来做托词罢了。”
“更何况,他才多大?一个还没成亲的小孩子罢了,哪里就懂得这些话了,没有长辈教他,他就能说出这些来?师侍郎,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不成?”
师焕礼:“下官绝没有教过他说这些话。县主,不妨拿了这逆子来,仔细问问他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
孟蝶冷笑:“师侍郎这是想跟我玩儿当面教子那一套?这会儿想起来教孩子了?做给谁看呢!往日里怎么不教?由着他小小年纪就流连烟花柳巷,也不怕染了一身脏病回来,又或是已经染了,只是秘而不宣。”
安氏急道:“县主慎言。”
“慎言?”孟蝶冷凝着安氏:“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我!让我慎言,你想以下犯上不成。”
安氏吓得噗通一声跪下:“臣妇无状,县主恕罪。犬子去烟花柳巷只、只是……”
孟蝶:“只是什么?只是盖棉被纯聊天儿。”
师焕礼第二次躬身施礼:“县主息怒,此事确实是我儿不对,下官保证,绝对会给县主一个交代,一个满意的交代。”
孟蝶:“交代,满意的交代?师侍郎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你在人前装得人五人六我就不知道你家数典忘祖,而你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还想取信于我?”
师焕礼勃然变色:“县主,犬子口出恶言有错在先,县主骂他打他我都认,县主骂我教子不严我也认,可数典忘祖,还请县主不要含血喷人。”
“含血喷人?”孟蝶一声冷笑:“你师家的祖宗在前朝家贫无以为继,全靠娘子手巧绣工了得,不但让全家过上了吃饱穿暖的日子,还能供着夫君念书识字,这才有师丞相连中三元的佳话,妻子林氏得封一品诰命夫人。师丞相爱重妻子,一生未曾纳妾,夫妻二人恩爱和睦,琴瑟和鸣,传为佳话,至今依旧广为流传。这件事总不是我编瞎话吧?”
“你那好儿子说了什么你都忘了不成?这会儿你又开始装傻充愣。我将制出的白糖运往边关给夫君使用便是倒贴,你家先祖刺绣赚钱供丈夫读书又是什么?难道不是倒贴?你们家不数典忘祖?”
师焕礼一噎,无言反驳。
孟蝶盯着师焕礼:“那样好的丞相和夫人,怎么就有了你们这样的不肖子孙。数典忘祖,糟蹋别人家的女孩子,背德之事做尽,给祖宗蒙羞。”
师焕礼瞳孔紧缩。
孟蝶:“骂我是应该拔了舌头的泼妇,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心虚了吧,你们家爷们儿各个都养外室,各个都有庶长子,担心媳妇的娘家登门询问就先给定个罪,只要上门那便是泼妇是无理取闹,当拔了舌头。我当初是戳到你们痛脚了啊!”
“师侍郎放心,师家这样的家风我必然敲锣打鼓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知道,你们师家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家!”
宦海沉浮二十年,师焕礼终于失了冷静:“孟县主休要胡言,我家男丁哪个养了外室?又哪个有了庶长子?证据呢?”
“呦!”孟蝶满面嘲讽:“开始讲证据了?说我嫉妒貌美女子,说我残害貌美女子的证据呢?你们师家可以信口开河,我又凭什么不能随意猜测。”
师焕礼脑瓜子嗡嗡的:“我儿纵然没拿到证据也不算信口开河,只是按照常理来推论罢了,历来女子善妒,嫉妒美貌女子而残害她们的事儿比比皆是。”
孟蝶冷笑连连:“我见犹怜这句话最开始可是女人赞叹女人的,女人从来都是欣赏女人,傅粉何郎才是你们男人的典故。师侍郎不知我就给你解释解释,曹丕嫉妒何宴皮肤白皙,又不想相信真有这般白皙之人,认定人家擦了粉,故意做作的请人家吃热汤面,想趁对方擦汗之际戳破对方,不想何宴当真是天资白美。从古至今典故在此,可见你们男人自古便是小肚鸡肠,善妒又恶毒。”
师焕礼拔高了声音:“男尊女卑,男人生而高贵,你别以一当百……”
孟蝶伸手指着师焕礼:“你一个从女人胯/下钻出来的玩意儿你高贵个什么。”
“……你……”师焕礼一口气没捯上来翻了白眼,身体直挺挺倒下。
“老爷!”安氏连忙将人抱住:“快来人呐,快来人呐……”
孟蝶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师焕礼身边。
守在门外的家丁呼啦一下围过来,捶背的捶背,掐人中的掐人中。不大会儿功夫师焕礼咳出一口浓痰,缓缓睁开眼皮。
孟蝶居高临下的晲着师焕礼,满面笑容:“我就说师侍郎身体不好,还是早日告老还乡吧,不然哪天在任上归了西,耽误了差使可怎么好。”
好不容易醒转的师焕礼顿时两眼一翻再次昏死过去。
“老爷老爷……”
孟蝶将手搭在露微的胳膊上:“露微,我们走。”
安氏不敢拦着,只能任凭孟蝶大出了正堂,坐上轿子大摇大摆出了师家的大门。
刚回到自己的屋子,湖绿就立刻有眼色的守在门外,范嬷嬷和露微齐动手帮她拆首饰,范嬷嬷忍不住问:“怎么样?”
孟蝶一边退镯子戒指一边道:“那个师焕礼不愧是能爬上侍郎高位的人,除了一开始瞧不起我没开大门迎接被我抓了把柄,进了大厅之后能屈能伸,说话滴水不漏的,来回与我掰扯,好一会儿我都没讨到什么便宜。”
范嬷嬷急了:“那……”
孟蝶展颜:“我鸡蛋里头挑骨头咄咄逼人又一点一点给他下套,先说他数典忘祖让他着急,再含糊其辞的说他糟蹋女子,戳中他最心虚的部分,最后说他家风不好还要给他家宣扬宣扬。他这才乱了方寸,露出他本来的面目,说出了心中所想。”
范嬷嬷长出一口气:“怪道他能将这变/态的嗜好隐瞒十几年,城府可真深。”
孟蝶长叹一声:“他是正经的两榜进士,我记得还是二甲传胪呢,今年才四十出头,虽说也仗了些祖辈的荣光,能做到正三品实权侍郎还是需要他有些自己本事的。”
露微:“可惜聪明才智全用在歪门邪道上了。”
孟蝶颔首,转头问范嬷嬷:“都安排好了吗?”
范嬷嬷连连点头:“二奶奶今早出门之后,范宏立刻回府里给老太爷送了信儿,老太爷说都安排好了,他还担心刑部里面有师焕礼的人,特意从九门提督符大人那里借调了一些兵士,少部分好手专门盯着师焕礼以及他身边人的动向,尤其是那个大总管,还有大部分则是将整个京城的官牙私牙都监视起来。”
“京城里穷苦人家扎推的地区则是九门提督亲自派人盯着,一旦发现有扔女童的,立刻就会送到咱们庄子那里。”
“我又暗中请那几位长期联络的线人,给了他们每人三百两银子,请他们也多安排些人盯着京城的贫民窟,周边的几个县也都包括在内。”
孟蝶脸上终于带了笑意:“好。今儿我去他们家闹了一通,想必明儿就能传开,他丢了如此大的脸,师焕礼定然觉得晦气,他肯定是要除晦的!”
范嬷嬷脸上闪过一抹扭曲。
孟蝶:?
范嬷嬷面上露出明显的纠结,紧接着就是狰狞:“二奶奶刚到师家所在的那条街,就有无数人家的小厮出来张望,二奶奶拆了师家的大门,师家的左邻右舍竟然允许孩子和那些小厮搭梯子偷听!现在满京城早就传开了,这、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这些人!”
孟蝶和露微哈哈大笑,孟蝶:“嬷嬷都知道了,怎么我一回来还问一嘴?”
范嬷嬷:“传的开的,一是师焕礼撅了过去,一是二奶奶最后骂的他那句。前面怎么回事,我不清楚。”
孟蝶再次大笑出声,连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她现在就等着师焕礼自投罗网了。
比师焕礼自投罗网更快的是孟蝶的名声,如果说她当初去陈家撒泼让她成为满京城皆知的泼妇,这一次去师家撒泼,尤其是拆人家大门以及说的两个典故和骂的最后一句话,迅速在京城传播开来。
并且以比八百里加急还快的速度传遍了大易朝的大街小巷,几乎人人都知道我见犹怜和傅粉何郎的典故,还有最炸裂的最后一句,不少男人觉得颜面无光,对孟蝶咬牙切齿。
孟蝶的泼妇之名响彻了整个大易朝。
对于这些,孟蝶现在还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不过是一笑而过,并不在乎,她现在全副心神都在等消息,她倒要看看师焕礼下一步怎么做。
第110章
没用孟蝶等多久,四天后掌灯时分,范嬷嬷脚步匆匆从侯府外面赶来,进到屋子里冲着只穿睡衣的孟蝶报喜:“二奶奶,把人抓住了,抓了个现行。”
孟蝶猛的站起身:“真的?怎么抓住的?”
范嬷嬷满脸笑意:“不出二奶奶所料,那师焕礼果然觉得晦气,二奶奶离开师家的当天晚上好多私牙那里就得到了买女童的消息,大概发现买不到,他又立刻将家奴派出去充做拐子,拐了个女童。老太爷的人正好将仆人抱走女童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也看到了他们将女童送到了哪里。”
孟蝶:“他们送到哪里了?”
范嬷嬷:“真真是猜不到的地方,距离山海书院不远处有一座险峰,险峰悬崖边一颗百年老梨树,每年都有游人或去那里赏花,或去那里看悬崖边的缭绕云雾。那附近也不知何时有人建了个小屋子,供游人遮风避雨。”
孟蝶有点儿懵:“那里经常有人来往,他不怕露馅儿?”
范嬷嬷摇摇头:“他是在小屋子下面建了密室,那密室能观察到小屋子到底有没有人。没人的时候他就可以从密室出来,谁能知道?”
孟蝶想了想:“那屋子八成是他建造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然后呢?”
范嬷嬷:“老太爷安排的人知道了确切的地方却又不敢太过靠前,那里安静只有那么一间屋子,靠太近了会被那些仆人发现,等仆人都走了,他们才敢靠近,进去了才发现死活找不到被送进去的女童。最后还是老太爷请了九门提督,他那里有能人,专门研究这种机关的,人家找到了密道和密室,发现女童正被捆在床上。”
“找到了女童他们只留下两个人守在床下,其余人就都退出来守在周边,当天下午也就是今天师焕礼以养病散心为由去了险峰那里,欲行不轨之时,埋伏在床下的两人跳出,将人活捉,如今正关押在大理寺的牢里。”
孟蝶眉开眼笑:“好,干得好。你今晚回去立刻安排个人,明儿一早城门开了就去给露微送信,上回她回来的时候说过海棠愿意出来作证。我想着先看看过堂的情况,不行再让海棠出来,不然她真出来了,事了之后就算她在我庄子里,估计也少不了闲言碎语。”
范嬷嬷迟疑了一下:“我记得当初老太爷任大理寺卿的时候,审案从来都是不面向百姓公开的,这不公开咱们怎么知道堂审的怎么样啊?”
孟蝶一笑:“别忘了,他那好儿子可骂了我不少的脏话,还诽谤我呢,明儿一早我就递折子,参他一个教子无方。我作为苦主,过堂审他的时候必然有我一席之地。”
范嬷嬷也跟着笑了:“还是二奶奶考虑的周全,那我回去立刻安排人。”
孟蝶颔首:“这几日大家伙儿都辛苦了,你去荣掌柜那边多支取一些银子,那些线人该赏的就赏,还有祖父从九门提督那边借来的兵丁,明儿我上奏本之后,你就以他们给我出气的名义也赏他们一些银子。”
“诶。”
孟蝶心中高兴,连夜写好了奏本,又吩咐湖绿明日就安排人送到翰林院,她一定不能错过师焕礼的堂审。
整个大易朝只有十二名侍郎,其中一名被抓,这无疑震惊了整个朝堂。大理寺那边不敢拖拉,赶在宫门落钥的前一刻将奏本送入宫中。
皇帝正领着户部的人在临华殿暖阁加班,并且这个加班的队伍又扩大了,账目实在太乱,仅仅靠皇帝和户部尚书以及左右侍郎,指不定猴年马月才能查完账。
君臣四人都瘦了一圈儿之后,皇帝终于又添加了人手。冉鹏飞在自己的户部选了几个年轻人后又毫不客气的将在翰林院清闲度日岳景之要了过来,让他也加入了加班大军。
这会儿加班大军刚刚喝了提神茶,勉强打叠起精神继续查账。岳景之小心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同僚,对方也隐晦的看了他一眼,两人同时垂下头叹气,这账目,任凭是谁都一看一个不吱声。
就在这么个君臣火气正旺的时候,大理寺卿的奏本到了,皇帝从林楚手中接过展开那么一看,气得将奏本狠狠摔在御案上:“混账东西。”
“陛下息怒。”林楚赶紧给皇帝倒了一杯茶。
皇帝摆摆手:“命大理寺和督察院明日联合审理。务必要把所有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林楚连忙安排人去传皇帝的口谕。
户部的人面面相觑,发生了什么事?皇帝重新拿起奏本,又看了一遍,脸更黑了,他将奏本给了林楚,林楚将其给了冉鹏飞。
冉鹏飞放下手中的账册,打开奏本看了看,顿时面皮抽动,老头子只觉得恶心,赶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终于压下那股反胃感:“陛下,臣瞧着是九门提督那边帮了孟尚书不少忙,他那边应该掌握了不少证据,明日要不要也请符提督旁听?”
皇帝没怎么考虑,颔首同意。
次日一早不是大朝会,皇帝吃了早饭先到勤政殿,他每日都是将紧要的奏折批复完毕,然后再去临华殿暖阁查账。
第一本奏折就是孟蝶的,她参刑部右侍郎师焕礼教子不严。孟蝶的奏本并非军国要务,能排在第一位这绝对是翰林院有人帮忙。
皇帝顾不得孟渊徇私,看着孟蝶奏本中写的师耀辱骂造谣她的内容,气血再次一阵阵上涌。想到这人还是自己提拔上来的,脸颊瞬间火辣辣的,这个师焕礼简直荒唐到了令人发指。
“林楚,传朕的口谕,师焕礼教子不严一事同样交由大理寺审理,孟蝶可去旁听。”
林楚:“是。”
孟蝶早晨起来后就命湖绿去宁夫人那里告假,玫红为她梳妆打扮。刚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宫里的太监就来传了口谕。
湖绿给赏钱。范嬷嬷服着孟蝶上了马车。今天去大理寺,孟蝶只穿了县主的朝服,没开仪仗。只选择了轻车简行。
现任大理寺卿董洪杰接了这个案子除了感慨师焕礼竟然做下这等龌龊事,别的他都是轻车熟路,大理寺就是专门审理官员和王孙贵族的。
对于左右都御史陪审他没有意见,三司会审是常有的事儿。这一次是左右都御史,没有刑部尚书源于师焕礼是刑部的人,刑部上下都要避嫌。对于九门提督来旁听,他也没意见,等一大早得知孟蝶参了师焕礼教子不严,孟蝶会来旁听,董洪杰傻眼了。
“快,再去多安排两个书记官。把卷宗拿来我再看一遍。”
老仆李忠一边命人拿卷宗一边纳闷儿,他家老爷一直都管审案的,这般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的样子十几年未见了。
夫人云氏同样不解:“老爷昨晚不是把卷宗都看了十来遍吗?怎么这会儿又看?马上就要升堂了。”
董洪杰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卷宗:“那位孟县主,就是孟蝶她要来旁听。”
云氏一顿,扭头抿唇一笑,原来自家老爷是怕审案的过程中出现问题,挨孟蝶的骂。
董洪杰看了一眼自家夫人,老脸一红,将卷宗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今天审案全程都要合乎规范,一丝纰漏都不能出,绝对不能出!
大理寺的大堂很宽敞,董洪杰坐在主位,左右都御史分别坐在两边,九门提督符研修坐在左边的上垂手,孟蝶坐在右边。两人座位不是因为男左女右,而是身份,符研修除了是九门提督,他还是镇国公世子,他还是皇帝的表兄。当今太后就是出身镇国公府。
当今皇帝没有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外家,先帝也不会暗中布局十几年最终贵妃母子也没能登上大宝,镇国公府牢牢的掌控着京郊十万大军和京城的安危,先帝用尽无数办法也没弄到这两处的兵权。
董洪杰站起身率先冲着众人抱拳:“诸位,现在就开始?”
符研修:“请。”
孟蝶一笑:“请。”
董洪杰重新落座:“带人犯。”
师焕礼很快被带到大堂,由于还未判刑,师焕礼属于官身,自然不能磕头行礼,师焕礼冲着众人抱拳行礼:“见过诸位。”
董洪杰扫了一眼刚刚拿到的属于孟蝶的奏本:“师焕礼,孟县主参你教子不严,纵容幼子造谣诋毁于她,此事你可有说辞?”
师焕礼躬身施礼:“董大人,关于犬子造谣诋毁孟县主一事,确实是下官管教不严。下官愿带逆子亲去勇毅侯府登门赔罪,或打或骂任凭县主发落。”
董洪杰看了一眼孟蝶,孟蝶颔首,表示同意。
苦主同意,董洪杰当场宣判。这茬就算掀过去,接下来才是一场硬仗。
董洪杰下意识又看了孟蝶一眼:“师焕礼,昨晚你对女童欲行不轨,你可承认?”
被抓了个现行,师焕礼很干脆的承认:“下官承认。”
董洪杰:“那女童你从何处而来?刑部尚书孟大人手下人言,此女童是你指使家仆扮做拐子强拐而来,你可承认?”
师焕礼:“董大人,下官确实有喜欢女童这个难登大雅之堂的癖好,于私德有亏,但历来女童的来历都是清清楚楚,皆是从牙人手中购买,下官绝未触犯国法。”
董洪杰:“你的意思是昨晚的女童也是你从牙人手中购买而来的?”
师焕礼:“下官是这样吩咐家仆的。”
董洪杰:“带人证。”
两名兵丁一名书生连同两名老者和一名妇人被带到堂上,除书生外五人齐齐下跪见礼,其中一名兵丁立刻开口:“回大人,小的马强,隶属槐花胡同的巡逻小队,昨日巡逻到槐花胡同的时候远远看见一名男子突然抱起一名女童,小的起身去追,眼见着这人进了刑部右侍郎的府邸。”
另一名兵丁接口:“小的王奇,同属槐花胡同巡逻小队,与马强一同巡逻,中途肚腹绞痛,寻了个茅厕方便,出来不见马强踪影却听到妇人哭嚎丢了幼女。小的上前问名情况,带着他们去所属的兑现报了案。”
书生躬身施礼:“下官是兑县县丞,昨日中午时分确实有一名兵丁带着一家三口前来报案,说是丢了女儿。”
董洪杰颔首,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三名百姓身上:“起来回话吧,你们叫什么名字?可是你们家丢了女儿?”
三名百姓这才起身,那名男性长者抖着声音:“草民王力,是我家小孙女儿丢了。”
师焕礼看了一眼三名百姓,抱歉:“大人,下官有疑问,王奇只是去解了手的功夫,可见离开的时间短暂,由此可推,小童不见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小童在外面玩耍是常事,为何他家刚一不见女童,就一口咬定丢了?”
王力:“中午了,小银,就是我小孙女要帮儿媳妇做饭,她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
师焕礼目瞪口呆,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昨晚在大理寺的静室中他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缕了一遍,冷静下来的他很快就猜到从满京城都是他儿子骂孟蝶的话开始,他们一家子就已经落入的孟蝶的圈套。
上门骂他,不过是孟蝶知道了自己的癖好,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寻找女童去晦,正路的找不到,自然就会想到强拐这条触犯国法的路子。他仆人拐来的这个女童十有八/九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
所以师焕礼在百姓陈述的时候听的非常认真,他也很快用自己多年断案的经验找出了一个漏洞,一般人家不见了小童,都会去左邻右舍找一找,喊一喊,确定真没有才会觉得丢了。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百姓给了这个答案。
孟蝶看了一眼师焕礼,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嘲讽。玩耍?家境好的孩子才有童年,这样贫苦的人家,尤其是女童,大约五六岁就要开始在厨房给母亲帮忙搭把手了。
董洪杰:“师焕礼,你还有何话可说?”
师焕礼:“董大人,下官确实吩咐仆人采买女童,但绝没有指使他强拐。”师焕礼死不承认,他是官身,不能随意用刑,只要他不承认,他们就很难定他的罪。
董洪杰:“带仆人李浩。”
李浩四十出头,面白短须,一身青色细棉布的衣袍干干净净,进大堂立刻跪下磕头:“奴才叩见诸位大人。”
董洪杰:“你家大人是怎么吩咐你的?那女童你又是从何处得来?”
李浩再次扣头:“回大人,我们家大人吩咐奴才采买女童。这名女童是奴才从她亲爹王有福手中购买的,这是购买契约。”
有衙役接过契约书呈给董洪杰,董洪杰先看最下面,上面有双方的名字和手印,还有师焕礼的印信,内容大致就是李浩代表侍郎府以二十两银子的价格从王有福手中购买他八岁的女儿王小银。但是契约书上并没有日期,也没有官府的印信,说明没有到官府那边报备。
董洪杰将契约又交给左右都御史观看,三人看看彼此,董洪杰又问:“王力,你儿子王有福卖了王小银一事,你可知道?”
王力连连摇头:“他已经有半月没回家了,我不知道。”
董洪杰看向马强:“你确定是有人强硬抱走的王小银?”
马强:“大人,小的确定是侍郎府的人强硬抱走的女童,女童当时只有一个人,身边并无大人。不单单是我,但是报案的时候,隔壁有邻居也看到了。”
李浩突然插言:“大人,这里面有误会。是这样的,王有福卖女儿是为了还赌债,他卖的时候同我说,他爹娘未必同意卖,所以他请求我派人演一出戏,强硬抱走王小银,装作她被拐子拐走了,这样他爹娘就不会知道他又去赌还欠了债。”
王力目瞪口呆,王有福的妻子闵氏,这个从进来就低垂着头畏缩的女性第一次抬起了头:“你说什么?你说是他卖了我家小银?”
王力:“这个逆子。”
董洪杰将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去拿王有福。”
“是。”
李浩立刻说:“大人,王有福大概率在好运赌坊。”
衙役得了消息,立刻赶去好运赌坊拿人,王有福正在里面赌得兴起。等他被衙役带着进了大堂,闵氏满脸愤怒的看着他,王有福白了她一眼,等看到亲爹也在瞪他,王有福终于瑟缩了一下。
董洪杰看着跪在堂下的王有福:“是你将女儿王小银卖给了李浩?”
王有福垂着头,目光乱闪:“是。”
王力怒吼:“你这个畜生,谁让你卖女儿的。”
王有福瑟缩立刻一下:“他说他是侍郎府的,小银进去了,能吃得饱穿得暖,说不定运气好长大了还能当个姨娘,以后那才是吃喝不愁,我们也能沾点光。”
“你混蛋。”王力冲过去抡起拳头暴揍王有福。
董洪杰没吭声,衙差象征性的拉架:“别动手,别动手……”
王力下了死力气,衙差又专门拉着王有福,只一会儿的功夫王有福就浑身是伤,鼻青脸肿,衙役们这才说:“大人还在审案,别动手了。”
一提大人,王力顿时泄了力道,噗通一声重新跪下:“大人,草民……”
董洪杰:“罢了,起来回话就好。”
王力心中的惧怕顿时消失无踪。
一场闹剧结束,董洪杰看着跪着的王有福:“你与李浩具体是如何签订契约的,还不细细讲来。”
王有福:“我最近赌输了银子,想翻本又没本钱,就想卖了小银,昨天李浩来找我,愿意出十两的高价买,我、我就答应了。又、又担心爹娘不同意,就和他说让他安排人强行抱走,让爹娘以为小银丢了。”
董洪杰:“这上面为何没有官府的印信?”
王有福:“我、我得了银子就回赌坊了,在那里一时忘了,那上面的手印绝对是我按的。”
董洪杰:“李浩,你怎么知道的王有福要卖女儿?”
李浩:“回大人,奴才并不敢肯定王有福卖女儿,只是他以前在赌坊没少叨咕过卖女儿,奴才留过心,这一次也是急了,主动找到他询问,他一开始很犹豫,奴才开了比市价高出许多价格他才肯卖。”
逻辑清晰,言辞恳切,完全挑不出什么漏洞。但是在座众人谁都知道这是假的,王有福拿了好处反水罢了,可是现在找不到证据。就算咬住契约没有官府印信一事,手印是王有福的,也是王有福的错,定不了师焕礼甚至是李浩的罪。
董洪杰的目光落在孟蝶身上,孟蝶今日来听堂审,他绝对不会天真的以为孟蝶是来听师焕礼教子不严一事怎么判的。孟庭义要避嫌,孟蝶是来替孟庭义旁听的,只是这孟蝶倒是真的能沉住气,眼见师焕礼脱罪,竟然没有半分失态。
师焕礼同样看着孟蝶,看到孟蝶的反应他的心猛然提起,他不认为孟蝶有如此好的养气功夫,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孟蝶依旧这般从容,她有后手!
“启禀大人,门外来了两名女子,说是要状告师焕礼指使牙人拐卖女童。”
孟蝶垂眸,她并没有打手势通知露微带着海棠进来作证,看来是露微和花蕊得知被拐女童的家人反水,率先沉不住气了!
董洪杰将目光从孟蝶身上挪开:“带进来。”
露微与花蕊还有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进入大堂跪下行礼:“奴婢露微/草民花蕊/草民朱圆拜见诸位大人。”
露微!这两个字一出口,堂内众人下意识的看向孟蝶。当年露微打的那场讹诈官司这些大人都有耳闻,这个丫鬟绝对不是个普通角色。
董洪杰:“起来回话,你们想要状告师焕礼,可有人证?具体怎么回事?”
露微代答:“回禀大人,我家主人在京郊有处庄子,最近广招妇人帮忙放蚕织布,奴婢在那边管着大家伙儿的工钱发放,一来二去就与不少人熟悉。花蕊是其中一名做工的妇人,她曾在闲聊中与奴婢说起,她十三岁被拐子强行抱走,因为当时剧烈挣扎,身上受了不少伤,养了几日后她被带到一处密室,后被师大人强行施暴。”
“当时她并不知道此人是谁。被强之后她被卖入扬州青楼中,在里面学习吹拉弹唱等等,十六岁那年被一富商买下,重新送入京城,送到了一处贵人家的后宅做婢妾。”
露微说到此处停下。
董洪杰不解:“然后呢?”
露微满脸淡定:“她给当婢妾的人正是刑部右侍郎师大人的幼子师耀。”
孟蝶饶有兴趣的看向师焕礼,看到对方瞬间变绿的脸色,唇角挂上浅浅的笑意。
饶是见多识广,董洪杰、左右都御史连同符研修也没崩住表情,齐齐露出惊愕,紧接着就是嫌恶。
露微继续:“也是如此,花蕊认出了师大人,后来师耀渐渐对她不喜,就将她卖到京城的艳莺楼,她努力攒了点银子给自己赎身,听闻我主人那里招工,便去了做工。”
露微话音刚落,符研修就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师焕礼是满满的嫌弃。
左都御史林开德看向孟蝶:“孟县主,我记得前些时你踏青的时候,有人与你争辩几句?说是沦为妾室者皆是红颜薄命,此人当真是怜香惜玉啊!”
孟蝶掐了一把才将冲口的笑声止住,强装淡定的点点头。
师焕礼的脸色忽青忽白,一时间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董洪杰忍笑后:“花蕊,当初强拐你的人可知道是谁?”
海棠:“当初强拐我的共有两人,一个是朱圆,一个已经亡故。”
朱圆噗通跪下:“大人,当年罪民与同乡张深六年前强行抱走了花蕊,将其卖给了李浩,得了十二两银子。”
董洪杰:“强拐花蕊一事,你承认?”
朱圆:“罪民认,罪民认。确实是罪民动的手,但是是李浩指使我们的,不单单罪民和张深,张深活着的时候还说李浩指使不少人做这个。”
李浩:“大人,他完全是含血喷人,奴才确实买了不少女童,可都是正经付银子买的,奴才只以为对方私牙,并不知道他们是拐子。”
“你……”朱圆急得指着李浩却一句话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董洪杰:“朱圆,你确定是李浩指使你的吗?可有证据?”
朱圆:“大人,我就是证据,我发誓是他指使我们的。一开始他说要女童,我和张深就四处寻找被父母或丢弃或贱卖的,这样的并不多,京城又有好些人做这个,竞争十分激烈,我和张深有一次两个月都没生意,手中的银钱又不多了,张深就说想咱俩去找李浩借点钱。”
“我跟张深找到李浩,李浩亲口说,这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百姓日子大多好过,哪有那么多扔女童的?不想养的,生下来就扔了,哪还会养大?张深连连表示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就问李浩那别人怎么就能弄到那么多女童呢?”
“罪民记得清清楚楚,李浩先是一笑,喝了一口酒才说,那些人养是养了,赔钱货又有几个是真心在乎的?无论是死了还是丢了最多难过一会儿罢了,还能要死要活不成?你们就是强拐又怕什么?”
李浩赶忙叩头:“大人,不能听他一面之词啊!他这纯粹就是诬告。”
朱圆同样叩头:“大人,我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若有半句虚言,愿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浩冷笑:“你本就是拐子,按律当斩。”
孟蝶突然插口:“不愧是刑部右侍郎的家仆,对我大易朝的律法十分熟悉啊。”
师焕礼当即回怼:“比不得县主身边的露微姑娘对我朝律法张口就来的程度。”
孟蝶唇角上扬,眉眼舒展:“那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方方面面哪里都比不得。”
师焕礼:……
董洪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定憋住了笑声一指朱圆:“签字,画押。”
文书官立刻将刚刚记录的供词送到朱圆面前,朱圆看也没看,爽快签字画押,脸上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
董洪杰接过文书官拿回来画好押的供词,扫了一眼:“朱圆,你说当初李浩不单单寻了你与已经亡故的张深,还寻了其他人,你可知道还有些什么人?”
朱圆:“知道几个,已经都同露微姑娘说了。”
露微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奴婢已经将朱圆所说全部写在纸上,请大人过目。”
衙役接过纸张,董洪杰展开看了看沉吟片刻,将纸张交给了左右都御史,林开德与宋建桥二人看完之后有志一同的将纸张交给了九门提督。
董洪杰见符研修看完了才说:“记载里有几人标注着是京城里有名的泼皮无赖,下官想着差役去抓捕恐怕要费一番手脚,故此想请符提督派人抓捕他们。”
符研修颔首:“我去安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