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孟蝶沉吟一下,这撑腰当然不是去一趟就完事,这回去撑腰那就是认下周氏侄女这门亲,以后年节也是要走动的,说白了侯府就同认个闺女差不多,周氏侄女以后的娘家靠山就是勇毅侯府:“是只请了三婶子吗?”
侯夫人:“你三婶子使人打探,说是一开始请了她的嫡亲姑姑永宁伯世子夫人,只是世子夫人家里事情忙,不得闲。”
什么叫家里事情忙不得闲,说到底就是不肯去给撑腰罢了,究竟是当姑姑的心狠还是婆家的意思,这就不得而知了。
侯夫人眼角有些湿润:“后来她又给其她几位姑姑送信,舅舅那边似乎也送了信儿,暂时还没有去探望她的。”
孟蝶这一刻心脏猛然揪紧,她真的不敢想象如果一个去给她撑腰的人都没有,她该是多么的绝望,怀着孕都要四处求救,可见婆家是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了:“自己有本事,又何必看岳家是否得力,真是个没种的废物玩意儿。”
本有些物伤其类的侯夫人反倒是笑了,宽慰孟蝶:“永平伯那是走私兵器,虽说陛下是按照走私禁品定的罪,可谁都知道走私兵器形同叛国,这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多少人都是这样,能不沾谁又愿意沾呢。”
孟蝶看了一眼侯夫人,侯夫人略显尴尬的撇开眼,她是心软了,若非她着实可怜那姑娘,周氏来请示她,她直接回绝就是了,又何必派人请了孟蝶来商议。
孟蝶自然懂得,她也可怜那姑娘:“祖母,三婶子近来清减许多,我瞅着精神也不大好,她出去走走见见亲人,说不得一高兴身体就好了呢。”
侯夫人招招手,孟蝶坐到她身边,侯夫人抓住孟蝶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心软倒是难为你了。”
孟蝶:“谁又能不心软呢。”孟蝶话锋一转:“琰妹妹不是又有了身孕吗?三婶子出门没有晚辈陪着不好,大嫂怀孕不方便,要不就我陪着她去吧。”
侯夫人:“好,就辛苦你走一趟了。”
孟蝶从正房回去,侯夫人立刻让薄荷去给周氏那边送信儿。
周氏得了消息喜得给了薄荷重赏,自己一个人回到屋子又忍不住大哭了一场,等她擦干了眼泪,整个人却是精神奕奕。这些日子消失的精气神一瞬间又都回来了。
素锦和云锦伺候着她重新洗漱,周氏提笔写了一封拜帖,结尾名字那里,一笔一划将孟蝶的名字写上,写好装好,命府里的人送到侄女的婆家——从四品武官杭护军副参领的府上。
杭府。
小丫鬟倚栏飞也似的跑进屋子中,太着急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摔到屋子中:“四奶奶,四奶奶……”
李嬷嬷:“你这像什么样子,吓着了四奶奶可怎么好,自己去领罚。”
倚栏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儿了:“嬷嬷,不是,四奶奶,来信儿来信儿了,咱们五姑太太送来了拜帖,说是明儿就来看四奶奶。”
躺在床上休息的周氏怔怔的看着小丫鬟:“五姑太太?”连日来的煎熬,她现在反应都比平日里慢了半拍。
李嬷嬷扶起周氏,眉眼间全是笑意:“五姑太太是嫁给勇毅侯府三老爷的,四奶奶的五姑母。”
倚栏从地上爬起来:“对对对,就是勇毅侯府的人送来的拜帖。”
周氏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声音都是抖的:“真的说来看我?”
倚栏连连点头:“真的真的,我听得真真的,咱们太太还对大奶奶说,明儿得开正中的大门迎接呢。”
周氏这会儿恢复了些微理智:“可是我记得五姑父现在是正五品的守备。”她婆家是从四品,她姑母来看她,家里万万没有开正中大门迎接的道理。
再者,平日里当家人非穿官服出入也都是走侧门,走亲戚为了显示亲近也是走侧门,需要开正中大门迎接的,除非是两家正式互相拜访又或者对方身份极高。
李嬷嬷是周氏的奶嬷嬷,她以前在永平伯府当差,这个礼节自然是知道的,她也有些迟疑:“你真的听准了?是勇毅侯府?不是永宁伯府?”
倚栏点头如捣蒜:“我听准了,是勇毅侯府,这侯府和伯府名字完全不同,我不可能听错的。”
李嬷嬷:“那怎么说开正中大门迎接呢?”
屋中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次日一早,孟蝶和周氏请安后吃了点早饭登上马车前往杭府。路上,周氏看着孟蝶又红了眼眶:“这次真的是辛苦你了。”
孟蝶:“一家人三婶子又何必说两家话,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周氏心里明镜一样,见孟蝶不居功,就说了些以前的事儿:“在娘家那会儿,母亲的脾气实际是不怎么好的,小时候我挺怕她,后来发现她对我们这些庶出确实没得说,吃穿用度同那些嫡出的姐妹都是一个样儿的,这也就罢了,正经人家都是如此。”
“主要是我出嫁那会儿,嫁妆里的衣裳丝绸都是那年的新样式,并没有拿陈年的丝绸敷衍,还有药材,母亲也都是一一过目,确定我以后过日子能用得上的。”
孟蝶点点头,这当嫡母的确实用心了。
周氏继续:“我们府里从来就是人口多,姑娘出嫁没有庄子陪送,都是土地,我按份例是五百亩,那会儿母亲年岁渐长,家里很多事情都交给了大嫂办理,我那陪嫁的五百亩土地就是我大嫂经办的。蝶丫头你知道,这地和地也是不一样的。”
孟蝶:“是,周围是否有河流,是否能打井以及粮食是否好运出来都不同。”
周氏:“就是这话,我那地周围就有河流,还有井,大嫂她是真的用了心,没有半点儿敷衍。”周氏用帕子擦了一把眼睛:“我这侄女儿正是我大嫂的幼女。”
孟蝶叹息一声,这真的是前人栽树后人吃果,永平伯夫人和永平伯世子夫人不敷衍周氏,自己的骨肉落难,周氏自然愿意投桃报李。
两人一路说着,马车很快到了杭府。
管着府里女眷出行的齐嬷嬷在车窗处说了一句:“三太太,二奶奶,杭家开的正中大门迎接。”
周氏立刻看向孟蝶,噗哧笑出声,这是怕了蝶丫头,大概是怕她拆大门。孟蝶也笑了。
周氏和孟蝶坐的马车从正门缓缓进入,后面大丫鬟们素锦云锦湖绿杏黄纷纷下车,跟着马车步行入府。直到二门处,周氏和孟蝶乘坐的马车停下。
孟蝶搭着湖绿的手下车,然后她又亲自扶着周氏下车,给周氏做足了脸面。
杭太太带着自己的大儿媳冯氏二儿媳翁氏站在二门这里迎接。一见周氏立刻亲亲热热的过来:“亲家姑太太来啦,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琴丫头这些日子吃睡不安稳,就想着姑太太呢。”
虽然孟蝶没穿县主的官袍,也没穿二品夫人的诰命服,今日只穿了便服来走亲戚,杭家的两个儿媳妇还是率先福身行礼,孟蝶回了个半礼算是见过。
进屋杭太太和周氏分宾主落座,孟蝶身份太高,哪怕是晚辈照样有个座位,杭家的两个儿媳妇则是站着伺候。
杭太太和周氏互相客套两句,杭太太小心的将目光落在孟蝶身上。
孟蝶笑着开口:“三婶子的女儿我妹妹正巧也有了身孕,不好出来,我在家闲着怪闷的,听说三婶子要走亲戚就对三婶子说,都说侄儿侄儿半个儿,这侄儿媳妇想来就是半个女儿,故此今日我就充女儿来了。”
周氏脸上带笑听孟蝶胡说八道,她的琰儿确实又怀了身孕,可她还有个庶女李珞呢,今年十四岁,带出来走动是正正好好。
杭太太满脸陪笑:“现在天气正好,出来走走是好的。”
有孟蝶镇在这里,杭太太态度十分热络,对周氏礼数格外周到。杭家做了初一,周氏乐得做十五,一时间整个正房欢声笑语的,倒是真有了几分亲戚登门的架势。
跑来偷听的倚栏再次飞扑回去报信儿。
她一进屋李嬷嬷就迫不及待先问:“来的到底是谁?难道咱们姑太太把勇毅侯世子夫人给请了来?”
倚栏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来的是孟县主,就是拆了原刑部侍郎家大门儿,京城里不少人都说是活财神的那位。”
李嬷嬷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怪道开正中的大门迎接呢,咱们老爷更是连夜搬走,住在了军营。小姐,她肯过来就是代表了勇毅侯府的态度,您以后肯定会越过越好的。哎呀,小姐您可不能再哭了。”
周玉琴擦干脸上的眼泪,唇角带笑:“嬷嬷,我这是高兴,我真是太高兴了。”轻轻抚摸着自己还没怎么显怀的肚子,周玉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她这一胎算是保住了,她再也不用担心被休弃。
倚栏端来水:“四奶奶,洗洗脸吧,一会儿姑太太和孟县主会过来看您。”
“嗯。”
这边周玉琴刚刚洗漱整理完毕,那边就有人来报,杭太太陪着周氏马上过来。
脚步声与说话声逐渐逼近,很快一行人进入,周氏一见躺在床上瘦得下巴尖尖的侄女儿,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琴儿。”
周玉琴同样强忍着泪水,挣扎要起床:“姑母,我身体不爽利,请恕侄女儿无礼。”
周氏快步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按住她:“快别起来,躺着就好,自家人什么礼不礼的。你这怎么清减了这么多。”
李嬷嬷道:“姑太太,我们四奶奶最近胃口实在不佳,吃不下多少东西。”
杭太太连忙陪笑:“孕初期胃口不佳的人不少,不过家里又新请了个厨娘,你想吃什么直接吩咐就是了,在自己家里还客套什么。”
杭太太大儿媳冯氏也跟着陪笑道:“我那会儿也是的,甚至还干呕,遭了不少罪,好好养着,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周玉琴给面子的点点头:“我知道了。”目光落在孟蝶身上,佯装不知:“这位……”
孟蝶笑着道:“我是三婶子的侄儿媳妇,虚长你几岁,你就叫我姐姐吧。”
一声姐姐差点儿让周玉琴又落下眼泪,深吸一口气缓了一下情绪,略哑着嗓子满含感激叫了一声:“姐姐。”
周氏要与周玉琴独处,杭太太只能带着两个儿媳先行离开。
等没了外人,周氏连忙问:“他们家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孟蝶:“若是真不行,便是和离我也能帮你把官司打到底。你也不必担心和离之后不好过,既叫了我一声姐姐,我就定然护着你。”
周玉琴再次红了眼眶微微摇头:“夫君是婆婆的幼子,从小就爱玩闹也没什么上进心,但是对我极好,这次家里出了事情,他一直有宽慰我,不曾有半分嫌弃之态,就是婆婆也没说什么,开始知道我怀了孕,还让我好好养身体别过于忧愁。”
周氏不解:“那怎么?难道是你的妯娌?”
周玉琴:“妯娌中确实有言语刻薄的,可上面有婆婆压着,她们顶多说两句不中听的话,伤不到我什么,主要是公公,他怕娘家连累自家,又觉得我会毁了夫君前程,故此不想留下这胎,打算三年后以无所出的名义将我休弃。”
孟蝶:“呸!我说今儿怎么不见人影呢,合着就是这么个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坐下这乌龟王八事儿,让妻子出来待客陪小心,真真是了不起的大丈夫。早知道这样我今儿就应该穿官袍来,现在倒是便宜他了。”
周玉琴破涕为笑:“姐姐穿官袍来也没用,公公昨晚连夜搬去军营了。”
这操作直接把孟蝶给整无语了,好一会儿才道:“这种软蛋真是生平仅见,上了战场也是个逃兵。”
周玉琴笑容扩大:“我夫君不肯休我,父子大吵了几回。平日里夫君从不上进,这些日子为了护着我,每日天不亮就去练武,不到掌灯不回来,他说将来要给我挣诰命。”
周氏满心欣慰:“也得亏你婆婆也对你没有起什么心思,不然你这胎!”等不到周氏和孟蝶来,悄无声息的就得没了。在后宅,让一个妇人怀孕不容易,让一个妇人流产可太容易了。
这也解释了周玉琴为什么能把消息送出来,如果婆家一个护着她的都没有,怎么可能允许她四处送消息求救,她的人早就都被看管起来了。
“四奶奶。”
周玉琴:“进来。”
进来的是杭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墨玉:“四奶奶,我们老爷今儿新得了几两燕窝还有两根野山参,让我们太太给四奶奶送过来补身体。”
周玉琴:“谢谢父亲母亲。”
李嬷嬷给了赏钱,墨玉退下。
孟蝶扫了一眼被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嗤笑:“真是无趣,滑跪的也太快了。”
第一次听到滑跪这个词儿,但这毫不影响周家姑侄理解其意思,顿时双双失笑出声。
从杭家离开,周氏坐在马车上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彻底恢复了周家没出事之前的精气神。
周氏和孟蝶去给周玉琴撑腰,温氏和姚氏也知道,妯娌俩在凝萃馆处理完事情一起到花园聊这件事。
姚氏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温氏:“我刚打发琥珀去探问消息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琥珀由远及近:“大奶奶,三奶奶,三太太和二奶奶从杭家出来了,不多会儿就能回来。”
姚氏性急:“怎么样?”
琥珀满脸带笑:“三奶奶,咱们二奶奶那是什么人,她往那里就那么一坐,谁敢不老实啊!传话的人说,三太太和二奶奶过去的时候,那杭家开了正中的大门迎接,进去之后杭家全程都陪着笑脸,好话更是不要钱的往外冒呢。”
姚氏和温氏相视而笑,异口同声:“算他们识相。”
这里面的利益纠葛两人自然也懂,可抛开利益,她们唯有同情那名女子而已。
温氏和姚氏谈论的时候,孟蝶和周氏上门给周玉琴撑腰一事以光速传遍京城,周家女在京城的不少,这些日子大多过得如履薄冰,有几个所嫁非人的更是已经遭遇各种磋磨,想送消息又送不不去,有人已经存了死志,却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这些人家觉得孟蝶能陪着周氏给周玉琴撑腰,自家若是真给人逼死了,孟蝶打上门怎么办?这个泼妇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那就是个十足的煞星。
还有一些觉得,既然杭家能靠着周家女攀附上勇毅侯府攀附上孟蝶,他们为什么不可以?一时间周家女娘们的境遇好了不少。
经此一事,永宁伯世子夫人也终于出来开始走动,周家女们更是份外抱团儿,彼此帮衬着,倒也都把日子过了下去,熬过了这人生最灰暗的时期。
除此之外,孟蝶的名声在女子中倒是越发好了,当年她在陈家撒泼,别看男人都骂她泼妇,多少女子心里却是羡慕李瑾的,尤其是年轻的新嫁娘,羡慕李瑾能有个孟蝶这样敢撒泼的嫂子。如今又见孟蝶肯给周家女撑腰,更是对孟蝶佩服的五体投地。
孟蝶从外面回来,去了华丽的首饰,换上轻便的衣着继续观看温氏命人送来的舆图,顺便仔细回忆海带成长的环境以及种植方法。
这一回忆,孟蝶的脸差点儿裂开。易朝的地里环境与梦中世界的神州大地颇为相似,包括海岸线等等,甚至就连一些朝代发展也有类似,孟蝶一度怀疑易朝是那边某个朝代的平行空间。过多的相似让孟蝶终于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海带这种褐色藻生长在亚寒带水域,神州不是原产地,大易朝同样不是原产地。现在孟蝶等权贵吃的海带在西凉时被叫昆布,也曾被称作长寿菜,现在称作海带,是正儿八经的舶来品,价格很是美丽。
当然,对于孟蝶来说,价格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海带这种东西,现在除了已经晒干的被带到易朝,能够生长的海带压根儿就没引进来。而且海带是亚寒带藻类,想要驯服一种没有的农作物,再想办法种植,扩大生产,这个周期可太长了,甚至于以易朝现在的科技手段根本做不到。孟蝶在心中迅速给海带打了个叉。
这种被梦中世界誉为含碘之王的海藻现在完全无法种植,孟蝶整个人宛如泄了气的皮球。
杏黄端着两枚蛋挞和茶水进屋:“二奶奶,中午回来就吃得少,距离晚饭还有一会儿呢,先吃点这个垫垫。”
孟蝶点点头。
杏黄:“今儿从杭家回来还精神十足的,怎么这会儿不高兴了?”
孟蝶吃了一口蛋挞,甜食下肚,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也没什么,就是原本想着的一件事发现根本行不通。”
杏黄想了想:“东边不亮西边亮,这边不行那边行,换个路子呗。”
孟蝶顿时笑了,她有时候是真佩服杏黄这个性子,你说她执拗吧,她做事的时候,这方法不行她立刻就能换个方式,改弦易辙的那叫一个速度,你说她不执拗吧,她要是打定了注意做,又是必须完成的。
想着想着孟蝶轻笑出声,杏黄属于只看结果不看手段,别说,这样的做事方法在大多数时候还是管用的。海里植物千千万,海带不行她就换。
吃完了蛋挞喝完了茶水,孟蝶再次干劲儿满满,继续回忆梦中世界产量比较大的海中植物。
事实证明,树挪死人挪活,换个思路大多数时候还是能行得通的,裙带菜和紫菜含碘量同样很高,营养价值同样丰富,最妙的是这两种海菜皆是大易朝本土的植物,尤其是紫菜,原本就生长在之江海域,温氏的滩涂里说不得原本就有呢。
想到这里孟蝶立刻将紫菜划为重点,如无意外,她只要能攻克紫菜的种植难关就可以了。
回忆着紫菜的种植方式,孟蝶写写画画了一下午,一直忙碌到傍晚,杏黄请她吃饭,孟蝶这才发现夜幕已然降临。
第122章
“露微姐姐回来了!”
听到门外的动静,杏黄直接冲出去:“露微姐姐!”
孟蝶活动了一下身体同样看向窗外。
露微披着夜色进屋:“二奶奶。”
孟蝶坐到桌子前:“正好我晚饭没吃呢,你吃了吗?没吃一块儿吃。”
露微不客气的坐到下垂手:“知道杏黄在府里,我就等着回来吃呢。”
孟蝶失笑。杏黄从孟蝶的菜盘中拨出一份儿来给露微,玫红亲自去拿碗筷。
吃了晚饭,孟蝶问:“滩涂怎么回事?瑞雪怎么知道的?”她今儿派人叫露微回来就是好奇这个。
“嗐!”露微涑了口又擦了擦:“咱们不是一直都打算买滩涂嘛,那日荣掌柜打发人来告诉我说有人要出售滩涂,我着急又高兴的立刻就过去了,忘了原本同瑞雪约的对总账的事儿,瑞雪找不到我,三问两问的,咱们要买滩涂的事儿就没瞒住。”
孟蝶失笑:“那个滩涂呢?”
露微摊手:“白去一趟。那个人是个败家子,整日里不是流连青楼楚馆,就是沉迷于饮宴作乐,挥霍无度,没了银子就想卖产业,已经卖了一处宅子,故此他这回说要卖滩涂荣掌柜才信以为真。”
“哪成想这滩涂是属于族里的,他们家这一脉不过是主持经营罢了,更何况他爹虽然不在了,他的叔叔们都在,听说他要卖滩涂,族长宗老直接把人捆了回去狠狠抽了一顿,管家权也给卸了,现在是他叔叔当家。卖滩涂一事黄得不能更黄。”
孟蝶扶额:“败家子真是什么时候都有。”
露微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孟蝶:“瑞雪同大嫂说了,大嫂说她的滩涂尽可我使用,她竟然已经说了,我继续推辞反而不好。何况我现在也看透了,买滩涂完全没戏,还是用她的吧。只是现在我有另一件烦心事儿。”
露微:“什么事儿?”
孟蝶叹了口气:“当初弄养鱼这个,江庄头本就是养鱼好手,有信忠心人又灵活,派他们俩做这件事是正正好好,可这去研究种植海菜,我细细一想,完全没有合适的人。”
露微想了想:“现在养鱼已经透亮了,江庄头那边一个人也能支应,不如二奶奶就派二管事去?”
孟蝶:“派有信过去倒是行,只是当初养鱼有江庄头这样的熟手帮忙,现在去那边种植海菜也得找个老手吧,总不能谁都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会的就去干。你说我派谁过去好?”
露微一时也犯了难。京城属于内陆城市,很多人都没见过大海,这会儿你冷不丁就让人去海里搞种植,那和白日做梦有什么区别。
主仆二人相对犯愁。露微突然眼睛一亮:“我这里有个想法,二奶奶您听听。”
孟蝶:“什么想法?”
露微一笑:“二奶奶,您这边确实没有合适的人,要不您问问老侯爷和老太爷?说不得二位身边就有合适的人呢,退一步说,就算二位身边现在没有,他们帮二奶奶去找这合适的人,不比二奶奶一个人大海捞针强?”
孟蝶一顿。
露微继续:“今时不同往日,以前老太爷远在千里之外,家里又不好,想照顾二奶奶也是有心无力,如今老太爷刑部尚书的位置做得越发稳当,空开手帮二奶奶一把轻而易举,何况还有咱们大爷,岳家正是之江布政使。”
“还有老侯爷,府里祖籍是天津,我看地理志上写那边儿就是有海的,大姑老爷过年那会儿报喜说升官了,我听说也是管水师的,说不得他那边也有人脉呢。”
“也不怕老侯爷说二奶奶混闹,这几年二奶奶种出了灰树花又改良了西瓜,都成功了,便是将来这海菜种植不成,也绝不会有人说二奶奶异想天开,只能叹息一声运气没到罢了。”
露微说得有理有据,孟蝶听得眼睛越来越亮:“是这么个理儿,想来二位老人家都愿意帮我的,我这就给祖父写封信,一会儿你出府的时候交给范嬷嬷,让她送回咱们府里,务必亲自交到祖父手上。”
“诶。”露微笑着点头,将烛火拨亮了几分,又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件事,贾义死了,贾嬷嬷动的手。”
“啊?”孟蝶吃惊不小:“贾嬷嬷动的手?”
露微点头:“那小子是真的成了鬼,害死大哥大嫂依旧没学好,贾宁兄妹三人重新回到侯府当差,那小子还想寻他们拿钱呢,松花和贾安在府里他见不到人也就罢了,三番两次纠缠贾宁,贾宁是真的恨他,他纠缠一次就打一次,他那掏空的身体挨不住几顿揍就再也不敢纠缠了。”
孟蝶十分意外,她一开始听还以为是贾嬷嬷不忿贾义纠缠贾宁呢:“那怎么贾嬷嬷还动了手?”
露微:“贾义仗着贾宁三人重新回到侯府当差,开始拿侯府的名义招摇撞骗。我猜是因为这个,这应该是碰触到贾嬷嬷的底线了。”
孟蝶长叹一声:“你猜的有道理,她平日待别人确实轻狂,可对祖母对侯府也确实忠心,能逼得她杀贾义,大概率就是贾义用侯府的名义招摇撞骗,甚至还不止一次,贾嬷嬷这才忍无可忍。贾嬷嬷现在人呢?她怎么杀的贾义?”
露微:“不知用的什么办法,说是毒死的。杀了人之后贾嬷嬷就去官府自首了,现在在牢里,老夫人还使人去看了。”
孟蝶手拄着下巴:“还去派人看了?府里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想来是祖母不想让人知道。不过母杀子一般是不会判死刑的。”
露微:“肯定不会判的,范嬷嬷使人打听了一下,贾嬷嬷在牢里疯疯癫癫的,都不大认人了,说是偶尔嘴里只说姑娘,小姐的时候才会笑一下。”
孟蝶听得心酸:“到底是几十年的主仆情。想来祖母现在依旧使人看着她呢,衙门若是判坐几年牢,就让她在里面安生的坐牢,出来了祖母估计会安排地方,若是不用坐牢,估计祖母立刻就会安排。”
露微:“是,咱们使的人是说有一拨人看着她呢。”
孟蝶:“咱们的人先别撤回来,万一祖母的人有精神不到位的时候呢,出了意外祖母肯定要伤心。”
露微:“我知道的。”
次日一早孟蝶请安观察着侯夫人,发现她与往常无异,就知道她是彻底不想让大家知道贾嬷嬷的事儿,也装作不知道此事,从正房出来之前同侯夫人说:“祖母,我有一件事要办苦于没有人手,想请问祖父那边有没有。”
侯夫人颇有些意外,孟蝶从不求人,这会儿她自然是一口答应:“正好你祖父今儿也不出去会友,你下午过来就是了。”
“诶。”
下午孟蝶去勇毅侯的书房寻人,勇毅侯正等着她呢。勇毅侯也很纳闷儿,孙媳妇自从进府之后,做事高调为人却称得上低调,更是从未有过求人的时候,这到底是遇到了什么烦难的事儿?
孟蝶进门施礼:“祖父。”
勇毅侯立刻问:“什么事儿?”
孟蝶直接说:“大嫂的陪嫁滩涂借了一块儿给我,我想研究怎么种植海菜,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手,故此想求问祖父这边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勇毅侯:“怎么突然想种海菜了?”
孟蝶求人自然选择说实话:“祖父,当年我能把海鱼卖出天价就是靠着这个,大多数海物可以治疗瘿瘤。”
勇毅侯震惊:“真的可以?”
孟蝶:“外台秘要的肘后方中不是胡说,只不过根本不需要用酒渍,只要人常吃海物就能治疗此病。祖父您想想,历来得此病的都在哪里?大多都是远离大海的内陆,并且都是穷人家,想来就是他们一年到头都难尝海味的缘故。”
勇毅侯思索片刻:“这事儿你可同娘家说了?”
孟蝶点点头:“我本为这事儿犯难,昨晚儿露微回来给我出主意说可以请祖父和我娘家祖父帮忙,我想着也是,当即写了一封信给娘家,不过那会儿天色已经不早,祖父到底看没看到信我也不清楚。”
勇毅侯又想了想:“这样,明日正好是休沐日,我现在给亲家下帖子,明日邀他过府一叙。”
“诶。”
孟庭义昨晚上就看到信件了,他的政治素养比勇毅侯高得多,看完信件就知道孟蝶的顾虑,蜑民这一贱籍绝对不能死灰复燃,否则孟蝶做的就不是流芳百世的善举,怕是要成为遗臭万年的恶人了。
接到勇毅侯的邀请贴,孟庭义立刻给了回帖,表示明日上午会登门拜访。
第二天一早孟庭义依约乘车来到勇毅侯府,因为属于走亲戚不是正式拜访,孟庭义从侧门低调进入。然而再怎么低调也扛不住他的身份摆在那里。
作为刑部尚书,属于大易朝顶尖权贵之一,如他们这样的身份,平日里下朝除了偶尔去京城周边游山玩水,访亲会友基本是没有的,手中权利太大,一举一动都被人注意着,去身份低的人家难免有帮扶撑腰之态,与同身份的人相交过密又要担心皇帝是否会起猜忌之心。
今日孟庭义去勇毅侯府,他的车前脚刚进侯府大门,后脚消息就迅速传遍整个京城所有当官的人家,连宫里的皇帝都知道了,低调了个寂寞。
勇毅侯亲自在门口这里迎接,孟庭义下车抱拳:“老侯爷。”
勇毅侯:“亲家,里面请。”
两人一同到了勇毅侯的外书房分宾主落座,仆人上茶,勇毅侯吩咐:“去把你们二奶奶叫来。”
孟蝶早就准备好了,得了通知立刻带着湖绿和杏黄过去,进门就见孟庭义与勇毅侯面上都带着笑容,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心中很是高兴:“祖父。”
勇毅侯和孟庭义几乎同时一笑。勇毅侯知道自己这两把刷子,他比不过孟庭义精明,为免丢人,他直接将主场交给孟庭义,让他和他亲孙女谈吧。
孟庭义也给勇毅侯面子:“刚刚老侯爷说你要在海水中尝试种植海菜?为了治疗瘿瘤?”
孟蝶:“是,其实大多数海物都能治疗这个病。”
孟庭义几乎瞬间就想到一样东西:“海盐呢?”
大易朝的盐主要为三大类,认真算起来是两类半,海盐,井盐以及产量只有海盐一半儿的湖盐。
勇毅侯看了一眼孟庭义,眼底满是佩服,昨晚孟蝶说他是一点儿也没想到海盐,哎,这反应力无怪乎能掌一部大权。
孟蝶摇摇头:“海盐确实有点儿作用,不过盐咸,谁也不能拿盐当菜吃。”而且现在用晒盐法得到的海盐含碘量非常低,这一点孟蝶就不说了。
孟庭义颔首:“这事儿不能走漏风声,包括尝试种植海菜的时候也不能走漏任何风声,否则一旦被有心人知道,蜑民贱籍很容易死灰复燃。”
一听这话,勇毅侯彻底打通了任督二脉,怪道孟蝶高调赚了钱,却对赚钱的法子讳莫如深,口风咬得死紧,多少人都认为她是不想分享赚钱的方法,原来是为着这个。
孟蝶点点头:“是,所以我想着哪怕滩涂是属于咱们自己的,也得有水下好手经常在海面上巡逻,不让任何人和任何船只靠近。”
勇毅侯插言:“这个倒是不难。”说着看向孟庭义:“我那大女婿在天津是水师的将领,他府里现在有不少退伍的兵士,都是原本水师里的,极擅水战,让他选调好手过去并非难事。”
孟庭义连连点头:“只要防住了海上,滩涂属于自己的,又是陆地,防范外人更不是难事。”孟庭义又问孟蝶:“滩涂你选好了?在哪里?”
孟蝶:“在之江,是大嫂愿意割爱,允许我在她陪嫁的滩涂内实验。除了安全这块儿,还有个问题,就是没有合适的人手,虽说种植海菜一事前无古人,可也总得找几个对海域熟悉对采收海菜熟悉的人,不然可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孟庭义沉吟片刻:“这个倒是不难,我给惠兄写封信,请他帮忙挑选几个可靠的人就是了。”
孟蝶事先打预防针:“祖父,当初我种蘑菇虽说是成功了,很大一部分实在是运气使然,后来我培育西瓜,一茬又一茬也用了好一段儿的日子,这海里种菜,说不得几年都未必能看到结果,挑的人手最好是能长期做的,不然来来回回的,不好守住秘密不说,对研究一事也大为不利。”
孟庭义和勇毅侯同时颔首。
孟蝶最后又说:“以及这种植海菜法,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成功了,我想按照养蘑菇的法子办理。”换言之孟蝶会在恰当的时机无偿公布出这个方法,只她一人出力,那别人没有置喙的余地,现在出力的不止她一人,她得先把话说在前头,不然别人指望这个发大财可就不好了。
孟庭义看向勇毅侯,他这边肯定没问题,勇毅侯立刻表态:“这是于国于民皆有利的事情,你愿意公布这法子是好事。”勇毅侯也不傻,这事儿真成了,可比养蘑菇带来的名声大,这样的好名声求之不得,要银子做什么。
事情定下,三人分头行动,勇毅侯给大女婿去信,孟庭义给惠家去信,孟蝶则是努力回忆紫菜的种植方法,先把所有回忆起的细节写纸上,然后她照着这份细节开始润色。
比如说紫菜一生中很重要的果孢子生长时期是在贝壳中度过的,这一发现可以说是奠定了人工育苗的基础,孟蝶不可能将这件事明确的说出。聪明伶俐是好词,智多近妖可就没那么友好了,生而知之,哦豁!搞不好就要被烧死了,虽然她不至于沦落到这个程度,但是能避免的事儿还是得避免。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嘛!
紫菜喜欢生长在潮间带,潮流通畅的地方,孟蝶根据其喜好在舆图上选好了位置。万事俱备,只要人员到齐,立刻就可以到那边开始研究种植了。
过了二月二孟蝶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京城距离天津比较近,信件走驿站一日就能走个来回,之江那边距离京城比较远,哪怕走运河水路,来回最少也要八天,接到信件后还要挑选人手等等,估计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将消息送回。
“哎!”孟蝶长叹一声,份外羡慕梦中世界的网络,没有网络手机也行,或者电话也行啊!哪怕有个传真机也可以!
由此可见,人的底线都是一步一步降低的。
“二奶奶,二奶奶。”菀儿跟飞似的跑进来。
湖绿一愣:“出了什么事?”菀儿稳重,这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菀儿冲进屋子顾不得喘气儿:“海姑娘回来了。”
“啊!”孟蝶霍然起身:“你说什么?海观星回来了?”
菀儿重重的一点头:“二门上的小幺给送来的消息,海姑娘回来了,还送来了拜帖。”
孟蝶接过拜帖,上面的字迹有些虚浮,可见书写的人状态不是太好,用词简练,中心思想就一个,明日我来府上面谈。
放下拜帖,孟蝶看向湖绿:“我没记错的话,海观星此去还不到半年呢,满打满算才五个半月吧。”
湖绿给予肯定:“二奶奶没记错。”
孟蝶有点儿懵:“我记得他们说出海一趟,一来回就得半年时间,到了地方又是卖货又是买货的,他们出海一趟大多都是一年,就算是上次丘吉也用了七个月的时间,这、这怎么就回来了。”
湖绿:“二奶奶,您现在猜也没用,明日海姑娘就来了,到时候有什么您直接问她,还不都清楚了。”
孟蝶哑然失笑,自己调侃自己:“我这是关心则乱了。”
第二天孟蝶去正房请安,回来的时候就同温氏和姚氏说:“我告个假,今日要会客,凝萃馆那边就不过去了。”
温氏扶着腰:“最近本也没什么事儿,我今儿也懒得动,就三弟妹一个人过去吧。辛苦她一个人。”
姚氏心中一暖,应了一声,她替嫁的事儿现在两府皆知,下人们难免嚼舌头,她又至今没有身孕,不少下人对她就有些敷衍,倒不是真敢在她面前如何,就是有时候那种微妙的态度很让人不舒服,现在让她一个人去处理家事,摆明了就是给她做脸,她领情。
孟蝶回到房间,将将辰时正,海观星的马车就到了二门处,湖绿领着海观星进门。
“拜见县主。”
孟蝶:“不用多礼了。”
湖绿直接将人扶起。
孟蝶打量海观星:“清减了不少,面色也暗了许多。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海观星坐到孟蝶对面,黑瘦不少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还好,这一路上确实是有些辛苦,不过也有很多收获,不虚此行。”
孟蝶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相信她的说辞,喝了一口茶后立刻切入正题:“怎么样?”
阿雪挑帘进来:“二奶奶,林大监就快到了,传陛下的口谕,召二奶奶和海姑娘觐见。”
万万没想到皇帝这么着急,想到皇后的提醒,算算日子,孟蝶心下了然,皇帝不想多浪费一年时间,他想今年就开始放蚕织毯。
海观星有一瞬间的茫然,回神之后就有些慌,抬眼看孟蝶从容的样子,心中的紧张慌乱散去不少:“陛下要见我?”
孟蝶笑道:“你想想,我同你说什么来着,这丝毯生意成了,一年最少也能赚近几百万银子,一年总税收的四分或者五分之一,陛下当然关注。”
海观星点点头。
两句话的功夫林楚就到了,直接对孟蝶说:“陛下口谕,县主与海姑娘即刻觐见。”
孟蝶:“臣遵旨。”
坐在车里海观星还有些不安,作为商籍,作为一名商户女,她以为她这辈子能见到皇后被皇后夸奖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万万没想到她还有一天能得见天颜,身体轻飘飘,脚下好像踩棉花。真的要见天下至尊?
皇宫内,皇帝和皇后都在皇后居住的坤宁宫,不但有夫妻俩,还有当朝太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家之后才知道就算一年有两千多万两的税银,花银子的时候依旧要精打细算锱铢必较,太子成年之后的第一课,就是学习怎么抠门!!!
第123章
常禄:“陛下,县主和海姑娘到了。”
皇帝:“快让她们进来。”
孟蝶带着海观星进门,两人先行礼,皇帝叫平身,两人起身垂手站立。
皇帝深吸一口气:“此去国外,丝毯可受欢迎?售价几何?”
海观星低头盯着脚下雕刻有精美花纹的青砖,身体微微颤抖,悄悄瞄了一眼身边依旧一派从容的孟蝶,见她正对自己微微一笑,顿时安全感爆棚,心中紧张散去大半,从容应答:“回禀陛下,国外商人丘吉的妻子琳娜此次同民女一起出行的,在民女出售丝毯之前,丘吉曾从孟县主手中拿了一百条丝毯售卖,售价为四十两一条。”
“此次到了国外,民女的船靠岸后琳娜从床舱的卧室中出来登上甲板,民女只听有人喊了一句是琳娜!然后眨眼间民女的船只就被驻守在港口的商家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皇帝:“被围住了?”
海观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要不是船上水手众多,还有兵士们维护着秩序,怕是会出现踩踏事故,饶是如此不少人也摔了一跤。”
皇后轻笑:“他们这么急,可是因为琳娜?”言下之意就是想问可是为了丝毯。
海观星:“回娘娘,是的。当初丘吉带回去的那一百条丝毯,因为精美又不算贵大受国外的贵族欢迎,可惜一百条实在是太少了,很多人都没买到,丘吉承诺,他与妻子回大易朝定然能带回更多的丝毯,故此大家一见琳娜就围了上来。”
“民女此次从孟县主手中一共拿了两万四千二百一十三条丝毯,只一日夜的功夫,卖了个干干净净。”
随着海观星的话皇帝的眼睛越来越亮,直到最后:“好,好!”声音都拔高了不少:“你看他们那边一年能购买多少条丝毯?”
听着语调中带起的兴奋,海观星仅剩的那点儿紧张消失无踪:“回禀陛下,民女这一次回程的时候换了一条航线,不但大幅度缩短了航行的时间,而且又多到了几个国家,这一次民女换航线就是跟随着他们那里的商人走的,他们也对丝毯非常有兴趣,民女预估,这么多国家加起来,一年二三百万丝毯当不成问题。”
二三百万!皇帝深吸一口气,皇后曾经同他说过,孟蝶的丝毯一条成本在十两银子,这么高的成本全因为她给的工钱高于市价最少三分之一,如果算上逢年过节的福利,几乎是比市价高了一倍的。
然而就算按照这个市价给工钱,一条丝毯不用卖去国外,只卖给商人也有二两银子的利润,一年二三百万条就是净赚四五百万银子。这还只是孟蝶这个身份的算法。
皇帝不一样,他将山地交给百姓,百姓要不要给税钱?大易朝确实轻赋税,尤其是北方有寒冷期,小麦大多是两年三茬,比不得江淮南方一年就能种两季稻,故此北方的粮税是一成半。饶是如此,山地面积广大,皇帝随便收收就是一大笔钱。
最最重要的是,按照孟蝶这么给工钱的方式折算给以后的广大百姓,他们的生活最少也能上升两个台阶,不说顿顿吃香喝辣,天天见点儿荤腥绝对没问题。
胸膛中的心跳得从未如此快过,皇帝努力压下从心底往外而成的兴奋,勉强保持着冷静:“那边粮食多么?都是麦子?”
从大易朝拿货出去卖,除了两头纳税,回来的时还得带一部分国家指定的四样东西,粮食,糖,棉,铁。这个就同盐商贩盐差不多,想要贩盐,先要将粮食运往国家指定的边关等偏远地区。
海观星深吸一口气:“回禀陛下,此次因为着急往回赶,按规定粮食需要装满仓储的一半儿,搬运如此多的粮食比较耽误时间,民女遂与爹爹议定,他年岁渐长无法迅速来回航行,便由他留下收购麦子,将来搭乘别人的船回来。民女带队往回赶。”
“结果中途遇见一商人,他说有更快的新航道,民女思考过后决定同他走新航道,路遇他们国家方才知道,此国盛产生铁,民女就装了一些生铁回来。”
喜从天降!皇帝甚至在这一瞬间都有些晕陶陶的,再也控制不住喜形于色:“你是说你带了生铁回来?还巧合的发现了一个盛产生铁的国家?”
海观星:“是。”
其实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她临走时,孟蝶嘱咐她若是有出售生铁的尽量带生铁回来,海观星不解其意,但她无条件信任孟蝶,出海的时候就留了心。
皇帝长出一口气,皇后笑逐颜开:“真是天佑我大易朝。”
皇帝看着海观星,满眼都是喜欢欣赏:“既能带队海上航行,又能果断走新航道,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海观星:“民女谢陛下夸奖。”
阳光从敞开的门口的照入,正落在海观星身上,仿佛预示着她未来的一生都将光辉灿烂。
将事情问清楚明白,皇帝立刻派人叫几位辅政大臣,包括已经不大管政事的首辅乔万鸣,想了想孟蝶的身份,他又命人将六部尚书一并喊来,最后又喊上了符研修。
勤政殿中几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有志一同的落在孟庭义身上,孟庭义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啥也不知道的模样。
冉鹏飞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老滑头,装,你接着装。
孟蝶弄出那么大阵仗,京城谁能不知道?何况丝绸本就是紧俏商品,多少豪绅望族也都关注着,而在座的诸位大人,有孟庭义这般类似于草根出身的,自然也有出身名门望族的,比如说次辅任清华,吏部尚书苗远道,礼部尚书叶思衡这都出身名门望族。
海观星回京,入勇毅侯府见孟蝶,宫里传话,孟蝶领人进宫,这些事都不是秘密,诸位大人早都得了消息,对于皇帝找他们,每个人心里也都有猜测,八成是为了孟蝶丝毯的事情。
正想着呢,孟蝶施施然从外面进入。紧接着太子和皇帝前后脚进入。
众人给皇帝见礼。
皇帝一句废话也没有,先将海观星所说简洁的同众人说了一下,并且重点强调了一条丝毯卖给商人能赚多少银子,出海售卖又能赚多少钱后,开始说他自己的想法:“这丝毯既如此受到国外欢迎,还能换到铁器,朕打算在北方大力推广。至于如何推广,朕想着口说无凭,诸位卿家就先到孟蝶的织造房看一看,观摩一番,有什么遗漏也可以事先解决。”
孟蝶躬身施礼:“臣遵旨。另外臣想,既然去观摩,不如也到臣放蚕的庄子走一趟,现在虽还未到放蚕的时节,大体的东西也都是在的。”
皇帝:“也好。太子跟着一起去。”其实皇帝想自己去的,只是他实在不好出宫,太兴师动众了。
一直有点儿发懵,不懂这种内政自己为啥来的九门提督这会儿懂了:“臣领旨。”
太子和诸位大人纷纷去换便装,符研修则立刻开始调兵遣将,先清路然后又在不惊扰厂房内部人的前提下将厂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又派人去庄子那边。
准备停当,太子和诸位大人连同孟蝶纷纷上车。同在京城,距离不算特别远,孟蝶撩开车帘对旁边跟着的兵士说:“麻烦你请符提督过来一趟。”
“是。”
符研修骑着马很快到孟蝶车旁:“孟县主,何事?”
孟蝶:“配置染料不在厂房内,厂房就是那一大圈儿围墙围起来的地方,配置染料的地方在厂房东边的大院子里,我想着既然要看流程,扔下一处不好,我们不如先在那里下车。然后再进入厂房。只是这样一来,要麻烦符提督那边也安排些人。”
符研修颔首:“孟县主放心,那边我已经派人过去了。”
孟蝶笑笑,依旧挑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色。
清风徐徐,暖阳融融,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很快到达目的地,众人纷纷下车,范宏接到消息后早早等在了这边,整个人紧张得无以复加,这会儿见到孟蝶人了,总算是松了口气,起码手不抖了。
等所有人都下车,孟蝶赶紧走过去,指着一处大宅子:“殿下,诸位大人,这边儿有个配置染料的地方,先看看这儿吧。”
任清平:“染料也自己配置?”
孟蝶:“是,丝毯色泽变化不算太多,大多用的是常用色,自己配置更方便一点儿。偶有特殊颜色的,就送到京城里老字号的染坊中代染,也不耽误事儿。”
众人跟着孟蝶往里走。刚一进门一样东西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一个大木架子,瞧着有点儿像水车,又有点儿像摩天轮,又没那么大,一名年轻人正在上面走着。随着他步子的走动,齿轮转动着,带动着大木架子连着的那个传送带,传送带上则是一桶桶调配好的染料。
孟蝶目瞪口呆,好家伙,哪个天才把传送带给造出来了。抬头看看天,确定了,日头是从东边升起来的。
太子站在大木架子旁:“这是何物?”
范宏的声音有些抖:“回少爷,这是传送带,是工部尚书家的小郎君发明的,现如今京城里几个主要卸货装货的地方都在用,省了好些人力。”
太子的目光立刻落在苏瑜泉身上,满眼都是求知欲。
苏瑜泉尴尬一笑:“可能是他读书闲暇之余所做,我亦不知。”
太子满眼失望,转头又看向那个木架子:“这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范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是啥玩意来了?他明明听说过根据什么改良的,这会儿怎么记不得了?
孟蝶看了一眼范宏:“可是根据赵国时期制造的水运仪象台改良的?”
范宏:“对,二奶奶,就是根据这个改良的。”
太子看向孟蝶的目光带着惊讶:“你也知道这个?”
孟蝶:“知道的,甚至于也曾把主意打到那个水运仪象台上,可惜我一直想不出如何改良发力这一块,还是苏家郎君有大才用人力代替了水力,此举虽然无法运输过重的东西,适用范围却灵活许多,不必依着水源了。”
太子颔首:“确实苏郎君有才,这个东西瞧着不起眼,实则实在省力。”
苏瑜泉听得满面红光,自己儿子搞得那一堆东西,好像也有点用?
孟蝶问范宏:“咱们什么时候装的这个?”
范宏:“半月前我去装货卸货的地方溜达看到了这个,想着这一片二奶奶都买了下来,没有闲杂人等,我们现在又要天天派人往厂房那边送染料,倒是不如安装这个。”
众人的目光恋恋不舍的从传送带上移开,看向其它地方。
这年月制作染料用到的东西非常多,包括各种植物以及矿物,故此这边院子中堆放了不少东西,东一堆西一堆的,大家分散开,走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旁。
叶思衡对那些都没兴趣,他看了一眼站在屋中的老师傅,他身边所有的年轻人手中都拿着同一种植物摆弄着,老师傅则在讲这植物能提取出什么颜色,如何与其它颜色搭配,有什么特性……
叶思衡挪开目光环顾四周,发现还有一伙儿年轻人,他们正在调配染料,看那动作明显都是熟练工:“孟县主,你这染坊里没有学徒吗?”学徒除非有了领着自己的师父,不然是学不到什么具体手艺的。
孟蝶一下子就懂了叶思衡的言下之意:“他们都算是学徒,不过我这里对方子并不保密,谁都可以学。”
叶思衡:“孟县主就不怕他们学了之后将方子泄露?”
孟蝶:“泄露就泄露呗,也碍不到我什么事儿,何况都是些基础方子,也不值什么。”
叶思衡若有所思,没有继续发问。
众人也不是要学习调配染料,只稍微看看立刻决定去厂房那边。
太子:“也不必坐车了,就顺着这传送带过去吧。”
殿下发了话,众人自然无有不应,何况本来也没有多少距离,天气又好,走过去反而比折腾着上车下车更快些。
众人一边走着一边闲聊,看着传送带,大家对苏瑜泉的小儿子赞不绝口,夸得苏瑜泉整个人都飘飘然。
闲聊中厂房大门出现在众人眼前,大门并不宏伟,甚至对于在场的人来说是有些简陋的,只有两扇木门,还是没刷漆的那种,原始味道极其浓郁。
太子看着传送带正好到门口处,这边儿有几个三十四岁的妇人守着,染料桶一到,她们就将染料桶放到另外一个较小的传送带上。众人恍然大悟,难怪染料桶都格外小巧。还以为传送带不耐重,原来是为了方便妇人拎取。
露微正等在这边,一见众人过来,见是穿的便服立刻福身行礼:“奴婢露微见过少爷,诸位老先生,二奶奶。”
门口处的几名妇人本见到来了一名俊秀又通身威仪的男子和一群老头儿就有些拘谨,一听二奶奶,顿时更加紧张,甚至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还有一个直接噗通一声跪下。
孟蝶:“快起来,你们只正常做你们自己的活儿就行,今儿我就是得空来瞧瞧。”
“诶。”
太子的目光落在露微身上:“你就是露微?帮你家主人打官司的”
露微躬身:“是奴婢。”
太子又看了一眼孟蝶,对仆随主人行这句话深以为然,匆匆一个照面,他就发现露微身上与孟蝶有极其相似地方,她们身上都有那股在其她女子身上少见的从容之态。
因为对传送带实在有兴趣,太子又顺着这个小的传送带率先进入到染丝处。
进屋之后孟蝶愣住,其余诸位大人也有愣住的。屋子很宽敞,挨着一面墙那里有个大大池子,里面装着暗红色的染料,冷不丁一瞅,还怪吓人的。尤其是池子下面还连接着几个木槽,暗红色染料顺着木槽缓缓流出,那画面怎么说呢,只能庆幸现在今日阳光极好。
冉鹏飞率先询问:“我记得历来染丝都是将丝线置于染桶之中,然后顺时针搅拌,难道是某家记错了?”户部尚书这会儿忍不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年纪大了,记忆出现了偏差。
梅儿冲着冉鹏飞施礼:“这位老先生您没记错,这里不一样是奴婢将染丝的方法改良了一下。传统的染色方法染工不是要蹲着就是要弯腰,一日下来十分辛劳。将蚕丝置入桶中搅拌又需要巧劲儿,若是生手十有八九会让丝在里面打结。”
冉鹏飞颔首:“不错,确实如此。”
梅儿:“奴婢改良了一下,准备了一个垫得高高的浅池子,将染料全部置入池子中。”
大家伙儿顺着梅儿的手看到了她口中浅池子,原本以为这么大定然要需要不少染料才能装满,经过梅儿解释才知道,这池子只是口径大,实际上极浅。
梅儿指着开在池子上的几个二寸宽的豁口:“将做好的二寸宽三米长木槽一端接到豁口处,木槽下压一点点,做成下坡状,这样池子里面的染料就可以缓缓流入木槽中,此时将蚕丝置于木槽中不用费力搅拌,只用染料缓缓冲刷便可染成,旁边则只用少许人时时看顾即可。”
“好!”冉鹏飞看着梅儿,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转头又看向孟蝶:“还是你会调理人。”
孟蝶面上露出小得意:“我也觉得这法子好,老先生的夸奖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太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询问了冉鹏飞传统的染丝方式,彻底懂了这样的染丝方式有多么省力,关键是以前讲究这个熟手,要一定的技巧,这个只要人不傻就能做。
裴济桓轻声对太子说:“少爷,这一边的多是年纪较长的妇人。”
太子一顿,若有所思。百姓们做的活儿大多是力气活儿,莫说是妇人就是男人稍微上了点年纪找活儿都费劲儿,若是有一种活儿不用多少力气,又能赚到钱,百姓定然欢喜。
看了染丝后,太子的兴趣越发浓厚,露微带着众人又到了缫丝这边儿。
这边屋子更大,人也更多,大家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笑着聊天。抽丝的妇人刚抽完一个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哎呀,又是个瘪子。”
她旁边的妇人乐了:“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哪可能还活着。”
叹息的妇人:“你也别说我,说的好像你不馋似的。”
旁边的妇人:“谁说我不馋,不馋的那是傻子。”
“哈哈……”
刚走到门口处的众人听着里面欢快的语调,心情也跟着越发轻松,谭正泽满脸疑惑:“她们在说什么瘪子?”
露微:“回老先生,以前的放蚕都是等蚕蛹破壳后去捡蚕茧儿,这样得到的丝不但色泽暗沉发黑黄,而且长度降低,织成丝织品接头儿较多,二奶奶这边放蚕是掐着时间,只要到了蚕吐丝的时候就日日巡视柞树,发现蚕茧立刻捡回来,这样没经过风吹日晒的蚕茧光泽度虽依旧比不上桑蚕,也没差多少了,而且柞蚕丝大多比桑蚕丝还要长些,织成丝织品接头儿会更少。”
“大家说瘪子,是那蚕茧经过这一冬天之后都死在里面了,不然刚捡回来的蚕茧经过煮茧抽丝后,蚕蛹就会拿去油炸,给大家伙儿当小零食来吃。”
众人恍然大悟,太子欲言又止,不太好意思直接问。
孟庭义接口:“少时吃过,味道十分不错,不但可以油炸还可以烧烤。”
众人再次恍然大悟,怪道孟蝶这边人人都吃,原来祸根在你孟庭义这里。
孟蝶:这可就冤枉我祖父了,梦中世界这也蚕蛹也是一道美味呀!
众人看着屋中妇人们井然有序的忙碌,纷纷点头,正看着忽然听到外面嘹亮的一嗓子:”都收拾收拾,开饭啦!”
苗远道看向孟蝶:“你这里还供饭。”
孟蝶:“只深秋和冬日供一顿午饭,我这里都是丝织品,人又多,我便不让她们点烛火以免出现安全隐患。冬日和深秋的日头短,中午若是回家吃饭,一天下来她们也干不了多少活儿赚不到多少工钱,我干脆就供一顿饭,她们中午不回家吃了,能省下不少时间干活儿。”
苏瑜泉:“干不了多少活儿赚不了多少工钱?你这不是按天给工钱?”
孟蝶笑了:“对,我这里是计件,比如抽一个蚕茧的丝多少钱,织一寸丝毯多少钱。”
苏瑜泉点头:“这方法倒是好,免了一些偷奸耍滑的人。”
孟蝶:“是。”
乔万鸣突然看向孟蝶:“你这里烛火都不许点,冬日里想必也不许烧炭取暖,可这屋中十分暖和,因何?”
孟蝶笑了:“建造这工厂的时候我命匠人在地下装了地龙,还装了陶管,每日往陶管中装热水,每日换两次水,一整日都是暖的。还宛如炕那般在一些墙壁里留了烟道,就更暖和了。”
乔万鸣:“此法甚好,甚好!果然是活到老学到老,老夫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孟蝶笑问:“少爷,诸位老先生,中午了,要不就在我这里吃一口?吃了消消食上楼看看织造处,正好就去庄子那边。”
太子颔首:“也好。”
露微平日里住的小楼,一楼是大厅,这会儿正好派上了用场,太子坐在首位,符研修挨着他保护他,其余诸位老大人也都按照自己上朝时的位置坐好,因为有孟庭义在,这会儿孟蝶就不能摆什么爵位的款了,她按照晚辈身份敬陪末席。
第124章
从孟蝶这边过来,露微看着天色就让人将杏黄叫了来,并且迅速拟定了中午的菜单。陛下尚节俭,两人就准备了六菜一汤,还有一些饭后小甜品。
几份外观一模一样的饭菜很快被露微和杏黄端上来,为什么只说外观一样呢,因为实际上根本不是一锅出来的。
年岁渐长的人因为舌头上味觉退化,多是喜欢吃重口的东西,又因为牙齿不好多喜欢软烂的。杏黄不懂味觉等问题,但作为一个大厨,她对每一类人的喜好都非常清楚。
太子和自家二奶奶的饭菜差不多是一锅里出的,符研修四十左右又是武将,他自己单独一锅,诸位老大人们年纪最小的礼部尚书也有五十出头,乔万鸣都奔七十使劲儿了,他们自然也各有不同。
这一顿饭吃得太子很是满意,他觉得这厨子不比宫里的御厨差。
诸位老大人更是心满意足,就连符研修都吃了好几样小甜品,家里人买过孟蝶铺子的甜品,他吃过一回,齁甜,再也没吃过,今儿本想给面子的随便吃两口,没想到甜度正和他的口味。
苗远道都忍不住问了:“孟县主,你这是从哪里请来的厨子?”他也想请一个。
眼见除了祖父其余人都齐刷刷的看向自己,孟蝶眉开眼笑的:“这是我陪嫁丫鬟做的。”
苗远道:“我记得你用甜菜取糖时曾说,你身边有个丫鬟提醒你这甜菜的甜与果糖不同,可是她?”
孟蝶:“是她,她的舌头从小就比其他人灵敏,因着这个,做饭食很有一手。”
苗远道:“鹏飞说得对,县主果然会调理人。”慕了慕了。
任清华:“孟县主,刚刚听你用工厂二字称呼这里,可有什么讲究吗?”
孟蝶一顿,她能说她这是按照梦中世界的称呼方法随口说的吗?显然是不能:“工厂二字这个工字来源于这里都是做工的人,厂字原本释义就是无墙或者只有一面墙的房屋,后来也引申为简陋房屋,我这里建造的粗放简陋。故此连在一起就用了工厂这个词汇。”
任清华连连点头,看向孟庭义:“庭义啊,你是会教孩子的。”
众人说笑几句简单的消食之后纷纷起身重回厂房,登上二楼看织娘们织丝毯。
二楼的屋子比楼下的要小不少,一个屋中基本都放八台织机,织娘们分成两排,中间是过道儿方便大家来回进出。整个屋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冉鹏飞曾经做过姑苏知府,那边秀坊极多,他也曾去考察过,秀坊中远不如这里亮堂,绣娘们也都只低头只顾着的刺绣,每个人的脸上满是麻木。
这里不同,他们一开始上楼的时候是能听到织娘们笑语欢声的,等他们进来大概是见了陌生人才不吭声的,每个人的脸上也不是麻木,有的害怕,有的好奇,有的……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鲜活样子。
冉鹏飞长叹一声:“这里极好。”
任清华:“刚刚说这里的房屋是厂,身处其中倒是觉得这房屋比一些贫民人家的房子还要好些。”
“当然好了。”有一名妇人小小声接口。
声音极小,偏巧这会儿没有人说话,屋中很安静,任清华年纪不小耳朵还挺好使,就那么听到了,他乐呵呵的一边踱步到妇人附近一边观察妇人。
妇人大概二十五六,脸色红润,一头乌发包裹在青色的棉布中,上面还有一根鲜亮的银簪子,身上穿着干净湛青色窄袖小袄,下身穿着同色的罗裙,整个人同这屋子一样,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任清华:“你也认为好?”
妇人一顿,眼见这位老先生一团和气,仿佛一位慈祥的长者,心中的害怕散去不少,胆子顿时就大了:“是好,我以前家里条件不好,冬日里舍不得多点炭柴,手生了冻疮,又疼又痒的,去年我在这里做工,这里暖和,我这冻疮一点儿也没复发。”
任清华越发和气:“那确实好了,你在这里一个月能得多少工钱?”
说起这个妇人最后一点儿紧张惧怕也散去,眉开眼笑的:“我手儿不算快,一个月差不多能得两吊钱,咱们这里最快的夏娘子,她最多的一个月赚了二两又五百文呢。”
任清华:“这工钱不低了,有了这份工钱家里日子好过没有?”
“好过了好过了。”妇人越说越开心:“冬日里再也不用数着米粒儿下锅了。”
“可不是。”又一名胆大的妇人接口:“不但不用数着米粒儿下锅,以前做菜就用筷子在油罐子里点一下,现在我们家里都换了勺子舀。”
任清华连连点头:“日子好过就好啊,好过就好,过节现在也是舍得买肉了?”
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笑出声,把任老大人都给笑懵了,这是怎么个意思?
最开始说话的妇人:“老先生,咱们二奶奶大方着呢,逢年过节的时候每人最少一斤肥肉一斤瘦肉,不用咱们自己买,咱们现在就是平时的时候馋了,买一些打打牙祭。”
任清平朗笑出声:“原来如此。”
任清平和妇人们的对话不但任清平满意,其余几位老大人同样满意,原本几位心里对这个工厂颇有顾虑的老大人,心中的天平开始缓缓倾斜。
看完了织造这边,大家乘坐马车奔向孟蝶的庄子。
他们一离开,这些妇人们瞬间炸开锅。
“哎呦呦,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和气的老丈,哎呀,说和气也不是,这、这么说呢!”
“你别说你,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咱们胡同里沈老丈可是个大好人,够慈祥了,可也不是这样的,这些老先生肯定都是读书人。”
“读书人?未必,咱们胡同里有个读过书的秀才,长的没有三尺高,脖子能离地三尺半,整日里鼻孔朝天的,我出来做工,还说我抛头露面有伤风化,我呸,我不出来他给我钱呐。”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我前几日从桃儿姑娘嘴里知道个词儿,刚知道的时候不知道啥样儿,这回见了几位老先生我觉得倒是挺形象的。”
“啥词啊!”
“快说,啥词儿?”
“儒雅。”
妇人们仿佛在嘴里咀嚼着这个词儿,不一会儿都纷纷点头,是这个词儿,这几位老先生真的很儒雅。至于那位年轻男子,众妇人不敢随意讨论,她们这里年岁大的也不过将将三十,大多都是二十几岁,谈论别的年轻男子不好。
诸位老大人不知道妇人们的讨论,坐在马车中都在回想妇人们的答话,唇角不自觉的都露出笑意。这个丝毯的生意做得。
孟蝶的庄子在郊外,距离京城较近,没用太长时间整个车队就到了庄子的门口,并且长驱直入,一直到小山包处才停下。
众人纷纷下车,王庄头来到孟蝶身边:“二奶奶,小山包处地势较低,更容易上去。”
孟蝶颔首,命王庄头带路。
这会儿天气还不算特别暖和,柞树未曾萌发新叶,整个小山包光秃秃的,没有半分景致可言,太子眼尖:“那边有屋子?”
孟蝶解释:“我这里大多数柞树林旁边都盖有屋子,供放蚕的妇人晚上休息。”
叶思衡:“晚上在山上休息?”
孟蝶颔首:“为了看住鸟雀以及在蚕吐丝的第一时间就采收,放蚕者是住在这柞树林旁的。”
太子缓步走到屋子近前,生平第一次他看到这样的房子:“这便是书上写的,用泥混合着草建造的屋子?草房?”
苏瑜泉:“是草房,现在大多数农村百姓都住这样的房屋,偶有较为宽裕的人家正房会修成砖瓦房,其余的依旧是草房。”
太子点点头,抬腿步入其中。
房屋并不算太大,十五六平的样子,有一铺炕,炕上一角堆叠着整齐被褥枕头,上面蒙着一大块布用来防尘。
苏瑜泉:“怎么还有炕?”
孟蝶也不清楚,王庄头立刻答:“早春和阴雨天这里会较为寒凉,搭了炕遇到不好的天气随便烧一把树叶干枝什么的屋子就能暖和不少,也不至于着凉,平时也可以烧个热水烫烫脚什么的。”
苏瑜泉连连点头。
太子环顾四周:“泥草房都这么暗吗?”整间屋子只有一个窗户,屋中自然暗。
苏瑜泉:“少爷,普通百姓住的没有这么暗。”
孟蝶:“少爷,这里不长住人,山上蛇虫鼠蚁又多,窗户开多了也怕不安全,所以只开了一扇窗户。少爷您看,墙角还有一些棍棒和铁钩子,这都是给放蚕的人准备的防身之物。”
孟蝶不说,太子还真没注意,主要这里是泥地,屋里又暗得很,铁钩子这颜色往地上的角落一扔,不仔细看果然看不到什么。
太子:“确实要做好安全。”
孟蝶:“是。这处是小山包,距离庄子房屋比较近,每次留守就是四个人,半山腰和山尖处最少都有两栋屋子,每次八个人留守。”
太子颔首,对此颇为赞同。
从泥草房出来,众人重新站在小山包的高处,微风拂面,送来似有似无香味儿。
谭正泽:“似有梅花香。”
乔万鸣:“你忘了,这里原是宁泽的庄子。”
谭正泽恍然,这里是原礼部尚书祈宁泽的庄子,那会儿他年年大开庄子广邀亲朋欣赏山中梅花:“梅花儿这会儿就开了?”
孟蝶:“向阳又背风的开了一些,大多还没开。”孟蝶瞧着几位大人都有些向往的样子,直接提议:“不如咱们就从那边儿下去吧,不从来时路回去了。”
太子点头。
王庄头带着他们往梅花林那边走,正走到一半的路,另一边远远的有一片白色从山上往下移动。
太子:“那边是何物?”
王庄头的声音有些抖:“是庄子里养的羊,这会儿羊倌儿往下赶,一会儿天黑就可以随时关进圈中。”
太子:“冬日怎么还放出来?草发芽了吗?”
王庄头:“干草和草籽羊也是喜欢的,而且养的是山羊,比较喜欢走动,一直关在圈里反而闹腾的厉害。”
太子表示大开眼界,这些事儿没人同他说过,书上也没有写的。
一群人溜溜达达距离梅林越来越近,梅香越发清晰,嘹亮的公鸡鸣叫声突然响起,众人循声而望,远处,一只火红的大公鸡脚下踩着一条肥虫子,它打鸣正是召唤身边不远处的母鸡过来。
两名八九岁左右的女童从树后转出来,一名女童手里还拿着稻草,也不见她看着,手就那么一动一动的,一个紧实的鸡窝很快就见了雏形:“哎呀,今儿又跑这边来了,昨儿就丢了蛋。”
旁边的女童龇着漏风的牙齿:“哈哈,我昨儿就白捡了个蛋。”
乔万鸣:“这两女童是在看着鸡?”
孟蝶:“是,我这里佃户家的女童每人有五亩地的份额,我允许她们在里面放鸡,下的鸡蛋我那汤菜摊子按照两文钱一个收,女童们得了钱一文孝顺父母,一文自己攒着当嫁妆。”
乔万鸣的声音里满是感慨:“以前只觉得山地不如平地能种粮,现在看着山地也都大有用处啊。”
裴济桓:“这法子好,怪道女童穿的厚实,头上还有红头绳儿和绢花。”
太子一时间没懂什么意思,乔万鸣压低声音给他解释:“女子力气不如男子,种地以及其他重活儿自然也不如男子,很多家贫的百姓对女娃难免敷衍,甚至多有溺弃女婴的。”
太子懂了,孟蝶给女童找了个能赚钱的差使,家里父母对女童自然也就上心了几分:“虎毒不食子,老牛也舔犊,有些父母却是畜生不如啊!”
众人皆沉默,瞬间没了看梅花的心思。继续往山下走,过了一会儿谭正泽迟疑道:“这里的池塘是不是多了?”
从山坡上往下看,下面一片水色,阳光落在上面,仿佛撒了金箔在水中。
孟蝶:“是,为了养鱼,这庄子里面所有的平地慢慢都会挖成池塘的。”
符研修难得开了口:“今日中午吃的鲜鱼就是从这里捕获的吧?”
孟蝶:“是从这里捕获的。”
符研修:“孟县主这鱼养得好,我瞧着那水波光粼粼的,看来里面大鱼不少,去年好像还又捞到不少鱼苗,当真是好运气。”
孟蝶沉吟了一下:“哪有那么多的好运气。那鱼苗是我们庄子里自己孵化出来的。” !!!
饶是众位老大人稳重,这会儿各个失了往日的风度,睁大眼睛看向孟蝶。
太子最先发出疑问:“书中记载,鱼儿到池塘里便不肯产卵,没有鱼卵又如何孵化。”
孟蝶:“少爷,有了这庄子后我便命人在池塘内模拟鱼儿产卵的野外环境,如此研究了好几年,前年的时候池塘内就多出不少鱼苗,只是不敢肯定。去年又多了大批量的鱼苗,终于确定此法是真的成功了。”
符研修:“原来如此,怪道去年你庄子里的人给我家庄子送鱼苗,下人来回,我还当是你好运气呢。”
孟蝶这会儿是真的一愣,她对左右邻居不太关心,并不知道这邻居之一就是镇国公府的庄子。
符研修爱吃鱼,这会儿直接问:“你这鱼苗以后可是打算出售?”
孟蝶回神:“我打算将这个让鱼产卵的方法卖给一些大商户,这样他们就可以在我朝境内任意地方开池塘养鱼,用不了几年功夫想必大易朝百姓就人人都能吃得起鲜鱼大鱼了。”
谭正泽表示怀疑:“人人吃得起鱼?商人贪利狡猾,不如你将这方法交给朝廷,朝廷将此方法广布天下。”说着又连忙表示:“我并非贪图你这方法,只是鱼是好物,内陆的百姓也能时时吃到委实对身体有益。你若是进献给朝廷,陛下也绝不会亏待于你,天下百姓也定然念着你的好。”甜菜制糖就是最好的例子。
孟蝶一笑:“陛下对我,对我孟家恩重如山,我自然愿意为陛下分忧。进献给朝廷这法子我思考过,只是考虑过后发现并不妥当。”
孟蝶指着一片池塘:“模拟野外环境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而且每个地区的环境又不同,第一年甚至第二年都未必能够成功,普通百姓又怎么能孵出鱼苗将鱼苗养成大鱼呢。便是朝廷来做,朝廷又哪有这么多人力和物力投入其中呢?”
众人沉默,国库要是丰盈他们这会儿也不至于站在这里吹风,想着怎么织丝毯去贸易了。
孟蝶:“谭老先生刚刚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商人贪利,我将这个方法卖给诸多商户,他们为了多赚钱,定然会下大力气去做此事,不愁不成功。”
谭正泽:“商人做此事为了利益,他们高价售卖鱼苗或者大鱼,百姓又怎么吃得起呢。”
孟蝶笑得仿佛一个小狐狸:“所以不能只卖给一家,首先让他们有竞争意识;其次我这方法售价要适中,太便宜他们不当回事,太贵成本太高,将来贩卖鱼苗定然也要加价;最关键的是此法一旦成功,鱼苗就是源源不断的,开始的时候他们自然能卖高价,用不了三五年鱼苗就得多得没地方放,那会儿只要能卖钱就是好的,不怕他们不降价。”
太子脱口而出:“这法子好。看来这商人的贪心重利也不是一无是处。”
乔万鸣:“少爷,天下万物皆分阴阳,事情肯定也是一体两面。”
太子连连点头。
这一趟出行,太子和诸位大人都十分满意,从孟蝶庄子离开的时候都颇有些依依不舍,想到等在宫里的皇帝,大家只能登车回转皇宫。
皇帝正在同奏折奋斗,听闻众人回来了很是高兴,立刻将人都叫到勤政殿来,众人见礼,皇帝赐座,今日这议事时间不能短了,总不能让一众老大人一直站着,孟蝶也捞了个座儿,还是挺前排的位置。
皇帝将几页纸张交给太子:“诸位卿家,去孟蝶那里走一趟,觉得如何?”
乔万鸣代替众人回答:“孟县主那里分工明确,事事妥帖,臣以为此事做得。只是这中间有一些问题还要细细商议才可。”
皇帝颔首。
工部尚书苏瑜泉立刻提出问题:“陛下,织丝毯售卖以此充盈国库,这确实是好事,只是丝毯价贵,百姓发现丝毯比种粮赚钱,人人栽种柞树又当如何?虽说贩卖丝毯的时候可以买粮运回,可粮食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怕是不妥。”
冉鹏飞连连点头:“正是如此,一旦国外粮食涨价,我们岂不是任其宰割。”
自己有粮心里不慌,粮库没粮那就完蛋了,百姓赚了银子,饿了,你能说啃一口银子吗?
皇帝:“此事朕也想过,一旦推广栽种柞树,只允许百姓们在山地栽种,平地出现柞树必要重罚。”
冉鹏飞:“此法确实会有一定成效,只是重利之下难免有人铤而走险,怕是会屡禁不绝。柞树终究是树,很是吃地,一旦栽种,用不了多久良田就会变成薄田。”
皇帝沉默,这一点无法否认,贩卖私盐几乎可以说是抓到就砍头,每年依旧有人铤而走险。
孟蝶:“陛下,臣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也想到了一条应对之道。”
皇帝眼睛一亮:“哦?什么方法?”
孟蝶唇角带笑,言语如刀:“每年贩卖出去的丝毯定一个数目,对外这是物以稀为贵,可以保持国外贵族对丝毯的追捧;对内可让各个村子州府有一定的竞争意识,一旦丝毯过多他们就无法卖于朝廷,这时候有人胆敢平地栽树,北方的百姓必然第一个不答应。”
嘶——
众人齐齐看向孟蝶,随即齐刷刷看向孟庭义,只有一个念头,孟庭义挺厚道个人怎么教出来这么一个缺德的孙女儿!
这法子可太损太缺德了。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那时候所有的百姓自然自发盯着所有地界,绝对无人敢平地栽树。
皇帝倒是听得龙颜大悦,不住点头:“好,此法甚好。朕对此事的流程已经有了初步规划,众卿先听听。”
太子根据皇帝的手稿简单的说了一下流程。
第125章
首先以县为单位,命各个县令测量本县以内的山地面积,考察是否能生长柞树,然后编撰成册送到京城来。这时候各个县令就可在县城内组建染坊以及开始着手准备让挨着山脚住的百姓去放蚕了。
太子话音一落,冉鹏飞立刻提出一个问题:“陛下,柞树抽芽时也正是农耕时,百姓会不会为了赚钱只放蚕而耽误春耕。”
太子不解:“城中有诸多帮工,春耕时或许可以让他们去放蚕。”
冉鹏飞:“殿下有所不知,村中百姓赚钱不易,对于能赚钱的事情格外重视,这放蚕有工钱,让城里帮工赚这份钱,他们会有意见的。”
太子恍然。
皇帝一摆手:“蚕一年能出几次,春耕就只有一段儿时间,并且朕会下旨,以后朝廷收税,只收粮食以及棉麻,不可用银子抵扣,便是家无男丁的女户也不可以。”
这样就能保证朝廷设在各地的粮仓是满的,哪怕国外的粮食出问题,朝廷也能支应得起。
众大人认可这个办法。
皇帝:“缫丝算简单,稍微告知几乎人人就能做,这个就让放蚕的村子一并做了,除非蚕茧过多,全村人一年也做不完,这时候就可将多余的送到县衙,由县令分派给县城里其余人。”
这一点也没什么毛病。此举更是贴补农村百姓,说到底,城中百姓的日子要比农村的好,多贴补农村百姓确实是正理。
皇帝:“缫丝后百姓就可将丝绸交到县衙,县令命人在染坊内染成彩色丝线,然后将丝线送到工厂内的织娘手中织成丝毯,确定都合格之后,每一年在指定的日子就可运送到天津港那里出海售卖。”
几位大人瞬间坐直身体。
苏瑜泉率先开口:“陛下,今日臣见了孟县主的厂房属实不错,只有一样,妇人从早到晚在那里上工,根本无暇料理家事,只京城这一处用人不算太多也便罢了,他日在北方各地推行柞蚕丝毯,妇人各个去上工,家事何人料理?不如不建厂房,将染好的蚕丝分予各个妇人,她们带回家去,这样料理家事之后用空余的时间织丝毯,两不耽误,岂不是更好。”
这要不是勤政殿上,孟蝶高低赏对方两粒大白眼。又织丝毯又料理家事,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干活的。
皇帝垂眸:“孟蝶,你当初因何要建这工厂?”
孟蝶:“回禀陛下,让全部妇人到工厂有两项无可替代的好处,一是我手下有一名婢女将织丝毯的步骤拆分开来,这样每一名妇人只需要学习织造一点儿就可以,很快就能上手不说,因为一直织造那一点儿,速度可大幅度提升,用这拆分的法子一条丝毯用不了五十日,不用这法子快手也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熟能生巧的道理诸位大人都懂,对于孟蝶这个说法没有人提出意见。
孟蝶:“丝毯在国外如此受到吹捧,定然有人会铤而走险私下里收购丝毯然后贩卖到国外。百姓重利,学了完整的织造之法,说不得就会从歹人那里拿丝线,织好之后高价卖给歹人,更有甚者,干脆不织朝廷的丝毯了。可若是都到工厂,只能学一部分,她们就算想给歹人织造也有难度。”
众位大人沉默,再次默默看向孟庭义,你知不知道你孙女儿满肚子的坏水儿?这法子一出,就是从源头上掐灭走私的可能,至少几年之内走私绝对成不了气候。
次辅任清华叹息一声:“此法固然千好万好,只有一样,妇人进工厂,怕是无力照看家里。”更深层次这是挑战男主外女主内的世俗。
皇帝:“朕也有此顾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后来仔细思考,古有西凉国命五教辩论,今日妇人能不能进工厂一事也可效仿,朕会下旨,三个月后在京城国子监旁那里搭台展开辩论。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众位老大人再次齐刷刷的看向孟蝶,辩论啊,由着她的主意还好,不想同意这事儿的人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夜色降下,宫人们在勤政殿各处点燃烛火。
皇帝深吸一口气:“此事还有一个问题,无论是放蚕缫丝染色调配染料,这些都需要给百姓工钱,还有织娘,这一份工钱是最多的,国库空虚,难以支应,诸位卿家可有良策能解决这个问题?”
众人齐刷刷看向户部尚书,老头子冉鹏飞差点儿跳起来,连连摆手:“前两年大旱几乎掏空国库,今年计算之下虽然略有盈余,可还要准备一部分银子以作不时之需。”
这么大个国家,谁知道哪里突然招灾哪里出问题,你没有活动钱儿咋行。平民百姓过日子还都要攒个过河钱呢。
大家纷纷收回目光,哎,还是那句话,户部如果有钱,他们也不用研究售卖丝毯这回事儿了。
孟蝶垂眸,朝廷没银子这事儿她早就知道,不然当初也不会以利益说动皇帝皇后,甚至于她也考虑过怎么解决。不过要不要说?这属于朝廷内政要务,与她无关,商议此事她其实已经不适合待在勤政殿了,但是皇帝没让她退下。
孟蝶偷偷的看了一眼自家祖父,孟庭义眼观鼻鼻观心,只用手缓缓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孟蝶懂了,坐直身体听着众位老大人讨论。
苏瑜泉:“要不朝廷出一部分,各个州府出一部分?”
任清华:“各个州府也不富裕,尤其是北方边塞地区,还指望朝廷接济呢。”
叶思衡:“或者今年的工钱户部只给少部分,算是定金,其余的先欠着,等售卖丝毯拿回来银子,再给百姓们发工钱。”
冉鹏飞不干了:“少部分户部也没有啊,去年大旱,今年查账平账,户部现在恨不得一两银子掰成两半儿花。何况多少百姓手停口停的,欠他们工钱哪成。”
一说起银子钱,众位老大人身上的儒雅气质一扫而空,勤政殿瞬间也不比菜市场强多少。
苏瑜泉:“难道一点儿银子也拿不出来?”
冉鹏飞十分光棍:“拿?用什么拿,现在的国库就差耗子看到都搬家了。”
苏瑜泉:“商税呢?那些大商人不是都很有钱,从他们手里想办法收点,我就不信没有偷税漏税的!”
冉鹏飞:“能查的我早查了,剩下那些我找不到证据。庭义啊,你刑部那边能不能找到什么证据?”
孟庭义:“从今年初,我与符提督就联手查了不少人,能查的也早查了。”剩下的要么就是人家真的没问题,要么就是隐藏太深,一时半刻查不出来。
谭正泽有了个想法:“大理寺那边儿呢?贪官污吏,他们手里的银子应该也不少,对了,去年不是查了一个工部的员外郎,六十万两银子呢。”
一说到这事儿,苏瑜泉有点儿脸红:“那个人当时就下了大理寺大狱,家里抄出来的钱直接送到了户部。”反正肯定和他们工部没有任何关系了。
冉鹏飞:“他家平日里奢靡无度,只从他们家抄出不足二十万的银子,去岁水师要换一批战船,二十万银子都没够。”
……
很好,话题又绕回来了。没钱就是没钱。
听着众位大人的诉说,皇帝和太子的面色都不太好,国库空虚,根本调不出来闲钱使用。
孟蝶看着众人吵来吵去也没有个结果,只能起身:“陛下,臣这里倒是有一策。”
勤政殿内猛然静默,大家的目光齐齐刷刷落到孟蝶身上。
皇帝:“怎么说?”
孟蝶:“回禀陛下,臣以为这工钱只有第一年的时候户部无钱,第二年的工钱完全可以用售卖丝毯得的银子支付,所以只要想今年的工钱即可。”
皇帝颔首,万事开头难,先期需要本钱,但只要卖一批丝毯,得了银子第二年的工钱就有着落了。
孟蝶:“自古以来服徭役的皆是男子,这一次是不是可以改为女子呢,或者说女子也可以服徭役,男子挖沟渠筑城墙开山修路,女子缫丝染色织造。”
冉鹏飞第一个反应过来:“此法可行,很多地区挖沟渠筑城墙并不很是着急,今年略缓缓也不打紧,明年若是售卖丝毯顺利,银子有富裕,大可以雇佣人手补今年的延迟。”
其余人反应过来也纷纷表示可行。这事儿其实很简单,以前一户人家出男人,现在改为一户人家出女人,众位老大人没想到只能说思想固化住了,没想到女人也可以服徭役。
皇帝看着孟蝶,真是怎么看怎么高兴,爽快点头:“的确是良策,就这么办。”
最大的问题解决了,皇帝雷厉风行,立刻拟定下各种诏书,将这一件一件事情纷纷昭告天下。并且又出人意料的多写了三道圣旨,一是将甘州知州孟长生直接调到辽省任布政使。
从五品直接到了正三品,这升官速度堪比坐火箭,不过群臣没有反对的,孟家没受牵连之前孟长生就是正四品,只要不出事,他外放两任之后回来本就是正三品。
只不过这辽省众位大人心里都有数,柞树在辽省生长的极佳,那边山地又多还靠海,皇帝这是明显想在那边也建立一个大港口啊!孟家这是又要腾飞了。
第二道圣旨甘州知州的位置不意外由临泽县令孟长康接任,第三道则是由皇帝从翰林院挑了个年轻人过去任职临泽县令。
一直到天彻底黑透,孟蝶方从皇宫离开,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回到侯府刚一进屋她就躺在软塌上,死活不肯起身,打着哈欠懒洋洋的问:“海观星什么时候回来的?”
湖绿:“她过了午后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向我们这边报了平安,又说您忙着,估计要更晚些才能回来。”
孟蝶半阖眼,昏昏欲睡:“哦。”
湖绿给玫红使了个眼色,连忙又说:“二奶奶,观星姑娘得了皇后娘娘的赏。您是没瞧见,今儿海家可热闹了,大概是觉得这事儿彻底定了下来,江娘子一点儿也不低调了,放了好多鞭炮不说,今儿还特意请了戏班儿在海家门前搭戏台唱戏呢。多少人都去听戏了。”
孟蝶闭着眼嘴角翘了翘。
湖绿:“不过我听说今儿海家不太平,海爷没有儿子,原本大家都以为他会从本家挑个侄子过继,现在一看江娘子这架势,分明是要给观星姑娘招婿,海爷又没在家,他们就想趁机欺上门先一步逼江娘子做出保证。”
孟蝶勉强提起一点儿精神:“怎么处理的?”
湖绿听到脚步声,终于松了口气:“还能怎么处理的,观星姑娘刚得皇后娘娘的赏,又和咱们这边儿有联系,眼看着又做成了一桩大买卖,就是宗亲族老也多是赞成招婿的。”
孟蝶笑开颜:“明儿你备一份礼物,以我的名义送到海家。”
“诶。”
玫红挑帘,杏黄带着杨婉晴和杨婉莹进入:“二奶奶,您晚上没吃饭,好歹吃一口,不然半夜很容易被饿醒,那会儿再吃,对身体不好。”
也不等孟蝶答话,杨家姐妹迅速将食盒中的饭菜摆到桌上。
湖绿去扶孟蝶,孟蝶无奈:“怪道你这个闷葫芦今儿东拉西扯的说闲话,这是怕我直接睡着了!”
湖绿抿唇一笑:“二奶奶,好歹吃点儿东西。”
孟蝶其实挺饿的,就是人累极了不想动,这会儿碗筷等等都摆好,晚饭又都是比较清淡不腻人的拌菜小菜居多,孟蝶抄起筷子迅速吃了八分饱。然后换衣服简单洗漱,躺在床上那一刻,孟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阖上眼皮,安详,舒服!
次日一早,皇帝明昭陆续下达。京城作为天子脚下,消息自然是最快的,几乎是只用了一个早晨,京城百姓就都知道了皇帝要在北方推广丝毯一事,并且今年女人也可以用放蚕缫丝等事代替男人服徭役,至于怎么个换算方式,还要过些日子下诏。
京城周围各个县城的县令是第二个知道消息的,得了消息将明诏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敢耽误,迅速开始测量山地,考察当地山上有没有柞树等等……
然后,然后京城里就吵起来了。
杏黄笑得前仰后合的:“二奶奶您是不知道,这才多会儿的功夫,听说京城的各大茶楼里面已经吵过好几轮了,有人说妇人不应该出来做工,有人又说可以,说南方的秀坊不也是做工,不过大多都说不可以,说有伤风化,于礼不合,也于理不合。”
玫红:“这算什么,我听说有的人三说两说越说越生气直接动手的呢。”
“啊?”杏黄目瞪口呆。
孟蝶失笑:“倒是热闹。”
杏黄急了:“哎呀我的二奶奶,什么热闹啊,这才多久就搞成这么大的阵仗,等三个月后登台辩论,那得多少人来质问。二奶奶,您看书吗?”
孟蝶看向杏黄:“干嘛?怕我到时候吵不赢他们?”
杏黄:“这都说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二奶奶您就算有道理可那么多人反驳,还是多做点儿准备好。”
孟蝶不甚在意:“我心里有数。安排人去叫荣掌柜了?”
湖绿:“已经安排人了,用不了多会儿人就能过来。”
正说着,院门处进来两个人,却不是荣掌柜,而是范宏和范嬷嬷。看到范宏,孟蝶终于想起来,给前线送粮草的日子快到了,她最近满脑子全是丝毯和种海菜,把这事儿给忘得死死的。
范宏请安后迅速步入正题:“二奶奶,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去年通过庄子上放羊的蒙古人联系到了蒙古商人,今年他前些时将咱们定的货物都送了来,我命人全部检查了一番,也都尝了尝,确定都没有问题。”
孟蝶:“没有问题就好,全部装车吧。还有王庄头那边儿,去岁我又让他种了一季的晚胡萝卜,收了之后都堆叠在沙土里养着,这会儿你让他安排人挖出来,若是都没问题也都装车。”
范宏:“是,户部那边儿放出风声,大概五天后启程。”
孟蝶看向杏黄:“你去庄子也行去厂房那边也行,把小鱼干之类的小零嘴儿多做些。”
“诶。”
这边刚吩咐完毕,那边儿荣掌柜跟着小幺进来,也到了。
范宏和范嬷嬷告退,杏黄转身去收拾东西,她准备去厂房,正好顺便看看露微姐姐和雪青她们。
孟蝶直接说:“庄子里摸索的养鱼法你知道吧?”
荣掌柜:“知道,说是已经初见成效。”
孟蝶:“你今儿回去就庄子那边,把具体的流程需要的东西向有信和江庄头问明白。这个方法我准备依旧卖给那十三家商行。只是有一样,这一次开价多少银子我心里也没有个具体的章程,故此你要好好考察计算一番,然后给我一个参考。”
“是。”
别看孟蝶同太子和几位大人说过几年后鱼苗多的数不清,商人只能降价售卖,实际上这是不一定的,梦中世界资本家将牛奶倒在河里的事儿并不是没有,孟蝶不得不防备这一手。
以权压人绝对是势在必行,给足他们利益也是必不可少,只有双管齐下才能让他们几年之后心甘情愿将鱼苗贱卖,内陆百姓方能吃到物美价廉的大鱼。
把这件事吩咐下去,孟蝶长出了一口气。
湖绿:“二奶奶,今儿天气好,光线也足,要不要去书房看会儿书?”
玫红:“杏黄姐姐收拾好东西后去厨房炒瓜子了。”
孟蝶:……
孟蝶:“你们就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湖绿和玫红满脸悻悻然。
正说着呢,两名小幺抬着个大箱子走进院子:“回二奶奶,老侯爷说这是他收集的一些古书,给二奶奶赏阅。”
孟蝶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门口人影晃动,千层见孟蝶正坐在敞开的大厅中,立刻进入施礼:“二奶奶,老夫人传话,二奶奶近日不必过去请安了。”
孟蝶麻了。
屋里屋外的丫鬟们纷纷窃笑不止。
孟蝶就这么过上了每日读书的“清闲日子”。就连温氏生产都没让她过去,只平安生下孩子后,下人们来报喜。
露微神色匆匆回来,这让孟蝶十分意外:“你今儿怎么回来了?”
露微将屋里的人都打发走才说:“昨儿瑞雪回来了,我瞅她那样子不对仔细问了一番方才知道,大奶奶这次生产由于胎儿过大,伤了身子,以后怕是再难生育了。”
孟蝶一顿,对于这个世道的女子而言,不能生育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这一胎又是男丁,大嫂已经有了两子一女,也够了。”
露微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二奶奶您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啊?”孟蝶眨眨眼。
露微:“侯府里不成文的规矩,正妻生下两名嫡子后,丈夫就可以纳妾了。”
孟蝶愣住,她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
瑞雪将屋里的人都打发走以后同温氏说着体己话:“大奶奶,我当初最开始跟在大太太身边,后来到大奶奶身边的,跟着陪嫁就是想让我帮着大奶奶笼络住大爷的心,侯府规矩好,用不上我,大奶奶也纵着我,由着我的性子说不嫁人就不嫁人,可现在……”
“可现在也用不着你。”温氏打断瑞雪的话:“我便是给夫君挑了个妾室又如何?祖父,父亲,还有三叔和五叔哪位没有妾室?有侯府的家风在这里,哪个妾室又能翻腾出花儿来。你还怕威胁到我的地位不成。”
“可是……”瑞雪还是有些不放心。
温氏再次打断她:“没有可是。你也不用说你是心甘情愿如何如何的,在外面的日子是不舒心还是不自由?你扪心自问,真愿意回来当妾室?”
瑞雪不吭声。
温氏笑着调侃她:“何况你年纪也大了,都是昨日黄花了。”
瑞雪脸红:“都是二奶奶,大奶奶您可不能学她。”
温氏眉眼含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在夫君这里我有曦儿灿儿和刚得的晨儿,在家里我有你们二奶奶,无论以后多少位少奶奶进门都不敢同我要强,你在那边好好帮你二奶奶把账目都管好,不单单是帮她,也是帮我了。”
“诶。”
孟蝶派人小心的打听着隔壁房的动静,不管以后有没有妾室,眼下温氏正在坐月子,李茂若是等不及纳妾,那真的就有点儿不是人了。不过观察了几天并没有发现有挑选妾室的意向,大概是李茂和温氏这些年的夫妻情份还是有的。
想通这个,孟蝶重新恢复了优哉游哉的“清闲”日子。
第126章
始作俑者是清闲了,京城中的议论之声越演越烈,距离京城近的地方通通得到了消息,百姓们尤其是女户更关心女子也可以服徭役一事,自诩有礼的读书人更关心女子进厂做工一事。
大易朝境内这些年安享太平,各地几乎都有书院,很多书院得到这个消息都开了紧急会议,自己内部先吵了一遍,究竟是支持妇人进厂还是不支持妇人进厂。哪一方吵赢了就由胜利的一方带着书院里面的尖子生赶去京城辩论。见见世面总是好的,若是能一举名扬天下就更好了。
也有一些大书院,里面的师长多,学生也多,自己内部吵了个旗鼓相当,谁也不服谁,眼看日子一天天流逝,他们不得不自己就分了两方人马,你们去京城吵吧。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不支持女子进厂的居多,原因也无非就是那么几点,一是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出门成何体统?其次就是女子抛头露面有伤风化。
只有小部分认为此举可以改善百姓生活,与那些所谓的“卫道士们”据理力争,到底是礼重要,还是生活重要。
除了各个书院,各地的豪绅望族也纷纷派人赶往京城,丝织品赚钱,只要妇人不进厂,他们想要耍点花枪就会更容易些。瞧瞧江南地区,多少秀坊织坊。
总之就完全如同皇帝当日预料的那样,守礼的隐世大儒,浑水摸鱼的豪绅,想要博出名的小人,又或者只是认为于理不合的意气书生……所有人,纷纷赶赴京城,哪怕自己不能登台辩论,也不能错过大易朝建国以来的第一次吵架。
范宏跟着押运粮草的队伍到达阿克苏城时,这边儿也收到了消息,兵士们对这个事情也都是议论纷纷。这会儿范宏来了,都没走到李蔼的府邸,他们的车队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范总管,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丝毯?能卖多少钱?”
“女人都进厂了,家里娃儿谁照顾?”
“代服徭役是怎么回事?”
……
七嘴八舌,范宏被吵得脑仁儿都疼,好不容易到达李蔼的府邸,方得知李蔼出征了,根本不在府内,并且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亲兵全部被带走了,府邸里留守的都是有些残疾兵士。
一名老兵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郑管事,范总管。”
郑管事:“刘校尉。”
刘校尉笑了笑:“咱们头儿临走前说了,你们来就把东西直接送到府里的仓库去,特殊的东西直接般到他隔壁的屋子,或者他的房里都可以。”
有了李蔼这句话,大家伙儿齐齐干活儿,郑管事和范宏也没将所有的东西入库,而是纷纷留下一车的东西先给留守的残疾兵士分了。
孟蝶没有特意交代胡萝卜属于特殊物品,范宏也就将其按照青菜的处理办法寻了个沙土地的地方埋进去养着。蒸馏出来的酒精则是直接送到了李蔼的房间。
人多好干活儿,车里的东西很快都被搬进仓库,刘校尉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大锁,咔嚓一声后周围响起几声哀嚎。
郑管事和范宏佯装听不见。
刘校尉:“二爷屋子桌子上有几个盒子,其中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信件,其余盒子里面装的都是些小玩意儿,上面写有名讳,是给老夫人,夫人,二奶奶和诸位姑娘们的。”
郑管事和范宏连连点头。
刘校尉领着两人去饭堂:“范总管,那个女子也可以服徭役的事儿,到底是怎么个服法儿?”
活儿干完了,开始八卦,啊不,是兵士们关心家里服徭役的情况。大易朝的徭役是按照一户来的,你家不管几口人每一年都是一个人去服徭役,这就是为什么庄户人家不愿意分家的原因,一方面是孝道压在那里,父母在不分家,一方面关系到切身实际的利益。
范总管从进城就开始被念叨,这会儿听到问也没多意外:“我出来的时候陛下刚下诏书,具体怎么服役法那会儿还没有个确切的说法,一路上陛下倒是又下了诏书,说是一户上交两千五百个柞蚕蚕茧,今年就不用服徭役。”
刘校尉急了:“那要是村里没有山地没有柞树呢?”
范宏:“那就还是按照往年那般男子服徭役。”见刘校尉满眼失望,范宏又加了一句:“或者看当地县令调配。”
刘校尉:“怎么说?”
范宏:“蚕茧送到县衙后,还得缫丝染色,甚至于调配染料,织成丝毯,这些都是活儿,这么多活儿总不能全让放蚕的村子干吧?县令定然要将这些活儿摊派到各处地方,这时候谁家能选上,把活儿干利索了,男丁也就不用服徭役了。”
刘校尉有些失望:“想来得是有门路的人能寻到活计。”
范宏:“别的不好说,这织丝毯肯定不是,没点儿手艺这活儿干不好。”
刘校尉苦笑:“我家里从老娘到嫂子弟妹侄女儿们,就没有一个手巧的。”
啊这!范宏无语!
一名少了一条胳膊的兵士凑过来:“范总管,这织丝毯售卖这件事是就一年还是以后年年啊?”
范宏记得此人,叫赵大牛,还不到二十岁,原也是李蔼的亲兵一员:“如果没有意外,以后应该是年年都有。”
赵大牛眼睛一亮:“那有山地有柞树的村子日子岂不是很快就要好起来了?”
范宏笑了:“当然会好起来,不单单是村子,只要能做工,大家的日子都会好起来。”看着周围不少人竖着耳朵听,范宏颇为自豪的道:“咱们二奶奶去年在京城里就开了这么一家工厂,在里面做工的妇人,最高的一个月能拿到二两又五百文呢。”
嘶——道道抽气声传来。
赵大牛声音高得几乎劈叉:“这么多银子?那要是做一年,够养一大家子人了。”
范宏:“那可不,现在在咱们厂里做工的妇人,她们家里的日子都不错,馋了都能买点儿肉打打牙祭。”
周围响起好几道咽口水的声音,肉啊!他们这里也要好几天才能尝到一回肉味儿。
李蔼不在,郑管事与范宏稍作休整就与督粮官一同从阿克苏城回转京城。
在范宏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孟蝶这边终于与十三家商户议定了。
每家商户五万银子,但并不是立刻就给孟蝶,而是在成功孵化出鱼苗并且卖出第一批鱼苗或者是大鱼后分五年时间给孟蝶就可以。
说实话,要不是孟蝶信誉一贯良好,面包和蛋糕又都让他们赚了钱,这个法子他们心动是真心动,但并不敢轻易尝试,这与面包和蛋糕不一样,这俩制作方法简单,买了方子直接就能开铺子,这孵化鱼苗的方法,前期得有池塘,后期说是卖鱼苗,鱼苗那么好卖的?
内陆地区捕捞鱼苗不易,没有大河贯穿的地方,别说村镇就是整个县城都未必有养鱼塘,这种情况下,鱼苗卖谁去?
基于种种原因,商户们心动那是疯狂心动的,兴趣不大也是不大的,谭正泽说商人重利在这时候被这些商户们诠释的淋漓尽致。
不过孟蝶给了优惠,前两次又合作愉快,商户们剩余的那点儿顾虑彻底消失,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确定了这件事,孟蝶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最慢十年,大易朝家家户户餐桌上的大鱼再也不会是难以渴求的奢侈品了。
悠闲的日子悠忽而过,范宏和郑管事赶在辩论之日的前三天重回京城。范宏洗去满身风尘后立刻来见孟蝶。
范宏:“这次去没见着二爷,我和郑管事到的时候二爷领兵已经走了六天,后来听别的将领说最快也要半个月,最慢可能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二爷临走时也说不必等他,我和郑管事又商量了一下,就先回来了。”
孟蝶:“嗯。”
范宏从怀中拿出信件:“二爷临出兵之前留好了信件和一些小玩意儿。”
身边的小幺立刻将两个小匣子捧到孟蝶这边,孟蝶随便打开匣子一看,哦豁!里面珠光宝气简直闪瞎人眼,各色宝石竞相争辉,还有颜色极为纯净的彩色钻石。打开另外一个匣子,里面同样是五颜六色的宝石。
杏黄湖绿玫红等人没崩住,纷纷窃笑不止。孟蝶扶额叹气,五颜六色这个梗,这辈子估计都过不去了。
孟蝶接过信件:“辛苦一路,你也回去歇着吧。”
“是。”
李蔼的信件里面,小故事依旧生动有趣,单独给孟蝶的信件更让孟蝶吃惊,据李蔼所说,罐头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几乎是半瓶罐头吃完,不少兵士的雀蒙眼就好了,哪怕是效果慢的,一罐罐头下去眼睛也恢复了。
有了这么多眼神好使的手下,李蔼准备干一票大的,至于具体怎么干,这属于军情机密,李蔼在信中没说,孟蝶估摸着,他是要搞偷袭,应该还不是普通的偷袭。
三天日子眨眼而过,到了辩论这一天,孟蝶早早起身洗漱,吃饱喝足后穿上了县主的官袍,乘坐着马车奔国子监而去。
这会儿国子监旁边高台的空地上人头攒动,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要不是符研修昨晚半夜就派兵在此维持秩序,事先预留了通道出来,孟蝶的马车都挤不进去。
孟蝶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向高台。
高台是真名义上的高台,整个台子能有一米五往上,大概有百十平开外,一些固定的地点放置了大水缸,据说台子下面还特意打了一口井,可以产生共鸣扩大声音。高台上只有一把舒适的椅子,那是给孟蝶预留的专属座位。
距离高台不远处还有一处高台,这里被官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一会儿皇帝皇后,太子夫妇,齐王夫妇,大长公主,四位辅政大臣都会在此处听辩论。最后由皇帝宣布结果。
至于六部尚书还有左右都御史等等这些人都没座儿,你们愿意来可以与百姓一道围观,也可以登台质问孟蝶,总之,在这件事中他们就与所有百姓一个待遇。
马车停下,露微扶着孟蝶下车:“二奶奶,我跟着您一起上去。”
孟蝶一顿,颔首:“也好。”
今儿工厂那边放假,原没想放假的,不想有不少女子都咬牙请了假,大概是担心一旦孟蝶输了,这个工厂办不下去,她们也就没了着落,故此今天打算过来听一听,辩论她们不懂,给二奶奶壮壮声势她们还是会的。最终由于请假的人太多,今儿干脆就放了假。
雪青湖绿和玫红与杏黄还有瑞雪和珊瑚则是留在马车这边,温着茶水点心,也听着辩论,这几个人心里也都在憋着劲儿,想着万一有可能,也帮一帮孟蝶。
等孟蝶带着露微登上高台,孟蝶施施然坐下后,周围的吵嚷声瞬间低了几个度,无他,孟蝶的长相太有欺骗性了。
孟蝶的大名那是满京城皆知,真正看过她模样的人却极少,好多人觉得孟蝶那么泼,定是长了一副尖酸刻薄的克夫相。结果他们看到了什么?那么端庄清雅的美人儿,妥妥的戏文中的大家闺秀。
很多人甚至有些恍惚,觉得他们以前听到的那些是不是假的,是谣传,这么个仪态万方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个泼妇!
几位首辅大臣陆续到来,紧接着是齐王夫妇大长公主,眼看到辰时正,皇帝一家子终于来到,由于人挤着人,皇帝也早就下过口谕,所有人皆不用跪拜,故此百姓们只是高呼万岁。
看着熙熙攘攘精神十足的百姓,皇帝在一刻老怀大慰,他这些年的勤政爱民还是有效果的,百姓们的日子过的确实比以前好很多。
辰时正,铜锣三声,示意辩论正式开始,针对大批女子进厂一事,有疑议者皆可登台向孟蝶问询。
锣声余音袅袅,却无一人登台。到底是孟蝶的威名赫赫,若是别人,为了争这个第一,大家肯定都抢先登台,轮到孟蝶这里,哪怕心中对孟蝶多有诋毁,同样也得捏着鼻子承认,孟蝶是个硬茬子,第一个登台的十有八/九讨不到什么便宜。
眼见无人登台,一名穿着青色儒衫的年轻书生大踏步蹬蹬瞪登上高台,抱拳施礼:“在下尹敬,有几个问题想问孟县主。”
怪道这人面善,一听他说姓尹,孟蝶记起这人是谁,这不是踏青那日被她骂的五个男子之一么,不过当初他没开口,事后也没同师耀同山海书院割席。
孟蝶:“请讲。”声音清脆悦耳,仿佛大珠小珠落玉盘,这一下更多的人认为是谣传,这样清雅的人绝不可能是泼妇。
尹敬见孟蝶依旧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不满从眼底一闪而过:“易经中周易六十四卦中第三十七家人卦《彖》曰: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这句话是说男主外女主内乃是天道纲常,天地之义。”
“现如今县主想让女子从家中出来,这无异于违背天道纲常,违背天地之义。”
孟蝶抿唇一笑,语调温柔,言辞如刀:“违背天道纲常?这周易是老天降下的文稿吗?又或者老天显灵,在天幕中出现这样的字迹来规范世人的言行。有吗?”
尹敬:“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自古以来,周易便是读书人必读之书,里面涵盖……”
孟蝶强势打断对方:“你也说了是读书人必读之书,你一个读书人的书来规范什么百姓的言行,与百姓有什么关系?”
尹敬目瞪口呆,这分明就是诡辩啊!
孟蝶:“退一步说,周易共有六十四卦,每一种卦象对应一个状态一个前因。前因是什么你是只字不提,只拿着其中一个卦象解析在那里断章取义混淆视听。好好的书都被你这种包藏祸心夹带私货的人给曲解了。”
尹敬彻底傻眼,当日踏春被骂,他回家之后是越想越不服气,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他准备了又准备,就想在这一天驳倒孟蝶,一雪前耻,结果这才刚开头他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孟蝶站起身:“平民百姓女子进厂做工一事乃是我提议的,这种事当真违背天道纲常,违背天地之义,我那已经在京城开办数月的工厂怎么还屹立不倒,不见老天罚我?今儿我把话立这了,我若是真的违背天道伦常,今日这朗朗乾坤之下我愿受雷劈之苦。”
“啊!”声声惊呼从围观者口中溢出,这孟蝶是真狠呐,她竟然对自己也这么狠。
孟蝶冷眼看着尹敬:“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要只是说说说,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周易何人所作至今没有定论,便是里面有些理论不错,你又焉知作者没有受到时代的局限性而有些狭隘的观念?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这些你都忘了不成,难不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哈哈哈……”围观百姓哄笑出声,这可是京城这几年经久不衰的流行语,孟蝶金句。
尹敬脸色涨红,随即面色灰败,上来时他有多自信,现在他就有多狼狈。整个人傻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还是他一个要好的同窗,掩面登台将他拽了下去。
孟蝶重新施施然坐回椅子。对尹敬十分满意,他开的这个头儿太好了,这下看谁还敢拿天道伦常说事儿。孟蝶真是神清气爽。
围观的人看着坐姿依旧端庄的孟蝶,这回再也没人觉得她泼妇的名声是谣传了!
刚刚见尹敬登台,有了打头阵的,不少人一窝蜂去排队打算登台质问孟蝶。这会儿见孟蝶三言两语压得尹敬说不出话,丢了大脸。不少人心中瞬间打起了退堂鼓。
尤其是排在第二名的刚刚有多么庆幸自己腿快,这会儿他就有多么痛恨自己的双腿,你说你没事儿倒腾那么快干啥,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去,他只能硬着头皮登台:“在下有一事疑惑,还请孟县主解惑,妇人全去做工,家事何人料理?老人孩子何人照顾?”问归问,他是没勇气报名字的。
孟蝶掀掀眼皮:“常言道,长子承家业为盾负责后方,幼子守家业父母跟前尽孝,中间有子远行四方如矛为家族前方开路,这长子次子幼子分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怎么到妇人这里就全部得料理家事?全部照顾老人孩子?就不许手巧的媳妇进厂做工,手艺略差的料理家事照顾老人孩子吗?这样的分工你以为如何?”
书生:“这样的分工自然是好的,只是在外做工的日日赚进不少钱财,恐怕会自视甚高对其余不赚钱的妯娌不满,以至于家宅不宁。”
孟蝶笑了:“看来你深谙此道啊,怎么,你赚钱养家故此自视甚高,瞧不起料理家事的妻子,嗯?”
书生连连摆手:“在下自然不是这样想的,只是人总是多样性的,能避免的事儿自然尽量避免,这样才能家宅和睦。”
孟蝶连正眼都懒得给他了:“我朝规定,只有嫡长子能承袭爵位,更规定,正四品以上的官员有一名荫生资格。大多数人家子嗣众多,只有一个名额的事儿是不是会闹得家宅不宁?陛下就在这里,你不如现在就奏请陛下废了这爵位承袭和荫生一事?”
书生脸色大变,结结巴巴说不完完整一句话。
孟蝶:“又或者你认为男人就各个都是大度的没有嫉妒之心。”
“傅粉何郎!”围观的人喊了一嗓子。
“哈哈哈……”这个典故现在在京城的传唱度也高,当然,大部分都是妇人在说。
书生的脸阵青阵白:“是在下狭隘了。”
孟蝶不依不饶:“是狭隘了,人都是多样性的,有嫉妒之心我承认,林子大了还什么鸟儿都有呢,可这又如何?难不成真要因噎废食,吃饭会噎到干脆就不吃了吗。”
“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不要总是着眼于这种犄角旮旯勾心斗角的事儿,搞得你好像心眼子还没有针眼大。”
“哈哈哈哈……”围观众人再次哄笑出声。
书生掩面下台,今天绝对是一生的污点。
第127章
排在第三名的巧了,也是个熟人,这个熟仅限于听说过的熟,他正是山海书院的院长,不过孟蝶不认识他,登台之后他只说自己叫张峻。
张峻:“自古以来便是男耕女织,让女子织造丝毯,这确实并不不妥,只是自古以来并无女子进厂一说,冒然改变,恐将不妥。”
孟蝶不认识他,看他也有了些年纪,就没直接开怼:“这位老先生,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我们人类从远古时期的茹毛饮血到今日满桌美食,从衣不蔽体到遍身绫罗,可见新鲜的事物出现是有好处的,不能一味的墨守成规啊。”
张峻:“新鲜的事物确实有些好的,可有些也是坏的,自古红颜多祸水,女子抛头露面,恐生许多祸患,轻则小家不宁,重则国将不稳,动摇根本,此事万万不可!”
孟蝶眼神刹那间变得锐利无比,一声冷笑:“自古红颜多祸水?那李明皇强抢儿媳妇是她儿媳妇勾引她了?还不是他自己老不修管不住下半/身。哦,我还忘了,他这儿媳妇也没出去做工就在家里面,若是这样说来,这天下的儿媳妇可不能与公公见面了,以后三十中秋团圆饭,大家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各吃各的,两下省事儿。”
张峻:“你又焉知不是那祸国的妖妃贪慕皇帝身份,才行下这等枉顾人伦之事。”
孟蝶:“那你又焉知不是那皇帝老不修强抢儿媳?你拿不出证据我也拿不出证据,防微杜渐,大家这辈子都不见面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吗?”
“而且你口口声声自古以来,自古以来男字怎么写,田力为男,意思是男人为田间的劳动力,老先生你穿着儒生袍是个书生吧,双手白皙无有厚茧,可见你是个不下田的,按照自古以来的说法你连个男人都不是了。”
……
台上台下目瞪口呆。
张峻气得浑身颤抖:“你……”
蹬蹬瞪,一名老者顺着台阶几乎是跑步而上,他是国子监祭酒倪鸿,平日里国子监与山海书院竞争,他与张峻那是谁也不服气谁,但是张峻不认同女子进厂这一点,他也是这么想的,女子怎么能进厂呢,有伤风化啊!
孟蝶冷眼看着上台的老先生,国子监祭酒她依旧不认识。
倪鸿施礼:“在下倪鸿,孟县主,女子抛头露面终究是有伤风化,女子一旦进厂,礼崩乐坏之祸近在眼前呐。”
听了名字她可知道对方是谁了,孟蝶直接点破对方的身份:“礼崩乐坏?倪祭酒,仓禀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你不让百姓吃饭而是让他们去守所谓的礼?我是该说你读腐了书呢,还是应该说你包藏祸心,不想让北方百姓早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倪鸿脸色大变:“我……”
一名娇俏的女子蹬蹬瞪跑上台,她站到孟蝶身边:“来这个台子上的除了可以对女子进厂一事提出意见,也可以肯定孟县主的观念对不对?”
孟蝶看着依依,嘴角含笑:“不错。”
依依看向倪鸿:“我有个问题也想问老先生,老先生刚才口口声声说有伤风化,那么请问妓院是不是有伤风化的地方。”
倪鸿愣住:“这,这、这与女子进厂有何关系?”
依依一顿。孟蝶冷笑一声:“倪祭酒,既然都是风化的问题,那又因何不能一起讨论?还是说供你们这等老淫棍玩乐的地方就与风化无关了?”
倪鸿顿时脸黑如铁:“县主不要含血喷人。”
孟蝶:“那还请倪祭酒说说这妓院是不是有伤风化的地方。”
倪鸿那汗立刻就下来了,他怎么答?答是,对方定然会质问自己为什么不上奏本奏请陛下废除妓院,答不是,他这辈子都在同窗好友和学生面前抬不起头了。
孟蝶:“答是或者不是,就这么难吗?”
张峻大概是被开除男籍后心态崩了:“妓院中的妇人无以为继,男子虽去行乐却也给了钱财让她们度日,给了她们一口饭吃,自然不会有伤风化。”
第一次,孟蝶沉默了。
倪鸿摇摇欲坠的身体猛然绷直,然后以不符合年纪的矫健大踏步远离张峻,速度快到几乎有了残影。
孟蝶看了一眼倪鸿,目光重新落在张峻身上,眼睛弯成了月牙,言辞犀利依旧:“所以你的意思是出卖/色相皮肉不是有伤风化,包裹的严严实实靠自己的劳动赚钱是有伤风化。”
张峻:……
张峻发热的大脑这会儿终于冷静,回想起自己都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后,两眼一翻,摔在台上。
早就准备好的太医连忙登台救人。鉴于被孟蝶气昏过去的不止一个,皇帝早就给太医院下旨,让他们在台下候着,一旦出现事故赶紧救人。
孟蝶目光落在倪鸿身上:“倪祭酒,要不你来回答这个问题,究竟是或者不是。”
倪鸿这会儿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光,他怎么就说了有伤风化这个词儿呢,他有些羡慕的看着昏倒的张峻,随即又打了个哆嗦,羡慕什么,张峻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他这还能好点儿。
依依:“孟县主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
倪鸿:想死。
孟蝶目光如两把刀子似的落在倪鸿身上:“开口礼仪闭口礼仪,百姓的困苦生活是只字不提,刘李王朝寡妇再嫁是朝廷鼓励的,于国可以多生育人口,于民,男女结成夫妻互相照顾更容易生活稳定。”
“现在呢?口口声声说什么女子当贞洁,当从一而终,这才是守礼,呸!这叫什么守礼,不过是你们这些有着阴暗心思之辈穿凿扭捏而成的罢了,以此来欺骗世人误国误民,简直比刚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的还要可恶百倍,真是纯粹的国之蛀虫。”
倪鸿眼睛一翻,同他的老对家做伴儿去了。
依依从台上下去。
孟蝶骂完了这个天天要求女人这个要求女人那个老贼越发的神清气爽。目光落在台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谁愿意上台来辩一辩?想好了理由再上台,别竟说一些贻笑大方的话。又或是想要博名声?若是真的想博名声今儿我就替你好好出出名儿。”
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人瞬间抖了三抖,辩驳他们不怕,但是他们怕挨骂,这孟蝶不愧是个泼妇,太狠了,她辩驳完事了还骂人,啊不,她会钻各种空子骂你一顿,呜呜……
台下一时间无人搭话,
孟蝶唇角勾起个和善的笑意:“真正来做工的,都是平民百姓,你们有什么疑问也是可以问问的,毕竟这事儿关系到你们的切身利益,那些书生们说的再多,说的再有道理,他们到底不是当事人。”
……
仅剩的蠢蠢欲动的书生们也停住了脚步,孟蝶暗讽他们是纸上谈兵,他们还是能听得出来的。也有些书生羞愧的低下头,他们只想着规矩礼仪,忘了关心百姓的利益,孟蝶骂的没错,他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台下突然传来一声:“二奶奶,咱们刚到城里讨生活,就我和婆娘俩,她去做工我肯定是乐意的,那个做饭我也不会啊,听说你的工厂中午供一顿饭,能不能也把我这不会做饭的给供了,我给钱。”
他声音穿透力极强,不少人都听到了,原本想说话又不敢登台的百姓一下子受到了启发,立刻就有嗓门嘹亮的人回了他一嗓子:“你是想占便宜吧,你给钱你怎么不在外面下馆子。”
一个妇人的嗓门更加嘹亮:“就是,二奶奶那里的饭食可好了,顿顿有荤腥,我隔壁邻居都吃胖了。”
七嘴八舌的,孟蝶很快就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了,为了避免发生挤压踩踏事故,孟蝶赶忙抬手做个下压的动作,示意大家收声:“刚刚说话的人呢?还有愿意回话的,你上台来就是了。陛下搭这个台子,本就是让大家畅所欲言的,尤其是你们,做工的是你们或者你们的妻子儿媳女儿的,你们最有发言权。”
台下众人一阵恍惚,孟蝶真的是太和气了,全程脸上带笑,声音虽然清脆高昂却并不刺耳,反而颇有一种安定人心的作用。
最先开口的男人被他身边的人推了两下:“上去说上去说,看二奶奶多和气。”
这个男人一咬牙上去了:“二奶奶,我真不是想占便宜,就是从小到大我也没做过饭,媳妇儿不在家,我也舍不得顿顿下馆子,就想着在你那边凑合凑合,还省事儿。”
孟蝶笑笑:“你每日的工作忙吗?若是不忙,是不是可以学学做饭呢?”
男人明显一愣。
孟蝶:“夫妻二人不就是互相扶持吗?她上工也是很累的,若是你不忙的时候给她做一顿,让她吃一口现成的,想必你妻子也会很开心。”
男人挠了挠脑袋,满脸茫然:“我学做饭?能学会吗?都是女人做饭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天什么来着。”
孟蝶:“天赋。”
男人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这女人有这个做饭的天赋,男人哪有啊,要不怎么家家都是女人做呢。”
孟蝶一顿。
“咋个就不能学做饭,你要说天赋,我觉得男人比女人更有做饭的天赋。”说话的是一名穿着短打的老者。
“哎呦,那不是夏娘子的公公吗?”
“夏娘子?”
“你不知道?这夏娘子可有名啦,在二奶奶的工厂里当织娘,手儿那叫一个快,一个月最多的时候赚二两又五百文呢。”
“啊!这么多!我儿媳妇要是能赚这么多,我也乐意给儿媳妇做饭。”
“谁不愿意,摊上这样的儿媳妇那绝对是祖坟冒青烟儿,别说做饭,我乐意一天三顿都不带重样儿的。”
孟蝶听着下面的议论,她不得不又高声问:“刚刚说话的老丈呢?为什么男人比女人更有天赋?”
大概是孟蝶这话说的太和软,又大概是余雨声被周围人羡慕的话语增添了勇气,他挤开人群一步一步走上高台。
孟蝶看着余雨声,她发现这名老丈腿脚并不是很利索,一条腿有点儿踮脚。
余雨声走上台又有些发憷,见孟蝶对他粲然一笑,刚刚升起的紧张害怕又消失的干干净净,他对那名男子说:“我媳妇和儿媳妇都在二奶奶的工厂做工,老头子我就在家里做饭。”说到这里他面现得意:“我就同媳妇儿学了两个月的做饭,现在我做出来的饭菜可比她做了半辈子的饭菜还要好吃,邻居都说我可以去开摊子了。”
男人瞪圆了眼睛:“这,这,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特别的。”
余雨声:“啥叫我是特别的啊,这从古到今就是男人更有做饭的天赋,你看酒楼里的厨子,还有村儿里办席的厨子,哪个不是男的,我听说皇帝老子御膳房里的御厨也是男人呢。”话一说完他傻了,皇帝、皇帝好像就在,余雨声吓得面色泛白。
高台上的皇帝哈哈大笑:“你告诉他,朕的御厨确实都是男子。”
林楚从这边的台子下来走到那边,面带笑容登台对余雨声说:“陛下说了,你说的对,御厨里面确实都是男子。”
余雨声顿时飘飘然,他这是被皇帝老子肯定了?
孟蝶也忍不住笑了,酒楼里的厨子,还有村儿里办席的厨子以及宫里的御厨,他们学厨艺那都是吃饭的手艺,这样的好事儿自然都要教给男丁,甚至于多少人家的菜谱儿都是传男不传女的,不过她刚刚也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怪道梦中世界互联网上都说自古评论出人才,高手在民间,果然网友诚不欺她。
最开始问询的男子看着余雨声:“所以男人也能学做饭?”
余雨声:“那肯定能啊,还能洗衣服呢,咱们手劲儿大,洗出来的可比女人洗的干净多了。”
“哈哈……”台下的百姓又起了哄笑声,再次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还真是,我媳妇儿生我家大儿子的时候,坐月子那个月我娘偏巧病了,本来合计请个人照顾她又没钱,后来我洗尿布什么的,可比她洗的干净多了。”
“那以后都是你洗了?”
“那倒是没,我一个月洗坏了三块尿布,我媳妇嫌我败家。”
“哈哈哈哈……”
气氛彻底变得轻松欢快,百姓们议论的声音更大了些,你一句我一句,不用孟蝶回答,很多她工厂里面的女工和她们的家人们就将很多百姓的顾虑给打消了,仅剩下为数不多想反驳孟蝶的人这会儿彻底不想登台了。
甚至有很多外地书院赶过来的,原本不愿意女子出来做工的老师当场倒戈,听着百姓们的话,直接给学生说:“你们也好好听听,在书上学来的东西只能是理想化,真正怎么样还是要多听一听百姓的意见,切身实地的去感受一番。”
众学生频频点头。深深觉得哪怕没有登台去辩驳一番,依旧是受益匪浅,书本上写的再好,也不如亲自体验感受一番来得更让人明悟,孟县主说的对,不能读腐了书。
“二奶奶。”一名三十左右的壮汉大步流星登上高台:“二奶奶的丫鬟看我媳妇和妹子不顺眼,无缘无故开了她们,也不给补偿,原本因为二奶奶的工厂工钱高,她们就把原来的工给辞了,这下啥都没了。这事儿怎么说?二奶奶今天好歹得给我一个说法。”
“你妻子和妹子是谁?”露微登上高台:“二奶奶在京城的工厂是我管理的,你说开人,那必然是我开的,说说吧,她们是谁。”
壮汉一脸无赖样儿:“你管她们是谁呢,你开了人就得给补偿,咱家为了你们这份工把别的工给辞了。”
孟蝶冷笑一声:“官员判罪犯死刑,刽子手杀了罪犯,官员和刽子手是不是都要给罪犯补偿啊,多给烧点纸钱?”
“哈哈……”底下的百姓哄堂大笑。
壮汉:“你们这仗着自己是官就欺负我们老百姓是吧,人人都道二奶奶慈悲心肠,原来也就是这样。”
孟蝶这回是真被逗笑了:“慈悲心肠?那说的是我?我可不是什么慈悲心肠,不过你有一句话说的对,仗着自己是官欺负你们老百姓。我,今儿就仗着自己是官,欺负定了你这个老百姓。”
“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打他二十板子。”
壮汉傻眼了,一个娘们儿罢了,怎么一言不合就打人?
“二奶奶打的好。”一名穿绸裹缎的四十多岁的男子蹬蹬瞪上台:“二奶奶,露微姑娘,他叫赵大强,惯是会胡搅蛮缠的,这人前些时在我那里做泥瓦工,他偷我的青砖,被我给揪出来他说我事先也没说不许偷东西。”
……
露微冷笑一声:“他妻子不会是姓耿吧。”
底下有人喊了一嗓子:“他妻子是姓耿。”
露微:“他妻子把丝毯织得松松垮垮的,我说不合格,她还说我们教她们的时候也没说要织得过于紧密啊。”
百姓们一听更是议论纷纷。
“这算啥。”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们家我知道,人性都臭去了,早就没人要他们家做工了,也就是外地来的老板都不清楚。”
“哎呦,哎呦……”
议论的功夫早有兵士将赵大强押下去开始打板子了,打的那叫一个实惠,因为皇帝沉了脸,对他这个刁民十分不满。
出了赵大强这么一个小插曲,百姓们不但没觉得孟蝶狠辣,反而讨论的热情更加高涨,大多数百姓都是本份的普通人,平日里对这种偷奸耍滑的也烦得要死,搞不好还要给他们背锅,现在看到这种人被教训,每个人都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又过了好一会儿,一位将近古稀之年的老者在学生的搀扶下慢慢踏上高台,老者穿着一袭褐色长袍,手上有着老茧,额头眼角等处全是皱纹,胡子眉毛和头发全白了,眼睛却炯炯有神,与普通常见的老人并不相同。
孟蝶看了一眼露微,给她使了个眼色。
露微下台,很快湖绿和玫红抬着一把椅子登上高台,孟蝶一指椅子:“老先生请坐。”
老者顿了一下:“多谢县主。”
孟蝶坐回自己的位置,老者坐下:“敢问孟县主,这工厂的好处陛下下的明昭中有提及,说是可以加快进度。只是老朽有一事不明,北方纵然山地众多柞树不少,蚕丝也终究有限,只要将蚕丝多分一些妇人,速度根本不会比拆分法慢,而且多一些妇人拿到这个活儿,虽然每个人可能少一点儿,可却是更多的家庭受益。”
孟蝶垂眸,这回真来了个言之有物的。工厂的明面好处对于人口来说根本不值得推敲,大易朝没有正经活计的妇人实在是太多了,但是防止走私这件事,这话可以在勤政殿上说,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
“敢问老先生怎么称呼?”
“某家姓魏。”
没说全名,孟蝶笃定这人必然有名望,那些隐士的大儒名讳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儿,又想了一下对方的岁数,对面人究竟是哪一位有了大致的猜测:“魏老先生所言极是,甚至于按照常理来推论,老先生的方法更好一些。”
孟蝶话锋一转:“老先生可知道冻疮?”
老者颔首:“知道,不少穷苦百姓冬日舍不得多点炭火,手脚耳朵等处就容易生这冻疮。”
孟蝶:“能去织丝毯的肯定不会是我这样的人,大多都是贫穷百姓之家的妇人,北方本就比不得南方温暖,很多妇人手都会生冻疮,若是让她们将蚕丝拿回家织造,岂不是要冻着手脚织造?若是进了工厂,工厂里面有地龙,屋子温暖,那些贫苦家的妇人不但可以织丝毯赚钱,还能不再受冻。”
眼见对方无动于衷,孟蝶微微眯起眼睛,还以为真是个为了百姓着想的大儒,看来也不过沽名钓誉之辈。
孟蝶话锋一转:“当然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比如我京城里的厂房,织娘们都在二楼,我在屋顶处依旧用了一些明瓦,这样能保证屋内光线明亮。大多数百姓家面积狭小,又是土胚房,屋内相对昏暗,根本不适合织造,又或者老先生认为妇人们可以在寒风猎猎的冬日里在外面织丝毯?”
老者面皮抽动两下:“可以点油灯。”
孟蝶笑了:“油灯虽然比蜡烛便宜,到底还是花钱的物件,百姓家轻易舍不得用。退一步讲,就算百姓舍得那也是不成的,无论是蜡烛还是油灯燃烧之后皆有烟雾,且有气味儿,尤其是油灯。”
“蚕丝娇贵,那些气味儿会附着于蚕丝之上,哪怕日后清洗,仔细辨别依旧有味道。采买我们丝毯的国家喜欢用各种熏香香水,一旦丝绸沾染味道他们买回去再用熏香香水。”孟蝶笑得意味深长:“这生意也就变成了一锤子的买卖啦。”
老者沉吟:“柞蚕从春天的时候开始吐丝,一直到秋天也就罢了,只要多分一些妇人,不用等到冬日定可织完。”
孟蝶:“北方的秋日好多人都要穿上带棉的袄子了,老先生,就算织丝毯的妇人不是你的儿媳女儿,也不用这么糟蹋人吧,让她们在秋日里坐在外面哆嗦着手脚织造。”
老者身后的学生变了脸色:“你别含血喷人,老师这样说自然有这样说的道理。”
孟蝶:“愿闻其详。”
第128章
老者:“女子进厂做工需要早出晚归,女子力气弱小,一旦在外面遇到歹人,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与其留有这个安全隐患,不如从一开始就杜绝。”
孟蝶笑了:“老先生,你这与因噎废食又有什么区别?烛火有几率引起火灾,这天下间就要禁了烛火吗?”
老者:“这并不能相提并论,不吃饭人会死。”
孟蝶直接打断他:“不点烛火不会死。”
老者一噎:“孟县主,我承认你说的一切固然有你的道理,只是妇人早出晚归抛头露面,一旦遇上歹人该如何是好?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将这种危险杜绝呢?这也是为了众多妇人的安全着想。”
孟蝶:“老先生真的是为了妇人们的安全着想吗?而不是自己有不可告人的私心?”
他的学生直接跳脚:“你才是有不可告人的私心!”
孟蝶一笑:“我做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老先生口口声声说为了妇人好,敢问老先生可对我那工厂的规章制度有所了解?”
“因为烛火有味道,又因为里面人多,一旦有所疏漏极易引起火灾,我那工厂内是不允许点烛火的,故此上工的时间是两头见日头,也就是说早晨天光大亮的时候开始做工,妇人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街上人来人往的,同样的,下工的时候天依旧是亮的,这样的规定满京城皆知,老先生但凡用一点儿心考察此事又怎么会说出这番匪夷所思的话来。”
他的学生:“歹人不会因为光天化日之下就不为非作歹。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妇人们何必出家门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孟蝶气笑了:“若是夜半三更犄角旮旯之处也便罢了,如你所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妇人确实不宜走夜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地方官都不能护佑百姓,这样的酒囊饭袋还要他做什么?没的给天下官员蒙羞。”
“你这样的说辞与那些无力保护妻女,妻女遭人侮辱,事后又不去找歹人拼命,反而认为妻女失节逼死妻女者有何不同,自己没本事就压迫更弱者,说是她们自己的问题。当真是好一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皇帝面色沉沉,刚一张嘴却见首辅乔万鸣起了身:“乔卿家?”
乔万鸣:“陛下,臣想登台。”
皇帝一愣,要知道乔万鸣对女子是否进厂一事从未表态过:“爱卿尽管登台辩驳。”看着乔万鸣,皇帝突然想起个人来。
乔万鸣从皇帝这边的高台上缓缓走下,在兵士的簇拥下走向辩论的高台。
此时高台上老者看着孟蝶,孟蝶丝毫不惧,同样目光森然的看着对方。两人都明白对方的小心思。
从孟蝶说出让男子学着做饭起,反应快的就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同样的,从老者完全不同情妇人手生冻疮一事,也能看出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孟蝶的目光中带着赤裸裸的恶心,如果说言天地纲常的是被洗脑的蠢货,言红颜祸水有伤风化的是人云亦云的傻子,那么面前的老者就是真正不怀好意,包藏祸心。
他什么都懂,所以他用最让人放下戒心的手段去欺骗你,看似为了你好,实际上是彻底的打压你,禁锢你,折断你飞翔的羽翼,打断你行走的双腿。与捧杀的手法别无二致。
乔万鸣登上高台,老者明显一愣,乔万鸣率先开口:“魏兄,一别三十年,别来无恙啊。”
魏青云沉默了一下:“三十年啦!乔贤弟。”
孟蝶垂眸,果然是他。魏青云与乔万鸣本是同窗,二人感情深厚,同年会试科考,乔万鸣拿了那一届的亚元,魏青云则是头名会员,殿试科考,乔万鸣摘得状元桂冠,魏青云次居第二,俗话说的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种文科三鼎甲的成绩基本都是看当时皇帝的心情,两人本是好友,倒也未曾因为此事起龌龊。
转折在于太/祖驾崩,先帝登基,先帝是个平庸的皇帝,普通人尚且需要一段儿时间接受自己的平庸,何况皇帝?先帝不认为自己平庸,他经常会有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想法。他还有一些坏习惯,比如说奢靡。
魏青云眼里不揉沙子,三翻四次死谏,几次惹得先帝大怒,几欲杀了他,乔万鸣就劝魏青云劝皇帝的时候别硬刚,拐个弯儿劝又能如何,横竖先帝也没多聪明,三绕两绕就会被绕进去的。何必与皇帝硬碰硬呢。
乔万鸣的劝阻魏青云不但不领情反而大怒,他认为乔万鸣是佞幸一流,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先帝虽然在各方劝慰之下没杀了魏青云,却处处给他小鞋穿,最终魏青云无奈辞官,四处游山玩水顺便带带学生,却与乔万鸣再无联系。
乔万鸣和魏青云两句话过后是长时间的沉默,终于这一次魏青云先开口:“先恭喜乔贤弟入阁拜相。”
乔万鸣:“我也恭喜魏兄这些年来桃李满天下,名震儒林。”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孟蝶看看乔万鸣又看看魏青云,心中庆幸,她幸亏没有替人尴尬的毛病,不然这会儿能抠出三室二厅了。
魏青云再次开口:“乔贤弟此事登台,是准备再现昔日你我联手舌战群儒的场面吗?”
乔万鸣微微摇头:“我这次登台,是想与魏兄辩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魏青云一愣,孟蝶同样一愣。这么多天了,乔万鸣从未露出半分支持女子进厂一事,这会儿竟然旗帜鲜明的站在她这边?
魏青云面现怒气:“你也认为女子应该进厂?”
乔万鸣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问:“当初我们读书是为了什么?”
魏青云:“当然是为了学习世间道理,明辨是非,辅佐君王,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乔万鸣垂眸,声音很轻:“真的吗?你真的想辅佐君王,想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吗?而不是为了你自己青史留名,万古流芳?”
魏青云勃然变色:“你也要学孟县主张口随意就给人扣罪名了?”
孟蝶支棱起耳朵。
乔万鸣脸色淡淡,声音依旧压得极轻:“她说的都是实话,言之有物,并没有给人随意扣罪名。当年你辞官,我虽然不赞同倒也理解。当今登基,我给你写信,请你回来,你因何不回?难道说当今陛下不是勤政爱民的明君?”
魏青云一张嘴。
乔万鸣:“你想说什么寄情于山水不问政事这种话就不必说了。”
魏青云闭上嘴巴。
孟蝶:不愧是老朋友。
乔万鸣:“还有今日这事,妇人进厂做工对于妇人来说有多少好处你看不出?于国,可以抑制走私,不令世家望族插手此事,将真正的实惠落在国家落在百姓手中。”乔万鸣嘴角缓缓扯出一个笑容:“我倒是忘了,魏兄出身秦淮魏家,从前前朝甚至更久远便是名门望族。浮光锦便是魏家独门的技艺。”
魏青云的面皮抽动了两下,他身边的学生震惊的看着魏青云。
乔万鸣持续输出:“于妇人们自己,只要进厂,她们冬日里就不用挨冻,只要她们进厂,没有商户的盘剥,她们赚的工钱就可以化零为整,很快就能让世人知道,女子的双手也是可以富国富民的,她们可以在太平盛世不做男人的附庸。”
如果说魏青云与孟蝶之间只用眼神厮杀,没有掀开最后那层遮羞布,乔万鸣这是直接扯开了那层遮羞布,掀桌了。
乔万鸣:“这样利民的事情你百般阻挠,这与你说的为百姓谋福祉似乎背道而驰啊,因何?还是说你认为妇人不配百姓二字?我知道,在你的心里妇人也好,男子也罢,他们都是百姓,也只是百姓而已。”
“你为执棋人,无论是君王还是百姓都不过你博得青史留名的棋子罢了,他们在你的框子里,那便是明君良民,他们不在你的框子里,便是昏君刁民。”
“妇人出门做工,这与你设想的男主外女主内社会完全不同,所以你要百般阻挠,至于这件事本身到底对百姓是否有利,对国家是否有利,这并不在你考虑的范围之内。”
“太/祖当年说你过于理想化,故此点了我为状元,我只当是你的想法太完美。”乔万鸣感慨:“太/祖英明,慧眼识人。先帝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逼得你辞官。”
魏青云脸色铁青,乔万鸣这是将他的脸皮彻底扒了下来。
魏青云的学生目瞪口呆,脸上是茫然,是无助,是不敢置信,他眼巴巴的看着魏青云,期望自己这位敬仰的老师说些什么。
可惜他注定失望,魏青云只难看着脸色,一言不发。
孟蝶扫了一眼魏青云,她的感觉果然是对的,这个魏青云满口的仁义道德,好似为民请命,为天下着想,实际上百姓真正的死活他漠不关心,他只想以百姓成就他的美名,成就他的万古流芳。这种人的危害甚于贪官污吏。
马蹄声哒哒哒由远及近,一名侍卫登上皇帝所在的高台,单膝跪地:“启奏陛下,有前线军急报。”
皇帝:“快让他上来。”
一名兵士被侍卫领着登上高台,同样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启奏陛下,前线军大捷,蒙古族的卓彦可汗撕毁了与木克苏的结盟。”
皇帝的眼睛刷的就亮了:“具体怎么回事?”
兵士:“卓彦可汗在连年征战之下本就有了退去之心,木克苏那边唯恐他离开,杀害了他的长子诬陷于我们,李蔼李副将只身入敌营,过了刀剑路见到了卓彦可汗。卓彦可汗许诺只要李副将能战胜他手下的勇士他就给李副将一个解释的机会。”
兵士深吸一口气:“李副将一人单挑五名蒙古勇士大获全胜,卓彦可汗拜服,给了李副将解释的机会,李副将拿出关键证据,卓彦可汗就此撕毁了与木克苏结盟的合约。”
“好!”皇帝龙颜大悦,笑着对皇后诸人道:“李蔼当年说要效仿祖宗保家卫国,今日他都做到了。”
孟蝶听着那边高台上的话一挑眉,李蔼只身入敌营这件事不是去年底发生的事儿吗?这年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现在才请功?还是离的有点儿远,她听遗漏了什么?
兵士并未起身告退,而是恢复正常的音量:“陛下,微臣有个请求。”
皇帝:“爱卿有话直言。”
兵士:“今日是辩驳大会,听闻李将军的妻子孟县主也在,微臣想当面致谢。”
皇帝一愣,随即唇角上翘:“应该的,去吧。”
兵士改双膝跪地磕头:“微臣谢陛下隆恩。”
从高台上下去,兵士在一名小太监的陪同下登上孟蝶所在的高台,小太监:“这位就是孟县主,李副将的妻子。”
兵士冲着孟蝶先是一抱拳,又躬身行了一礼:“今日我代前线五十万兄弟谢孟县主这几年来为我们送去的各种物资,尤其是酒精,挽救了许多兄弟的性命,大恩大德,我们前线军没齿难忘。”
孟蝶恍然,她说怎么这时候前线军突然来报捷,这哪是给李蔼请功,分明是给她孟蝶撑腰,回了个半礼,孟蝶看着对方风尘仆仆,袍鞋沾泥的样子,第一次说话的声音有点儿抖:“诸位为国家安稳抛头颅洒热血,我做为被保护的一员,尽我所能为诸位送去一点儿物资,是应尽之义。”
脸色本就难看的魏青云脸色越发难看,缓缓合上已经下垂的眼皮,他自信凭借自己的才学完全可以同乔万鸣好好辩驳一番,但是现在彻底没必要了,前线军明目张胆的站队,朝野上下绝对无人再会反驳,没人会被他煽动起来。
魏青云隐晦的看了一眼另一边端坐在高台上的皇帝,前线军干涉内政,他这个皇帝就不起猜忌之心吗?他就不担心自己的龙椅不稳吗?
乔万鸣扫了一眼魏青云,长叹一声,果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兵士来的时候有小太监陪着,明显陛下是允许他过来,甚至是支持他过来的。陛下又岂能对前线军起猜忌之心?
有心博出名的怕孟蝶那张骂人的嘴,纷纷打消了登台的心思,出名很好,这种出名谁爱要谁要,横竖他们是要不起的。
准备据理力争的则是纷纷一闭眼,知道大势已去,原本在言语上孟蝶就已经稳占上风,前线军明目张胆的站队孟蝶,皇帝肯定是要给前线军面子的,妇人进厂一事板上钉钉,无人能够撼动。
接下来的时间再也没有卫道士登台,偶有书生登台也是询问百姓的一些福利,孟蝶都好声好气作答,将可以透漏的东西都说给人知道。
这些书生受宠若惊,不敢想这天下有名的泼妇不骂人的时候竟是这样的端庄秀雅,不少人心中滋味儿难明。
还有一些则是百姓,事关己身,他们见孟蝶又恢复了和善,也就都仗着胆子上去询问一些事项,孟蝶十分有耐心,用最浅浅的话语给他们解释,让这些百姓万分高兴,纷纷盛赞孟蝶温柔和善。
看呆了继续围观的书生,终于有人擦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这川剧变脸也没这么夸张吧。”
身边的人:“你们说,孟县主是不是有位孪生姐妹,”
“李兄说得有道理,要不怎么能判若两人呢。”
带队的老师笑骂他们一句:“又胡说。那些人上去都是正经提问,又不是胡搅蛮缠,孟县主心有大义,自然会详细讲解。”
众学生纷纷看着自家老师,当初孟县主拆了师焕礼家的大门,还说他不过是一个从女人胯/下钻出来的玩意儿时,您当初怎么骂孟县主来着?说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世间第一泼妇。
老师假咳一声,掩饰自己发红的面皮:“可见传言不可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知道啦~”
一直到天色渐晚,都再没有上台胡搅蛮缠的。
申时正,皇帝带着一家子退场,其余人恭送,等他们走了,其余人也纷纷散去。
孟蝶回到府里,老夫人那边传话晚上开席,庆祝孟蝶今日首战告捷。说是庆祝首战告捷,实则所有人都知道明天后天肯定风平浪静,不会有人反驳孟蝶了。
按照旨意,这场辩驳要持续三天。当初都以为会吵很久,三天已经算是时间较短的规定了,谁也没想到孟蝶先一步发毒誓震慑住众人,后续的战斗力又那么强。更没想到前线军快马加鞭赶回来为孟蝶撑腰,最终一天时间都没到结束了这场拉扯战。
席间,老夫人满面带笑:“今儿你说的话真是深得我心,这个礼仪那个礼仪的,就他们事儿多,他们遵守礼仪了吗?”
宁夫人一撇嘴:“他们?到了他们就说什么大丈夫不拘小节,性情中人了。”
“哈哈……”大家都笑了,气氛热烈。
次日再次辩驳,帝后都未曾亲临,皇帝事务繁忙,能来一天就不错了,何况皇帝心里也清楚,这事儿算是彻底定下了。太子与太子妃倒是来了,夫妻俩都很喜欢听孟蝶与百姓说什么。
孟蝶也很清楚不会再有人来反驳她,又有百姓来提问,她干脆就问一些百姓们平日里的生活,多了解一下当下百姓们的生活。
三日过,皇帝再下明昭,北方只要有柞树的省份建织造厂,妇人可进厂做工。北方各省百姓欢呼不已。
将旨意颁布,皇帝长出了一口气,难得有了八卦的心思:“乔爱卿,最开始说妇人进厂一事,我见你似有不赞同之色,后来又怎么改了主意?”
乔万鸣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叹一声:“陛下,最开始臣觉得如此大张旗鼓的行经商一事,唯恐给百姓做了坏的榜样。”
皇帝颔首,要不是被穷给逼的,他也不可能这么着急做这件事,肯定会更稳妥一些。
乔万鸣:“臣去了孟县主的庄子后,彻底改了主意。”
皇帝:“哦?竟不是厂房吗?”
乔万鸣扬起唇角:“厂房只是一部分,最终让臣改了主意是在庄子。陛下可知县主有一个甜点铺子?”
皇帝:“知道,里面的甜品很有几种味道不错的,母后格外喜欢。”
乔万鸣:“那甜点的原材料都是庄子上出产的,对于县主来说本钱应该不多,从户部纳税记录来看,那么一个小铺子瞅着不起眼,一年的收入最少在十万银子。不怕陛下笑话,臣若是有一处产业,一年能赚十万银子,臣定然会分一部分心力在上面的。”
皇帝太懂了:“朕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分一份心力在上面的。”
乔万鸣声音里充满了感慨:“陛下所言极是。可县主就是那极少一部分人,她看到羊倌儿放羊,听着庄头儿介绍,不过一笑置之。转头进了妇人们放蚕住的屋子里,她说得头头是道,又到了养鱼那边,对孵化池、对如何用利益吊着商人一事也安排得井井有条,再回想一下建造得极好的厂房。陛下,臣不甘心呐。”
“若孟县主是男儿身,二十年后,她就是我大易朝上能辅佐君王,下能为百姓谋福祉的忠臣良相。”
忠臣良相是对一名文臣最高的赞誉了。
皇帝的声音同样充满了感慨:“她心怀百姓。”
乔万鸣连连点头:“这样一个人,臣相信她不会做下损坏我朝根基的事。后来,臣又想通了,便是女子又如何,她照样能想出办法富民强国。”
君臣这一次谈心后,皇帝对织造丝毯一事越发用心,勤政殿这边紧锣密鼓的处理相应的事情,做工的工钱暂时可以用徭役替代,建厂房的需要的材料呢?这个还得钱。
这一点户部尚书早有腹稿:“启奏陛下,臣问过孟县主,所用的东西除了明瓦价贵是稀罕物,其余的东西都不算难得,这些材料可以从商人手中赊欠,来年连本带利还给他们。”
皇帝琢磨了一下,百姓的工钱是不能欠的,他清楚的知道百姓断了工钱就有可能立刻断炊,大商人不同,他们大多都有家底,压他们一年的钱也不会让他们伤筋动骨:“准奏。”
什么?你说朝廷欠钱有损皇帝的颜面?颜面是什么,这不在皇帝的考虑范围之内。魏青云之所以不认为当今是明君,就是因为当今可不会守那些所谓的条条框框,他爱的是变则通,通则久。只要能民富国强,脸皮他是可以扒下来踩两脚的。
第129章
露微回来汇报的时候先将这件事说给孟蝶听,孟蝶连连点头:“这主意确实好,平日里做生意也是要压钱的。”
露微:“这次回来,主要是把这个给二奶奶瞧瞧。”
孟蝶翻看小册子:“这是……”
露微:“前些时户部那边求问咱们当初建造厂房都用的什么材料,我如实回了,这回事情彻底定下了,我想着,户部那边八成会详细问咱们建造这么大的厂房一共用了多少材料。我和瑞雪商议了一下,瑞雪就写了这个。”
“她将厂房分为大中小三种,每种里面又分三等。一共九种,每一种用多少材料都算好了,除此之外,一平用多少材料也给他们算出来了。”
孟蝶一挑眉:“你们这一算,他们恐怕会省下好些力气。”
露微笑了:“这都是瑞雪的功劳。”
孟蝶:“这个册子你最少准备三份,瑞雪留一份,我这里留一份,另外一份给户部。”
“诶。”
杨婉莹挑帘进屋:“二奶奶,荣掌柜求见。”
孟蝶一点儿也不意外:“让他在廊下回话吧。”
“诶。”
露微满脸意外:“他这个时候求见有什么事儿?”
孟蝶站起身卖了个关子:“你跟着去就知道了。”
露微跟着孟蝶到了正厅。孟蝶坐下荣掌柜行礼:“见过二奶奶。”
行过礼,荣掌柜却没立刻说什么事儿,反而一脸的踌躇。
露微十分好奇:“荣掌柜,你这是有什么事儿?怎么愁眉苦脸的?”
荣掌柜苦着一张脸:“哎呦露微姑娘,我现在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啊?”露微懵了。
“哈哈。”孟蝶不客气的笑出声:“是不是北方的那几个大商行找上门儿了?”
荣掌柜目瞪口呆,随即连连点头:“二奶奶您真是神机妙算,他们见您在辩驳大会大获全胜,陛下下旨北方各处建厂房,立刻就找到我问我当初建厂房都用了什么材料。这不是秘密,我也就如实说了,以为就这点事儿,没成想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说是朝廷正在寻找能供应材料的商人,不过要压一年的银钱,明年才能连本带利的给他们。”
露微听明白了:“所以他们又找到你,想走二奶奶这边的路子,同户部那边打声招呼?”
荣掌柜连连点头,当初他收了人家的重礼,这事儿实在不好推托,只能厚着脸皮来求见孟蝶,现在他唯一庆幸的是,他当初没有隐瞒那五百两银子的事儿,不然今天他是真的没脸来的。
孟蝶眉眼弯弯:“回去你就告诉他们,这事儿我会帮忙的,至于最后成与不成,那我可就不保证了。”
啊?荣掌柜吃惊不小,二奶奶就这么答应了?
孟蝶:“具体哪家商行能供应什么材料,店铺又在什么地区,你让他们自己写个小册子送到范嬷嬷那边儿去。”
荣掌柜:“诶!”荣掌柜有些迟疑:“二奶奶,这事儿会不会对您……”
孟蝶:“放心吧,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荣掌柜想了想,恍然,怪道自己一来二奶奶就猜到所谓何来,原来心里早有了想法,荣掌柜佩服的五体投地。
等荣掌柜离开,孟蝶与露微再次回到内室,露微不解:“二奶奶,怎么接了这么个欠人情的事儿?”
孟蝶摆摆手:“欠人情?那也是户部欠我们人情。工程最容易滋生贪腐,北方这么多地方建厂房,你就知道那些地方官员都是好的嘛?就算长官是好的,下面的人也敢保证各个好吗?想想工部刚出的篓子,要不是苏小郎君的传送带给苏尚书在陛下面前争了几分面子,他现在都还得低调做人呢。”
露微点点头,贪污六十万银子,这事儿闹的太大,满京城皆知。
孟蝶:“这个偷点儿工那个减点儿料,这厂房最后建出来会成为什么样子谁知道?户部这边先一步定下原材料的供应商,最起码保证了建造用的材料都是实打实的好料。然后我估摸着他们也会请当初给咱们施工的人去各地当小工头儿,有懂行的人在那里镇着,陛下再派出去一群监工的官员,这样三管齐下,方能将贪腐降到最低,厂房也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质量。”
露微张大嘴巴:“天!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孟蝶一笑:“我这才说几点,真正实施的时候要比这难多了。”
露微:“怪道都说说得容易做的难。”
孟蝶:“你给范嬷嬷送册子的时候告诉她,户部来询问原材料的事儿,就让范总管把那些商行的事儿说了,然后再告诉他们这些商行都是买了我养鱼方法的,如今也都在下力气养鱼呢。”
“诶。”
露微所料不差,她刚将册子送到范嬷嬷那边去,户部就派了一名小吏请范宏过去一趟,范宏揣着刚得到的小册子同对方一起到了户部,直接被领进冉鹏飞的办公室。
范宏:“见过尚书大人。”
冉鹏飞:“无需多礼,坐吧。”
范宏大大方方的坐了。
冉鹏飞:“上次同你询问了建造厂房都用了什么材料,这次事情彻底定下来了,想问问你们当初建造这么多的厂房各种材料都分别用了多少。”
范宏从怀中拿出还没捂热乎的小册子双手捧给冉鹏飞:“这里面有详细的记录,还请大人过目。”
冉鹏飞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露出里面极为端正的字迹,再一瞅内容,冉鹏飞的唇角怎么压也压不住,尤其是这每一平建造需要多少材料多少银子都写的清清楚楚,这可太有用了。
他与皇帝私下里探讨过,等以后稍微有点儿银子,他们就可以在人口相对稠密的村子建造这么一座厂房,不为了给织娘们织布使用,而是给家贫的百姓留作过冬之用。
每一年因为舍不得点炭火,都有冻死的老人妇人和孩子,这是皇帝一直关切的事情,现在有了较好的解决之法,肯定要实行的:“写的这般详细,可真是给我们省了好些力气,范宏,多谢多谢。”
范宏:“哎呦,大人您可太抬举我了,我哪儿会算账啊,记账不出错儿就不错了,这是我们瑞雪姑娘算好的。”
冉鹏飞:“瑞雪?也是孟县主的陪嫁?”
范宏:“不是,她是我们侯府大奶奶的陪嫁,二奶奶开工厂一下子雇佣了太多的人,人手就不够用了,大奶奶就将自己的两名陪嫁予了二奶奶,当初建造工厂时所有的账目都是瑞雪姑娘给算的。”
冉鹏飞感慨:“贵府真是和睦得让人心生羡慕。”
范宏笑着认下了这句话,侯府里别人和睦不和睦他不知道,大奶奶和二奶奶肯定是和睦的,想着孟蝶的交代:“冉大人,听闻户部正在寻找合适的商户?”
这事儿不是秘密,冉鹏飞颔首:“不错,怎么,孟县主那边儿有合适的人?”
范宏:“大人高见,二奶奶这边儿是有几位经常合伙儿的商家,就是上次买二奶奶养鱼法子的几户,虽说他们现在都可着劲儿的养鱼呢,可商人么,听到哪里有生意,就又想做一做,参与其中了。”
冉鹏飞笑了:“商人重利,此乃常理,他们既然有意提供材料,你就让他们装备准备,明日上午巳时来户部即可。”
没想到这事儿办的这么容易,范宏高兴应下。从户部出来,范宏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等在外面的荣掌柜。荣掌柜长出了一口气,赶忙打发人给几家商户去送信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银子不好拿啊!
不过两日,露微又来同孟蝶汇报:“二奶奶,陛下派来同雪青学习的织娘们到了。”
孟蝶:“到了?这些织娘从哪里来的?”
露微:“是从金陵织造那边儿调过来的。”
孟蝶一愣,辩论完事才三天,金陵到京城,哪怕走运河水路也没这么快,看来皇帝从没出结果的时候就已经下旨调人入京了。
露微:“二奶奶,您说怎么安排她们好?工部派了人问咱们的意见,按照老规矩是雪青到工部教她们,可工部的屋子到底不够敞亮,光线也没那么好,闲杂人等又多,我不太想让雪青过去。”
孟蝶:“当初建造的厂房多,咱们不是还有不少空屋子么,就让雪青随便选屋子,在咱们的地界教她们。”
露微连连点头。
孟蝶:“也别让那些织娘们来回赶路了,你就同工部说,那些织娘也住在咱们那里,屋子那么多,你去买几张简单的木床,再买一些厚实的被褥,这个天气住在厂房里绝对没问题,再买几个浴桶给她们用做沐浴之用,一日三餐就和你们一块儿吃,让厨娘多做一口也就是了。”
“诶。”
孟蝶这边儿将织娘们安排得妥妥当当,工部那边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他们现在的屋舍都是男性匠人住着,突然来了这么多女人,他们还真不好安排。
北方诸省轰轰烈烈的开始建造厂房,一时间百姓们茶余饭后所有的谈资都是围绕这个展开的,最让他们津津乐道的还是女子可以代服徭役一事。
大易朝的吏治整体还算清明,百姓们服徭役的时候当官的也不会不把人当人,可服徭役的活儿本身就是重活儿累活儿,服徭役又没工钱拿,谁乐意干?这回有机会妇人去服徭役,还是干轻巧的活儿,大家都很开心。男人留在家里,还能多砍几捆柴火呢,冬日里把炕烧得暖暖的,他们也能少挨些冻。
孟蝶得知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今儿海观星要来,自从海观星回来,两人还没有好好的说过一回话呢。
上午巳时正,湖绿领着海观星进门,同第一次来侯府不同,这会儿海观星从容许多,同湖绿也相熟不少:“早就想过来同二奶奶汇报,可惜二奶奶一直不得闲,这会儿总算是得空了。”
湖绿抿唇一笑,压低声音:“辩论会没开之前也不忙,二奶奶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只是人人都让她静心学习,你懂的。”
海观星连连点头,懂,她可太懂了,人人都让二奶奶看书准备,她当然不好那个时候同自己见面聊别的。
说说笑笑,两人很快到了孟蝶所在的小花厅,海观星行礼:“二奶奶。”
孟蝶:“快坐吧。”
海观星接过沐晴端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从袖子中拿出一卷纸张:“二奶奶,这也是国外玻璃窗户的样式。”
孟蝶接过纸张:“你不是刚到地方就往回赶吗?”
海观星一笑:“回来的时候不是遇到了带我走新航线的商人吗?他的船上有位传教士,他到过很多国家很多地方,我同他聊着,他给我画的图样。”
孟蝶展开卷纸,里面用素描的方法绘画着玻璃窗户的形状,从图画来看,对方还简单的画了一个玻璃窗户的变迁史。
与孟蝶一开始了解的不同,国外的窗户最开始的时候也并不是很大,他们虽然制作和使用玻璃较长时间,但是制作玻璃的工艺一直有较强的局限性,直到三年前一位叫纳夫的人制作出了大块玻璃,玻璃工厂刹那间宛如雨后春笋般的拔地而起,玻璃的制作和使用在这短短三年时间里彻底进入爆发式增长。
国外的窗户也从原本的多而窄小变得少而宽大,窗帘这种东西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情况下闯入各个阶层的视线。
孟蝶将图画纸重新卷好:“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窗帘市场处于最先的混乱期,谁能迅速抢占市场份额,以后大概率就会成为这个行业的龙头老大。”
海观星脸上的惊讶藏也藏不住:“二奶奶说的极是。”
孟蝶垂眸:“国外的宗教势力怎么样?”
海观星张大了嘴巴:“二奶奶这个也知道?”
孟蝶笑了:“咱们有三武一宗灭佛,我就不信国外就没有势力庞大的宗教,就算现在没有,曾经也应该有过,历史这么长,出现什么事儿都不稀奇。而且你刚刚不是说了传教士这个词?”
海观星的双眼瞬间变成了星星眼:“二奶奶您真博学,是的,他们很多国家都有势力庞大的宗教在里面,信众里面也有很多有才学的人。买铁的时候我在那里停靠了两天,稍微到周围逛了逛,有不少宗教建筑。”
孟蝶点点头:“信众多的宗教忌讳什么颜色你知道吗?”
海观星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只能等今年秋出航的时候好好问一问。”
孟蝶颔首:“一定要问清楚问明白,既然要做生意,总不能犯了人家的忌讳。”
海观星连连点头。
孟蝶:“中午就在我这里吃吧。”
“多谢二奶奶。”
孟蝶招待海观星吃饭的时候,一匹八百里加急的快马穿过大易朝的北方几省,带起了一溜烟尘直奔京城。入京城后片刻不停歇的直入皇城。
勤政殿内,皇帝正同诸位大人说丝毯一事。
冉鹏飞:“陛下,各个地方已经将蚕放到柞树林中,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采收蚕茧了。”
皇帝很高兴:“昨日孟蝶上了折子,说织娘们已经学会了各种花纹的丝毯织造方式,她还提供了好些成品丝毯,这些织娘们到地方之后即便有所遗忘,看着成品很快也能琢磨明白。”
苏瑜泉:“陛下,臣现在就安排好车辆护送织娘们到各个地方?”
皇帝颔首:“可以,现在天暖和,织机暂且放在外面的空地上,上面简单搭个棚子,倒也不会耽误织造。”
苏瑜泉:“是。”
一名太监进入:“启奏陛下,前线军八百里加急快报。”
皇帝:“传。”心中着急又那纳闷儿,最近战事并不吃紧,怎么会突然有八百里加急。
众位大臣们也是面现忧色。
报信儿的兵士一身风尘仆仆,身上背着小巧的行囊,进入大殿后单膝跪地:“启奏陛下,李蔼副将偷袭敌方后营成功,与主帅前后呼应,大败敌军,李副将一箭射死敌方的主将,率队追击残余兵士,连下敌国两城,敌国派出使者交降书,愿年年纳贡,岁岁称臣。”
皇帝陡然睁大眼睛。
林楚从兵士手中接过降书双手呈给皇帝,皇帝擦了擦手心的汗,拿过降书一字一句仔细观看,对方果然认输,愿意年年纳贡,岁岁称臣。下面印着对方国家国王的印信。
“好,好。”
众大臣齐声道:“恭喜陛下,我大易朝国威远大。”
“哈哈……”皇帝的喜悦一览无遗:“快平身,说说,李蔼是怎么偷袭敌营成功的?”
兵士:“陛下,李副将带领一万人翻越天山,埋伏在他们那边,夜晚突袭敌军军营,搅乱对方军心,主帅此时又命全线进攻,敌军慌乱,彻底溃不成军。”
冉鹏飞:“夜晚偷袭?军营中有这么多夜间也能视物之人?”
平民百姓之家,雀蒙眼者不说十之八/九,七八成总有的,能被带去搞偷袭的,还得确定是忠心者,还得是好手,这样一层一层筛选下来,一万人可挺难得的。
兵士:“原本亲兵中是没这么多人的,孟县主为李副将送了一种吃食,专门治疗雀蒙眼,这才凑了一万人。”
众人恍然大悟。皇帝越发高兴,目光看向孟庭义:“朕记得当初她和李蔼的婚事,还是三清观的清玄真人给合的八字,说是天作之合,今日一见,老神仙说的果然不差,果是天作之合。”
孟庭义躬身:“陛下所言极是,当初清玄真人确实说是天作之合。”
“哈哈……”勤政殿内欢笑声一片。
片刻之后,前线军大捷,敌国投降这一消息传遍整个京城。
侯府里守在二门的小幺风一样跑进去给各房送信儿。菀儿得了消息转身就往会跑:“二奶奶,二奶奶……”
湖绿:“怎么了,这丫头平日里挺稳重的。”
菀儿跑进屋乐得合不拢嘴:“二奶奶,小幺刚才来说,咱们二爷打了胜仗,敌国投降了!”
“啊!”孟蝶手中的书掉落在桌子上。
玫红:“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菀儿:“咱们二爷打了胜仗,敌国投降了!”
丫鬟们齐声道:“恭喜二奶奶,贺喜二奶奶。”
孟蝶彻底愣住,仗打胜了,敌国投降了,李蔼也要回来了,心猛的跳动了两下。
次日一早去正房请安,大家都得知了这件事,纷纷向侯夫人,宁夫人和孟蝶道喜。
侯夫人问宁夫人:“琅儿的婚期公主府那边送信儿过来说是要延后?”
宁夫了笑道:“是,大长公主的意思是如今打了胜仗,勇威侯和二郎必然都是要还朝的,有他们在,婚礼会更完满热闹些。”
侯夫人点点头:“亲爹在,不错过这场婚礼自然是更好些。”
原本李琅与华安康定在今年初秋完婚,以前是打仗没办法,这会儿肯定要等勇威侯处理完各种事情,然后亲自为儿子主婚,这婚期大概率就会延后到明年了。
周氏好奇:“母亲,二郎他们打胜了仗,是不是很快就能回来了?”
侯夫人眉开眼笑的:“还得些日子呢,陛下要下旨准许他们大军归来,他们才能动身回京城。”没有皇帝的旨意,军队私自进京,那就不是凯旋还朝,那是逼宫造反了。
吴氏:“前线有五十万大军,都回到京城,那这一路上可热闹了。”
侯夫人:“哪能五十万呢,当初开战的时候,大部分兵士本就是守在那里的边关军,后来陛下又从其余边关调过去一部分,如今这一部分都要回归其它边关的,还有一部分是后来战事吃紧征召的,大概也就会带这一部分归来,不会有多少人的。”
众人纷纷点头。
事实证明,果然姜是老的辣,皇帝不可能让几十万的军队进京城,现在前线军有五十万,镇守阿克苏城边关的以前约有二十万,十五万为其它边关调集来的,这三十五万肯定不跟随进京的,剩余的十五万都是战事吃紧时征召的,这一部分会跟着启程。但他们不进京,而是大部分在路过家乡的时候归家,最终进入京城的大军将将五万人。
第130章
天高云淡,秋高气爽,踏着秋日的阳光,勇威侯率领五万大军到了距离京城十里之遥的空地上。乔万鸣等一众重臣早早等在这里,亲迎大军凯旋。
勇毅侯府中,小幺一遍一遍的汇报着前面传来的消息。
“老夫人,大军到了京城十里之外的辰溪亭了。”
“老夫人,老侯爷传话回来他和世子见到二爷了。”
“老夫人,二爷同大军一起往京城这边儿走了。”
“老夫人,二爷进城门了。”
“老夫人,老侯爷和世子还有二爷骑马进咱们这条街了。”
又过了一刻钟,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侯夫人豁的一下站起身,紧接着就见从外面进来一行人,最醒目的无疑是身姿挺拔一身鲜亮甲胄的李蔼。
“祖母,孙儿给您请安。”
侯夫人和宁夫人一人抓住李蔼的一只手,上上下下的把人打量了一遍,张了张嘴,激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勇毅侯笑得都成眯眯眼了:“先让蝶丫头带着二郎回去换身衣服,然后咱们家开席,好好的热闹热闹。”
侯夫人破涕为笑,深吸了一口气,总算平复了一些心情:“先见见你媳妇。蝶丫头,过来。”
顶着众人的目光,孟蝶第一次知道了尴尬两个字儿怎么写。
李蔼率先抱拳行礼,孟蝶赶紧还了个礼。周围响起几道窃笑声。
孟蝶:她觉得自己能抠出一座新的勇毅侯府。
侯夫人:“好了,先回院子洗漱,换身衣裳,一会儿咱们开席,一家人团聚。”
李蔼:“诶。”
与李蔼离开正厅,孟蝶真是长出了一口气,同李蔼见面她不尴尬,但是顶着那么多人的揶揄目光,她就是脸皮堪比城墙,还是有些面热的。
特意赶回来的露微看看孟蝶,看看李蔼,刚想开口打破这份沉静,就听孟蝶开了口,露微默默的闭紧嘴巴,二奶奶果然还是那个二奶奶。
孟蝶:“咱们今日在家里开席行吗?我看书上说大军凯旋,陛下是要稿赏三军的。”
李蔼:“大军一路风尘,通常都会先给我们三天的修整时间,三日后择吉日稿赏三军,然后再论功行赏。”
孟蝶看了一眼李蔼一身鲜亮的甲胄:“这一身甲胄份量不轻吧?归来的时候也不怕有人偷袭,怎么还穿着这个?”
李蔼笑弯了眼睛:“因为打了胜仗,归来的时候规定必要盔甲鲜明,说是扬我军威。嗐,实际上我觉得就是炫耀,为了这个规定,我把这一身盔甲擦了四五遍,差点儿没累死我。”
孟蝶无语。露微等人纷纷窃笑。
两人这么一问一答,从正房这边很快走回了栖霞院,刚一到院门口,李蔼的脚步就顿了顿,整座院子彻底变了样,他只能从一片陌生中寻找曾经的熟悉。
最终李蔼将目光落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杏树上,眼神闪了闪,迈步走入院中,看着围绕在杏树周边的翠绿瓜藤,李蔼停住脚步:“竟然长这么大了!”他离开的时候明明没比他高多少,枝丫也就几个,这会儿竟已经郁郁葱葱,亭亭如盖。
孟蝶:“这几年我为了种瓜,经常往地里堆一些肥料,想来土地肥沃,它也就长的好了。说起来,院子里只有这棵树是最小的。”
李蔼的将目光从树上挪开,唇角翘起:“是我小时候栽种的。”
孟蝶颇为意外:“你栽种的?好端端的怎么栽了一棵树。”
李蔼摸了摸鼻子:“那会儿看闲书,说是有一贫家少年,他在家中院子栽种了一棵树,等他长大后,他想学习射箭,可惜家贫买不起弓箭。”
好熟悉的味道!孟蝶瞬间想到了网上的各种花式金手指逆袭小说。
李蔼:“这时候他种的树摆动枝叶,告诉他可以用它的枝干做成弓箭,少年砍伐枝干做了一把强弓,后来凭借着这把弓他考了武状元,参军之后还用这把弓杀了很多敌军,立下大功。”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孟蝶弯起眉眼:“你当了真,也跑去种了一棵树。你也太好骗了。”
李蔼看着孟蝶,强调:“我当时才五六岁,五六岁!”
孟蝶眼前瞬间出现一个三头身的精致小娃娃拿着工具吭哧吭哧努力挖坑栽树的画面:“哈哈……对不起啊!”她笑得好大声。
李蔼面无表情的看着孟蝶,就是那目光怎么看怎么哀怨。
跟着的湖绿等人也笑得不行,露微一边笑一边说:“可见这书本有时候也真是坑人,咱们二奶奶也是五六岁的时候,不知道从哪本儿书上看到了破茧成蝶这个词儿,又不知从哪里真弄了个蚕茧回来,每日兢兢业业的照看着,说一定要看到破茧成蝶的那一刹那。”
李蔼来了兴致:“那后来呢?看到蝴蝶了吗?”
露微一摊手:“蝴蝶没看到,扑棱蛾子倒是有一只。”
“哈哈……”
孟蝶佯装大怒的看着露微:“你这个叛徒。”
李蔼笑得更欢了,孟蝶这才发现李蔼笑容扩大后,里面有一颗隐藏得很深的小虎牙。
说说笑笑进屋后孟蝶终于感受到一丝尴尬。李蔼回来是要洗漱换衣服的,换衣服什么的也就罢了,洗漱!
屏风后的浴桶是自己这两年常用的,按照自己的喜欢打得非常宽大且深,每次她都会在里面把自己泡得宛如一只红彤彤的虾子才会起身,现在,李蔼要进去……
不能想不能想,孟蝶僵硬着身体转身进了书房。至于丈夫洗漱的时候妻子应该在旁边服侍,做梦!让老婆子给他扔过去一套换洗衣服就不错了。
李蔼进入卧室,没来及看摆设就欢快的直奔屏风后面,看到格外宽大的浴桶眼睛一亮,这个浴桶深得他心。速度将甲胄脱下,李蔼长出了一口气,这一身甲胄骑着马穿还好,就这么穿着走路那是真的好重,很累人的。
将身体浸在热水中,李蔼喟叹一声,真是太舒服了,简直让人昏昏欲睡。
什么,你说这是孟蝶常用的浴桶,不好意思,军营物资短缺,很多东西都是公用的,哪怕他是将军也一样,他军营里的浴桶哪个亲兵没用过?李蔼这会儿根本就忘了这不是军营。依旧按照着往日的习惯,东西好用就行,谁的无所谓。
泡了一会儿觉得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李蔼从旁边拿起浴巾擦干身体,穿上了较为轻薄的长袍,束好腰带,又将头发擦干从屏风后转出来。
玫红站在梳妆台旁边:“二爷,我帮您梳头?”
看着眼生的玫红,又看看摆设大变样的卧室,神经粗如钢管的李蔼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不自在,这里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卧室,或者说,他离开家的七年多,这里早已成了孟蝶的地盘儿。
热气猛然上涌,李蔼暗暗庆幸他刚洗完澡,脸本身就很红。看了一眼梳妆台,李蔼想想自己这几年那梳头的本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给孟蝶留个好印象比较重要:“劳烦你了。”
玫红:“二爷请坐。”
李蔼坐到孟蝶的梳妆台前那一刻差点儿心梗,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镜子,为什么这么清晰,清晰到他完全能看到自己现在的脸有多红!
吸气吐出,再吸气再吐出,好容易才将这股热气压下,李蔼问:“你们二奶奶呢?”
湖绿给李蔼端来一杯茶:“二奶奶在书房呢。”
李蔼将茶水一饮而尽,看着自己的头发在玫红手中无比听话的样子,非常庆幸自己刚刚的选择。
梳好头,李蔼起身进了书房,一进门李蔼就放轻了脚步。孟蝶提笔正在专注的写着什么,李蔼也不打扰她,只专注的看着她泼墨挥毫的样子。
孟蝶写到一个段落结尾,长出了一口气,重新沾墨。
“在写什么?书?”
孟蝶回神,侧头看到了焕然一新的李蔼,将笔放到笔架上:“一些生活中的小窍门。”
“小窍门?”李蔼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内容,眼睛晶晶亮:“这也太实用了,可比那些只会之乎者也说一堆似是而非大道理的书强多了。”
孟蝶失笑:“你这话若是被那些老学究听到了,定是要被他们追着骂的。”
“不怕。”李蔼笑得眉眼弯弯,语气笃定:“你会帮我骂回去的。”
咚咚,孟蝶的心漏跳了两拍,喂喂,你笑得太夸张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小虎牙又露出来了!
“二爷,二奶奶。老夫人那边派人来传话,马上就开席了。”
重新回到正房这边,很多人都恍惚了一下,李蔼穿着一身甲胄的时候,不少人尤其是后宅妇人大多都更好奇他那身盔甲,目光都落在这上面了,这会儿李蔼穿着时下男人常穿的束腰长袍,好些人终于注意到了李蔼那张脸。
纵然以前听下人们提过府里的二爷长得好,这会儿长得好三个字终于有了具象化,不谈其他,仅仅就这芝兰玉树的长相,绝对就是诸多姑娘们心中的佳婿人选了。
孟蝶看到坐在主位的老人,竟然将李三柱也给请来了,还有两外两房的不少人,当然,这里不包括李三柱的长子一脉。
李蔼给李三柱行礼:“老祖宗,给您请安,我回来了。”
李三柱已经八十多了,这两年跟着小儿子生活的比较舒心,如今精神依旧,见到李蔼高兴得满面红光:“回来啦!好好,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李蔼到了李三柱身边,李三柱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满脸欣慰:“长高了,也壮了,是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了。”
“哈哈……”大家伙儿都笑了起来。
开宴席的时候其余的桌分了男女,唯独主桌这边没分,李三柱年龄大辈分大坐了主位,勇毅侯和李蔼陪在左右两边,侯夫人坐在勇毅侯身边,孟蝶坐在李蔼身边。整体来说这是非常没规矩的坐法,不过这是家里,高兴就好。
李三柱今儿是真的高兴,甚至还与李蔼喝了一杯酒。
孟蝶看着李三柱这精神状态,觉得这位老祖宗说不得真能活到百岁当人瑞,再看李三柱一直乐哈哈的样子,悟了,想要活得久,心态是最大的关键。
李三柱的目光落在孟蝶身上:“蝶丫头是个好的,你可得对她好,别理会京城那些人都说什么,一个个都是碎嘴子,比那村口的长舌妇还不如。”
李蔼:“我知道的,这次也幸亏她帮我,不然我也打不了这个大胜仗。”
李三柱连连点头:“对对对,我记得谁说过什么来着?哎呀,怎么说的来着。”
宁夫人插口:“是郑嬷嬷说过,说是蝶丫头旺夫,二郎旺妻,真正的天作之合。”
李三柱顿时眉开眼笑:“对,是这么一句话。”
饭桌上和乐融融,大家都吃到八分饱的时候,报事的小幺进来:“回老祖宗,老侯爷,二爷,军营那边来了人,问二爷什么时候回去,勇威侯爷有事相商。”
李蔼:“知道了,你告诉对方我吃了饭就回去。”
“是。”
周氏与吴氏咬耳朵:“怎么还有事相商?”
吴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话,李三柱也问了李蔼:“怎么还有事情要商量?”
李蔼含糊道:“想来是为了给众将士请功的事情。”
李三柱点点头。
大家伙儿高高兴兴的吃完了饭,想着李蔼还有事情,也没继续多聊什么,纷纷回了自家的屋里。
孟蝶与李蔼回到栖霞院,李蔼:“事情比较多,这些日子我会在那边住下。”
他这一说,湖绿和玫红赶忙去收拾行李。
孟蝶不解:“在阵前杀敌之后不是立刻就都将功劳记好的吗?按照这个不就行了?”
李蔼摇摇头:“这里面说道大了。”
“啊?”完全触及到了孟蝶的知识盲区。
李蔼看着屋里的丫鬟,同孟蝶一起到了书房:“功劳确实是一定的,但是怎么分配是有说道的,比如我手下有名校尉,他很年轻,只有二十岁,按照他的功劳这一次在京城谋个六品武官是不成问题的。可他在一次战争中丢了一条手臂。”
孟蝶大吃一惊。
李蔼:“身有残疾的情况下便是谋了六品武官又能如何?再立战功升职这条路基本就是堵死了,没有前途在军营里大概率也会被边缘化,他一辈子就只能守着这个不多俸禄的六品官。”
孟蝶有点儿懂了。
李蔼:“所以他的功劳可以给别人,别人拿了他的好处总要给些银子,这样他本就有一部分赏赐再加上这笔银子回老家就能多买几亩地,到时候无论给家里种还是租借给族人邻里,他都能过上一辈子吃喝不愁的日子,还不用看上官的脸色。”
孟蝶:“拿了他军功的人不就属于冒领军功了吗?”这可是重罪,真追究起来可是要杀头的。
李蔼颔首:“但是这种事又不能不做,有些人想要留在军队继续打仗,有些人只想回家种田老婆孩子热炕头,总不能强逼着他们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儿。还有阵亡的,军功再多,便是追封官职有时候意义也不大,倒不如为家里人换一大笔钱财。”
孟蝶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这事儿可不好做,得几方平衡,首要的就是有些本事没那么高的,他们若是家里有钱给他们买了大量的军功,让他们做到了高位,平时也便罢了,真起了战事这样的人定会延误军机,一旦查起来上上下下都得跟着吃挂落。”
李蔼连连点头:“没错儿,不然怎么朝廷给兵士们的封赏常常要一年左右才能下来呢。”
孟蝶恍然,原来这种买卖/军功的事儿从上到下都知道,皇帝也是默许的,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打仗与别的不同,没有斗志的人你又何必强留,说不得还会坏事,只是苦了主帅,想要做好各方平衡确实不是一件易事。
湖绿敲门:“二爷,二奶奶,行礼收拾好了。”
孟蝶与李蔼回到正厅。湖绿和玫红一人拿着一个包将其放在桌子上:“二爷,这一包里面都是外衣,另一个包里面是鞋袜什么的。”
“好。”李蔼也不喊小幺帮忙,伸手将两个包袱一手拎起:“那我先走了。”
孟蝶送李蔼出了院门,回到屋中露微就说:“得亏去年底的时候时候二爷那边就给消息说不长个子了,湖绿她们做了几身衣裳,不然这次回来连件衣裳都没有,那可就闹笑话了。”
孟蝶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回到书房躺在躺椅上,李蔼这是退了一步?给他们彼此间都留一个考虑的时间?
从高椅的盘子中拿出一颗草莓,孟蝶咬了一口,当初范宏同她说李蔼样貌出众,说实话,她是颇有些不以为意的,实在是她亲哥会长,是实打实的美男子,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这些话都曾有人用来赞美她亲哥,该说不说,文人是挺会夸人的。
孟蝶表示:我什么样的美男子没见过!
等见了李蔼,孟蝶默默将口中的草莓肉咽下,李蔼这样的她还真没见过,大概是文人和武人到底不同,李蔼与孟渊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类型,孟渊是文雅中带着一点跳脱,李蔼则是意气风发中带着一丝可爱。
想到小虎牙,孟蝶唇角不自觉的上翘,说心理话,要说她对李蔼一丝好感也没有,那纯粹是自欺欺人,来往信件也有几年,虽然一年也才两回,她还是能感受到李蔼的品性是极好的,这样好的品性加上这样的好相貌,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有好感也不奇怪。
但是仅仅凭借着这份简单的好感,就让她困守内宅,甚至将来看着对方纳妾生庶子庶女,这也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份好感不可能让她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更让孟蝶不理解的是,李蔼通过过往的信件应该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但是他却什么都没说,并且借着请功的机会去军营住着了。为什么呢?李蔼要样貌有样貌,说年纪他也是风华正茂,如今身披战功,前程肯定差不了,他这样的身份,想娶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没有?大家早日把事情说开,他娶新妇,她去搞事业,不好吗?
孟蝶以为李蔼这一走怎么也得五六天,没成想他第二天在孟蝶刚吃完早饭的时候就回来了,孟蝶十分意外。
李蔼站在门口处,眼神躲闪,身体僵硬,肉眼可见的十分紧张。孟蝶的目光一扫过来,他的耳朵瞬间变成了一块红玉,好似下一秒头顶就要冒烟儿了。
孟蝶略一思索就知道李蔼为什么回来了,暗笑在心,故意不说话,看着李蔼越来越紧张,耳朵上的红霞蔓延到脸上甚至到脖颈处才慢悠悠的问:“你这次回来是想同我借杏黄吧?”
李蔼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是。除非本身籍贯就是京城的,大多数的将士们都不得擅自离开营地,无法进城买些吃食。”
孟蝶:“人借给你做几日厨子倒是行,有地方住吗?”
“有!”李蔼答得那叫一个痛快:“可以在我的帐篷旁支一个独立的帐篷,她还可以带几个粗使的婆子去使唤,也有地方住的。”
孟蝶摇摇头:“帐篷虽然是独立的,洗漱等其它的怎么办?而且打地铺到底也睡不太舒服,说不得还有小虫子。”
李蔼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杏黄过去确实不适合。我回去告诉他们一声。”
孟蝶赶紧出言拦住转身的李蔼:“你回来,急什么,你们驻扎的营地同我那庄子的距离不算远,我让杏黄住在庄子上,你安排人早晚接送她就是了。”
李蔼重新转回身双目奕奕放光:“好好好,就这么办,杏黄,今儿就同我离开?”
孟蝶颔首:“杏黄,你简单收拾一下。”
“诶。”
庄子那边有杏黄专用的房间,杏黄基本不用怎么收拾:“二爷,我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李蔼看着孟蝶:“我就先回去了。”
孟蝶颔首。
李蔼转身嘀嘀咕咕往外走:“这些兄弟真是一个也不能要了……回去就割袍断义……”
孟蝶听得清清楚楚,回屋没忍住又笑了一会儿。
李蔼刚回到军营就被包围了。瞅瞅他身边没有车轿,顿时炸了锅。
“杏黄姑娘呢?你不会是没请来吧。”
“长丰啊,你这不行啊,真是白长了一张好脸蛋儿。”
“就是,长这样儿都讨不到二奶奶的欢心,白瞎那长相了。”
“你是不是不行,伺候不好二奶奶。”
李蔼忍无可忍,伸手将人摔了个狗啃屎:“急什么,杏黄去买各种调料了,就咱们军营里现有的那些材料,你们觉得能做出来了个啥。”
“真哒?杏黄姑娘真的来了?”
“长丰啊,你在二奶奶面前还是有点儿面子的嘛。咱们今晚好好喝两杯。”
“哎呀,也不知道杏黄姑娘今晚做什么。”
“做什么我都爱吃。”
“这话倒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