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棱爱情故事(5)
(四十)
柏厄斯老实滚进来。
他目光扫过自己呜呜咽咽的乖崽, 忽然理解雌父禅元总看自己不爽的原因:
哭什么哭呢?巴掌都没落下,声音嚷得格外大。
“呜呜呜。雌雌。”乖乖崽蹭蹭提姆的胸口, 玩具鸭鸭上都是鼻涕眼泪。作为一个幼崽,他太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可爱和优势了。
只可惜柏厄斯看惯了这种小套路,从不会偷偷对乖乖崽放水。
“雌雌。”
“过来。”柏厄斯先无视提姆的冷言冷语,伸出手要把乖乖崽抱回来。
小雌虫在亲父和会打自己屁股的叔叔中间,选择前者。不过他才坐在雌父胳膊上,就用玩具鸭鸭擦掉眼泪,小声讨价还价,“我想吃糕糕。”
柏厄斯盯着幼崽一圈的小肚子,严厉拒绝, “不行。”
乖乖崽眼泪又掉下来了,柏厄斯刚说不给他吃,他就胡乱蹦跶起来,小短腿到处乱踢,给雌父军装都蹭出好几个黑脚印。
柏厄斯烦得把幼崽放在地上, 乖乖崽抱着该死的鸭子玩具快速跑到提姆背后, 啥也不说, 委屈哽咽起来。
“饿。呜呜呜饿饿。”
提姆一瞬间幻视幼年一天吃七八顿, 还说自己吃不饱的扑棱。
幼崽扑棱是一回事,成年王八蛋柏厄斯是另外一回事。提姆蹲下身,掂量下幼崽的体重, 觉得没什么超标,目光不善看向旁边的成年体柏厄斯。
柏厄斯:“我又没有饿着他。”
乖乖崽“啊呜”好大一声,委屈大哭起来。
(四十一)
提姆自被俘以来第一次踏出房间。
他在柏厄斯的陪同下, 拿了份小蛋糕给幼崽。
“真滴。可以吃吃吗?”乖乖崽脸蛋擦干净,小手也洗得白白净净, 就连身边的玩具鸭鸭都围上了吃饭用的小围脖。
提姆看着一阵心软,忍不住抱起幼崽,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当然可以。”
扑棱这么大的时候,也贪吃。
“唔呀!”乖乖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咧嘴对好人叔叔笑,“嚒,要那个。”
柏厄斯冷着脸把蛋糕挪到自己面前,用事实展示自己的态度。
提姆抬手打掉他的手,重新把蛋糕拖到幼崽面前,仔细用小叉子分出小块,拿一份送到乖乖嘴边。
“谢谢叔叔。”乖乖崽被柏厄斯教育得很好。
说话慢一点也是口腔还没发育完善,咬字不清楚,可这样反而更加可爱,纯天然的崽里崽气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提姆都要梦回自己养崽的日子了。
那时候的扑棱是多么乖巧的孩子啊,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好好念书,认真锻炼——他目光扫到面前的大只本尊,脸色骤然垮掉——不像是现在,品性恶劣,都不晓得和谁学的。
“提么叔叔。”柏厄斯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冷静道:“乖乖应该念书了。”
提姆:“这么小念什么书。”
“我像他那么大,都开始背词典了!”
柏厄斯看着幼崽一个人吃掉整个蛋糕,用鸭鸭围兜擦擦嘴,对自己笑。他刚狞笑片刻,还没来得及吓唬这个臭小子。提姆抬起眼,柏厄斯不得不整理表情,目视自己的崽模仿自己,奶呼呼喊“提么提么”,整个扑腾到提姆怀中。
好想揍崽。
柏厄斯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四十二)
乖乖实在是太像柏厄斯了。
准确点,他简直是一比一复刻了幼崽扑棱。
提姆那腔对义子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很快转化为“重新来一次”的亢奋。只要幼崽乖乖乐意到他这里玩,提姆从不会拒绝,他就像小时候带扑棱一般,会给乖乖喂饭,给他念书,陪他一起玩模拟指挥战,还会给他的玩具鸭鸭做小衣服。
乖乖马上喜欢上提姆叔叔了。
他近期爱好是穿着提姆叔叔给自己做的漂亮衣服,在雌父面前炫耀一会,惹得雌父怒火中烧后,溜着雌父到提姆叔叔面前,自己再委委屈屈掉金豆子。
很好玩。
乖乖崽太喜欢这种扮演游戏了。
可惜,他永远斗不过自己的雌父。某天一不留神,还是被柏厄斯逮住,脱掉裤子,按在膝盖上吃顿竹条炒肉片。
“呜呜呜啊呜呜呜。”
“不许哭。”柏厄斯边给幼崽擦眼泪,边教育他,“故意惹雌父生气,就要做好被打屁股的准备。”
乖乖停顿一下,不管,继续哭。
柏厄斯只能逮住他的脸颊,持续教育道:“叔叔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们乖乖不要打扰叔叔。”
乖乖崽才不听呢。
雌父别以为他小好糊弄。他天天和提么叔叔在一起,能不知道提么叔叔要做什么事情吗?
“提么,提么就,打呜呜打打你。”
柏厄斯呼吸停滞片刻,有点想把营地里所有的打印设备砸个稀巴烂。
(四十三)
提姆在柏厄斯的营地里过得很规律。
早上起床,用沙袋锻炼,吃饭,中午休息半个小时,继续锻炼,吃完,晚上观察星空,锻炼,睡觉。
中间多了一个乖乖崽。
大体没什么变化。
柏厄斯作为少将,也没有每天都变着法子黏糊提姆。他更多是把自己的继承人捉回来,边教育崽,边被提姆教育。
堂堂少将!居然变成这对老少中间的夹心受气饼干。
柏厄斯感觉自己性/欲都少了许多。乖乖再来找他玩,得好一顿黏糊贴贴,说许多“雌父棒棒”的夸夸,才能让柏厄斯臭脸变好。
“雌雌。提么鸭鸭。”
“嗯。”
“我和鸭鸭,一起困困觉。”
“嗯。”
柏厄斯拍拍他的小屁股,叹气道:“去吧去吧。”
人都在自己的地盘上,总不会出什么事情。
柏厄斯如此想着,第二天就听到提姆越狱的消息。
“长官,真的不需要我们把他抓回来吗?”
“不需要。”柏厄斯平淡地说道:“他跑不远的。”
(四十四)
提姆跑出去四个小时候,被柏厄斯抓回来。
一同抓回来的还是提姆那只鸭子玩偶。
柏厄斯一只手拽着提姆,一只手掐住玩具鸭鸭脖颈,叹息道:“为什么要跑呢?是乖乖不乖吗?”
乖乖崽抬起头,对雌父的污蔑大声抗议,“乖乖最乖了。”
起码在提姆叔叔面前,他是个乖宝宝。
提姆一言不发,他用沉默反抗柏厄斯的行为。其实他们中间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立场问题。
“跟着新军不好吗?”
提姆不说话,乖乖崽用脸蹭他的手背,他也只是沉默把手背抽出来。
柏厄斯继续劝说道:“皇族已经没落了,国内各种势力简直是一团糟。”
“你知道反叛军领袖是如何起家的吗?”
柏厄斯道:“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还选择跟随他。”提姆叱责道:“他是卓旧的旧部,那个发动了种族大屠杀的卓旧的继承人!你选择跟随这种刽子手?”
柏厄斯没有经历过那个残酷的年代。
他自小在恭俭良和禅元身边长大,他还未成年就跟着雌父雄父一起经历杀戮——死亡,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在大屠杀没有落在自己头上之前,他不会感觉到恐惧,他只会感叹自己为什么不是其中的既得利益者。
“我相信这不是第二个‘卓旧’。”
柏厄斯拿着自己的命运在赌。
有一个瞬间,他领悟自己不应该把提姆继续放在身边,作为一个投机者,一个军雌,他追求的名利,注定与提姆的正义相违背。
他应该放手了。
“我不过是选择赌一把。”
“不幸死掉,也是我活该。”
柏厄斯站起来,推开门。
门外是春风,是日光,是新鲜的泥土味道与机械装甲的金属味。
“你想走,就走吧。”柏厄斯道:“下次再见面,希望你不要阻碍我。”
提姆看着他,站起来,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四十五)
“雌雌。”
“嗯。”
“提么走了?”
“嗯。”柏厄斯放下笔,抱起乖乖崽。他把自己的脸埋在幼崽热乎乎的发旋中,低声叹息道:“雌父还以为,他会为了你留下来呢。”
毕竟,乖乖和他小时候长得太像了。
柏厄斯对这一小小的意外,加以利用。他承认自己抱有“用孩子拴住提姆”的恶劣想法,他错觉提姆对他还有一些亲属之间的情感。
现在看来,是在做梦。
提姆对他那些长辈的道义,会不会随着他的投机倒把彻底消失呢?柏厄斯抱着幼崽悠悠然想着:也许自己一方大获全胜,再去把提姆叔叔抓过来,关在屋子里,看他每天摆弄着臭脸,一丝一毫不让自己碰?
不。
那和支棱蠢货有什么差别呢?
柏厄斯又不需要一个玩具,一个发泄工具。
他喜欢提姆,是因为他身上有一个指挥官独立的人格,一个上流社会军雌独特的魅力,一种罕见的正直与老好人气质,以及一段无法代替的时光。
柏厄斯无法接受提姆变成自己的玩物。
“唉。你说,你怎么不再可爱一点呢?”
乖乖崽气得呼呼乱蹦,“窝。可爱的!可可爱爱的!”
柏厄斯哈哈大笑,笑得泪花都出来了。
(四十六)
之后就是打仗。打仗。还是打仗。
柏厄斯赢多输少,用兵诡谲,经常冷不丁杀对手一个回马枪,硬生生吃下一大块地盘。他也不太爱出动大部队,经常两三个小队率先搅乱对手视野,自己出手生擒敌军首领,各个部队再宛若水草,绞杀掉落池塘的猎物。
他在战争中被击伤了左眼,幸运地是没有到挖除眼球的那一步。
禅让千里迢迢跑来给他动了手术,柏厄斯阴差阳错打开了脑域,双方进行了友好的兄弟同盟。禅让心满意足带着自己的雄虫溜达回基因库老家,留下一个嗷嗷乱叫被拐骗至此的军雄雅格。
“花花。”
“雅格。”
柏厄斯看得牙疼。
他发现自己见不得小情侣好,硬生生把军雄雅格抓过来,要对方特训自己三个月,成功掌握了精神力基础战斗方式。
“花花,给我亲一下嘛。”
温夜点点头,乖乖把脸凑过来。
军雄雅格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捧着温夜啃来啃去,没一会儿钻到草丛中滚成一片。
柏厄斯一脚把他们两踹出来,棒打鸳鸯许久,心里那口怨气还没有散。
军雄雅格狼狈穿裤子,还要帮温夜把撩上去的衣服拽下来,两个傻乎乎到头顶上的草叶都没摘掉。
“大哥。我怎么你了。”军雄雅格哀嚎道:“我就这么点想念。呜呜呜花花,我被人欺负了。”
温夜歪着头,在亲情和爱情中犹豫许久,还是相信哥哥。
他认真和军雄雅格嘀咕道:“哥哥不会害我的。”
军雄雅格:“你要不要对禅元再说一遍?”
“雌父也不会害我的。”
“花花,我下次给你买点补品吧。”
“啊?”
柏厄斯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对雅格和温夜来说是无妄之灾。
可他……就是……不甘心。
提姆为什么就无法爱上他呢?
扑棱爱情故事(6)
(四十七)
不甘心又能怎么办呢?
柏厄斯眼睁睁看着提姆在前线暴揍自己的同僚, 双方打得你来我往。自己只能悄咪咪回收某些地区,荣获战功, 心情不好时突击亲父,成功收获禅元咆哮式训儿。
“扑棱你是不是有病?拿我刷存在感就算了,你把你的病患丢我队伍里干什么?”
柏厄斯道:“因为雌父你是个好人。”
禅元的三百万人里老弱病残应有尽有,内战前五年,他还只是负责自己这方的新兵训练、病患疗愈、逃跑教育培训等。内战第十年,他已经开始无差别招收兵力,什么反叛军里没跑成的伤患、被误伤的群众、不知何去的迷茫未成年雌虫等等。
只要你有口气,来!禅元都要。
他稳定去各个敌军和我军蹭饭,浑身散发出一种“老咸鱼”的光芒, 令所有人都有种“我可以弄死他”的错觉。
柏厄斯绝不会产生这种错觉,他笑嘻嘻要和雌父道歉。
禅元哗啦一下,拉黑了自己的长子。转头对提姆叮嘱道:“看见扑棱,随便打,别打死就行。”
提姆回复一个“行”。
(四十八)
父子两百般不待见, 战场上火炮, 战场下嘴炮。
禅元都给打出火气来, 难得真用力, 逮着这臭崽子一顿狂扁,打得柏厄斯下机甲一口血拌内脏呕满地,安详躺在侄子们中间, 享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尖叫。
“叔叔,你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
“叔叔呜呜呜。”
柏厄斯边吐血,边骂, “闭嘴。我还没呕。没死。”
一群木头呆子有功夫嚷嚷,没工夫把自己扶起来吗?匆匆赶来的医疗兵差点没挤进近卫队里, 眼睁睁看着领导血流成河,军装污成深黑色。
这次,柏厄斯在床上养了三天。
第四天,恭俭良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雄父,我上个月才回来过。”
“这不一样。”恭俭良坐在地上,嘀嘀咕咕,“这个月是蝉族新年。”
柏厄斯道:“雄父,上个月的蝶族新年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你都没有见到禅元。”
柏厄斯抬起手,看看自己还没愈合的伤口,不太想和雌父继续见面。
“你不回来吗?”恭俭良继续问道:“那我去你那里也行。我把你雌父也带过去。”
(四十九)
柏厄斯慎重考虑后,决定悄悄回家一趟。
他其实很心动雄父的提议,也策划把父亲们双双套麻袋。只不过在认真衡量全家的战斗力后,柏厄斯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计划。
他拽着自己九岁大的乖乖和一群漂亮大侄子,摸到老家后门,一个接着一个翻墙进去,准备等会儿打完招呼,翻墙就走。
“我就知道你不走正门。”
柏厄斯:!
禅元手握锅铲,趴在窗户上大喊,“宝贝,宝贝雄主。快看看是谁来了。”恭俭良还没出来,在厨房帮忙的提姆探出脑袋,上下打量打蹦跶刷一层药的柏厄斯,继续平静炒菜。
(五十)
提姆为了躲避催婚,重要节日都不回家,躲到禅元这消遣消遣。
恭俭良没什么意见。他看见乖乖的那一刻,飞速抱起幼崽,上下闻闻,捏捏脸和软肉,两眼发光。
“这。这就是小号扑棱吗?”
禅元还冷笑和长子对峙下战棋呢。恭俭良抱着崽一个冲刺跑去玩具区里,大孩子小孩子玩得不亦乐乎。柏厄斯数次忽视掉亲子求助的信号,擦擦头上冷汗,和雌父亮亮肌肉。
“雌父,我也没有做什么吧。”
“是啊。整个屋子里,就你是反叛军。”
“怎么能这么说呢?小十六他们不也是反叛军吗?”
禅元谈起自己家的漂亮崽子们,语气骤然不一样,“他们不一样。”
乖乖已经被恭俭良上下捏了肉肉,脸上的笑容都快装不住了,详装要去锻炼身体,完成今日训练。
接着,他被恭俭良拽走,进行“雄虫专属格斗训练”了。
“提姆叔叔是怎么回事?”
“问这么多干嘛。”禅元呼啦给自己崽一下,“别想着套他麻袋。”
(五十一)
柏厄斯哪里敢啊。
他这顿饭吃得极为不扎实。左边是三天前把自己打吐血的亲雌父,右边是九年前自己亲手抓住的义父。
两个爹臭着脸,硬生生把这顿饭吃出“下一秒饭盖彼此脸上”的气势。
柏厄斯罕见地动都不敢动。他想要装可怜吸引雄父的注意力,可惜乖乖和一群崽子完全把恭俭良拖住,没一会儿他们欢天喜地准备零食、切好水果,给恭俭良铺好毯子和软枕头,从小到大环绕在恭俭良身边,一起观看残暴的血腥电影。
“哇呜。”
“哇啊。”
“哇呀。”
没有人理会柏厄斯。
恭俭良在孙辈们众星捧月的吹捧中,逐渐迷失自我,快乐吃零食,吃水果,吃点心,吨吨喝一大杯糖水。
柏厄斯只能硬着头皮在亲父和义父面前,低头认错。
“雌父,提姆叔叔,我错了。”
禅元夹着嗓子,阴阳怪气,“呀。我错了。你错哪里了。”
柏厄斯心想:我就不该回来。
但他嘴巴还是虔诚致歉,“我不应该投敌。不应该被名利迷惑双眼。不应该追着雌父打。不应该抓义父。”
(五十二)
这个喜气洋洋、全家团聚、三代同堂的好日子里,柏厄斯一个人撑着病躯,在雌父义父的注视下,手写两万字的检讨书和忏悔书。
至于他把当众嘲笑自己的弟弟禅让修正一顿,长辈们表示不会插手。
“什么时候停战。”
“应该快了。”柏厄斯点一根烟,淡淡道:“我军胜利是大势所趋。”
虫族人口众多,领土广阔,势力复杂。反叛军最开始还是和军部打,后来变成和军部、政府一起打,再后来皇族也被拖下水一顿胖揍。发展至今,他们连各大种族长老会都揍,十大种族长老会中半数被反叛军打得不得不服。
基因库和雄虫协会至今都是中立派,态度暧昧。
禅让边给自己脸上擦药,边和柏厄斯埋汰,“赢了输了对我们家都无所谓。”
雌父禅元是军部一脉,目前的传统保皇派。
大哥柏厄斯是反叛军人士,目前的激进改革派。
自己则是绝对中立派-虫族基因库里的中流砥柱,完全有能力在政治斗争中发言。
对禅让来说,哪一方输赢,就是死个爹,死个哥的事情。对整个家族来说,没什么大毛病。
“提姆叔叔的雌父,打算让他给某个蜻蜓种中立派贵族当雌侍。”禅让开口,便丢下炸弹。
他从哥哥口袋里抽出根烟,不抽,就叼着。
“算是用婚姻政治避难吧。蜓族长老会倒是想要动用‘雄主权利’,强行让提姆叔叔离开前线。”
柏厄斯问道:“他们去基因库申请基因匹配了?”
这是虫族婚姻里可有可无的一步,多出现在“想结婚但不知道和谁结婚”这一步,来申请基因匹配原因无非是“不知道选谁,就选个基因最匹配,能生出好崽的对象”。
在禅让看来,柏厄斯没戏了。
“是啊。提姆叔叔再拖下去就错过最佳生育期了。”禅让客观分析道:“和哪个雄虫结婚并不重要。蜓族长老会单纯想保住更多有生力量……毕竟不是哪个家族,都和我们家一样。”
三方下注,错了也不会全完蛋。
(五十三)
“你能在基因匹配中动手脚吗?”
“不能。”禅让笑嘻嘻道:“这不是我的管辖区。”
柏厄斯暂时想不出干扰提姆结婚的理由。
他对着白墙,尝试和提姆说出“嫁给我”“我爱你”等内容后,发觉这毫无作用。
——提姆不会被这种软弱无力的话动摇。
——如果动摇了,他就不是提姆。
“只有雄虫才能保住他吗?”
“准确说,是中立派,或者反叛军相关的雄虫。”禅让看得清现状,他低声询问道:“反叛军领袖,毕竟是卓旧的继承人。你能保证,他不会在统一全境后,发动大清洗。”
柏厄斯无法保证。
他的军衔已经能够面见那位领袖和他的追随者们。但他不爱去见,除了投诚外,能不去都尽量不去。
“他是一个……很有蛊惑力的领袖。”柏厄斯形容道:“我不太适应他身边狂信徒般的氛围。”
在那种环境呆久了,柏厄斯害怕自己会失去定力,会忍不住被氛围里的权利味道欺骗,陷入到幻想的狂潮中。
禅让问道:“他会开展大清洗吗?”
“不知道。”柏厄斯回忆道:“提姆的家人是害怕这个吗?”
(五十四)
大清洗。
也叫做种族大屠杀。
是凭一己之力让军政局势大变的雌虫卓旧留给世界的伤口。
反叛军现任领袖是政治家卓旧的继承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提姆雌父害怕对方瑕疵必报,无差别屠杀之前反抗他的人,也可以理解。
“听说你要结婚了。”柏厄斯开门见山,说道:“提么叔叔,选择一个柔弱的雄虫贵族,不如选择我。”
“我不喜欢雌虫。”
柏厄斯心里中了一箭。他强撑着脸面,继续道:“和这没有关系。现在反叛军大势已成,我完全可以……”
提姆奇怪地看着柏厄斯,问道:“和反叛军有什么关系。”
柏厄斯看着提姆手中的果皮,觉得那削皮刀缠缠绵绵把自己心片成一块一块的。
“没有关系吗?”
怎么和禅让这货说的完全不一样?
到底是谁说错了?
提姆浑然不知柏厄斯心里百转千回。他“嗯”一声,按照自己的理解道:“催婚就是催幼崽。我打算直接申请孤雌生育。”
扑棱爱情故事(7)
(五十五)
孤雌生育在虫族社会不算主流。
因为这一生育方式, 对雌虫的经济水平要求奇高。申请前要筹备好申请费用和虫蛋未来十个月的孵化费用,其中还包括给孵化雄虫的精神补偿费用、生活补助等杂七杂八的款项。
如果家里直系雄虫愿意帮忙孵化, 这笔孵化费用倒是可以稍微节约一二。
但税是免不了的。
孤雌生育从蛋落地的那一刻就要缴纳十七八项都不知道干什么的税务,虫蛋破壳前十个月,光是跑雄虫协会、基因库、政府开各类证件,就能把人累死。
政务精简改革也是有毛病。
其余政务都是往“简单”的方向修改,唯独“孤雌生育”是朝着“繁琐”的方向进化——别管你是和雄虫未婚先孕,还是申请基因库自己生崽,你不结婚都要走这套手续。
翡翠玉家族都快把这套流程背下来了。
毕竟他们家没有一个雌子能正儿八经领证,从法律角度来说各个都是“孤雌生育”。
恭俭良对此很满意。
他左手边的孩子们正给祖雄父换上新的蛋糕和茶水。好几个悄悄从果盘中挑出小果子,偷吃两口, 又心虚挑出最好的喂到恭俭良嘴边。
他右手边的孩子们则坐成一团,叽叽喳喳翻看禅元的限量版电影,挑出想看的,跑来问恭俭良的意见。
膝盖边最小的两个,抱着被子哈欠连连, 困了就靠在祖雄父怀里, 奶味蹭了恭俭良一身。背后则站着乖巧的三代长孙, 正给恭俭良按摩肩背, 雄虫舒服到眯起眼睛,说话都带着波浪线。
“提姆可以和刺棱一样~生十几个~”
柏厄斯看着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崽,露出绝望的表情。
他无法想象提姆被一堆幼崽包围的样子。
“雄父。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带我的。”
“哼。你们三个能一样吗?”恭俭良指指点点, 偏心从第二代转移到第三代身上,“小闪粉会给我捶背按摩,你会吗?你还把禅元打了!哼。”
“我是为了工作。”
“雪斯会帮我孵蛋。哼, 你只会把蛋丢到我这里,破壳就接走。”恭俭良越说越生气, 扑上去捏捏长子的胳膊,皱着脸道:“扑棱。战争什么时候结束。”
战争结束,禅元就能回家长住,扑棱也能回家天天一起吃饭了。
柏厄斯答不上来。
他没有办法阻止战争车轮轰轰前进,也没有合适的理由阻止提姆进行孤雌生育。在强烈的时代洪流和个人意志下,他的所作所为和所思所想都显得格外渺小。
“雄父,我走了。”
“不准在战场上打你雌父。”恭俭良抱着最小的两只,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打,他含糊被长子抱着,叮嘱道:“注意安全。不准打你雌父,知道吗?他也不准打你,知道吗?”
“嗯。”柏厄斯亲亲雄父的脸颊,惆怅道:“雄父,你不会又被停职了吧。”
“哼。”恭俭良才不接这个话茬,眼神飘忽提起另外一件事情,“你和提姆他们错开走。”
免得被人看见的,惹出不必要的流言。
(五十六)
柏厄斯照做了。
他这次回家,似乎真为了看看雌父雄父,度过一个完美的蝉族新年。连年的炮火与战争,绵延不绝吹灭他岌岌可危的爱情火苗。
“提么叔叔。”
他支开自己的近卫队,打开通讯器,输入一串号码,缓缓说道:“如果我死在战争中,你会记得我吗?”
他不想要过段时间看见提姆怀孕。可拥有乖乖后,柏厄斯便失去指责提姆孤雌生育的正当性。
对名利的渴望,还是战胜了爱欲。
柏厄斯盯着“发送失败”的字样,久久没有说话。
【把他撕碎】
【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让提么叔叔彻底认清楚,手下败将应该有什么待遇】
“雄父,战争会结束的。”柏厄斯轻声呢喃道:“胜利者只会是我。也只能是我!”
他热爱战争。
一切能够为他带来至高无上存在的事物,都将被他狂热爱着。
爱情?那大抵他内心求而不得的欲望。柏厄斯残酷解剖自己的内心,他听见机甲空气循环系统的嗡鸣声,其中他的心脏狂跳不止,蛾族双翅扑朔微颤,两腮与唇部的汗毛耸立起。
他到底爱提姆什么呢?
(五十七)
在柏厄斯的世界里,任何事情都应该有前因后果。
他爱雄父雌父,是因为基因和血缘;他不爱他的两个弟弟,却依旧会护着他们,不至于打死他们,是因为他们出色且能给自己带来助力;他对自己的侄子们温和又严厉,总管教他们,待他们如亲父,是因为他们继承了雄父超强的格斗能力,还没有脑子。
而提姆呢?
柏厄斯将事情一件一件地罗列出来。他记事很早,从破壳至今的所有都记得一清二楚——探出纸箱的那一刻,提姆笨拙地将他抱起;各种指挥系专业书籍一本接着一本堆叠上来;指挥系诸多军雌围着他,戳他的肚皮,笑着喂他喝奶。
“提么。”
“提么。鸭鸭。”
“提么。我也想,鸭鸭。”
提姆总蹲下来,或抱着他。他是所有军雌中最负责的一位,对柏厄斯来说,他比禅元更像是雌父。他熟悉提姆的体温与体味,他年幼时总爱粘着那只玩具鸭鸭,也无非是上面全是提姆的味道。
他太习惯提姆与自己的关系。
以至于,懂事后无法接受自己要“断奶”般离开提姆。
“扑棱。”
“这个不可以动,知道吗?”
“这本书要早点背会,考试不及格就没有小蛋糕吃。”
远征军里,提姆会死死盯着雄父雌父写检讨,全程都不笑一下。提姆会抽出指挥棒,在全军星图上轻轻点几下,将接下来的计划娓娓道来。那几本给自己背诵的书,翻开仔细看,全是提姆做的纸质批注。
密密麻麻,二十年来不断复读的批注。
(五十八)
提姆的世界,有两样东西最重要。
一是他的指挥官事业。
二是他的玩具鸭鸭。
柏厄斯自认为输给事业就算了,毕竟要他在爱情和事业二选一,他也会选择事业。
输给一只玩具鸭鸭实在是孰不可忍。
柏厄斯从雄父雌父家回来后,认真写了一份自我内心分析,一份未来情感规划书,一份事业规划书,一份提姆内心揣测报告。
最后四合一,再仔细制定出近一个月的具体行为。
“要和提么叔叔重新取得联系。”柏厄斯摊开星图,认真琢磨道:“第一步,把他的军团打爆。”
(五十九)
柏厄斯和提姆打起来了。
两人在皇族所属的关键堡垒上,轰轰烈烈战了三个月,整个星球除几栋古建筑外,全部被炮火犁了一遍。柏厄斯率领自己的侄子近卫队们,展开十七次近身攻陷战,统统被提姆打回去。
什么爱情?什么父子情谊?
战场上的两位最高指挥官,简直和不隔夜的仇人一样。
侄子近卫队们一度怀疑,三个月前的家宴是自己的错觉。他们嘀咕是不是祖雌父做坏了饭菜,让他们集体产生幻觉。
否则柏厄斯叔叔怎么会和提姆指挥官坐在一起吃饭呢?
“看什么。”柏厄斯撕下自己头上的冰贴,快速操作下的机甲舱不断产生高温与蒸汽。提姆极为熟悉这种老式机甲的缺陷,第一枪往往先崩掉降温设备,弄得柏厄斯大汗淋漓。
每回下战场,柏厄斯都不得不脱掉上半身的衣物,酣畅淋漓灌冷水。涓涓汗水流淌到胸腔长出肉芽的缺口上,令人心悸。
这是一个月半前,提姆亲手持枪对准他的机甲操控舱开枪,留下的证据。
当然,柏厄斯反应也很快。
他操纵机甲,炸毁提姆所在军营最核心的通讯设备,连带给提姆脖颈留下一道不小的豁口。
他们都杀疯了。
提姆不会让路,柏厄斯也不会让路。
“今晚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柏厄斯言简意赅下令道:“我们的领袖,马上要称帝了。”
这片皇族旧地,必须要攻陷下来。
(六十)
“指挥官。您。您怎么样?”
“阁下,我没有事情。”提姆忍痛撕下自己脖颈上的绷带。他看着面前尚未成年的皇族雄虫,平淡说道:“战场危险,请您回到安全屋内。”
三个月鏖战。
没有任何增援。
提姆早就知道己方要失败。他不过是苦苦支撑,才没有让柏厄斯率领大军攻入身后这片不朽的古建筑,掠杀里面的皇族嫡系和旁支雄虫。
油尽灯枯,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提姆看着自己沾满污血和油渍的手指,后知后觉最后一份干净的绷带也被自己浪费了。
“指挥官。”雄虫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在提姆眼中,他还是顶着一张马赛克脸,口舌随着声音开合着,“我们已经不是皇族了。你不需要再战斗了,投降吧。”
这就是未成年雄虫才会有的单纯想法。
提姆很清楚,柏厄斯看见面前雄虫的瞬间,会将他们全部圈养起来,作为给上级邀功的猎物上供给上级。
死亡说不定会是最好的待遇。
“你的哥哥死在反叛军手里。”提姆道:“雌父和祖父也死了。”
“是。”皇族雄虫生气起来,他在提姆眼中就是一团皱巴巴,极为不堪的马赛克。他撕开自己纯白的上衣,仓皇走上来,把布条系在提姆受伤的脖颈处,“守护我们这种失败者有什么意思吗?外面那个叫做柏厄斯的家伙,要睡我也好,要弄死我也好,随便他——我,我毕竟是雄虫。”
“嗯。”提姆还没说柏厄斯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呢。
他摸着脖颈上的布条,轻笑起来,脱下军装给未成年披上,“回安全屋吧。”
“指挥官,我不怕死。”
“嗯。”提姆平淡道:“好孩子,回去吧。”
有我这个军雌在,不会让你们这些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受到一点伤害。
这里,是皇族的旧地,是皇族血脉最后的幸存地。
也是留有皇族血脉的一千零七个幼崽的苟存之地。
扑棱爱情故事(8)
(六十一)
“提么叔叔, 为什么想成为军雌。”
“没有为什么。”
柏厄斯才考入军校时,拿着入学考面试问题考提姆。他本以为自己会听到和自己相似的“职业崇拜”“为了追逐名利”的想法。不曾想, 确实这样一个答案。
提姆道:“雌父帮我填的志愿。”
“读指挥系也是……”
“我的分数,不读指挥系很可惜。”
柏厄斯为此叹息。他总感觉提姆是个浑身被教条包裹的软心糖果,除了那该死的玩具鸭子,只有年幼的自己能撬开一二,吮吸其中蜜汁。
他曾经为自己在提姆身边的特殊待遇感觉到荣光,隐约感觉到自豪。
在提姆没有亲生孩子之前……
在提姆没有选择孤雌生育之前……
他柏厄斯,一直都是提姆最先宠爱的孩子……
“指挥官!”
“指挥官叔叔。”
“叔叔啊呜呜呜呜。”
这栋悠久历史的古建筑,还是没能抵挡柏厄斯的野心。他趋势外骨骼砸烂大门,沿着壁画与穹顶冲向安全屋, 其余军雌一个接着一个放下武器,高举双手。
唯有提姆,站在安全屋的门口,用豁口的军刀对准柏厄斯。
他的手臂见了骨头,随着呼吸胸腔带出褐红色的气体。安全屋的门从内锁上, 只露出两掌宽的观察窗, 一张张未成年孩子的脸庞挤在上面, 眼瞳随着飞溅出来的血与肉沫摇晃。
柏厄斯紧了紧手。
他身上的外骨骼似乎有颗螺丝生锈, 动作晦涩,发出锈铁的味道,“提么叔叔。”
提姆抬起眼, 他已无法正常说话。
柏厄斯的战术生生耗死这个固执的军雌,令他脖颈上布条再一次染成褐红色,外骨骼需要背后门死死夹住, 才不会完全散架。
“提么叔叔。”
为什么要保护那些幼崽。
柏厄斯向前迈一步,剧烈白光闪烁, 他下意识抽起刀,手若鞭狠狠笞到来人身上——大量恶臭的污血顺势呲进他的眼球与鼻腔。提姆炙热的喘息带着颤刀,扑上柏厄斯的身,对准他睁不开的半只眼。
“不许……靠近……他们。”
柏厄斯没有动。
提姆手中豁口的刀,距离他的眼球不足2毫米,属于两人的鲜血黏糊垂在睫毛上,一切都变成红色。
“提么。值得吗?”
柏厄斯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刀。
刀身完全没入提姆的身体,他松开手,也松开这位军雌站立最后的依靠,目睹对方摇摇晃晃,整个人装在安全屋大门上,双手努力撑住门框,竭力阻止自己下滑的狼狈样子。
“为了这些失败者的血脉,和我作对。”柏厄斯道:“提姆叔叔,这值得吗?”
(六十二)
为了争取最佳新生的荣誉,柏厄斯把所有能考的项目都考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出色的履历,也知道自己比寻常考生拥有更扎眼的特色。
他尽力把自己的特长发挥到极致,一路杀到了最后的面试关。
“你为什么想要成为军雌。”
“我想要变强。”
考官平淡看着他,没有被这种话术打动。他们也没有追问的性质,全然等待柏厄斯继续发挥。
“我想要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这话当然有一定编造的程度,却是柏厄斯认为最不容易出错,也最能引导出后续远征军故事的话。只要考官们稍稍冒出一些兴趣,或者多一些猜测,询问他关于寄生体和远征军的事情,这次最佳新生的荣誉必然是他柏厄斯。
“你在撒谎。”坐在最中央的军雌开口道:“孩子,军雌的第一要义是忠实。你看上去更适合做一个政客。”
柏厄斯落选了。
那一届的最佳新生,上比不足,下比有余,入学后被柏厄斯在各方面碾压千百回,也无法解柏厄斯心头之恨。
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也无法理解良好品质对军雌有什么意义。
直到,他发现提姆曾经是“最佳新生”“最佳毕业生”。那位开口讥讽自己“适合做政客”的军雌,珍重夸赞提姆是一个“正派的荣誉的军雌”。
“提么叔叔,为什么想成为军雌。”
“没有为什么。”
这算是什么回答。
“没有为什么,是为什么?”
提姆不解其意,他看向柏厄斯,“军雌只是一个职业。我最初并没有成为军雌的冲动。”
“真的吗?”
“真的。”
“如果不做军雌,叔叔会去做什么?”
提姆毫不迟疑,“会开一间娃娃屋。”
屋子里装饰有玩具鸭鸭的配套小衣服、小鞋子,边上有专门的娃娃小床、被子、吃饭用具等等。他会坐在店里,认真打版、剪裁,研究给鸭鸭衣服上绣荷叶边好看,还是绣镂空飘带好看。
柏厄斯无法想象这一幕。
他的睫毛被血糊成一团,人人称赞的闪蝶种双瞳在混乱中,银光闪烁。他发狂般要大喊大叫,要指着提姆现在狼狈的样子痛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骗子!骗子!骗子!
“你一定回答了很棒的东西。”嘴只要张开,血便流淌进来。柏厄斯猖狂大笑起来,牙齿上有血有唾液,牙缝里红红白白一片。他咬住提姆的脖颈,野兽般硬生生把这个军雌从安全屋大门上撕下来。
他的牙齿里都是提姆鲜血的味道。
“提么。”
提姆睁大眼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他的手指因过度掐住安全屋大门,此刻全部反折上去。无数反叛军穿过二人的身影,进入安全屋内,在幼崽的哭泣、尖叫和打砸反抗声中,控制局面。
“指挥官。你这个混账,你把指挥官怎么了!”曾经撕掉衣物给提姆包扎伤口的未成年雄虫,撕咬反叛军的手臂,叫嚣声中口水乱飙,狂吠着对提姆的称呼,“指挥官!指挥官!”
柏厄斯抽出枪,对准雄虫的眉心,开枪。
“不——!”提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撞在柏厄斯身上。他的瞳孔最后一刻看见柏厄斯漆黑的枪口,以及亲手养大的孩子冰冷而窒息的脸。
世界安静了。
(六十三)
反叛军赢得彻头彻尾。
禅元看局势不妙,主动低头,钻入麻袋,悠悠哉给这群人出出气。柏厄斯为表示合群,跟着在旁边鼓掌,心不在焉。
“柏厄斯。”
“大帝。”
被他叫做大帝的雌虫停顿片刻,怅然一笑,“我还没有称帝。不用这么客气。”
“您称帝是迟早的事情。”柏厄斯犹豫许久,还是学着其他人称呼道:“首领。”
“不去看看你雌父吗?”
“已经看过了。”柏厄斯打起精神,揣测上层的想法,保持合适又不会过线的亲密,“谢谢首领留他一条命。”
“……总感觉你们对我有很大的刻板印象。”首领嘉虹无奈捏着鼻梁,放松神经,“听说你有一个近卫队,队伍里都是自己的亲侄子?”
柏厄斯脑海里把最会闹事的那几个想了一遍,已经想好把他们埋在哪里了。
“是。他们都是些顽劣小子。”
“真好啊。”首领嘉虹羡慕低语起来,“你们家关系一定很和谐。”
柏厄斯点头附和,内心翻白眼。
他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上司对自己家感兴趣。还专门问起群漂亮笨蛋,万一上司兴致来了,非要去他家看看,看上了雄父——
估计内战又要打起来了。
“你有没有兴趣掌管蛾族的星区。”首领嘉虹平静丢下一枚炸弹,炸得柏厄斯耳边嗡嗡作响,“一把手。只要能收服蛾族长老会,日子会过得很舒服,家里人也能跟过去。”
(六十四)
柏厄斯辗转反侧,认真思考一夜,还是答应了这个职位。
不过他表示家人不同意搬迁,多数还会留在首都圈附近,恳请首领等他收复蛾族长老会后,把他重新调回军部。
首领嘉虹同意了。
领走前,这位顺带收走柏厄斯手下数千名未成年俘虏,打散后交给雄虫协会管辖。
“雄父。我要去蛾族领地工作了。”
恭俭良还在发愁禅元怎么了呢,听到自己最爱的长子也要走,整张脸哭唧唧起来——虽然是装的,那也装出让人心碎的感觉来了。
“去蛾族干什么。”
“工作。”柏厄斯道:“乖乖我带走,快得话,三年后我就回来。”
恭俭良极为不舍的,抱着长子的脑袋吸了大半天,像要把里面的智慧转移到自己脑子里一样。
“你有看见你雌父吗?”
“嗯。”柏厄斯临走前,还不忘给自己雌父下绊子,“他被人打得很爽。”
恭俭良脸色大变,都顾不上长子要走的事情,在屋子里上跳下窜对空气挥拳,抱着幼崽滚来滚去,不开心大叫禅元怎么可以这样。
日常发癫。
家里人都习惯了。
就是给第一次上门看望亲弟弟的首领嘉虹,一点小小的震撼。
“小兰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禅元。”恭俭良从地上滚得乱七八糟起来,自言自语,“我要用刀把他的下半身剁掉。让他爽。哼。”
徒留下柏厄斯和自己的上司面面相觑。
“你……是小兰花的孩子?”嘉虹逐渐震惊,“你是我弟弟的孩子?”
(六十五)
夜明珠家末代纯血家主温格尔.阿弗莱希德一生有四个孩子。
恭俭良是四个孩子中唯一一个雄虫。
嘉虹.阿弗莱希德则是四个孩子中唯一一个婚生子,也是唯一一个被正式赋予家族姓氏,拥有夜明珠家继承权的正统继承者。
但这在他征服整个虫族帝国后,都显得不值一提。
“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所以哥哥还是孤寡老雌虫吗?”恭俭良快言快语,哼哼唧唧起来,“嘉虹哥哥,禅元呢?禅元是不是在你手下和别的雄虫搞起来了?”
嘉虹:“……应该没有。”
打禅元的那些部下中,似乎没有雄虫。
恭俭良稍微满意一两分钟,殷切介绍自家长子的光荣事迹,“哥哥。这是我的第一个崽。他特别厉害,一直觊觎你那份家产。”
柏厄斯倒茶频颤,泼了自己权势泼天的上司伯伯一手。
(六十六)
想念雌父。思念雌父。怀念雌父。
雌父到底是怎么管住雄父这毫无遮掩、颠倒黑白的嘴?
柏厄斯发誓自己再也不会阴阳怪气雌父了。禅元那张嘴也就是打打嘴炮,远不如雄父恭俭良这等送亲子上断头台的程度啊!
幸好嘉虹早知道自己弟弟是个德行,抽空安慰柏厄斯几句,兄弟两牛头不对马嘴聊到一块去了。
最后两人约好一起去看禅元。
“禅元居然要我穿警服,还要带手铐。哼哼哼。我要生气了。”
“小兰花,你千万不要穿。”
“当然!我才不会满足他这种变态呢——变态变态大变态!”
接下来没柏厄斯什么事情了。
职场上柏厄斯自觉不需要什么特别青睐,他甚至有意识掩盖自己和首领的亲缘关系,直到奔赴蛾族领地任职前,才接受了嘉虹的一些馈赠。
禅让的通讯也是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
“我的天。扑棱你就这么走了?” 基因库专属医院里,最新医疗舱正在缓慢运转。禅让翻看几页医疗报告,校对重要数据后,大吐苦水,“你把提姆叔叔打得半死不活,丢给我就跑。你是不是有病。”
“我有工作。”
“工作和做/爱要相辅相成啊。”禅让大抵猜出兄长情路不顺,缺大德往情伤上撒铁钉,“你看我和白玉做,也不耽误搞研究啊。”
柏厄斯微笑,“嗯。”
转头就把弟弟的雄虫和崽打包到蛾族领地。
“你和提姆叔叔是掰了吗?”禅让继续嘲笑道:“不会就没有开始过吧。哈哈哈哈。”
柏厄斯微笑,决定接下来十年要带白玉和雪斯游览蛾族、蝉族、蝶族大好河山。
让弟弟吃到甜头,是他这个哥哥太仁慈了。
“支棱。你说,雌父为什么会爱上雄父?”
“你问我干嘛。你问他们啊。”
(六十七)
这个问题,柏厄斯很小的时候问过。
他已经不记得问题的答案了。
很奇怪,他素来记性很好,破壳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说出一二三点印象来。偏偏这件事情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似乎有一层水雾朦在眼睑和耳朵上,不让他看见,不叫他听见。
柏厄斯也不想再去问雌父雄父这种蠢问题。
因为他知道,自己问出来就把半个心敞开给雌父看,雌父迟早会为自己喜欢上提姆暴跳如雷。
保守蝉族真的不好搞定,家里一个搞烂黄瓜,一个搞实验体,都能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乖乖。”
乖乖十来岁,长得和柏厄斯年少时一模一样。他依旧抱着玩具鸭鸭,睡觉也不松开。他有些过分依赖自己的安抚物,样子落在柏厄斯眼中,居然有几分像提姆。
柏厄斯心知是自己想岔了。
他后知后觉,自己找一个幼崽询问情感问题,简直蠢不可耐。
可世界上又有谁能解答他的困惑呢?
(六十八)
“这是雄虫的解梦馆。”
曾经给恭俭良做过解梦的老雄虫去世了,如今是一个中年雄虫严肃警告柏厄斯,“雌虫和雄虫不一样。你们的梦是不存在预知和回忆的可能性……这位先生,请你出去。”
柏厄斯没管,他掏出钞票,一直掏到中年雄虫闭嘴。
“我必须提前告知您。我们这里从没有解析过雌虫的梦。”
“我知道。”
柏厄斯觉得自己疯了。
在他刚成年时,雄父曾兴冲冲来解梦。他与禅让还嘲笑这都是雄虫解梦的小把戏,对那位老雄虫提到的“八十到一百二十年转机”嗤之以鼻。
他自觉自己需要一个心理医生、一个倾听师,或者一个嘴巴牢靠的友人。而不是坐在狭窄昏暗的解梦屋中,看着打扮诡谲的中年雄虫虚空摩挲什么。
“你做了一个春天有关的梦。”中年雄虫开口,片刻后又皱眉,“你喜欢上一个你不应该喜欢的长辈。可能是雌父?我能够感知到的不太多。你这个人防备心太强,又太爱权势和名誉。”
“是的。”柏厄斯承认道:“我想要知道一个参考。”
“雌虫的梦不具备预知的可能性。”中年雄虫反复强调道:“雄虫的精神力最多感知到雌虫的欲望、身体现状和快要控制不住的情绪。我无法为你解析出未来和过去。”
“加钱也不可以吗?”
中年雄虫皱眉,艰难摇头,“不可以。你对情感的需求很大,压抑太多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在半空虚虚笔画一下,代表自己看见的柏厄斯情绪。
“你会炸开。”
“在炸开之前,你得想好自己到底要什么。”
(六十九)
这一想,就是三年。
柏厄斯任期结束,成功收复蛾族长老会势力,回到首都圈和翡翠玉家族中。
他从弟弟禅让口中得知,提姆恢复身体后,自己支付天价治疗费用。一个人回到家族后,因资产不足,不得不放弃孤雌生育,选择和一位同族雄虫结合。
柏厄斯回家时,提姆刚刚怀上第一枚虫蛋。
“好消息,是协议婚姻。”禅让嘀咕道:“你现在怎么办?”
柏厄斯不知道。
他内心平静,平静到雄父频频看过来,最后忍不住跑过来,抱着他的脑袋闻了闻,警惕叮嘱,“扑棱。你生气了。”
“我没有。”
“撒谎。”恭俭良可是雄虫,他最了解自己每只崽的味道。柏厄斯脸上端着放松的笑容,可浑身上下已经发酵出变态中最变态的味道。
恭俭良怎么可能认错。
“你要是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柏厄斯不会。
他哄走雄父,端着一杯果茶走向坐在小阳台吹风的提姆。
“提么叔叔。”
提姆抬起头,露出脖颈上肉白色的伤疤。他没有笑容,一如过去平淡看着柏厄斯,怀里抱着玩具鸭鸭。
“回来了。”
“是的。”柏厄斯干巴巴说这话,之前编排好的道歉与爱意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努力找话题,夸赞鸭鸭好看,说今天宴会糕点很不错,若有若无提起自己在蛾族的趣事。
唯独不敢问提姆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很厉害。”提姆喝着果汁,猛地将了柏厄斯一军,“那天,我要是注意后围的防御。你绝对攻不进来。”
那天。
是指他们最后一战。
也是自己在旧皇族安全屋前,踩着提姆鲜血登上名利场的最后一战。
柏厄斯蠕动嘴唇,几乎说不出什么更多。
当时的他只在乎名利,从没有想过这一刀刺出去,会让提姆重伤,也没有想过提姆拒绝自己代付医疗费,也没有想到提姆真的会嫁给别的雄虫做雌侍。
“提么,我……”
“你做得很好。”提姆点评道:“作为对手,你做得很好。大帝没有伤到孩子们,这个结局很好。”
他喝下果汁,没有提到自己退居二线养病,也没有提自己撰写指挥系教科书兼职赚钱的日子。
柏厄斯几乎无法呼吸了。
他手中的果汁上下摇晃,波澜不断,说出的话沉稳又笃定。
“跟我走吧。”
“不要。”
“为什么?”柏厄斯低声咬着牙,抓住提姆的手,两人躲藏在宴会窗帘后面,耳鬓摩斯,“因为我是雌虫吗?”
“扑棱。”提姆不得不再次呼唤他的小名,意图让他清楚他们之间的情义与身份,“你在我眼里,可以是孩子,可以是对手,但不能是爱人——我无法爱人。我给不起你爱情。”
“因为你的爱情都给了那只玩具鸭子吗?”柏厄斯反驳道:“你对我,有对那只鸭子一半的爱意,我就知足了。”
“这不一样。”提姆坚持道:“鸭鸭比现在的你可爱多了。”
扑棱爱情故事(大结局)
(七十)
玩具鸭鸭拥有毛茸茸的毛、肉嘟嘟的棉花屁股, 绝对安静的性格和任人欺负的性格。
提姆这只已经破过好几次了,柏厄斯不止一次看见提姆搬来棉花和布料, 仔细把鸭鸭屁股填充饱满,用同款布料缝补好破碎边缘。
骚鸭!
就会勾引人。
柏厄斯自己那只运气就没那么好了。乖乖没出生前,玩具鸭子就是一屁垫,乖乖出生后,玩具鸭子就是幼崽安抚物,已经有散架的趋势。
可再怎么样!那都是个不会说话的玩具鸭!
“提么。鸭子又不会说话。”
“我喜欢安静。”
“可是鸭鸭还要你照顾他。”
“结婚也要照顾别人。”
“但鸭鸭终究是玩具。”
提姆颦蹙眉,颇不赞同看着柏厄斯,“鸭鸭是我的家人。他陪伴我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长。”
最重要的是,鸭鸭眉清目秀, 长相娇俏,性格乖巧,绝对不会和眼前这只崽一样善变。
提姆在心里将两者比较一下。
鸭鸭完爆柏厄斯。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柏厄斯张着嘴,啊啊两声,忍不住用手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提姆越是冷淡地看着他, 越是在提醒他在情感上有多么失败。
“提么, 你对我就没有……”
“没有。”提么斩钉截铁说完, 看了眼通讯器, 开始计时,“我给你一分钟。把你想对我说的话,都说出来。”
柏厄斯脑子被这一招完全打蒙了。他感觉自己的下巴和舌头剥离开, 疼得麻木,空气里都是滴滴答答的走表声音,意识粘稠成实质感, 掉在眼睑与咽喉中。
难以启齿。
“我以为你会和我聊聊。”柏厄斯看着提姆,语速逐渐赶上秒针行走的速度。他多年前被提姆抚养长大的默契, 再次萌发出来,猖狂掩盖多后续几十年的分别与战火。
“提么。我已经拥有权利和金钱了。翡翠玉家族未来也会是我的。我可以保护你。”
也可以要求你做任何事情。
“你想要幼崽,我可以为你支付孤雌生育的账单。”
“你想要重回战场,我可以帮你协调最好的岗位和薪酬。”
“你想要满足家族的想法,我——我完全不比你嫁的雄虫差劲。只因为我是雌虫,你就没有考虑过一次吗?”
似乎还有很多话。
提姆却不会留给柏厄斯更多发挥空间,他在铃响时分,按下暂停键,走向宴会厅。
“禅元。”
提姆走到旧日同僚身边,发送刚刚的录音文件,一路来语调没有发生波动。
他道:“你也该尽一下雌父的责任了。”
(七十一)
禅元戴上耳机。
禅元打开文件。
禅元的脊背弹射立直,表情逐渐进入猎杀时刻。相比起恭俭良,他还是要点脸和社会影响力的,手克制了一路,等柏厄斯进屋才彻底爆发出来!
“扑!棱!”
柏厄斯眼疾手快踹翻桌子,当做盾牌挡住雌父暴怒拳。禅元一拳不中,更加猛烈的一拳轰下来,和恭俭良对打中锻炼出的超强反应力,猝然把柏厄斯连人带桌掀翻在地上。
柏厄斯顷刻护住关键部分和脸,翻滚之余,抓过弟弟温夜推向雌父。自己飞速寻找庇护所和出路口。
禅让早就锁上家里大大小小的出入口,满怀期待等着大哥挨打。
“你死定了。支棱。”柏厄斯微笑着对弟弟比了个中指。
禅让大笑起来,拍手叫好,“哈哈哈。我等这一天太久了哈哈哈哈。”
让你带我的雄虫出去瞎溜达。
禅元毫不客气钳制住长子的咽喉,把人放倒在地上,铁拳先对准肚子来一套。等恭俭良听到动静,慢悠悠出来时,柏厄斯正被他雌父按头面壁思过。
“居然还敢对自己的义父出手。是不是有一天要对你雌父出手啊。”
柏厄斯咳出两口血渍,认真狡辩道:“不会。”
谁要和雌父这种老银币搅合在一起?
恭俭良端着蛋糕出来,还没搞清楚状态,小夜明珠凑上来吃掉一大口,雄虫注意力瞬间都落在自己可怜的蛋糕上了。
“你怎么可以吃祖祖蛋糕呢?”
“你怎么可以对提姆下手呢?”
小夜明珠含糊不清,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继承恭俭良身上的格斗能力,漂亮又能打。脑子也算是温夜一脉中,比较灵光狡诈的那类,嘻嘻哈哈哄祖父,乘其不备再咬一口蛋糕。
恭俭良拿他没办法,哼哼好几下,使唤小夜明珠给自己调制甜茶,下单新蛋糕。
那边,禅元已经上棍棒了。
“提姆对你没感觉,你看出来了,还巴着人家干什么?”
恭俭良吸溜一大口甜茶,滚过去,捻起自己长子的肉肉,莫名生气起来,“你打他干什么?”
“他骚扰提姆。”禅元原本家里一个烂黄瓜,一个寄生体就很头疼了。
他还觉得柏厄斯日后找什么雄虫回家,自己都能心平气和。现在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扑棱你知道自己错了吗?”恭俭良听完全程,按照自己的想法问了崽两句。
得到柏厄斯“知道错了”的答案后,和拿了免死金牌一样,跟禅元呛声。
“扑棱都知道错了。你还打他!”
“他知道错了?他就是装的,宝贝。这孽子和支棱不一样。”
支棱浑身上下就嘴是硬的,心里输得遍地狼藉,脑袋都不会低下认个错。
扑棱浑身上下都是软的,能伸能屈,能笑能哭,唯独心和钢铁一样硬。
禅元对三个崽的脾气了若指掌。
在他看来,扑棱对提姆的“爱”,并不是“爱情”。
那更像是童年时期对强大长辈生出的叛逆心,在时间发酵后,成为一种糅杂依恋的占有欲。扑棱会渴望占有提姆,会渴望击败提姆,会渴望完全拥有提姆的关注,会吃玩具鸭鸭的醋,为自己不再是第一的存在感觉到焦虑。
可他不会为提姆停下追逐更强大力量的脚步。
他生长于指挥室,见惯了上下级之间的协调,对更高权利的欲望早在很多年前根植于心脏。
他记忆里最强大,最美好的提姆是远征军时期有条不紊对接地面和舰队的指挥官。
他不过是在追逐提姆身上曾经看见的向往的影子。
“这不是爱情。”禅元严肃教育道:“提姆已经结婚了。他现在还怀着虫蛋。你要是敢骚扰他,我真的会打断你的腿。”
柏厄斯没有反应。
他平静跪坐在墙边,低垂着头,似乎真在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道:“雌父,结婚又算得了什么。”
提姆的病总有养好的一天,提姆的才华总会按捺不住再次出山。皆是,为了更加远大的目标,更加强烈的欲望,他势必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禅元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头疼教育道:“收起你脑子里的想法。”
他怎么生出三个榆木脑袋了?
(七十二)
“我先把结论告诉你。”禅元站在大学教室门口,对长子耳提面命,“提姆很难对你心动。你这次再追不到人,直接放弃吧。”
他给柏厄斯最后尝试一次期限:二十个月。
“二十个月后,远征军有一定概率重启。”
如果成功重启远征军,提姆完全可以通过“远征军”这个跳板,用现有的资历和大量时间赌一个继续升迁、前往战争一线的机会。
留给柏厄斯的时间不多了。
柏厄斯一点也不着急。
他已经等了很多年,早就不是多年前的热血毛小子。他对提姆的情感也早就经过时间密藏,发酵成一团他自己也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雌父。”
柏厄斯问道:“你当年是怎么追到雄父的?”
(七十三)
聊起这个,禅元可有经验了。
他神秘兮兮掏出一大本翻卷边的纸质文档,告诉柏厄斯,这是自己追到恭俭良的绝密法宝。
“没有这种宝贵资料,我是绝对追不到你们雄父的。”
禅元督促柏厄斯对天发誓,没有洗手前决不能翻开这本书。
柏厄斯只好认认真真洗手三四遍,用了洗手液、香薰剂,反复擦干后,再擦上一点香油,才翻开这本书。
【饮食篇】
第一页系统概括了恭俭良从小到成年20岁的忌口和偏好,以及一些特别热爱的料理做法。柏厄斯觉得没什么参考性,翻开到下一页、下一页、下一页。
……他足足翻了五分钟,才意识到这本厚厚的书是雌父记录雄父爱吃什么,怎么吃,吃了多少,吃饭可以做什么爱情动作的经验谈。
后续,还有【穿搭篇】、【出行篇】、【居住篇】
整体三分之一讲述照顾恭俭良要注意什么,余下三分之二都是暗戳戳记录和罗列可以在这四个里玩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样。
很变态。
很符合他对雌父雄父的刻板印象。
柏厄斯:“雌父,你不想我成功就直说。”
禅元恨铁不成钢。他上前按着柏厄斯脑袋,低语传授经验,“笨死了。你没看出我对你雄父的真心吗?”
没看出来。
变态的肉/欲倒是看出来了。
柏厄斯道:“提姆不重□□。”
“……崽啊。你不要和你弟弟一个思路。”禅元只能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他道:“你要照顾他,要体贴,懂吗?”
(七十四)
柏厄斯真参考了雌父的意见。
他暗戳戳摸清楚提姆的路程,掐着工作之余,对提姆嘘寒问暖,从吃饭、出行、孕期衣物、未来幼崽生活用品,照顾得一应俱全。
提姆拒绝一次,柏厄斯也不会放弃,坚决学习雌父追人意志力,成功斩获大学城“第一雌雌恋舔狗”称号。
禅让为此特地回归校园,感受青春风气,笑得一路打鸣。
柏厄斯毫不客气把弟弟揍出蝉鸣声。
“你居然会相信雌父的追人方法哈哈哈。”禅让讥讽道:“你还不如去问雅格呢。”
柏厄斯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
他也没想到弟弟是想看他叼着玫瑰花,骚里骚气扭腰孔雀开屏——至少雅格器宇轩昂演示一遍后,柏厄斯便知道回去第一件事情,是把禅让再揍一遍。
兄友弟恭,素来是夜明珠家的良好传统。
互相利用彼此,更是他们家兄友弟恭相亲相爱的最好证明。
柏厄斯把注意打到自己愚蠢的侄子们身上。
他也不指望这群笨蛋又谁考上指挥系,纯把他们拙劣的学力当做筏子,有一个算一个塞进学历提高班,专门修提姆兼职教授的那么课。
浑然不管那么课是挂科率高达80%的高纬空间理论学习。
(七十五)
上课是痛苦的。
被迫上课更痛苦。
被叔叔监督上课更加痛苦。
提姆目睹教室里一群眼泪汪汪的漂亮翡翠玉们,心情难以言喻。高纬空间理论作为指挥系高年级的必修课,在这种学历提高班中不过是个选修课,是为部分有志后期攻读指挥专业、空间相关专业学生开拓视野的。
“柏厄斯。现在还来得及退课。不然学期末挂科,又得重修。”
提姆知道温夜那一群孩子,除了个别喜欢语言、机械和社交,各个都是打架的好苗子。要他们读书,还不如让他们去二叔禅让手底下当实验体。
提姆:“孩子们明显不喜欢我这门课。”
柏厄斯挨个踹前面几个崽的屁股。
漂亮侄子们一个接着一个,乌鸦般叫起来,“提姆老师,我们很喜欢。”“超级喜欢”“虽然听不懂,但知识流淌过我的脑子。”
忽视掉他们语调里的哽咽,有种发自内心的喜欢。
提姆知道,自己必须要把柏厄斯和自己的事情解决掉。
(七十六)
“我目前没做好喜欢上谁的打算。”提姆开门见山,约柏厄斯在校外某餐厅的包厢里见面。他们坐在二楼,被高纬空间理论折磨的学渣们在一楼快乐炫自助餐。
“柏厄斯。你可能会说,结婚无所谓,有虫蛋无所谓。”
柏厄斯夹杂在咽喉里的话,被硬生生压回去。
他坐在座位上,恍惚自己又回到了年幼时期,看着提姆带着诸多军雌忙碌工作,自己只能睡在纸箱里,抱着雌父雄父衣物唔唔试图吸引大人注意力。
那么多军雌中,只有提姆注意到他。
只有提姆走过来,不计较他一直抓着纽扣,不计较他把玩具鸭鸭坐在屁股底下,不计较他躺在胸口睡觉,口水流得满身都是。
提姆一直是特殊的。
那扑棱呢?
“……我要说的话,就这么多。”提姆已经说到了收尾,他诚恳道:“我觉得消耗别人的情感是很无理的事情。希望你也不要再继续消耗我对你的父子情。”
话到这里,已经很残忍了。
柏厄斯却没有任何感觉。
他没有听到心碎掉的声音,也没有竖起鸡皮疙瘩的感觉,更不存在什么泫然欲泣的酸涩味道。
他平静、固执,完全继承了禅元那种“我想要”的偏执。
他想要。
想要。
“我爱你。提么。”柏厄斯道:“我可能是第一次爱人。”
算了。
都快疯掉。
索性全部都说出来好了。
把雌父、支棱、雅格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全部丢掉好了。
“我分不清是什么爱。我只想要你待在我身边……你能允许我这么做吗?”
“不能。”提姆残酷拒绝,“柏厄斯,你越界了。”
“我们做过。”
提姆嘴角都没有牵动一下,他永远是这样。
强大。独立。果断。拥有自己的判断。指挥官的特质,让他时刻保持冷静,从内到外,他都清楚自己做出什么选择,要付出什么东西。
“帮你解决,仅仅因为你是我养大的孩子。”提姆道:“柏厄斯,你会遇到更适合你的雄虫。”
(七十七)
二十个月。
三分之一都没有结束。
柏厄斯便失去了斗志。他这辈子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唯独提姆,怎么也得不到。他越是努力,越是按照计划行事,好像越把提姆推向另外一个世界。
柏厄斯不是没尝试重新定制计划。
可他手中已经找不出能让提姆正视的筹码了。
他确实在军部拥有很大的权利,但雌父比他更加强大,完全能够让提姆免受骚扰;他确实在民间拥有不错的口碑,可提姆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东西;他拥有很多钱,也拥有一个继承人。
可提姆既不缺钱,也不再缺少孩子。
他就像是一个没有缺陷的铁桶,扑棱一次次尝试贡献,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心生不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为什么!!!”
柏厄斯快要发疯了。
他用余下三分之二的月份,窥视提姆的生活,时不时在某个角落抽走提姆看过的书,顺走提姆用过的笔,站在提姆站过的讲台上饥渴的呼吸。
他完全被挑起了兴趣,发誓不要提姆逃出自己的视野。
“第一步,阻止远征军重建。”
在柏厄斯心中,这样提姆就无法离开虫族,也没有办法消失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世界角落。
他重新鼓起勇气,筹划第二步。
提姆的虫蛋破壳了。
他带着新出生的幼崽,重回军队,前往最缺人手的第一线战区。
(七十八)
(七十八)
“听说提姆参加了开荒团。”
一半在开荒,一半时间在打仗的军团,被统称为开荒团。
他们通常负责耕耘和调整虫族收复或打下来的土地,是最危险最偏僻的军团之一。
同时也是高风险高回报的代表。
“我知道,第一线战区的开荒团。”柏厄斯恶狠狠灌酒,禅让和温夜坐在边上,围观大哥买醉,“你们说我要不要去?”
“为什么要去?”温夜百思不得其解,他道:“如果雅格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雅格。”
他没有那么多思绪去酝酿不甘。
他直来直往,从不会把悲伤留给自己。
温夜完全不理解自己的扑棱哥哥,为什么会因提姆叔叔伤心透顶。他思索许久,笨拙安慰道:“扑棱哥哥,父爱如山。”
禅让没心没肺哈哈大笑,然后提议柏厄斯上演“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戏码。
三兄弟很快扭打在一起。
末了。柏厄斯还是要去风险与收益并存的第一战区。他说这次去,只要能活着回来,就有能力争夺军部最高的几个位置。
“到时候,我就逼雌父退位。”柏厄斯平静道:“他早就想和雄父去环游世界了。”
“提姆叔叔呢?”
“不知道。”
禅让掐着嗓子怪里怪气模仿,“哦~不知道。你别又诈人家睡觉。”
他指的是军校时故意中药那一次,柏厄斯眯着眼睛几乎是瞬间就想起午后的阳光、滚烫的玻璃和提姆偏冷的指尖。
从没有忘记。
实在是过于艰难了。
柏厄斯选择痛击弟弟禅让,发泄情绪,“搞得白玉愿意搭理你一样。”
还是不甘心,还是不愿意放弃。柏厄斯知道自己不应该继续纠缠了,他的事业心和他的不甘心早已经割席而坐,为这次事件权衡利弊后,勉强达成合作。
“走一步,看一步。”
柏厄斯不知道未来会遭遇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这次前往第一线战区,会在那里打下翡翠玉家族未来最大的领土;他也不知道提姆日后重新返回指挥系教室,会称赞他为“用诡的典型”;他也不知道自己会遭遇“提姆今日所遭遇的一切”,被提姆的亲子,自己的义子热情告白;他更不知道自己会和雌父亲手铸造第二个“蝶族的夜明珠”。
——尽管,后世的人们更喜欢称呼他们为“蝉族的翡翠玉”。
番外8:身后事
虫族平均寿命在三百岁。
随着基因筛选迭代, 生物科技急速发展,这个数字正在以每十年增长2.5年的速度缓慢爬行。
等恭俭良两百八十岁时, 基因库正式对外发布“寿命检测技术”,从基因角度理性分析一个人能活多久,大部分中年雌虫对其嗤之以鼻,老年雌虫对其视若珍宝,禅元帮恭俭良拿检测单子时,一路要推开七八十个推销保健品的年轻雌虫。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比什么都强。”
恭俭良坐在休息椅上,偷偷吃崽们给他塞的甜食和糖果。禅元一把抱住他, 胡乱抖抖衣服裤子身上的书包,哗哗哗搜出一大堆。
恭俭良腮帮子都没消下去,拳头冲过来,暴打禅元,含糊不清骂道:“干嘛干嘛。你干嘛。”
禅元早退休了, 翡翠玉家那一堆破事也丢给柏厄斯和乖乖去料理。他每年拿着丰厚的退休金, 只思考三个问题:和恭俭良去哪里度假, 吃什么东西, 怎么做/爱。
自恭俭良第五次延迟换牙后,禅元就有意识控制他的甜食摄入量,力求让恭俭良死前还有一口好牙。
“忍一忍, 等换牙结束。后面八十年你爱怎么吃怎么吃。”禅元说这话,将检测单拆开,轻声安抚, “你看,我们两的基因能活到三百五十年左右。”
恭俭良扫一眼, 看不懂。
他生气禅元把自己的点心零食都丢在地上,禅元后续捡起来哄他,到家围着他说好话,端出无糖小饼干哄他,恭俭良都在生气。
“怎么真生气了?”
“哼。”
禅元觉得好玩,故意弯腰低头看看恭俭良的表情,被雄虫抄起瓷盘打得头破血流,两个人在屋子里玩闹起来,恭俭良连自己拿到的“犯罪克星”奖杯都抄下来,追着禅元打。
接着大做特做。
做到禅元跪在地上对天发誓,他绝不再继续克扣恭俭良的甜食,等换牙期过去,恭俭良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恭俭良还是生气。
他两百八十岁,按照基因库的推断,最快也得到三百三十岁,才会进入真正的衰退期,长出点皱纹和褐斑,变得像是一个老人。禅元跪在地上,用脸贴在他的脚背上,微微抬头还能看见他身上界限分明的肌肉和腹肌。
“宝贝。我错了。我错了。亲一个好不好。”
恭俭良“哼哼”好一会儿,还是没耐住禅元的水磨功夫,把自己交代出去,两个人从沙发滚到地上,滚到阳台,接着滚到床上、书房、私密的花园。
禅元喘气之余,感慨把孩子们丢到柏厄斯手底下,真是他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之一。
满屋子都是崽的时候,想做点什么都得把那群小崽子从窗帘、橱柜、床底一个一个揪出来,丢到门外去。
“听说第四代的崽超多了。”
“超多。”
恭俭良浑身洗干净,等禅元清洁完屋子,坐在床上打哈欠。他有些困顿,禅元爬上床,他就拱着脑袋钻进被窝里,被禅元捞过来抱在怀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乱说话。
“扑棱说要把那定成老宅。”
“你听他胡说八道。”禅元以手作梳,把恭俭良的头发梳拢整齐,中途亲亲恭俭良的眼睑和额头,嘀咕道:“谁知道他们这么能生。”
扑棱孤雌生育,只有乖乖一个雌崽。
支棱xp特殊,也只生了雪斯一个雄崽。
唯有刺棱!被雅格拐骗到床上好多次,崽一窝一窝地生,如今快冲着30个去了。
禅元恨不得把“雅格与狗不得入内”贴在刺棱脸上,一度动了把雅格阉掉的可怕想法。
第三代的孩子太多了。
多到禅元购买的第一套房产完全装不下那么多崽,家里带孩子都和批发一样,来一波去一波,年底过丰收节,光找凳子找位子就能打出腥风血雨来。
翡翠玉家族需要更大的房子,更广阔的土地。
柏厄斯亲手打下来的那块就很合适,三兄弟在上面大兴土木,诚邀雌父雄父监督并入住。
禅元一整个拒绝,直言就算是亲生崽也别想白嫖他的劳动力。柏厄斯还想曲线救国,先拐雄父再拐雌父。禅元连夜打包行李,带着恭俭良出去旅行。
他们把虫族境内所有好玩的地方玩了个遍,过足了二人世界的瘾,再回到自己购买的第一套房子里,没事出去走走亲戚,看看翡翠玉家族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活动手脚的事情。
打孩子。
教育孩子。
中老年雌虫和雄虫的生活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禅元。”窗外的太阳已经落下大半,酒红色的余光涂抹整个屋内。恭俭良的脸被照出一层颓红,显得嘴唇更艳,瞳孔更透。他中午没有睡觉,听禅元念叨,脑袋点点抬抬,胡乱蹭着撒娇要抱抱。
“禅元~”
禅元赶快抱住他,又亲又安抚。
“我爱你。”恭俭良忽然说道:“你亲亲我。”
禅元惊讶半秒,接着笑起来。他揽着恭俭良的半身,嘴唇温柔触碰,接着舔抵。
恭俭良很少说爱。
他很少如此温柔平静地说爱。
“晚饭我要吃甜的。”恭俭良闭上眼,困得声发毛,软乎乎团在禅元怀里,“要吃布丁。还有焦糖。”
“好。”禅元自作主张,计算甜分,商议道:“你睡一觉。等饭做好,我叫你。再加一点水果好不好。”
“嗯。”
恭俭良得到保证,终于睡下去。
他被禅元精心养了多年,美貌被时间酝酿出更丰厚的滋味。禅元临走前拉上窗帘,还不忘在屋里把热水烧好,好让恭俭良起床后第一时间喝到蜂蜜柠檬水。
要选什么水果呢?主食要少放点糖,可放少了恭俭良又会生气。禅元看着页面上的食材,挑挑拣拣许久才下单。他边寻思找二子禅让多搞点代糖的食物,又想要不要多带恭俭良去走走亲戚,让他别把注意力都放在一块两块糖果上。
上次去看牙医,还说恭俭良最后一次换牙期要格外重视。
这可关系到他们余下八十年的吃饭幸福。
禅元叮叮当当做了一桌子菜。他已经不再是20岁时,对烘焙一窍不通的年轻雌虫了。当年为了哄恭俭良跟他去旅行,禅元还特地报了班,把市面上主流的甜点学到专精。恭俭良无论在哪里,永远都能吃到点心和蛋糕。
“接下八十年,学一下无糖烘焙?”禅元琢磨自己是不是又要报班。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了。
禅元决定把恭俭良叫起来,吃点东西再休息。
“宝贝。”他推开门,轻轻趴在床头对恭俭良吹气,“宝贝。布丁做好了。”
恭俭良毫无反应。
“宝贝?”禅元连着三四声后,伸出手去抱雄虫。他手指触碰到肌肤的一瞬间,熟悉的来自战场的直觉蹿过脊骨。冰冷的温度与柔软的肢体,反复交织成一团,胡乱地毫无节制地大叫。
一切声音都远离了禅元。
他掀开被子,撕开恭俭良的上衣,发疯一样给对方做急救,命令电话给急救打电话——中途又撤销——转给禅让。
恭俭良死了。
毫无征兆地,在一个午后,死掉了。
*
“雄父死于基因崩溃。”禅让拿着检查报告,对自己的雌父道:“崩溃方式是……温格尔式。”
恭俭良是幸运的。
他并没有和他的雄父一样饱受基因崩溃的反复折磨,只是在一场酣畅淋漓的爱/欲,在自己的家里,平静没有痛苦的离开这个世界。
螳螂种生涯中最后一次换牙期,牵动恭俭良的身体再次发育,连带着“基因崩溃”这块要被禅元遗忘的炸药,“磅”一声炸开。
禅元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给恭俭良换上新的睡衣,生怕雄虫下一秒会爬起来大骂他变态。他脸上的没有泪水,也没有大声反驳二子的话。
他只是死死抱住自己的爱人,一言不发。
柏厄斯匆匆把翡翠玉家的事交给乖乖处理。温夜脸上还有没有擦除的特效妆。三个孩子汇聚在禅元面前,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雌父。”禅让开口道:“你再抱下去,雄父的尸体就臭了。”
禅元:“泡防腐剂。”
禅让翻白眼,忍不住为雄父喊冤,“味道很冲的。雄父绝对不喜欢。”
禅元:“用冰柜。”
柏厄斯计算道:“新家那边刚造了家族墓地。雌父我给你和雄父搞个合葬墓?加防腐喷雾、除味剂和冰层保鲜?”
禅元仔细想想,觉得这两个一肚子坏水。
“行了。你们两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禅元轻轻松开手,露出恭俭良的睡颜,他轻声道:“支棱,你敢把你雄父带走做研究。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禅让相信雌父说到做到。
他眼神暗示大哥,兄弟两心有灵犀,拽着弟弟温夜一块出门,计划雄父的葬礼要怎么办。
半个小时候,禅让回忆起屋子里一些布置有些不对劲,硬拽着兄弟二人回去,堪堪把雌父胃里的药催吐出来。
“雌父。”柏厄斯完全不能理解禅元的选择,他问道:“您还有八十年的寿命。”
“所以呢?”
“雄父也会希望您活着。”
“不。”禅元斩钉截铁道:“他一定很惋惜,我没有陪着他一起死。”
“真的吗?”
“真的。”
柏厄斯懂了。他不继续阻止雌父,反而打住两个弟弟的话头,说道:“雌父,我可以利用你的死吗?”
禅元道:“可以。”
他们达成了翡翠玉家族才有的冷漠的协议。
“你最好快一点。”禅元提出自己的要求,“我没耐心等太久。”
*
柏厄斯给禅元规划了死法。
一个能作为引子,引发政局动荡国内势力巨变,让翡翠玉家族更上一层楼的死法。
禅元轻描淡写扫过前面诸多细节,反复检查自己是否能和恭俭良躺在一张床上,在同一个起点走向死亡。
幸运的是,柏厄斯很懂他的雌父。
“能够选择自己的死法,相当不错了。”禅元检查完死法后,冷静地把老二禅让叫到面前,扯着他的耳朵念叨七八遍,“敢把你雄父偷走做实验,我宁可被寄生,都要回来拧掉你的脑袋。”
恭俭良生前最讨厌基因库了。
允许禅让去基因库工作,他都是捏着鼻子答应的。禅元怎么允许这个臭小子为他的研究生涯,继续糟蹋自己的宝贝雄主呢。
“让孩子们都回来看看他。” 禅元继续交代道:“葬礼不要太铺张,把我们两葬在一起就好。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一并烧掉。”
这部分由温夜负责,他不太聪明但听话。
禅元抱着恭俭良指挥他把各种不雅衣物、玩具统统销毁,再自己删除各种录像和照片。
唯独恭俭良偷偷存起来的聊天记录。
他当做宝贝一样储存了三四遍的硬盘,禅元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禅元只能无奈对温夜道:“找出来后,记得销毁,不要留下。”
温夜乖乖点头。他趴在床边,仰着头听雌父交代后事,生怕自己记不住,专门拿出纸笔,雌父说一句,老老实实记下一句。
轮到柏厄斯时,禅元半句不提后事,全程和他细化死法,侃侃而谈后,飞速带过一句“不要欺负你弟弟们。”
很快。
时间到了禅元赴死的日子。
他抱着恭俭良已经僵化的身体,和那天一样手指梳过他的发丝,亲吻他的嘴唇,叫恭俭良“宝贝宝贝”。他声音变得低沉,一次比一次虚弱,哪怕死亡还没有降临,巨大的无聊和乏味潮水一般压垮这个雌虫。
他生活中最大的变数,多年来最不可控的炸药与刺激,永远地离开了世界——留给禅元本人,最大的刺激便只剩下死亡本身。
“你们出去吧。”禅元对三个孩子道:“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柏厄斯带头走出去,他守在门口,既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锁上房门的人。
“我们真的要走吗?”温夜后知后觉地问道:“雌父要死了。”
“嗯。”
“是的。”禅让道:“药剂会造成十秒的剧痛,喊出声很正常。”
他们不约而同保持缄默,屏住呼吸,隔着一道实心门妄图听见里面的哭声、心脏狂跳、大口喘息、药剂摔碎在地上、雌父疯狂敲门大喊“放我出去”的声音。
只需要一点挣扎,一点反抗,一点恐惧的声音。
他们都会跳出来嘲讽雌父、打趣雌父,尝试把雌父从死亡的边缘拽回来。
然而,什么都没有。
三兄弟站在门口,像小时候对墙对门罚站那般,脸上毫无波澜,没有汗水也没有眼泪,只剩下死板、茫然、索然无味。
“走吧。”柏厄斯停下看秒的动作,“雌父死了。”
他们都该去做他们该做的事情了。
*
禅元和恭俭良的死成为一个引子。柏厄斯如愿铲除了翡翠玉家族的敌人,顺顺利利吃掉丰厚利润,带领翡翠玉家族走上一个新的高峰。
后世,历史学家为研究翡翠玉二代家主是否弑父,产生了不下百篇的学术垃圾。其中弑父论和殉情论八二开,弑父论支持者坚持翡翠玉家优良传统就是不孝,抨击殉情论都是磕cp入魔,并自我代入禅元视角,坚持80年余寿完全可以找个年轻雄虫继续挥洒魅力。
那可是禅元哎。
蝉族第一位战神,不死军团创始者,逃避艺术集大成者,历史书上群众最喜闻乐见的摸鱼打工人。
乐观、开朗、可靠是禅元留在历史的印象。
这么看,他能够泡到传闻中夜明珠最后的雄虫,也不是不可能。
在诸多外人看来,禅元波澜壮阔人生中唯一的污点,就是创建了翡翠玉家族。
一个首次被雄虫协会、首都圈贵族、高校舞会协议集体拉黑,拒绝相亲和联姻的雌虫掌权家族。哪怕他们家已经是蝉族最负盛名的老牌实权家族,哪怕他们家在基因库和军部都掌握丰厚的资源和人脉,哪怕他们家兄友弟恭关系和睦,多代人和和气气从不闹出人命……
也没有雄虫愿意和翡翠玉家族的雌虫结婚。
诚然,他们家很有钱、很有权、长得也不赖。
可五百年前,他们家二十多个雌虫集体骗某贵族小雄虫献身捐精孵蛋,白嫖人家三十多年,死拖着不和人家结婚,也不让结婚。迫使雄虫协会把翡翠玉家族告上最高法庭,打了足足八十年的官司后,整个贵族圈就没有雄虫愿意和这个家族的雌虫结婚了。
于是,翡翠玉家族想出个鬼主意。
他们把最传统的“换亲”把戏挑出来,计划将自家唯一的雄虫仔细养大,到时候换一个雄虫回来传宗接代。可惜了。那一代翡翠玉家的长辈们想得美,计划展开不到十年,就被底下的臭小子们砸个稀巴烂!!
因不甘心自己家唯一的雄虫弟弟要被送出去换亲,他几个亲哥哥和表兄弟相约爬上自家雄虫弟弟床,身体力行荒诞一波。事情爆出来时,他们还舔着脸,逼逼赖赖说,“这是我弟弟,我都没试过,凭什么送到别人家。”
虽然及时封锁了消息,但这类稀罕瓜还是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传播开来。
翡翠玉家族和中了诅咒一样,接下来三代只能选择基因库孤雌生育,一个雄虫崽都生不出来!
上上代翡翠玉家族长看着飙升的“生育费用”,发誓要给家族搞一个真正的雄虫做雄主。他开始尝试找一个底层雄虫,让对方一个人播种整个家族上百只雌虫,最后导致雄虫心态崩溃,抑郁而终。
很好。
这回,翡翠玉家族的下一代,连普通雄虫到找不到。
他们出现在哪里,雄虫协会的警告就跟到哪里。
上代翡翠玉家族长求爷爷告奶奶,在努力和道歉中,选择把初代家族长的结婚证打份金的,放大一百倍,裱在墙上。
“真的有用吗?”
“当然!”上代家族长信誓旦旦,“每天看着镜子,对自己说‘我好美’,就会变美。这就是吸引力法则。”
翡翠玉家族一众雌虫捏着鼻子瞻仰他们老祖宗的结婚证和结婚照。
“太奇怪了。禅元老祖宗真的是靠阳光开朗平易近人泡到雄虫的吗?”
“是啊。他怎么能泡到这么好看的雄虫?”
“老祖宗真的没有留下什么泡雄虫法典吗?”
翡翠玉家族的权势越做越大。他们作为典型的复合家族,由三个音译姓组成,从第四代开始大部分采取孤雌生育,后代特征极为明显。
人数最多的,温音姓,是二代温夜的后代,多数长得极为好看,武力值最高,是早期少数还能出去联姻的一支。
人数中等的,禅音姓,是二代禅让的后代,主要把控住基因库、医院相关的资源。
人数最少的,柏音姓,是二代柏厄斯的后代,主要把控军部和政界相关的资源。因为人数少,经常把温音姓的孩子加入到自己的人才储备库中,妄图将他们培养成将领,并切实感受到温音姓幼崽们的鬼哭狼嚎。
“每年的生育开销越来越多。雄虫协会欺人太甚,他们居然要我们付十倍的孵化费用!太过分了。”
“就是。”
“所以我们这一代的主要目标是——”
“泡雄虫!泡雄虫!泡雄虫!”
翡翠玉家第十代的禅崽挥舞下自己身上的铲子,怒而教育弟弟们,“不要说得那么明显。咳咳,虽然在我们家能泡到雄虫,就是最高荣誉。”
“好了。”翡翠玉家第十代的柏崽忍不住推搡对方,嘀咕道:“快点开掘。等晚了,就被人发现了。”
“我知道啦。”禅崽边抱怨,边插下第一铲,“恋爱秘诀真的在祖坟里吗?”
“你要相信家族里的传说。”
四个崽,一个姓禅、一个姓柏、两个姓温嘀嘀咕咕,干活之余围着太祖们的合葬墓聊天。
“真有早被挖空了吧。”
“他们笨死了,没找对地方。”柏音姓在家族里被戏称为“大脑”,虽然禅音姓也担得起这个称呼,但他们远不如柏音姓那么会动嘴皮子,数次落在下风,痛失“家族大脑”的外号。
“最后处理太祖遗物的人是温音姓的老祖宗温夜。”柏崽摇头晃脑很有一番道理,“……很多东西都找到了。唯独有几个硬盘……温夜老祖宗又不会处理硬盘,最大的可能性是埋在墓里。”
不见天日。
无人知晓。
除非不肖子孙刨祖坟。
几个崽混账事做多了,铲子锤子轻轻撬开墓室大门,四人有条不紊合作找准地点,一铲子下去,果然听到叮当的声音!
“快快快快。”四个崽丢掉铲子,用手开始刨土,终于小心翼翼挖出一个半锈的硬盘。两个温崽迫不及待贴上脸,要吹掉硬盘上泥土,被柏崽和禅崽一把推开,四个人叽叽喳喳对照“硬盘维修技术”流程,畅享自己拥有雄虫的美好未来。
“胜利就在眼前!”
“加班加点加载出来!”
“我们必然能够拿下雄虫——”
古早的硬盘发出震动,高温烫得桌面起泡,键盘与硬盘芯争分夺秒跑步,直到最后“咔咔”两声。柏崽和禅崽不得不把一个精通机械的哥哥,和一个精通网络的哥哥拽过来,加班加点把硬盘里所有的内容下载到通讯里。
禅元和恭俭良的聊天记录。
最早可以追溯到他们初次相识的内容。
这对现在的翡翠玉家族来说,已经是“救世宝典”了!偏偏在场六个人谁都没有想到上交家族,一个劲想着自己吃透老祖宗技术,率先泡到雄虫惊艳众人!
“让我看看。老祖宗是怎么泡雄虫的。”
柏崽打开聊天记录,眼瞳微微放大,“原来是这样……天啊……要拍照给雄虫吗?”
禅崽没耐心从头开始,他随后一拉,身体不由自主后仰,屁股坐在地上,“天啊。这就是老祖宗玩得东西吗?”他擦擦眼,再看两眼,开始疯狂往上翻,力求看看最开始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温崽不着急。他们贴在一起,乖乖坐好,从头开始看记录,中途很多看不懂,切出去找词义,切回来,再切出去,不明所以。
“为什么要打屁股?”
“打屁股真的会很舒服吗?”
“那打那里也会吗?”
两个成年哥哥对弟弟们的行为嗤之以鼻,他们认为时代不同,雄虫观念也在变化,居高临下讽刺弟弟们几句后,回到屋里,点灯,通宵,苦读聊天记录。
第二天起来,六只刚填鸭式补充新鲜知识的崽出现在大厅。
空气中隐约传来,“我理解了。”、“现在就差实操”、“原来雄虫喜欢这样”、“网恋才是恋爱的开端。”、“我悟了”等意味不明的话语。
当代翡翠玉家族长已经习惯家里发癫的氛围。
教育幼崽已经逐渐成为下一代家族长的必经之路,学习如何在繁杂事务中争分夺秒打孩子更是一个合格家族长的必修课。
“好好吃饭。”家族长沉声道:“再闹事,就罚你们把全家马桶都洗一遍。”
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洗马桶也弥补不了的地步。
直到一周时间里,他第四次去警局把自家崽一个接着一个提溜回来,咆哮大喊,“谁让你们给雄虫发私密照的……发给博主也不可以!大腿不行!肚子不可以!下半身的统统不可以!……上半身的腹肌也不行!还拍特写!你这点肉有什么好特写的!”
到底是谁教他们这么谈恋爱的?
“群聊?你们还敢潜入到雄虫学校群聊里聊?等等。你们……你们居然能潜入?”翡翠玉家族长一个激灵,把幼崽拽过来小声谋划道:“给我看看。聊到什么地步了,有没有雄虫理你们……被拉黑了?你们能不能有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