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林撑着胳膊,稍稍坐起来一些。
靳修臣正在小憩,被惊醒后下意识搂住了他。
睁开眼,看到周煜林疲惫又消瘦的脸,表情变得柔软怜惜:“才几天没见,怎么瘦了这么多,跟我赌气,也别这么糟践自己。”
周煜林只是推开他,也不说话。
靳修臣抱着他哄:“好了林林,以后再生气,也要按时吃饭,身体要紧。你这样我会担心的。”
他的语气温柔至极,亲昵又满是爱意,好像变回了从前的那个靳修臣。
但周煜林的心脏却一阵阵的刺疼。
靳修臣看他不说话,用鼻尖抵住他脖颈,上下滑动暧昧地摩挲着,轻声呢喃:
“不是说想我了吗,我回来了你又冷脸,林林,你总是这样随心所欲,什么时候能不气我。”
周煜林垂下眼。
靳修臣亲吻他耳朵,亲吻他下巴,亲吻他鼻尖:“今天在电话里,我还以为你哭了,真让我心疼。”
“我的林林,这些年被我养得这么好,什么时候哭过,一想到那种可能,我就心揪疼,紧赶着处理完工作就回来了……”
周煜林悄然红了眼眶,为了掩饰,他把脑袋也放低了。
这些话,能相信吗?
他有时候,真的觉得这个男人在精分。
偶尔冷漠至极,扎人心口,偶尔又温柔至极,轻易让人沉溺。
反复无常,叫人摸不准,也让他在甜蜜和痛苦里不断煎熬挣扎。
靳修臣已经寻着周煜林的唇吻了上去,先是试探性地浅吻,见他不拒绝,呼吸顿时粗重,手也不老实,像是苏醒的野兽,动作都粗蛮了许多。
周煜林这才不适地推了推他:“我感冒了,会传染。”
靳修臣贪恋道:“没事,林林怎样我都喜欢,被林林传染我也开心。”
周煜林心头发酸,不想继续:“你压到伴伴的小熊了。”
靳修臣两次被打断,忍不住蹙眉。
但他还是停下来,把伴伴最爱的小笨熊玩偶,从身下扯出去,甩到了床尾,然后继续亲热。
这段日子靳修臣虽然混账,但有一点他没越雷池,那就是不管外面的花花世界,多美好灿烂,那些小妖精多甜美勾人,他一个都没碰过。
起码他的人是干净的,只属于过周煜林。
禁欲这么久,靳修臣也憋不住了,再加上难得周煜林示软了一回,他心里也是真疼惜。
屋里男人的吻没停,周煜林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看着窗外缠绵的大雪,他木然开口:“伴伴病了。”
靳修臣嗓音沙哑:“病了就看医生。”
周煜林:“看了,医生说……”
他喉咙难以遏制地酸涩了下:“说,伴伴活不久了。”
靳修臣:“一只狗而已,回头我给你买只新的,林林想要什么我都给。”
周煜林缓缓睁大了眼,慢倍速望向他,像是听见了难以理解的话。
他推开靳修臣,无力道:“一只狗而已?”
靳修臣被打断第三次了,不再耐烦,脸色和语气都发冷:“那你要我怎么样?”
男人眼神不带温度:“又想吵架?能不能别总找茬,鸡毛蒜皮的事儿也值得你吵?”
周煜林心脏钝痛,像是被锤子重重砸了下。
为什么这个人,每次都能这么高高在上地指责他?
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只有他在无理取闹。
周煜林:“我想吵架?靳修臣你自己好好想想,我是无缘无故就这样的吗?”
他嗓音忍不住大了些,手颤抖着锤着床:“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这一年,成日的不回家,给你发信息也不理会,一闹矛盾就冷暴力,你觉得自己做得很对是吗?!”
委屈达到顶点,周煜林彻底失控,他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书,往地上发泄式的狠狠一砸:
“你认为这些都是小事?那我问你,我能有什么大事!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们不会像电视剧里一样,经历生离死别,各种抉择考验,以此来证明对方的爱……”
“我的生活就是鸡毛蒜皮,今天几点下班几点回家,吃什么,养的小狗病了,我只有这些小事!这就是我的全部!我没有别的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病态的脸上流露出难掩的痛苦:“如果这些小事,你都次次让我失落难受,我想不出来,用什么来证明我们还相爱。”
靳修臣怔住了,或者说是惊呆了。
以前的周煜林,跟他吵架都是平和的,从不失态的,他从未见过这样歇斯底、一点都不克制的周煜林。
一时情绪复杂,既新奇,又隐隐心疼。
周煜林眼眶发红:“你总说你在忙,但你真的在忙吗,大年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到底在哪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
他哽咽了下:“你以前对我很好的,根本舍不得、舍不得我受这样的委屈。”
这样无缘无故,又低级的委屈。
一通发泄后,周煜林颤抖着嘴唇,咬紧牙关再不说话。
屋里安静得可怕,连空调呼出暖风的声音,都清晰到让人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周煜林被一个怀抱拥住。
靳修臣抱着他,嗓音很轻:“……抱歉林林。”
周煜林睫毛颤动,心脏碎裂成了很多瓣,这场病让他生理和心理都脆弱到了极点,他已经没了力气再像刚才那样大吼大叫。
难看,真的难看。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也可以有这样难看丑陋的一面,像个张牙舞爪失去理智的疯子。
等平复了点,才继续说:“这些年,你不在的时候,都是伴伴陪着我。”
“你开始不回家的那些日夜,这屋里空荡荡的,冷得让人害怕,也只有它陪着我,它……”
周煜林又哽咽了:“它怎么会,只是一只狗……你已经不记得了……”
一个吻落在周煜林额头:“好了林林,是我说错话了。伴伴病了就给它治,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只要林林高兴。”
周煜林无力地背过了脸去。
这个人已经忘了。
十年前,明明是靳修臣,把伴伴送到他身边的。
到现在,周煜林都还记得,当年父母去世后,他独自在那段向死般绝望、没有任何盼头的日子里煎熬时,他跟靳修臣说,自己没有家了,也没有家人了。
于是靳修臣把刚满月的伴伴送给了他,说会跟伴伴一起陪着他,成为他新的家人。
那时的周煜林并不如现在明媚温柔,反而性格孤傲,又多愁善感:“可是狗的平均寿命只有十年。”
少年的靳修臣说:“嗯。让它成为你的家人,伴你走过这个十年,然后我跟你约定以后的每个十年。”
“它不在了,还有我。你总不会再孤单一个人。”
如今,伴伴的生命快到头了,他们却连一个十年都没好好挺过。
周煜林的嘴唇在颤抖,他心里像是下着大雪的寒冬,冷到彻骨。
他看着靳修臣对伴伴的冷漠,就好像看到了这一年,不被珍惜对待的自己。
这让周煜林终于恍然清醒,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坏了。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接受,靳修臣变了,已经不那么爱他了。
——
后来的几天,靳修臣再也不说忙,成天在家围着周煜林打转。
像以前那样,晚上抱着他睡觉,早晨会给他一个温柔的额吻,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饭。
但周煜林自从那次吵架后,整个人变得平静,平静到死水一般不起波澜。
靳修臣做饭他就吃,靳修臣要抱他,要吻他,他也接受。
他只是,疲于主动,也不再回应。
靳修臣能感受到他的变化,莫名心里发慌,那种感觉让他很不好过。
又一个清晨
靳修臣做好早餐后,去叫周煜林起床,看见他光脚踩在地上,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晴空。
靳修臣匆忙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双棉袜:“林林,别光脚,你的病刚好,身体还虚弱。”
周煜林转身离开窗户,任由靳修臣牵着他在床边坐下。
他看着靳修臣单膝跪下,温柔地用掌心托住他的脚,那么仔细地给他穿上棉袜。
穿好后还把他的双脚揣在怀里,抬头笑眯眯地望着他:“林林,我煮了瘦肉粥,要现在吃吗,还不饿的话可以等会儿,我都给你热着。”
周煜林:“吃。”
他把脚从靳修臣怀里抽出来,起身往屋外走去。
靳修臣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淡了些,心里不是滋味。
这种不算冷暴力,也不算热暴力的东西,太磨人了。
要说欺负人,他的林林才是最厉害的,惯会用软刀子往人心口扎,不痛不痒,却让人倍感煎熬。
两人出了房间,发现客厅里多了位不速之客。
靳修臣:“陆序?”
陆序原本坐在沙发上,看到他立马恭敬地站起身:“靳哥。”
靳修臣眉毛一挑:“谁让你来的,打扰我和林林的甜蜜早晨,”
陆序把一份文件递给他:“靳哥,公司急事。打你电话没接,就直接送过来了。”
靳修臣下意识看了眼周煜林,打开他的手:“今天我要陪林林,不处理公事。”
周煜林坐在餐桌旁,闻言垂下眼,他也不知道靳修臣这是抽的哪门子的风。
分明以前经常用工作的借口冷暴力他,这几天却又扮演起深情来了。
本来懒得理,但,看到陆序要吃人一样剜他的刀子眼,周煜林还是开口了:“有事就去做。你不用这样。”
靳修臣朝他笑:“那我就去忙一小下。附近开了一家陶艺工作室,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吗,要不要去看看?让陆序陪你。”
周煜林手里的勺子顿住:“嗯。”
反正是周末,一个人待在这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也没事做。
靳修臣见他态度始终不咸不淡,心里一口气吊着,上不来下不去的。
他看了眼站在旁边的陆序,给他使了个眼色。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去了阳台。
陆序在靳修臣的示意下,把隔门拉上了,这才说:“靳哥,是有事吗。”
陆序这人,平时对谁都刻薄得很,一张嘴专挑难听的说,谁都不怕得罪。
却唯独,对靳修臣恭敬无二,像一条忠实的猎犬。
靳修臣望着树上不化的积雪:“你陪林林去那个工作室,记得跟他好好聊聊。”
陆序抿唇:“聊聊是?”
靳修臣余光瞥了他一眼,这一眼轻飘飘的,却压迫性极强。
陆序不小心跟他对视了下,人都打了个寒颤,这是一种本能的畏惧。
这个男人,只有在周煜林面前,才会收起所有戾气和爪牙,乖顺得像只猫咪,在别人面前,就像条阴冷的毒蛇。
尤其这两年,靳修臣在商场上摸爬打滚,性格越发古怪,人也越发深不可测,以前陆序还能跟他说笑,如今只能作为一个下属,不敢逾越半分。
半晌后,靳修臣才淡淡开口:“没看见林林都不理我吗,当然是套他的话,我要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这么多年,周煜林一直很好懂,一个皱眉,靳修臣就能清楚他所有的想法。
但这是头一回,他看不透周煜林。
这种看不透,让靳修臣烦躁,心慌。
他不能接受这种超出他掌控的情绪,也不能接受,超出他掌控的周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