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场愚弄
琥宝儿就像是被一根胡萝卜吊住的驴, 陆盛珂允诺了和离,她便乖乖听话,磨墨抄书。
剩下时日也不多, 彼此多忍耐着就过去了。
琥宝儿不记得自己失忆前读过多少书, 她的字迹秀气, 方方正正, 小小一个。
誊抄完一页纸时, 还挺有成就感,好歹比刺绣更能坐住。
陆盛珂见她安静不闹腾,也就去处理他手头的事情。
他握着一支军队,十万兵马, 其中五千骑兵, 平日里除了营地操练, 也没有其他事情, 还在吏部挂了个职。
这是前两年, 陆盛珂为了与荣奎大将军抗衡, 自己争来的,但远还不够。
因为谭震贺手里的兵马比他多一倍。
柔妃受宠后,一步步提携了她的兄长谭震贺,到如今多年累积, 这对兄妹已经不容小觑。
陆盛珂孩童时,母后逝去没多久, 旒觞帝就动过册封柔妃为继后的念头。
当时遭受朝堂上诸多反对,阻力重重,遂而作罢。
而今过去近十年, 七皇子将要长大成人,柔妃貌美依旧, 她的兄长登上大将军之位,旒觞帝又动了心思。
朝中老臣必然不会同意,东宫之位乃是国之根本,地位稳固,方能国泰民安。
否则众臣中党派纷争,相互攻讦,内斗内耗,岂不是祸乱的开始?
再说,七皇子尚且稚气未脱,如何与儒雅稳重的太子殿下相比?
陛下偏爱便罢了,权柄一旦递了太多,恐怕会埋下祸根。
要知道,在大位面前,人的贪婪是永无止境的。
但要打压柔妃母子,却不能急于一时。
谭震贺掌权多年,那二十万兵马被他收着,又非一朝一夕。相比起来,陆盛珂还太年轻了。
而且他不得圣心。
小小年纪失去母后,由太子殿下带着长大的,与旒觞帝的父子情分可想而知。
“主子喝杯茶歇歇眼睛吧。”
重锦给琥宝儿送了茶水,才敢顺势打断陆盛珂。
平日里王爷一忙起来就不管不顾的,这下可好,有个小娘子在身边,就跟枝头的鸟儿一样,时不时能说上两句。
陆盛珂抬头看去,琥宝儿窝在椅子里,已经吃上了。
她吃东西总是一脸专注,无暇他顾,似乎在给手中的食物最大的尊敬。
腮帮子圆鼓鼓的,活像护食的小松鼠。
陆盛珂拿过她抄写的纸张检查,随意一翻:“太丑了,看来让你多练字是正确的。”
琥宝儿听不得这话,“开口就说人字丑,你太失礼了。”
他撇她一眼,伸手执起她那支毛笔,在白纸上一挥而就。
形飞神逸,磅礴大气,便是不懂书法之人,也能一目了然的觉出它的漂亮。
琥宝儿被这一手给震住了,他不是自幼习武?
一旁的重锦难得看见王爷有这般‘爱现’的时候,忍笑解释道:“主子三岁就开始抓着毛笔练字了。”
比习武还要早些,并且因为太子殿下的缘故,一直没有落下读书写字。
琥宝儿用圆溜溜的眼睛瞅着陆盛珂,“好厉害……”
或许,她误解了这人。
一开始,对着这张不好相处的冷脸,只以为他高高在上目中无尘。
也曾羡慕嫉妒过,含着金汤匙出生,金枝玉叶,上天还给了一个英俊的好皮囊。
但现在看来,这位王爷,从小到大恐怕没有她所想的那样无忧快活,顺风顺水。
皇子们启蒙早,甭管长大后学什么,小时读书练字是一定要的。
并且为了在陛下面前多表现,嫔妃也会严厉督促子女,望子成龙。
陆盛珂拥有这一手好字,不定多少个夜晚伏案桌前。
还有他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术,骑射一绝,日日早起?
琥宝儿技不如人,拿回自己的纸张,“我不跟你比。”
明知对方优秀,还上赶着比较,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陆盛珂一挑眉:“好好练。”
********
这招很有效,在琥宝儿脚踝痊愈的这几天,都被绑在书房练字。
她除了偶尔拄着拐杖在庭院里溜达,哪都没去。
憋了好几日,终于迎来拆掉竹片的日子。
本就不是多严重的脱臼,复位后固定静养,现在已经能够下地走动。
李郎中不方便给她看脚,只嘱咐了些注意事项,可以熬点骨汤猪蹄汤补一补。
琥宝儿在照枫院住得舒畅,这么大个园子,就连净室都比她那边大一圈,沐浴用的不是木桶,而是建了一个小池子。
宽敞又光滑,浸泡其中的滋味很是美妙,她乐不思蜀,不想走了。
然而陆盛珂已经不想继续睡书房,当天就把人提溜了赶回弄玉轩去。
琥宝儿没办法,包袱款款的回到僻静小院,又惦记上了那批嫁妆。
好想买大宅子,拥有属于自己的宅子。
陆盛珂说半年后和离,六个月时间,其实还挺快的。
她顺利结束与夜玹王府的关系,瓜葛两清,家里自然不能送她去庙宇受罚。
年轻时犯的错,便就此揭过。
那她往后要做什么呢?琥宝儿暂时没想再嫁,她担心的是,嫁妆被收回去。
琥宝儿不聪明,但也不是傻子,她怀疑这个担忧极大可能会应验。
她娘安排了月萝这么守着嫁妆,现在不给碰,离开王府后还能给她?
陪嫁之物,本是娘家给闺女安身立命的倚仗,同时也是打点脸面的东西。
沈家若是抠抠搜搜,不仅会被人看轻,还会被讥笑是个破落户。
与夜玹王府的亲事备受瞩目,这才抬了许多进来。
可是家里装点完脸面,似乎不想把东西给她。
琥宝儿揪着小眉头,一脸凝重,这是给她的嫁妆,她自然视为己物,并且本能捍卫。
总不能和离之后一无所有?
没有时间琢磨太多,转眼间到了月初,七皇子的生辰宴。
这日一大早,桃枝和月萝就给琥宝儿打扮上了。
今天这种场合,桃枝坚决不同意月萝使用熏香,说什么也不好使。
宫里规矩重,人人谨言慎行,万一气味冲撞了哪个贵人,徒惹事端。
月萝被一番警告,心里也怕事,便没有坚持。
这要是二小姐的熏香出了什么事,首当其冲被责罚的当然是她,沈家那边可不会出来护她,也完全保不住。
桃枝给选的裙子是苍葭水绿罗丝裙,绿色乃是吉色,任何宴席都不会出错。
且极为衬托肤白,本就白皙的琥宝儿穿上它,简直是雪堆玉砌,透亮一新。
臂腕间戴一对蓝晶琉璃珠串,晶莹璀璨,不见一丝杂质,适合年轻小娘子。
今日不仅有柔妃太子妃,还有其他妃嫔到场。
琥宝儿的辈分较低,年岁又小,穿金戴银满头珠翠落了下层,水晶宝石以及舶来品琉璃,恰如其分。
再说她这张脸,翦水秋瞳,朱唇皓齿,不开口的情况下,实在招人得很。
桃枝越看越满意:“娘子生得好,随便打扮都好看。”
琥宝儿照着镜子,抿着小嘴甜甜一笑。
谁不喜欢被夸夸呢。
进宫的马车里,陆盛珂闻到了琥宝儿身上浅淡的幽香。
他闻到过两三回这个味道,不过隔天她就会换一款难闻的气味。
他道:“你既喜欢熏香,便定下用今日这个,免得改来改去,祸害旁人的鼻子。”
琥宝儿闻言,扭头软声反驳:“我今日没有熏香,而且我也不喜欢。”
都是月萝说什么她小时候体弱,不能离了香。
陆盛珂没有把她说的不喜欢当真,女子总爱口是心非,如若不然,她何必日日不落的熏香。
他转而说起其他:“先去东宫,给皇兄皇嫂敬茶,过几日有空,再带你去许家。“
琥宝儿听着,这是想把成亲后的礼数给补全么,带她去见长辈亲人?
她没什么所谓,点头道:“好。”
时辰尚早,他们可以在东宫多逗留一会儿。
马车抵达后,陆盛珂熟门熟路入内,都不需要小太监通报。
琥宝儿头一次进宫,一双琥珀眼打量了一圈,宫殿巍峨,金碧辉煌,但庭院内花石造景,与王府中也大差不差的。
两人步入堂屋落座了,陆启明和袁绰才得知弟弟带着媳妇儿过来敬茶,都没提前招呼一声,属实是仓促。
陆启明不禁摇头:“待会儿孤要好好说一下容时。”
袁绰莞尔一笑:“他本就随性,何况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没按照礼节来。”
好人家的闺女,谁是靠着落水成婚呢。
倒是搅合了她表妹的一片芳心,林家与夜玹王府,估计是难成了。
不过人都过门了,此番来敬茶,该有的都不能少。
袁绰一早就准备了见面礼,只是没机会送出去,容时不把人带进宫,她犯不着主动去见沈氏女。
这会儿命人去取过来,正好用上。
二人打点好,携手出来,把这个晚了许久的敬茶礼给补上。
袁绰面上笑意盈盈,不着痕迹地扫视琥宝儿。
估计大多数人,对沈若绯的印象不会太好,因为她做过的事情,因为外界的传言。
但亲眼见了之后,忍不住会迟疑一瞬。
清丽的水绿色身姿,眉目灵动而清澈,小脸蛋肉嘟嘟的,很难会讨厌这样的小姑娘。
琥宝儿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盏,和陆盛珂一起,规规矩矩的给太子和太子妃先后敬茶,叫皇兄皇嫂。
她落落大方,既不扭捏害羞,也不胆小生怯。
陆启明和袁绰受了茶,各自给了一份见面礼。
“容时也成家了。”
陆启明而立之年,温润儒雅,此刻略有些触动。
他看着这个弟弟从丁点大,一步步长大成人。
倘若母后还在,倘若父皇慈爱,倘若他迎娶了心爱的女子,今日这场敬茶,不知该有多圆满。
然而种种假设,皆是虚渺,只叹造化弄人。
一些话陆启明不便说,袁绰代为开口:“你既做了容时的妻子,当放下过往,好生过日子。”
她不说什么开枝散叶的话,也不清楚这段婚姻能维持多久,只希望沈若绯安分守己,大家相安无事。
其余的也没有多言,陆盛珂自己会看着办。
琥宝儿只管点头应了。
她一直都很安分,反倒是陆盛珂比较喜欢找茬呢。
宫宴的地点在探星楼,莫约还有半个时辰,由柔妃一手操持,全然用不着太子妃帮忙。
袁绰乐得清闲,他们踩着点到场即可。
陆盛珂带着琥宝儿过来敬茶,顺带托付太子妃,多看着点她,以免闯祸。
失忆后傻乎乎的,实在是一脸蠢相。
袁绰瞧着琥宝儿的神色,笑道:“这有何难。兴许,她失忆还是件好事。”
忘却前尘,想来就改过自新了,不必揪着以前的错事不放。
不过性子虎得很,要不然前段时日能跟萧阳打起来?
陆启明看袁绰对琥宝儿的印象还不错,把陆盛珂叫到一旁去说话。
“王府在你把控之中,她嫁进去也生不起什么风浪来,女子势弱,你身为男人,莫要过于苛责。”
他太清楚容时的脾气了,又冷又直,气恼沈若绯的所作所为,肯定甩了冷脸过去。
陆盛珂否认苛待的说法,面无表情道:“我只嫌她碍眼,才把她丢到角落去,眼不见为净。”
从一开始,他就没找沈若绯算过账,也没准备在其他方面为难她。
区区一个女人,对他的日常乃至人生,有何影响?
即便她不折手段,在陆盛珂眼里也是不够看的。
至于一个月前,确实是他失察,导致底下人跟风,拜高踩低,落井下石。
这才短缺了弄玉轩的饮食。
“你知道分寸便好。”陆启明拍拍他的肩膀,转而说起其他事。
他惯来絮絮叨叨的,陆盛珂一挑眉打断他:“皇兄,我们该过去了。”
“时辰是差不多了。”陆启明也不说了,给身旁随侍递个眼色。
柔妃和荣奎大将军屡屡挑衅,今日他们谋划了一出好戏。
是陆盛珂的主意,他睚眦必报,岂能叫对方的日子过得太安逸。
******
四人一道去往探星楼,里面已经到场不少人。
这座楼是专属于七皇子的,乃是陛下特意为他所建,楼高七层,请了开元寺的佛陀镇守,赐名探星。
陛下的拳拳爱子之心无可指摘,但以许家为首的一干臣子,对此还有其他说法。
太子殿下大名启明,众所周知天上有一颗启明星,这座楼是给七皇子的,竟然毫不避忌东宫,扬言‘探星’又是何意?
先是探星,往后是不是该摘星了?!
当时劝谏的折子上了好几道,无一例外,被旒觞帝给丢了回去。
圣意如此,谁人也阻止不了,探星楼终究是落成了。
可想而知,柔妃母子会有多得意,隐隐的压了东宫一头。
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天长日久,不就一步步蚕食过来。
宴席尚未开始,柔妃早早到了,与几位夫人坐在茶室说笑,加以招待。
她不是今天的主角,但一袭艳丽的牡丹裙,华贵雍容,眼角眉梢还描了花钿,风情万种。
圣宠多年,自是一般人比不过的。
主要还是年轻,十五岁入宫,而今不到三十,比太子还小两三岁。
袁绰带着琥宝儿过去见礼,柔妃与她们不是正经婆媳关系,但辈分摆在那儿。
两人先后见了礼,几位夫人也起身朝她们见礼。
这么一番下来,才各自落座。
好几人在看琥宝儿,柔妃笑了一声,朝她招手:“夜玹王妃,过来本宫瞧瞧你,这小脸蛋,可真招人疼。”
琥宝儿乖乖过去了:“娘娘万福。”
“坐我旁边,何须那些虚礼。”柔妃拉过琥宝儿的小手,抚过她细滑的手背,全然是慈爱亲切的模样。
靠近过来,琥宝儿就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淡雅绵长,幽幽袭人,仿佛润物细无声,不觉突兀,只有舒适。
必然是很昂贵的香料。
柔妃同样闻到她的,但没有多问。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堪称赏心悦目。
柔妃风华过人,宛如盛开的牡丹,她不是皇后,从不做什么端庄打扮。
对比起来,太子妃显得素寡许多。
但琥宝儿在她旁边,是截然不同的气质风格,竟是没有被压住。
就跟初夏刚刚露头的荷苞一样,饱满鲜嫩,色泽粉润,光是看着便觉脆嫩水灵。
豆蔻年华,天生娇俏。
尤其是琥宝儿那双琥珀色眼睛,直溜溜的,似是林间小鹿,尚未被凡尘污浊。
不知忧愁,就不会染上颜色。
“夜玹王妃多大了?”柔妃细细端详她,真是年轻呀,“可有小名?”
琥宝儿抬眸看她:“娘娘,我十六岁了,乳名琥宝儿。”
“宝儿宝儿,真是个好名字。”柔妃轻笑,问道:“听说你失忆了,什么都记不得?”
下首的袁绰接话道:“有看过郎中,已经没事了。”
柔妃看她一眼:“这伤了脑袋可不是小事,还是太医稳妥一些,琥宝儿,本宫替你传唤如何?”
这话说的,好像夜玹王铁石心肠,连个太医都不给传。
袁绰笑了笑:“娘娘仁慈,今日七皇弟生辰日,还大张旗鼓给琥宝儿传太医。”
一些人家瞎忌讳,大好日子不兴问诊。
柔妃笑意一敛:“太子妃所言有礼,也不急于一时。”
她今天要把儿子的生辰宴办得漂漂亮亮,还不是找茬的时候。
柔妃撒了手,放琥宝儿回去坐着。
边上晴昭仪和周夫人,一人一句很快把话题拉回七皇子身上。
翻着花样的夸,再拉出自家不成器的孩子数落一顿,把柔妃听得心花怒放。
琥宝儿轻搓了下被摸过的手臂,果然如陆盛珂所言,她没有被为难。
倒是想借用她来给夜玹王府难堪。
两人没有在此久留,稍稍陪坐一会儿就退了出来。
太子妃有她相熟的夫人小姐要打招呼,全程叫琥宝儿跟着,不让她乱跑。
期间还看见萧阳了,她被勒令禁足,在袁绰面前乖得跟小猫没两样。
只在没人瞧见的时候,偷偷瞪琥宝儿。
今日的探星楼很热闹,申时开宴。
陛下圣驾到场后,把宾客请到二楼入座,这个位置不高不低,趁着日光明亮,观看楼下的杂耍艺伎。
七皇子年纪小,当然不会对戏台子感兴趣。
柔妃请来三个京城有名的班子,各有绝技,保管叫人大开眼界。
酉时是正宴,看完杂耍登上五楼用膳,高处景观好,恰逢日落黄昏,伴着美酒佳肴,红霞满天,景致一绝。
而天黑之后,则有六楼的茶宴,加上烟花和戏法热闹助兴,把皇城的万点灯火尽收眼底。
这么一座楼,挪了三个场地,需要的杯盏碗碟以及桌椅安排,可要费不少工夫。
更别说轮番上来送茶倒酒的小宫女们,排成一长串,宛如游龙。
再一个是入口之物,茶点鲜果到鱼脍,无一不精,柔妃为了七皇子下足功夫,排场甚大。
有几个老臣,心里一把算盘噼里啪啦开始走账。
十一岁的生辰,小小年纪,就越过了东宫,甚至要去比肩太后娘娘的寿宴?
这一晚上花钱如流水,山珍海味,实在是太过张扬。
那荣奎大将军,身为国舅爷,直接送了一头小豹子给七皇子,
更离谱的是,席间七皇子给陛下背了几首长赋,就被一群拥护者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活像个小天才!
可见在老父亲眼里,幼儿做什么都是讨人欢心的。
堂上人心思各异,皆有自己的考量。
只琥宝儿专心享用了这一桌盛筵,她吃饱了,才看向一旁不动声色的陆盛珂。
凑过去低声问道:“你说今日有好戏?”
还没开始嘛?
“嗯。”
陆盛珂应了一声,垂眸看她,稍微靠近一点点,她身上的香气就飘了过来。
这会儿大家推杯换盏,满桌佳肴,充盈着食物的香味,竟然还掩盖不住她的?
而且留香当真是持久。
要知道,香料不论是何种形态,最难的就是留香,越久越贵。
琥宝儿满脸好奇,小声道:“你偷偷告诉我,是什么好戏?”
陆盛珂:“你自己看。”
琥宝儿不好继续追问,只能拭目以待了。
也没让她等太久,这个庆生宴,注定不会圆满落幕。
在即将换场去楼上之际,太监总管匆匆从楼下爬上来,气喘吁吁给旒觞帝禀报好消息:“恭贺陛下!岚妃娘娘有喜了!”
这话惊了在场一大群人。
陛下年事已高,皇宫都多少年没有喜脉了,就指望东宫多生几个。
须发皆白,竟然得了个老来子?!
旒觞帝惊喜得很,连忙细问,太监总管可不敢乱传这等大事,岚妃娘娘实打实的有喜了。
当下龙颜大悦,开口叫赏,在场沾光的太监宫女喜不自胜,跪了一地,臣子们也齐声恭贺。
旒觞帝急着要去看望岚妃,生辰宴的后半段就不参加了。
柔妃无法阻拦,眼睁睁看着圣驾离去,烟花都还没放,在她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宛如当头一棒。
她笑颜略微勉强,也要让今夜圆满收尾。
谁知,事情还没完。
因为陛下的突然离席,自以为御花园空荡荡的谭震贺被撞个正着,他抱着个小宫女纠缠不清。
原本红光满面的旒觞帝,瞬间脸都绿了。
竟然敢在御花园里,秽i乱i宫廷!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男人风流一场罢了。
旒觞帝重重呵斥了谭震贺,身为大将军,国舅爷,如此不知稳重!
不止是挨骂,还把人罚去了西北,待三个月才允许滚回来。
一切都太过赶巧,谭震贺万万想不到陛下会提早离席,而且御花园里半个行礼的人都没有,他安排望风的那个也不见了。
还用得着想么,他情事败露,被加以利用,望风的小太监估计已经是具尸体了。
探星楼里的人可不知道御花园发生的一切,要等宴席散去,他们才会逐步收到谭震贺挨罚的风声。
这些伎俩,对柔妃兄妹而言,远不至于伤筋动骨。
陆盛珂纯粹是给他们添堵,就当做他们暗中干预他婚事的回报。
沈若绯落水后,御史台那群人口诛笔伐,说太子殿下教导无方,夜玹王不负责任,任凭姑娘家声誉受损。
现在,该轮到谭震贺尝尝其中滋味,他的行为过分得多,逾越皇权。
皇宫之中,所有女人皆是陛下的,包括宫女,他胆敢染指,视陛下为何物?
可以给御史台发挥的空间,非常广大。
********
琥宝儿对陆盛珂口中的‘好戏’多少有点失望,就这?
宫里谁怀孕了,柔妃娘娘是否面子受损,都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
不过生辰宴的表演很好看。
街头杂耍最是有趣,牢牢抓住看客的每一个呼吸,惹来阵阵惊呼,掌声不断。
别说七皇子喜欢,就是大人也看得津津有味。
晚上的烟花也不错,探星楼很高,宫灯星星点点,烟火璀璨,心情澎湃。
这趟赴宴,琥宝儿还挺开心。
然而即将散席之际,她浑身痒痒起来,顿时就快乐减半了。
“陆盛珂……”琥宝儿第一次叫他名字,连名带姓地喊,伸出手去,揪住了他的衣袖,满脸求救。
她不是第一次痒痒了,这样熟悉的感觉……
“怎么?”陆盛珂回头,发现了她的异状。
他拉过她的手,从探星楼退了出来。
“你又怎么了?”他皱眉问道。
琥宝儿正在挣脱他,一手往自己身上挠:“我好痒……又痒又疼,要起风疹了……”
她身后跟着的桃枝吓了一大跳,当时见识过风疹的模样,这会儿定睛一看,小娘子白净的脸上已经冒出红疹子。
陆盛珂第一时间怀疑了柔妃,只一瞬就否决了。
这个女人,不会傻到选择这种场合动手,何况对象是并不重要的沈若绯。
他一手抓住了琥宝儿细细的腕子:“不准挠,传太医。”
陆盛珂把人带去了东宫,青序快步去太医署把人带到,双方正好一前一后抵达东宫。
琥宝儿被强行抱在怀里,时不时磨蹭一下,她忍不住,她好想挠!
但是这些风疹,不仅仅只是痒,还伴随着微微刺痛,火辣辣的,额角冒出一层薄汗。
好在太医来得快,陆盛珂按住琥宝儿,伸出她的手腕让人把脉。
钱太医医术高超,经验丰富,诊脉时问了几句,今晚接触了什么,吃的什么。
桃枝连忙把晚宴的菜肴给他报上。
琥宝儿难受得泪眼汪汪,问道:“是绝症么,不是头一回这样了。”
怎么老是犯呢?
钱太医的说辞却跟王府李郎中差不多:“王妃这是误食了忌口之物,这才引发风疹。”
“什么忌口之物?”桃枝连忙问道。
钱太医琢磨着:“或许是花生,这是较为常见的忌口之物,王妃今晚吃了四喜烤麸,其中用料有香菇黄花菜、木耳烤麸花生米等物……”
琥宝儿抽抽鼻子:“我吃了,吃了不少花生米。”
花生米好香。
“花生?”陆盛珂拧眉。
桃枝的记忆好得很,她才刚去弄玉轩不久,就撞上了娘子发红疹,“上一回,娘子吃了糖霜糯米糍,是花生馅的,也起疹子了!”
只是那次没能排查出来。
钱太医一点头:“应该就是它了,王妃若是忌用花生,日常中理应避开,倘若不慎食用过量,后果不堪设想。”
起疹子算是轻微,严重的能撅过去,甚至危及性命。
钱太医留下一瓶膏药,嘱咐说日后不慎误食,也可以用它消除红疹。
再开了一贴药剂,助她更快康复。
桃枝留下给琥宝儿擦药,陆盛珂起身去了外面。
突然传唤太医,自然惊动太子和太子妃,需要解释一二。
陆启明和袁绰听闻里头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琥宝儿很难受,恨不能满床打滚,她委屈巴巴的:“怎么会有人不能吃花生?”
桃枝不让她乱动:“仔细抓破皮了留下疤痕。”
这细皮嫩肉的小娘子,怎就这么遭罪。
不过……“花生也不算啥,奴婢还听说有的不能吃鱼虾,还有患了桃花廯的人,闻闻花香就起风疹。”
“什么,闻一下花香都不行?那他还活不活了?”
琥宝儿面露同情,泪眼汪汪。
“怎么不能活,仔细着点规避开就是了。”
桃枝给她来回翻个面擦药,过后把衣裳穿回去,等出宫回府后再沐浴更衣。
陆盛珂缓步走了进来,让桃枝出去。
琥宝儿趴在床上,像一条毛毛虫蠕动,她理智上是不想抓的,可是不磨蹭又难受,还疼。
他在床边坐下,低头打量她,小姑娘眼睫毛湿漉漉的,这会儿没哭,但是刚才偷偷掉眼泪了。
“沈若绯。”
“唔?”
“你失忆了?”陆盛珂问。
琥宝儿不明所以,就好像有一天走在路上,冒出一个人问你吃了没。
真是莫名其妙。
“回答本王。”
“你那天不是问过了么?”琥宝儿把脸埋在被窝里,声音闷闷的。
陆盛珂又问:“你不知道自己不能吃花生。”
“我失忆了我当然不知道,”琥宝儿扭过脸去看他,“你真傻。”
陆盛珂倾身下来,健硕的身躯笼罩在她上方,趴着的琥宝儿仿佛被拥抱住了一般。
他垂眸望着她软糯的娇颜,浮起好几个碍眼的红疹,道:“依本王看,你才傻,又丑又傻。”
他清晰的嗅到了她身上的香,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沁人心脾的味道,跟她用过的那些香粉全然不同。
“你失忆了,丫鬟也失忆了?”
琥宝儿正要骂回去,居然敢说她丑,听见问话又纳闷了:“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可别找茬!”
否则这半年是过不下去了。
陆盛珂冷笑一声:“你长这么大第一次吃花生?这么常见的忌口之物,贴身婢女不知道。”
她不是傻蛋是什么。
哦,或许还有人,把他也当成了傻蛋。
孪生姐妹花。
一场愚弄。
第24章 笨笨的
小宫女拿着钱太医开的药方下去煎药了, 两人还得在东宫逗留一会儿。
陆盛珂生了疑心,若有所思地盯着琥宝儿。
琥宝儿感觉他怪怪的,指不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没一会儿, 外头通报萧阳公主来了。
这位公主本就时不时往东宫跑, 入夜过来也不稀奇。
探星楼的晚宴才散, 宾客陆续离去, 宫里走动的人多, 正热闹着。
她是听说沈若绯请了太医,过来瞧瞧。
今晚发生了不少事,岚妃娘娘有喜是其一,陛下在御花园撞见荣奎大将军, 狠狠骂了他一通把人罚去西北是其二。
萧阳早就看谭震贺不顺眼了, 一把年纪家里几十房小妾, 私德不修!
这时听身边宫女说夜玹王妃匆匆离席, 传唤太医, 多半又是在作妖。
萧阳要进来, 陆盛珂也没拦着她。
门外桃枝依令放行,她提着裙摆,施施然入内。
原本怀疑沈若绯无病呻吟兴风作浪,不料进了内间, 远远就瞧见了脸上的红疹。
在那白皙的肌肤上,简直不要太明显。
萧阳顿时乐了, 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沈……”
本打算直呼大名,但看三皇兄在一旁坐着,她生生把称呼憋了回去:“你这是怎么了?大晚上被蜜蜂叮了?”
“御花园的蜜蜂可真厉害呀~”
琥宝儿皱了皱鼻子, 道:“不是蜜蜂。”
萧阳当然知道不是蜜蜂,她就是故意这么一说。
走近了打量琥宝儿, 装模作样的轻掩双唇:“女子的容貌何等重要,你不会毁容吧?”
琥宝儿听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就知道是来看笑话的。
她眨了眨眼,在人过来后,忽然伸手去,一把抓住对方手臂。
“这是一种传染症呢,但凡被我触碰,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全身长满疹子。”
琥宝儿用最无辜的脸,一本正经吓唬人,成功把萧阳给吓住了。
“你说什么!”萧阳仿佛被烫了一样,跳着甩开琥宝儿,连连后退好几步。
她惊疑不定,生怕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轮到琥宝儿笑了,眉眼弯弯:“怕了吧!”
“……”陆盛珂面无表情,这两人蠢到一块去了。
萧阳气得很,经过那次在储水庄两人交手,她事后回忆,越想越气。
首先是琥宝儿的武力值,比她预想的能打,力气大,那会儿一群人围过去,她都能把她给推倒。
其次是禁足的惩罚,本就没什么机会出宫玩,这些更难了,就连去许家都不允许!
但眼下这个场合,显然不宜过度挑衅,若是把三皇兄给惹毛了,指不定会是怎么后果。
萧阳见好就收,临走前还要小声骂一句麻子脸,一溜烟就跑了。
琥宝儿不以为意,她不会为容貌焦虑,何况是会痊愈的,这种骂词的杀伤力太低了。
陆盛珂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留意她,原先没有发现,她许的多反应与寻常女子不一样。
换做其他闺秀,容貌受损羞于见人,哪怕是用丝帕,也得遮一遮。
琥宝儿却不,从一开始,她就坦然展露脸上的红疹,不论是面对婢女小厮,府里郎中,亦或是他。
不闪不避的。
这率性的一面,倒是符合庄子里长大的特点。
沈家突然冒出个二姑娘,说是自幼体弱,在庄子静养,陆盛珂对沈家的事情没有丝毫兴趣,所知道的仅此而已。
那日在花雅夫人的赏花宴,倒是瞧见了二姑娘本人。
匆匆一面,他也没留下多大印象,因为不曾对此上心。
看来,很有必要调查一番。
********
琥宝儿在东宫喝了药,赶在宫里落锁之前,两人打道回府。
马车里琥宝儿斜靠在车窗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她今天吃好玩好,再加上夜间突发风疹折腾一场,消耗了不少精力,这会儿身上的痒意消退,不难受了,立即感觉昏昏欲睡。
陆盛珂就在她左侧,两人并排而坐。
他出其不意唤道:“沈知鸢。”
琥宝儿还没睡着呢,勉强睁开一只眼:“……你叫谁?”
她一脸茫然,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似乎是喊了妹妹的名字?
陆盛珂没说话,无声的与她四目相对。
人对自己的姓名很敏感,常年伴随,如影随形,几乎刻入骨血与灵魂,那一刻下意识的细微反应,很难骗过人。
显然,她不是那种特意为此受过训练之人。
要么她忘得太彻底,要么,沈知鸢不是她的名字?
陆盛珂不急于下定论。
回到照枫院,便让青序把虞河叫来,吩咐他去查一查沈家,事无巨细,他全部都要知道。
虞河与青序不同,并不贴身随侍,更多时候在外跑,为人机灵,进退有度,且口风严谨。
他没有多问,领命而去。
倒是青序觉得纳闷,低声问道:“主子,可是沈娘子有什么不对?需要告知芠喜公公一声么?”
若是不对,自然需要把人看紧点。
“不必。”陆盛珂制止,淡淡道:“此事不急,无需特意知会芠喜。”
他倒要看看沈家在弄什么把戏,又是谁借的胆子。
青序不知底细,想了想一点头:“芠喜公公成日的睡不好,那就不叨扰他了。”
陆盛珂道:“让李郎中多顾着点。”
“主子放心吧。”青序当然知道。
芠喜是跟随王爷的老人了,如今身子骨不好,落下一堆小毛病。
照枫院早就不需要他伺候了,也没让他管事,在王府颐养天年即可。
不过前段日子因为阮嬷嬷,他还是主动揽了弄玉轩。
好在事情不算费神,当做他日常溜达了。
弄玉轩里,月萝对陆盛珂的起疑一无所知。
她正听桃枝说,花生是娘子忌口之物。
即便桃枝敦厚老实,这会儿也忍不住话里话外指责月萝,对小娘子未免太不尽心了。
月萝哪能承认这个,她当然要替自己狡辩,一口咬定大小姐从未患过风疹,以前花生照吃不误。
失忆又称离魂,许是这次意外,改变了什么体质。
桃枝不清楚有没有这个说法,一时间也不好继续指着她。
只能作罢。
倒是琥宝儿,唯有她一人真心实意的悼念离她而去的花生。
花生加在菜肴点心里,绝对是锦上添花之物,真的很香……
风疹来得快,消得也快,隔日琥宝儿的脸就恢复如初了。
桃枝管着不让挠,抹上药膏抚平红疹,肌肤又是褪了壳的鸡蛋般嫩滑。
瞧着半点影响也没有。
梨枝一大早就去跟厨房那边打过招呼,往后弄玉轩的餐饮,一律不得使用花生。
日常隔绝了,想来风疹不会再犯。
回来的时候,她还顺带捎了一张门房处递来的信件。
这帖子是给王妃的,梨枝带着它回到弄玉轩,道:“娘子收到了金家的信。”
“金家?”琥宝儿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她没听说过是谁。
一旁的月萝面露诧异,金家四姑娘乃是大小姐的闺中好友。
自从沈家弄出姐妹互换身份的戏码,第一时间就把昔日友人给处理了一下,以免与熟人接触漏了陷。
这也是为何,琥宝儿失忆后,没有任何一个小姐妹过来探望。
金蔓就是被处理的那个人之一,沈若绯失忆后,沈家给她写了信,说是伤着脑子不宜刺激。
叫她暂时别见面别联系,且缓一段时间看看。
今天这封信便是来自于金蔓,琥宝儿打开一看,四姑娘说昨日在宫宴上看到她了,但是没有贸然过来打招呼,询问是否方便见一面。
“她要见我?”
琥宝儿对这个友人没有印象,扭头去看月萝。
月萝下意识想拒绝,不过转而一想,同在京城,不可能永远不接触。
而且都失忆这么长时间了,即使四姑娘觉得沈若绯变了许多,也不会往其他方向去想。
月萝道:“金姑娘与娘子相识多年,见一见也无妨。”
“相识多年?我们是好朋友么?”琥宝儿双眼一亮。
“这个……”月萝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解释。
金家有钱,同样是在京城中走下坡路的人家,小辈大多经商去了。
金蔓的父亲开了京城最大一家马场,时常租给有需要的达官贵人,其中一个场地更是固定了十日一场马球赛,博i彩下注者甚多。
堪称日进斗金。
而沈若绯,与小姐妹好的时候和和气气,不好的时候又爱相互攀比……
月萝没有说太详细,只说玩得不错。
金家本就很难跟沈家比,士农工商,都不爱跟铜臭味太重的人接触。
何况现在沈家大小姐一举嫁入王府,四姑娘估计是偃旗息鼓了。
难得冒出一个友人,琥宝儿颇为好奇,立即写了回信,与她约在明日相见。
地点选了广乐坊,她早就想去一睹京城繁华。
********
琥宝儿光明正大出门去,带着桃枝和月萝,芠喜公公给安排了马车和车夫。
有车子代步无疑非常方便,去广乐坊也用不了太久。
琥宝儿把马车的竹帘给卷了起来,一览窗外的热闹街市。
稷康坊紧挨着皇城,夜玹王府座落于此,这里多的是高门大户,俗话说掉一块砖就能砸着贵人的脚。
但要论繁华,还得看广乐坊。
和金蔓约在了蜀香楼,马车停到了门口,琥宝儿才下车,就有店小二迎到门前牵马。
她的眼睛却被蜀香楼侧边跳舞的胡人姑娘给吸引住了。
细腰款款,当街旋舞,裙摆散开像一朵花儿,惹来一群行人驻足。
“几位小娘子快请进!“店小二见琥宝儿对这个感兴趣,很有眼色地给安排了二楼临窗的位置,保管瞧得一清二楚。
桃枝赏了几枚铜板,让上一壶热茶,回头瞧着琥宝儿兴致勃勃,不由笑道:“娘子怎的对此这样兴奋。”
琥宝儿撑着脸,道:“美人跳舞,谁不喜欢呢,你看周围那些窗子,大多是读书人哦。”
二楼窗户敞开,临窗而坐很容易被看个正着。
桃枝扫了一圈,还真是坐了不少学子。
也是因为今年乃科考大试之年,才刚入夏,京城就逐渐涌进各地秀才。
山高路远,趁早出发,到了京城寻找安静舒适的落脚之地,安顿下来方能苦读。
早到有,晚到无,客栈和小院租赁都紧凑起来了,街上随处可见年轻书生。
蜀香楼附近热闹,到此凑趣不下少数。
不过……
桃枝低头道:“斜侧面那个书生,似乎一直在打量我们娘子。”
“谁?”月萝循声望去。
那屋里人多,一群年轻秀才,皆穿着青竹纱衫,闹哄哄的,瞧着像是在文斗。
仔细看时,人已经挪开视线,恍若是错觉。
月萝当即撇嘴道:“能在这里看胡人跳舞的,见着漂亮小娘子就管不住眼睛了。”
桃枝一点头:“咱们多防范着,倘若他们不守礼,可不给他们留脸面!”
读书人,就不信有谁不爱惜名声。
不过,也正是因为好名声,这种文斗,太多年轻气盛的学子,逞一时风头。
一群人在意气风发的年纪,非要辨个甲乙,那嗓门可不小,依稀能听见什么‘江兄韩兄’之流。
琥宝儿一脸茫然,没有发现异状,扭过头去继续看楼下,恰好见着一辆马车停下。
月萝也瞧见了,道:“是金四姑娘到了。”
车上下来一个圆脸的姑娘,被店小二引着请上楼,果然带到她们这一间来。
琥宝儿看着金蔓,金蔓同样来回打量她:“你还记得我么?是不是想不起来了?”
琥宝儿老实一点头:“想不起你哦。”
金蔓毫不意外,这人好端端的怎就失忆了呢?
她过来挨着琥宝儿坐下,道:“昨日在探星楼,我看到你几乎都不敢认,沈若绯,你变得更好看了。”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一戳她的脸蛋,果然就跟视觉上那样软糯。
金蔓几乎忍不住酸溜溜了:“许多女子怕长肉,圆乎乎的显笨拙,你这张脸有点肉肉,反而更娇艳了。”
这是什么道理呀,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莫非就是天生丽质?
琥宝儿没料到她突然上手,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同样把爪子够上金蔓的脸。
然后捏了一手珍珠粉。
金蔓不乐意了,嘴巴一噘捂住脸颊:“你别动手啊,当谁都跟你一样呢?”
她身后的婢女连忙捻着帕子,上来轻轻按压她的脸颊,消去手印。
琥宝儿不知道她敷了厚厚一层粉,一时愣住。
金蔓也没怪她,一看这就是全都忘光了,她脸上有雀儿斑这种小事,怎会记住。
她好奇得紧,沈若绯嫁进王府之后的日子如何。
这些,桃枝和月萝代为回答,她们不约而同地不提从正院搬走一事。
桃枝怕传扬出去,外人指摘王爷的不是,而月萝,纯粹是不想跟着主子一起丢人。
成亲后没圆房也好,分居也罢,在夫家没能把女主子的架势摆起来,属实是有失颜面。
两人在蜀香楼用膳,一边听金蔓单方面叙旧,时不时感慨一声琥宝儿的变化。
都不爱掐尖了,脾性一夜之间软乎起来,实在稀罕得很!
饭后,二人不急着回府,也不在这干坐着,决定去万珍阁转转。
在楼梯口,下去之际,恰好碰见另一个雅间散场,正是书生文斗的那个。
琥宝儿刚走出来,胳膊肘就被人撞了一下,力道很轻,几人齐齐扭头看去。
不慎碰着她的那个学子,高瘦俊秀,白衣朴素,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两手握着折扇,拱手作揖赔不是。
“韩某唐突这位娘子,实在是抱歉。”
桃枝连忙上前一步,挽着琥宝儿的胳膊,把人牢牢护着。
其他几个书生,乍一见这样貌美的女子,齐齐一愣神,纷纷数落起这位‘韩兄’。
七嘴八舌,楼梯口都给堵住了。
琥宝儿摇头道:“没关系。”
不小心碰到,她也不疼。
琥宝儿和桃枝率先下楼,金蔓扫了他们这群人一眼,才拎着裙摆跟上。
书生们自然是给她们让路,在后头慢吞吞依次而下。
韩末宁落在最后,偷偷抬眼时,视野内已经失去了琥宝儿的身影。
她不记得他了,完全不认识。
韩末宁紧了紧手中折扇,若有所思。
他打听过了,沈家二姑娘离开了庄子,被接回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然而那天,还是被他撞见过一回。
二姑娘不认得他。
明明是相似的样貌,但看他的眼神与陌生人无异,神色言辞也与他见过的略有不同。
便是这时,韩末宁听闻刚刚出嫁的沈家大姑娘失忆了。
这一切都太巧了不是么?
没有失忆的二姑娘,怎么就不认识他了?
而今日,他终于得见沈家大姑娘,已经成为夜玹王妃的她,分明就是那位二姑娘,他不会认错的。
韩末宁不禁眸底微闪,他掌握了一个不错的秘密。
*******
万珍阁的外形金碧辉煌,整座楼巍峨大气,毫不掩饰它的财大气粗。
进去一看,琳琅满目的饰品,珍珠玉石,金银玛瑙,无一不落。
琥宝儿被金蔓挽着,熟门熟路,看样子两人以前没少来。
“想添几支金簪了……”金蔓正要吩咐掌柜的,话已出口,又忽然改了:“算了,不要金簪,拿点通透好玉过来。”
金蔓的丫鬟不由纳闷:“姑娘向来不爱玉饰,怎么就改了?”
“你知道什么。”金蔓轻哼,挥手让掌柜的快去。
“好嘞!两位娘子请稍坐。”掌柜的从业多年,练就一双利眼,看到她们就知道生意上门了。
店小二沏了两壶好茶送上,一边笑着询问琥宝儿想看些什么。
她指着金蔓道:“我与她一起看看玉饰。”
琥宝儿没想买什么,主要是没钱。
有些人穿得光鲜亮丽,但是荷包瘪瘪的呢。
琥宝儿抬眼去瞅月萝,月萝理直气壮回视,半点没觉得她有哪里不妥。
金蔓凑过来,吃吃笑着问她:“你猜,我为什么不买金簪了。”
琥宝儿慢吞吞道:“这有什么为什么?”
金蔓斜她一眼:“你是已经出嫁了,婚事有着落,我的相看对象还不知在哪呢。”
金家很有钱,不缺夫婿,但是,金家想往官吏人家挑,却是不容易。
琥宝儿眨着圆眼睛瞅她,没有听出言外之意。
金蔓是发现了,这人现在笨笨的,索性直说了:“方才在蜀香楼,我发现学子还挺多的……”
一个个年轻斯文的,寒窗苦读,全赶到京城来了。
榜下捉婿,历年来发生过不少,尤其是那些尚未成家的举子,抢手得很。
门第高的或许看不上他们,但是金家肯定是求之不得。
只要有功名,那便是双赢,金家在京城多年,尚且有不少人脉,自然能养出个好姑爷来。
琥宝儿恍然大悟,听懂了。
再看金蔓的打扮,好大两朵红梅累丝金钗,好看是好看,不过她估计想换一种装扮。
掌柜的亲自捧着几个托盘的玉饰送上来,从耳环手镯簪钗等等,琳琅满目。
正在这时,万珍阁门外又进来几个姑娘,身旁跟着丫鬟婆子,一群人浩浩荡荡。
显然是能买的主儿。
两边人一对眼,还是认识的。
为首的是林芊蔲,她身后蒋罗二人有如小跟班。
看到琥宝儿,自发就走了过来。
“沈娘子竟然出门了?”蒋文兰盯着琥宝儿,企图从她脸上寻找出‘麻子’的踪迹。
可惜是一无所获!
萧阳公主人出不来,但给她们写信了,幸灾乐祸的说沈若绯脸上很多疹子,要变丑了!
她若能就此烂脸就好了。
琥宝儿不紧不慢的:“随便看看呢。”
“文兰,”林芊蔲把蒋文兰拉回来,示意她别闯祸,一边低头看向托盘上的玉饰,轻笑道:“这玉不错。”
掌柜的可算逮着机会插嘴,连忙把这些上等玉饰给夸了一遍。
“可不敢拿些俗物糊弄几位。”
掌柜的把目光投向金蔓,看她介不介意这三位姑娘一起看。
有的顾客不乐意如此,生意讲究个先来后到。
金蔓没说话,这几位都是官家小姐,她哪敢明着与她们唱反调。
再说,这么多首饰,她也不能全部买下。
金蔓不介意,掌柜的当即滔滔不绝,挨个介绍起来。
只希望这几位主儿能多挑几件。
林芊蔲三人还真留下看了,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琥宝儿没怎么理会她们,视线扫到一支白玉鹤羽簪时顿了顿,雪白的鹤羽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个有点像她绣的大白鸟。
蒋文兰一弯腰,拿起她看的那支白玉鹤羽簪,笑道:“这京城,还有哪个女子比林姐姐更适合用玉呢。”
她两眼看着琥宝儿,把玉簪递给掌柜的,“我要这个,送给林姐姐。”
掌柜的喜不自胜,连忙接过。
蒋文兰本以为琥宝儿怎么都该看她一眼,谁知她就那样挪开视线,去看另一边的玉蝉了。
琥宝儿问金蔓:“这只蝉白白胖胖的,你感觉如何?”
金蔓下意识捧住自己的小圆脸,她和白白胖胖的玉蝉绝不相配!
然而还没开口,玉蝉就被林芊蔲拿起:“来而不往非礼也,文兰乳名婵儿,正好相宜。”
这时候,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三人是故意的。
掌柜的连忙赔笑,心下忐忑,他人微言轻,可别在这店里闹起来,坏了生意。
琥宝儿却没闹,甚至没有展露气恼神色,圆溜溜眸子瞅她们一眼,继续看其他去了。
她越看越起劲,一时摸摸这个,一时碰碰那个,蒋文兰和罗思晴二人,把她看中的全都抢走,很快就选了七八件。
最后还是林芊蔲适时制止,笑意盈盈道:“今日买得开心,也尽够了。”
蒋文兰和罗思晴对视一眼,掩唇笑道:“确实尽兴。”
说着瞥了琥宝儿一眼,就知道这个有名无实的王妃,支取不了府中银钱。
琥宝儿催促:“你们结账吧。”
她看完结账再走。
蒋文兰和罗思晴回过神,心下一抽气,这些饰品玉质上层,可都不便宜,她们一气挑了这么多件,肯定是要回家里向母亲支银子……
更不妙的是,万珍阁的二楼,陆盛珂和陈佑卿倚栏而立,也不知默不作声看了多久,他们旁边,还跟着楚相爷。
“夜玹王……”
林芊蔲的指甲尖掐了一下自己,生疼。
这么巧,今天这场斗气被瞧见了。
她苦心经营的形象,怕是有所受损。
可是她忍不住,就是嫉妒,沈若绯这样的女人,凭什么能嫁给他?
第25章 能不能借个人?
林芊蔲多少有些懊悔, 跟个沈若绯这般怄气,属实是不值当。
可是,再怎么不把这个女人放在心上, 还是要眼睁睁看她顶着夜玹王妃的身份, 现身于各个场合。
有如前日的宫宴, 即便众人私底下如何议论她, 面上还是得尊一声王妃。
她堂而皇之地坐在陆盛珂身边, 名正言顺。
林芊蔲已经十六岁了,花期何其短暂,她没有太多时间去等待,她无法不在意, 何况……
陆盛珂那样冷漠, 不肯迈进一步, 更遑论其他承诺……
不过这等场面被瞧见, 其实也没多大事儿。
往小了说, 就是一群小姑娘互相置气。
只是, 那毕竟是夜玹王妃,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又显得有点太过了。
林芊蔲抿唇不语,金蔓双眼一亮,偷偷用手肘顶琥宝儿:“你的夫君来了。”
琥宝儿没多大反应, 金蔓悄声问她:“王爷会给你撑腰嘛?”
她多少也知道,沈若绯对夜玹王做过的事情。
琥宝儿不解:“为何要撑腰?”
“你不生气么?”金蔓出身不高, 可没胆子去替她说什么公道话。
琥宝儿一摇头:“本来就没打算买玉饰,因为我没有钱。”
金蔓听完傻眼了,她说没有银子?
沈家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么?
蒋文兰和罗思晴对视一眼, 抢先一步给三位见礼,一边干笑着解释, 此番恰好偶遇,一切皆是凑巧。
楚相爷两手拢在宽大的袍袖中,在一旁做壁上观,只当自己不存在。
陈佑卿望着琥宝儿,欲言又止,沈娘子失忆后,看上去太好欺负了。
而陆盛珂,缓步从楼上下来,扫了一眼掌柜的:“她买了什么?”
掌柜的耳力好,方才捕捉到了夜玹王字眼,知道这群人非富即贵,更加小心伺候。
谨慎回道:“这位娘子……尚未挑中……”
他没说错,琥宝儿看了不少,但没有开口说她想要。
陆盛珂闻言,淡淡一抬眼:“既如此,本王替她挑,再去拿一些出来。”
掌柜的收到这话,是又惊又喜,连忙吩咐店小二,去把阁里的上好玉饰通通取来。
琥宝儿指了指自己:“为什么替我挑?”
“因为你的眼光不如本王。”陆盛珂这句回答毫不迟疑。
琥宝儿疑惑,不解,微微瞪眼。
发现陆盛珂是认真的,他很随意地出手,挑菜一样捡了几个玉镯子,再来是玉簪玉佩,干脆利落得很,让掌柜的包起来。
琥宝儿不由迟疑,这些当真要买来送给她?
他没事吧?
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而金蔓蒋文兰几人眼睛都看直了。
夜玹王在帮沈若绯?
或许也说不上帮,仅仅只是维护颜面?
但这么一个举止,已经够了。
陆盛珂一个大男人,不至于亲自出面去刁难蒋文兰几个小姑娘,他也没有言语责怪。
只是选用了与她们相同的方式,财力打压。
陆盛珂一口气买下二十几件,大大小小算下来一千多两白银,掌柜的手里拿算盘都要打出火花来了。
一千多,便是养了仆役和车马的大户人家,也够取用一年时间,还是半点不抠搜的那种。
万珍阁今日遇上大主顾,掌柜的也不吝啬,当即赠送了一个玉雕小白马,权当结个善缘。
琥宝儿一脸懵然的接过他送来的小白马,扭头去看蒋文兰三人。
她们挑了好几件,统共加起来也要小几百两,这对小姑娘而言,自然不便宜。
要知道,五两银子就够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嚼用,未出阁的姑娘,家里安排给的也就五两十两不等。
突然支出一笔‘巨款’,她们理智回笼,自然心痛,就是咬牙给了,回去后还得跟家里人解释解释。
琥宝儿不由乐了,看来她们也没多少银子,却要以此来斗气。
陆盛珂未作久留,也没有多留意林芊蔲三人,他就像是偶然路过,稍作停留挑了些玉石,然后转身离去。
过程短暂,像是心血来潮,一点都不耽误工夫。
陈佑卿和楚相爷紧随其后,莫约是有其他要事,三人很快消失在万珍阁。
人走了,金蔓才拍拍心口,舒出一口气。
“这夜玹王,近距离接触还挺吓人的呢……”
他本就生得挺拔,又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还是习武之人,再来个面无表情,那气势真把人给压住了。
金蔓简直要佩服沈若绯了,竟敢算计这样的男子做夫君。
难怪她从小总是比不过,就大胆这一块,她便输了!脸皮也没她厚!
琥宝儿煞有介事一点头:“他很凶的,人也不好。”
“什么?”金蔓回身看她:“你家王爷给你买了这么多玉饰……”
“我不要哦,”琥宝儿慢吞吞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半年后就要和离了,到时候还欠着他的?
金蔓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是在拒绝吗?”
到底在说什么话呢!
琥宝儿才不会透露出与陆盛珂的口头和离协议,故作高深道:“你不懂。”
金蔓翻个白眼:“我确实不懂。”
从万珍阁出来,蒋文兰她们早已气焰全无。
屡次朝沈若绯找茬,就没讨着好。
那回在储水庄,是萧阳先出手的,她们凑上去帮忙,趁机挠了沈若绯,但随后身边婢女都被罚了打手心。
这打的哪是手心呀,是她们的脸!
这次更是被当众压一头,同样丢死人了!
琥宝儿懒得管这三人,万珍阁给她送了好几个雕花木盒,每样玉饰稳妥地存放其中。
她也不去其他地方逛了,带着桃枝月萝,作别金蔓,打道回府。
*******
马车上,最高兴的人当属月萝。
方才那几位小姐如此不客气,她们身为下人不好插嘴,只觉面上无光。
谁知那么巧,遇到了王爷,王爷还代为出面了,一口气买下这么多莹润细腻的玉饰。
“看来王爷对娘子有所改观,”月萝这会儿还在惊叹:“一千多两白银,说给就给……”
这么多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琥宝儿也觉得好多钱,尤其是她一个月只能用三两的情况下。
月萝道:“娘子再给王爷送一条帕子吧?或是荷包也可以……”
“我不要,”琥宝儿一摇头:“不要绣花,这些玉还给他。”
“什么?”月萝一脸难以置信,这是多好的机会,相互赠礼,一来二去,还愁不能圆房么?
桃枝对此也是规劝的:“王爷既然买了,娘子尽管收下便是。”
琥宝儿并不争辩,她自有分寸。
月萝见她如此,只觉得不可思议,世间怎会有这么傻的人?
便是蚂蚁都知道往树上爬呢,依她看来,这个二姑娘大抵是在庄子里养废了,蠢人一个。
若不是大小姐与她调换身份,何德何能踏入王府?
这种机会一旦错过,此生再难遇上。
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竟然还有人往外推,半点不知道争取。
月萝索性也不说了,以免好心当成驴肝肺。
反正她不是二姑娘的丫鬟,若有一日和离了,她就求大小姐把自己要回去。
月萝的心是向着沈若绯的,没忘记她的嘱咐,回去后就要把今日王爷态度上的转变一五一十告知沈家。
一行人回府没多久,陆盛珂就到家了,还派小丫鬟来弄玉轩跑腿,请她到照枫院用晚膳。
这会儿差不多是饭点了,不过还有些微早。
琥宝儿寻思,陆盛珂有话要说,才会与她一同用膳。
正好,她把这几盒玉饰给捎带过去。
因为月萝太啰嗦,琥宝儿不带她一起,图个耳边清静,指了梨枝同去。
进了照枫院,陆盛珂在藕花汀里。
石桌上摆了个泥炉,正用一个大肚陶罐熬着牛骨汤,琥宝儿尚未走近,就清晰闻到了浓郁的香味。
他还真是请她吃饭的。
“见过王爷。”
“坐。”陆盛珂一指对面。
琥宝儿乖乖坐下了,大眼睛悄然扫一眼桌面,有几道她爱吃的菜。
陆盛珂在看着她,她的注意力却已经进入陶罐里了。
他修长的食指轻敲桌面,“跟萧阳打架的时候不是很能耐么?今日怎么哑巴了?”
他指的是万珍阁一事。
“谁哑巴了?”琥宝儿不认,并且回身一指梨枝手里垒起来的几个盒子,道:“你买的东西,还给你。”
陆盛珂轻嗤一声:“你既然顶着王妃的身份,就不该由旁人爬到头上来。”
“什么?”她歪了歪小脑袋。
“本王不允许。”
琥宝儿动了动小嘴,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道:“就为这个呀?万珍阁又不是我开的,她们爱买就多买点。”
她没有觉得生气,也不认为掉面子。
陆盛珂面无表情:“你倒是看得开。”
琥宝儿有什么看不开的:“即便我通通买了,她们也不见得高看我一眼,何况,我本就没打算要买。”
“买了就给你,本王还不至于吝啬这点东西。”陆盛珂道:“你在外一言一行影响王府的颜面,允许你去库房支取银钱。”
琥宝儿闻言,多少有些意外,他竟然允许她花王府的银子?
刚过门那会儿,连顿正常的饭菜都没有呢,虽然不是陆盛珂的吩咐,但前后差异确实挺大。
没有人不爱财,琥宝儿也是,她疯狂心动,想了想还是忍痛拒绝:“算了,以后我不跟她们待一块。”
都说好半年和离的,她总不能还欠着前夫的银子?
这门婚事一开始就是她招惹来的,能好聚好散别结怨就成,其他的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大抵是陆盛珂生平头一次被人拒绝,还是给银子花被拒。
他很怀疑,这个女人不是失忆,而是脑袋磕傻了。
倘若她不是沈若绯,指不定失忆的缘由另有隐情……
“随便你。”陆盛珂半敛下狭长的眸子,道:“反正你有嫁妆。”
他好似随口一说,眼角余光却在留意着琥宝儿的反应。
她不曾在他面前提过银钱之事,不过,能把金簪典当了的人,估计手头拮据。
沈家大小姐前后的巨大改变,以及沈家对她的区别对待,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因为她不是沈若绯,沈家估计舍不得这份嫁妆。
琥宝儿纯如白纸,脸上根本藏不住事,抿着柔软的唇瓣没接话。
她对娘亲的做法颇有不满,自然不乐意事事被一个月萝管着的。
但是她暂时还不想因为此事与娘家闹起来,她没想好要怎么做,也不知道别家小姐会如何妥善处理。
没有人教她,也没有人帮她。
在家里养伤期间,老夫人一次都没来过,她和祖母的关系似乎不太好,也可能因为祖母腿脚不便,所以不爱出来溜达。
父亲和兄长同样很少露面,以及她的嫂子,或许都在忙着带小侄儿?
似乎亲情淡薄。
最常来的是娘亲和妹妹,跟她说一些失忆前的事情。
以及重点交待,嫁入王府后需要如何安分,如何谨言慎行。
若是她把嫁妆拿过来自己管着,娘亲会生气么?
陆盛珂基本已经笃定了,不过凡事讲究人证物证,且其中调换的内情也不得而知,需要时间探查,他不急于一时。
他让虞河去盯着沈家,不仅仅是沈家老爷夫人,那个‘二姑娘’也没落下。
最近沈家可谓是过得顺风顺水。
‘二姑娘’有花雅夫人带着,许多人对她风评不错,说她知书达理,温婉贤惠,弹得一手好琴,还擅长煮茶。
而沈老爷一面与承恩侯相交,一面替自己的大儿子走动关系,捞了个五品小官。
虽说品级不高,也不是什么要职,但京城这么多勋贵子弟,僧多粥少,哪有那么容易那么恰好。
*******
琥宝儿在照枫院用了饭,回去时把玉饰又原路带回。
陆盛珂不收给出去的东西,她只能拿着了。
想了想没有一再拒绝,计较太多嫌麻烦,就占他一回便宜好了。
弄玉轩里,梨枝给琥宝儿试了试手镯的大小,要是不合适,还能拿去万珍阁换一款。
没想到三个玉镯子,竟然都合乎她的手腕大小。
梨枝不禁掩唇笑道:“王爷好像知道娘子的手多大。”
琥宝儿肤白,腕间套上一圈圆条白玉素镯,相互映衬,细腻莹白,日光下极其惹眼。
另外两个镯子,分别是芙蓉粉霞蚕纹镯和金丝祥云纹玉镯,也都刻纹精细色泽亮丽,不显沉重,适合时下年轻小娘子。
除去这三样,其他便是玉簪玉钗、几对耳饰、几个玉佩,还有一条玉腰带。
编织了青玉葫芦和红玉石榴,系在琥宝儿的细韧腰肢上,长长垂坠,琼佩叮咚,漂亮又好听。
就是月萝都不得不承认,二小姐明明五官与大小姐相似,却感觉她更加娇艳。
眼角眉梢的神韵,唇畔盈盈的浅笑,浑然天成的娇憨。
瞧着就很好骗。
月萝一摇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京城何时缺过美人了,不够聪明的女子,在深宅大院能讨着什么好?
她要是跟夜玹王和离了,往后的人生指不定过成什么样,要么嫁做商人妇,要么就寻个乡绅做土财主?
月萝才不愿意跟着二小姐,只等来日大小姐把自己要回身边去,眼下正是需要她好好办事的时候。
她把万珍阁的事情禀报给沈若绯,第三天,沈若绯就给琥宝儿递了帖子,邀请她出来饮茶叙话。
“妹妹找我?”琥宝儿打开帖子看了眼,上面没说什么事。
月萝笑道:“自从花雅夫人的花宴后,过了好些天,二小姐想与娘子说说话吧?”
琥宝儿马上应约:“换衣服,我们这就去。”
她就不喜欢在王府待着,弄玉轩小小一个,无趣得很,她一点也不想练字绣花。
而且妹妹难得找她,当然要去。
那次见过吕婆子之后,琥宝儿再没有梦见奶娘。
她寻思,跟家里人多接触接触,或许能想起来一些。
陆盛珂没给琥宝儿禁足,她要出门无人敢拦,吩咐一声就备好了车马。
约定的茶馆就在稷康坊,转过三条街就到了。
沈若绯来得很准时,她头戴白纱幂篱,身穿素绢丝裙,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被搀扶着下来。
显然,这种风格跟她前世很不一样,但是这段时间装着装着也就习惯了。
而且她发现,世人以弱,更好接近对方,降低对方的戒备之心。
沈若绯牢记自己的‘体弱’,被丫鬟搀扶入内,一进门就对上琥宝儿乌溜溜的眼眸。
她捧着茶杯,两个大眼睛瞅着她,跟看猴似的。
沈若绯在她跟前没必要装,挥开了婢女,径自到她跟前落座。
“看来你最近过得很不错?”
瞧瞧这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
“还行吧。”琥宝儿有来有往,抛出她的问候:“妹妹在家可好?爹娘兄嫂怎么样了?”
“我们有什么不好的。”沈若绯打量着她,“你还有梦到以前么?”
听月萝说金蔓去见她了,沈若绯不怎么担心,因为金蔓也没多少脑子,不会往旁的方向去想。
琥宝儿摇头说没有,她的脑袋不痛不痒,想不起来估计也没关系。
沈若绯见她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开始打听自己想知道的。
“王爷去姐姐屋里留宿过么?娘亲颇为担心呢。”
琥宝儿没有对外说和离一事,但对家里是不能瞒着的,她道:“他不会来的,我们说好半年后和离。”
“你们说好的?”沈若绯不意外会和离,但没想到两人还有商有量,她瞥着琥宝儿:“姐姐可会舍不得?”
后者一脸莫名,如实摇晃小脑袋。
舍不得?何出此言?
沈若绯细细留意她神色,发现她还真是个榆木脑袋,对陆盛珂没有丝毫留恋。
前世,沈若绯很喜欢很喜欢陆盛珂。
不仅仅因为他是王爷,他拥有的一切,还有他这个人。
她也同琥宝儿一样,被丢到弄玉轩,但是她不死心,花了不少银子拉拢王府下人,吃的用的小物件买了许多,见效甚微。
沈若绯一边耍些小伎俩收买人心,一边无所不用其极地接近陆盛珂。
她看见过他练剑的模样,惊鸿一瞥,也目睹过他在马背上的英姿,气宇轩昂。
还有他更衣时,半遮半掩的健硕胸膛,以及……他中药之后,陡然急促的呼吸,凌厉如刀的黑眸——
沈若绯微微一抖,原本泛红的脸色瞬间刷白,想起自己彻底惹怒他被丢在林中,临死之前的惊惧。
她为了跟陆盛珂圆房不折手段,结果什么都没得到,早早死于非命!
沈若绯现在是又爱又恨,咬牙切齿,难以原谅。
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陆盛珂却只当她是一场无妄之灾!
“……你怎么了?”琥宝儿拿起一个茶饼咬一口,腮帮子鼓鼓的看着她。
“没什么。”沈若绯收整了面上神色。
她多少有点诧异,陆盛珂这样冷血的一个人,会为琥宝儿撑腰?
哪怕在万珍阁买玉饰这点钱夜玹王不放在眼里,但他从来都不肯做。
他不愿意的,丁点小事也别想让他出手。
前世她都被外界嘲笑成什么样了,林芊蔲在暗中捣鬼,驱使蒋文兰和罗思晴出面。
沈若绯想起来就满腹怨怼,陆盛珂对她不闻不问。
现在却给琥宝儿当场砸一千多两买玉?
她的心里就跟猫爪子挠过一样,刺痛,微痒。
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姐姐都已经嫁人了,不圆房怎么行?”
琥宝儿问道:“圆房是和陆盛珂一起睡觉么?”
她直白的话语,差点叫沈若绯一口茶喷出来。
“姐姐向来这样讲话么,”她抽出绣帕轻捻,“莫非动作也一样生猛?”
琥宝儿一口把茶饼吃干净,慢吞吞道:“我不跟他睡,我喜欢一个人睡。”
“你真知道圆房是怎么一回事么?”沈若绯看她好像一个傻子。
琥宝儿一歪小脑袋:“你知道?”
她顿了顿:“妹妹尚未出阁,是怎么知道的?”
沈若绯被问住了,难道说她前世苦心专研过此道?
她轻哼一声:“我可是为了姐姐的名声着想,要是嫁过人还完璧归赵,传出去可非常难听。”
琥宝儿略为茫然,完璧归赵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很在意:“反正已经没有好名声了,也不差这一条。”
沈若绯被噎了一下,撇嘴道:“外人何止骂你,沈家女眷都要被贬低得一无是处!”
成亲嫁人,丈夫连碰一下都不愿意,是何等的侮辱!
她前世饱尝苦果,太清楚其中的滋味了。
原以为琥宝儿会感同身受,跟她一样气恼,改变主意去出手,最好把王府搅合个不得安宁。
谁知,她还在那吃点心!
琥宝儿:“为什么说我完璧归赵,不说陆盛珂?”
沈若绯两眼一瞪,他一个男子,他才是破璧那个人好嘛?
琥宝儿一握拳:“为了保住沈家女眷的名声,到时我们不妨先下手为强,说他完璧归赵。”
沈若绯要被这个蠢蛋气死了:“这茶你自己喝吧!”
********
姐妹二人的茶话会,散得不算愉快。
回去路上,琥宝儿挠挠脸蛋,回想妹妹的怒容:“妹妹因为我不跟陆盛珂圆房,生气了。”
方才两人谈话,支开了身边婢女。
桃枝可不清楚沈若绯的坏心眼,她道:“想来沈二姑娘是关心娘子。”
“是么?”琥宝儿迟疑。
“她定是希望娘子和王爷圆房,早日稳住脚跟,名正言顺,开枝散叶。”桃枝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人之常情。
琥宝儿晃了晃小腿,道:“她说我不圆房,沈家女眷会被人耻笑,那是不是还会连累娘亲?”
“这……娘子别想太多了。”桃枝起初也跟外人一样,不喜欢这个王妃。
但是这么些天下来,已经渐渐改观了。
失忆后的小娘子如此纯善,却要遭受许多不一样的眼色和冷遇。
“她们果真会挨骂么?”琥宝儿看桃枝的反应,就猜到外界对沈家女眷传言不好。
所以那次花雅夫人约她出去,是想通过她,改变一下沈家二姑娘的境况。
不然还没与男子相看,一提名字,那些个大户人家就拒绝了。
琥宝儿不是个纠结的人,没有犹豫多久,就拿定了主意。
回府后,直接去照枫院求见王爷。
原先陆盛珂亲自开口把人打发去弄玉轩,不允许她在府里四下走动,更不准来找他。
但是这期间琥宝儿来过几次,甚至还住里头养伤,小厮哪会拦着她,立即入内通报。
琥宝儿被放行进去。
陆盛珂恰在中庭坐着,擦拭他那把银白色长剑。
他头也没抬,道:“找本王何事?”
琥宝儿朝他行礼,然后靠近过来,挪到他脚边蹲着。
她两只小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蹲得一脸乖巧:“想问问你,能不能借个人?”
陆盛珂闻言,缓缓掀起眼帘,“谁。”
他心下猜测,或许是她想借他之手,夺回嫁妆的掌控权……
琥宝儿竖起一根葱白似的指头:“借你一晚,跟我睡觉。”
第26章 明目张胆
陆盛珂拭剑的动作停住了:“你说什么?”
他目光炯炯, 盯了过来,琥宝儿不由迟疑,“太为难了么?”
都说男女授受不亲, 即便他们现在有名义上的夫妻关系, 但躺在一处睡觉, 属实是太亲昵了点。
换做她, 估计也不会轻易答应。
何况陆盛珂与她的关系并未亲近至此。
“为何突然提这个?”陆盛珂放下白色帕子, 倾身迫近她:“你想睡本王?”
琥宝儿先是一点头,而后摇摇头:“也不是很想。”
但是她妹妹生气了,为了沈家女眷着想,睡一下也不是不行。
这是什么话?陆盛珂把他的长剑入鞘, 道:“无人问你想法, 也不准惦记本王。”
看来, 不论她是不是沈若绯, 所求的都差不多。
坐上了夜玹王妃的位置, 就开始贪图更多, 沈家还在垂死挣扎。
她莫不是还想生下他的子嗣?
陆盛珂正这么猜测着,琥宝儿已经站起身:“那就算了。”
他既然不乐意,那就不勉强,和离之后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到时再说也不迟。
陆盛珂双眸微眯:“站住。”
他一伸手就把这个企图溜走的人给拎回来,“你来找本王, 就为了此事?”
“对。”琥宝儿老老实实一点头。
他薄唇浅抿:“这就回去了?”
“是。”她继续点头。
“你倒是放弃得干脆。”陆盛珂轻嗤一声。
琥宝儿满脸无辜,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那不然呢?
陆盛珂双手环臂,问道:“今日沈二姑娘找你了?”
琥宝儿才从府外回来, 都没提过这事儿,不清楚他怎么会知道的。
“她怂恿你了?”
“什么怂恿?”
琥宝儿话音才落, 小脸蛋就被一把揪住了,陆盛珂捻着她暖呼呼的软肉:“如若不然,你跑来对本王大放厥词?”
竟然敢说要睡他。
琥宝儿稍稍吃痛,眉头都皱起来了:“不睡就不睡,你别掐我呀!”
“松开,你松开……”她凶巴巴的,拍掉他的大掌,道:“因为我做错事,连累了妹妹的名声,想借助你来扭转局势,是我不厚道,你拒绝就是。”
陆盛珂顺着她的动作,收回他的手,“这么轻易认下错事?”
看她这一脸蠢相,是半点没有怀疑犯错的另有其人。
到底是谁连累了谁呢?
琥宝儿揉着自己可怜的脸蛋,决定躲开他:“我要回去了。”
谁知陆盛珂忽然改了口,面无表情道:“若你表现好,本王不是不能成全。”
成全?琥宝儿微微一愣,他答应与她一起睡了?
********
沈若绯是被琥宝儿气跑的,感觉跟她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她这个妹妹从小在庄子里待傻了,脑子就不正常。
她忙着呢,哪有时间浪费在这人身上。
沈若绯想找一门好亲事,照着前世的记忆挑挑拣拣,为此忙活了不少日子,却很不容易。
即便她换了身份,成为沈家二姑娘,但是出身太低了,高门大户够不上,在矮个里头挑她又不乐意。
如若可以,她想寻一位文质彬彬的世家公子,如同陈佑卿那样。
大郇朝一陈一许,两姓皆是书香传家。
许家的年轻小辈大多已经成婚,只剩下个不继承家业的许砚安。
沈若绯不考虑此人,成天招猫逗狗的,哪比得上陈佑卿。
陈佑卿乃是陈家长孙,来日必要承担祖业,成为一家之主,而且还是个读书人。
不过,他这般文采出众,秋闱夺魁的风流人物,来年春闱竟然被人压了一头……
沈若绯一时想得出神,没提防马车忽然嘎吱晃了一下,赶车的车夫急忙勒紧缰绳,把马儿给拉住。
车停了下来,沈若绯吓了一跳,身边婢女已经在骂了:“是怎么赶车的!”
车夫一脸晦气:“哪个丧良心的,在大街上放这么大一枚铁疙瘩,惊扰了二小姐。”
他说着弓腰把人请下马车,这铁疙瘩又硬又锋利,需要检查一下车轮再走。
“怎么回事?”沈若绯面露不悦,让丫鬟搀扶下来。
车夫被丫鬟一顿骂,苦着脸不断道歉。
沈若绯嫌吵,转到另一边去,便见路旁一个高瘦的白衣书生正在看她。
是在看她么?
沈若绯挑眉,两手顺着发梢,一时有几分自得,一时又怪他目光无礼,没见过漂亮姑娘么。
不成想,那人略一犹豫,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沈二姑娘。”韩末宁抬手作揖,面带微笑:“许久不见,险些没认出来。”
他认识琥宝儿?沈若绯一手扶住脑门:“我近些日子总是忘事,请问公子是……”
“在下韩末宁。”他笑意未减,彬彬有礼,看上去并不介意她不记得自己。
“韩末宁?!”沈若绯的嗓音陡然拉高了些许,他是韩末宁?!
刚才还在想着来年春闱,陈佑卿突然被人压一头,生生夺走了状元之位,而这人,便是韩末宁。
没料到这会儿就碰见了。
果真是白天不念人,念了就出现。
沈若绯察觉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收起惊讶神色,回以一礼:“韩公子。”
她并不多话,以免多说多错。
不过没想到,她的好妹妹这么早就认识了韩末宁,难怪前世中秋过后他会来提亲。
上一世,琥宝儿失忆后被接回沈家待着,一来要养伤,二来爹娘准备给她寻个婆家,总不能一直养在庄子里。
中秋节琥宝儿外出赏灯,出了点小意外,被韩末宁所救。
过后韩末宁就到沈家提亲了,当时秋闱早已放榜,他名次不靠前,但年纪轻轻榜上有名。
沈若绯记得,爹娘都觉得不错,虽说是寒门学子,但举人娘子好过那些商户夫人。
但是琥宝儿没有点头答应这门婚事,沈若绯不清楚具体细节,只知道第二年春闱,原本不起眼的韩末宁一举高中状元,在京城风头无两。
那会儿爹娘自然懊悔莫及,估计琥宝儿也在被窝里含泪呢?
沈若绯知道韩末宁,但前世她嫁在夜玹王府,没见过此人。
这会儿偷眼打量他,身形高瘦,虽说没有陆盛珂或陈佑卿的英挺俊秀,但胜在五官端正。
且白色布衣整洁清爽,即便出身寒门,也不是那么普通。
韩末宁似乎就住在万舟山那个方向,沈家的庄子恰在那里,所以才认得琥宝儿?
韩末宁说他住在城东,与其他学子一样,早早在城内寻好落脚点,专心读书。
秋闱在即,沈若绯自然要祝他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车夫很快就检查完了马车,请二小姐回到车上。
两人没能多说,浅浅交谈几句,便各自作别。
临走前,沈若绯回头看了韩末宁一眼。
前世中秋过后,他上门提亲求娶沈家二小姐,今生也会如此么?
或许,她可以考虑成为状元夫人?
韩家亏在门第不高,但是没关系,京城多少勋贵人家往上追溯几代都是泥腿子。
只要他有本事,年纪轻轻步入仕途,不愁没有青云直上的一天。
前世状元郎一出来,多少人家想捉他为婿。
沈家现如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沈若绯即便跟在花雅夫人身旁,给自己抬高一点身份,但大户人家挑媳妇,大多还是不会考虑她。
名门闺秀那么多,而她是‘庄子里长大的病弱二姑娘’。
沈若绯重生后,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放着王妃不做,自然是为了过得更好。
她这辈子,不仅要荣华富贵,还要长命百岁,可不能早早死了。
韩末宁不知道自己被纳入了夫婿候选人之列。
他目送马车远去,收回嘴角的笑意。
笃定沈家姐妹二人互换身份了,没有失忆的二小姐,竟然不认识他了。
他先前做的种种努力,岂非又要重头再来?
********
宫里近些日子的气氛很是微妙,陛下不再一天到晚往柔妃那里去,而是抽空出来给岚妃娘娘。
岚妃也是宫中老人了,比柔妃大几岁,但一直无子。
现在一举怀上龙胎,不说她自己小心翼翼,就是皇帝这个年纪,也颇有感触。
年轻时候的想法都是会变的,以前感觉稀疏平常的一件事,老了之后却会生出诸多情绪。
他也不是没有孩子,但即便不缺子嗣,这个年纪突然冒出一个血脉,心里就软乎了。
宫里眼见着风向都不一样了,好东西一水的紧着岚妃那里,源源不断送过去。
柔妃倒不至于被冷落或者失宠,不过心里添堵是难免的。
岚妃有孕后,脾胃娇弱,夏日到了,她怕热胃口更加清减。
旒觞帝本就打算去行宫避暑,见状索性把日子提前了。
原定是端午过后动身,现在想节前离京,留下太子代为监国。
圣意已决,临行前在通光殿摆了一场家宴,是旒觞帝为岚妃办的,以庆贺她肚子里的小生命。
岚妃的胎儿尚未坐稳,本不想这样大张旗鼓,免得惊走了它,但陛下兴致高昂,只能依着他了。
陆盛珂一早收到了风声,东宫那边早已忙了起来。
说是太子监国,但陛下不肯全然放权,不过是加重了太子每日的政务繁忙程度罢了。
好在这次避暑之行,不仅岚妃会去,柔妃和七皇子同时伴随圣驾,少了这几个人,夏天想必能清静一些。
家宴琥宝儿也要去。
芠喜公公对这些个宫里宴会再熟悉不过了,早已给她准备了好几套夏日衣裙。
出门总要多带点,以防不时之需,能及时更衣。
晌午时候是最热的,现在才刚入夏,但在太阳底下多走一段路,必定要出汗。
桃枝说什么都不准月萝给衣裳熏香了,这要是出了汗,只怕气味不好闻。
到时候如何面对王爷或后宫妃嫔?
月萝的压力很大,因为这个熏香问题,她简直是一人对抗好几人。
琥宝儿就不爱熏香,桃枝来弄玉轩待久了,也开始劝她。
她千方百计找来各种借口,但还是很难做到每次出门都弄上熏香,改成香囊佩戴,又压不住那股异香。
但看这些近身伺候的都没有起疑心,月萝也就不再一味坚持。
她若顽固抵抗,只怕更会招来疑惑。
桃枝对月萝的退让非常满意,逐渐接手了服饰这方面的事情。
给准备了清薄的月莲青纱裙,这个色泽很浅很淡,似白非白,说青不青,朦朦胧胧。
既透气又轻巧,再搭配上前些日子买来的玉饰,最合适不过了。
琥宝儿的小腰被系上玉带,琼佩叮铃,身段窈窕。
比那池中刚露头的白荷还要娇俏,冰肌玉骨,雪肤花颜,桃枝越看越是赞叹。
“娘子别嫌奴婢多嘴,”桃枝笑道:“依我之见,娘子和王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琥宝儿一摇头:“我不跟他一对。”
“谁家新婚夫妻没有的摩擦磕碰呢,关上门不让外头人知道罢了,都是一步步走来的。”桃枝替她抚平衣角皱褶:“奴婢瞧着娘子进府后,气色越来越好,可见是与王府相合宜。”
合宜的夫家,才能过得顺遂,一顺百平,后无坎坷。
再说了,王府没有其他妾室女眷,王爷一心忙着外头的事情,对女ii色这方面似乎不上心。
绝不是那等容易被女子迷住眼的多情男子。
多情人,往往身边会招惹来诸多桃花,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身为正妻,只怕没少为枕边人操心。
琥宝儿一双圆眼看向桃枝:“我身体好,心宽体胖。”
“娘子可不胖。”桃枝帮忙给系的玉带,能不知道那截小腰多大一点嘛。
不过心宽这一点确实是,烦愁不萦绕于心,心宽才能养人,养得白里透红,不抹胭脂都娇艳明媚。
琥宝儿收拾妥当,去前院等候陆盛珂,才发现今天他也系了一条玉带。
男子的玉饰刻纹与女子不同,他那条是白玉夔龙丹珠腰带,乍一看跟琥宝儿的尤为搭对。
琥宝儿注意到了,也没说什么,只往那枚红艳艳的丹珠瞥了一眼。
倒是陆盛珂,眸光留意到她那截细腰,薄唇微抿:“进宫后别乱跑。”
琥宝儿不解:“怎么?”
他面无表情的:“免得被疯狗咬了。”
疯狗,宫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
陆盛珂带着琥宝儿直接去了通光殿,并未去东宫。
他们来得不早不晚,进去后没多久,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就来了。
索性给琥宝儿省事了,那几位皇叔皇姑,一个都不必招呼。
原先宫宴,大家位置分开,没坐到一块还好,这会儿家宴,来的皆是皇室宗亲。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见了面就得行礼。
陆盛珂踩着点来,与琥宝儿在挨着太子那一桌落座。
皇帝是跟岚妃、柔妃一起到场,岚妃因为怀孕脸面不上全妆,模样倒是清丽,不过被身旁柔妃一比,显得有些灰扑扑。
柔妃一如既往的偏爱红色,这次不是牡丹也不是红梅,而是芙蓉,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一簇一簇拥在丝罗裙摆,雍容雅步。
柔妃宠冠后宫多年,自然是妍艳过人。
只今天乃是陛下特意给岚妃办的家宴,她还有意如此,便显得很不客气。
岚妃与她同在宫中这么久,太了解彼此了,当下也没打算客气。
各自行礼落座之后,岚妃一抬眼,注意到了琥宝儿。
“这位……是夜玹王的妻子?”
琥宝儿突然被点名,不得不站起来,规规矩矩的:“见过岚妃娘娘。”
“这孩子,长得可真好。”
上次七皇子生辰宴,岚妃没到场,现在见着了,不免为之惊叹:“当真是月里娇娥,掩映生姿。”
多么鲜嫩的年纪,浑然天成的娇态,柔妃还好意思把自己往十八岁去装扮?
她明晃晃的朝着柔妃递了个眼神过去。
柔妃当即笑了起来,花枝乱颤的:“岚妃姐姐这是喜欢小姑娘?那自己生一个,正正好。”
肚子里揣着的,就是个姑娘吧?
一句话,隐隐不对味起来。
岚妃却是不以为意:“生个小公主也不错。”
她往旒觞帝身旁一靠:“陛下,臣妾都三十岁了呢,上苍垂怜,才赐予我这个孩子,都说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漂漂亮亮的多讨喜呀。”
她可不像某些人,贪婪得很,尽知道惦记旁人的东西。
人东宫位置稳固,有她肖想的地儿嘛?
旒觞帝闻言,顺着岚妃的话脑补了乖乖软软一小团,点头道:“甚好,朕喜欢小公主。”
连带着,他看沈若绯这个儿媳都顺眼起来,道:“容时府上冷清,你也该给他添点人了。”
旒觞帝顺嘴催生,并吩咐身边的公公,给赏赐了一个玉盘红石榴摆件。
公公乐呵呵应了,立即叫人取来,当场呈给琥宝儿。
沉甸甸的一个红翡玉雕摆件,看上去剔透又喜庆,石榴多子,寓意多子多福。
这是来自长辈的祝福,琥宝儿不能推却,只能低头谢恩。
那边,老来得子的旒觞帝,已经被岚妃这句三十给触动了,更加生出怜爱之心。
柔妃再说什么都只会落个下层。
开宴后,琥宝儿吃得挺开心。
冬日的宫宴大多是冷盘,不好入口,而夏日是最能发挥出御厨手艺的时候。
每一道精致菜肴都恰到好处,恰如其分。
陆盛珂斜睨她一眼,那丰润柔软的唇瓣吃得红艳艳的,“怎么,收到石榴很高兴?”
她想与他生孩子?
琥宝儿吃了不少,清拌鸡丝儿、红油肚丝儿,或是鲜嫩鱼脍,她暂时放下筷子。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陆盛珂淡淡一挑眉:“本王从不听假话。”
琥宝儿就知道他会这样,凑到他耳边,小小声道:“其实也不是很高兴,御赐之物,不好出手。”
这个红石榴玉摆件,只能留着当传家宝了。
“谁问你这个了?”陆盛珂双眸微眯,“看来你很缺银子。”
他可以考虑,让管家给她多支点月银。
夜玹王府没给王妃发月银,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按照规矩来。
成亲后第二天,没有召集下人拜见主母领取赏银,也没有给她该有的院子和配备多位下人伺候。
更别说带去宫里拜见父皇以及其他亲戚。
成亲那天,倒是许多人到场喝喜酒,不过都没去后宅看新娘子罢了。
当时是故意的冷落,明摆着做给沈家看: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自己做出有损颜面的事情,就别想得到尊重。
陆盛珂从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一切都是沈若绯自找的。
但是这会儿,他看着琥宝儿独自乐呵的模样,又觉得……似乎苛待了她。
这于他而言是一种陌生的情绪。
他身上从未有过这种怜惜,对一个碰瓷来的女子,生出不忍?
那是妇人之仁。
不过,或许琥宝儿是代人受过。
她什么都不知道,这场姐妹互换的骗局,多半是无意识为之。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琥宝儿歪了歪小脑袋,一手摸上自己脸颊:“沾油花了嘛?”
“没有,”陆盛珂撤回目光,道:“本王可以给你月银,你需要多少?”
“啊?”她不由愣住。
话题转得很突然,怎么就要给她月钱了?
府上每个主子都有月钱,她当然也要有,这不算欠陆盛珂的,和离后也不算欠。
琥宝儿顿时小脸一肃,朝他试探性的伸出一根食指。
“一百两?”
“不是,”琥宝儿摇头:“十两。”
陆盛珂闻言:“真是寒碜。”
十两可不少了,她张嘴要反驳,他已经自顾自决定了:“给你一百两。”
这么多?
琥宝儿马上算了一下,半年能存个六百两,对比起来,娘亲支给她的银钱真是少得可怜。
大户人家的一等婢女,一个月都有二三两呢。
*******
暖意融融,御花园里繁花似锦。
桃枝看琥宝儿乐颠颠的步伐,忍不住笑着问道:“娘子遇到了什么喜事?”
琥宝儿一抬小下巴:“得到一笔横财。”
六百两买不起大宅子,但是足够去添置一个小院落了。
桃枝以为她说的是陛下赏赐之物,连声恭喜。
琥宝儿一摇头,把陆盛珂的话转告给桃枝,王爷金口玉言,说要给月钱,肯定错不了。
“这钱我要自己管着,不给月萝。”
桃枝明白了,皱眉道:“娘子才是月萝的主子,她真要事事听从沈夫人的么?”
从未见过闺女出嫁后,当娘的还这样掌控她的嫁妆。
琥宝儿猜想娘亲或许有她的顾虑,这会儿没有多着急,端午节或许她可以回娘家一趟,当面问问。
两人行至莲花池畔,一个小太监过来传话:“王妃娘娘,夜玹王被陛下请去了,请王妃到偏殿稍候。”
桃枝问他:“王爷准备回去了么?”
小太监笑着一点头:“应是快了,王妃请随奴才这边走。”
两人被引到偏殿休息,小太监周到的安排了热茶糕点。
“是七巧果,”琥宝儿看一眼不同颜色的馃子拼盘,道:“我妹妹很喜欢吃这个。”
沈家厨房经常做,在外却不太常见。
小太监听见这话不由下心讶异,他们得到的情报,分明是沈家大小姐喜欢。
琥宝儿不挑,随手拿了个紫色的咬一口,甜丝丝的。
这偏殿就在通光殿侧旁,距离不远,主仆二人不疑有他。
不一会儿,外面太子殿下被引了进来,她们也没察觉不对。
陆启明入内见到琥宝儿,眉头一皱:“怎么是你们,可见到了太子妃?”
琥宝儿一摇头:“没见着。”
太子随侍在宫里走动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当下觉着不好,立即回身朝外赶去,但是太迟了,偏殿被人从外面落了锁。
“殿下!”太子随侍脸色一变。
显然,这是一场明晃晃的陷害了。
太子和夜玹王妃,皇兄与弟媳之间,即便身边各自带了人,但若发生个什么,八张嘴都说不清,带了人也无用。
他们只会说都是自己人,作证也不算数。
陆启明的脸色也不好:“柔妃这个龌龊手段!”
把他和弟媳放一起,就算不能引得兄弟间反目成仇,但足够恶心人。
这种宫中秘闻,越是否认,越会传出些什么。
她肯定安排了后手。
陆启明朝着琥宝儿看去,快步上前拿起桌上的点心:“你吃了这个?”
桃枝已经意识到事情不简单,急得脸色发白:“娘子吃了一个,这怎么办呢……”
琥宝儿挠头:“那我……吐出来?”
太子随侍掰开七巧果闻了闻,猜测道:“不是致命毒物,多半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话音刚落,琥宝儿的反应很快,已经感觉一股燥意,“我想喝茶。”
太子随侍四处查看其他出路,他会一点功夫,打算背着殿下翻墙,不能坐以待毙。
“不可,”陆启明走来走去:“我们一翻墙,外面就有人等着嚷嚷起来。”
会立即有一群目击者,进来看到夜玹王妃的异状,到时候怎么编故事,就随人发挥了。
他即便不考虑沈若绯姑娘家的名声,也要顾虑容时的脸面。
不管两人有没有被抓到一处,柔妃都是不吃亏的。
“殿下还是随我走吧!”随侍恨得很:“没想到小安子竟然是柔妃的人!”
自己人传话,又是在通光殿这么近的地方,才疏忽大意被引过来。
琥宝儿感觉很不舒服,这个药性来得很快,她燥热无力,只想躺下去,躺在清凉的地方。
“有人要害我们……”
她不能被得逞,她本来的日子就很艰难了,好不容易才好过一些。
外面那么多人说她不好,不知廉耻,要是跟太子扯上关系,真的要去家庙了……
琥宝儿一低头,看到桌子上那碟花生酥。
桃枝都要急死了,她就是王府里一个小丫鬟,哪里见过宫里这种手段,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简直太放肆了!
便见琥宝儿伸手去够,拿了花生酥塞进嘴里。
“娘子?”
第27章 解药
偏殿的锁很快被人打开了, 掐准时间,悄无声息。
用锁扣拖延了里头药效发挥,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收走, 没人知道太子是被故意关到这里。
然后这时, 沁华公主被宫女搀扶着, 引到这边休息。
她是旒觞帝的八皇妹, 一身富态, 比旁人丰腴许多,更为怕热。
才刚入夏,就已经团扇不离手了。
与沁华公主一起的还有梁王侧妃,两人有说有笑的, 正要进入偏殿, 迎面便见太子随侍跑了出来。
“怎么了?这样匆匆忙忙的?”沁华把人叫住:“里头有人占用了么?”
“见过沁华公主, ”随侍连忙站住, 利落回道:“是太子妃和夜玹王妃在里面, 王妃不慎误食了花生, 脸上生出许多红疹,正要去请太医呢。”
沁华听见这话,连忙让他快去。
一边朝着梁王侧妃道:“方才岚妃娘娘还夸她好看呢,这就长疹子了?”
吃了花生还能这样?她们当然要进去瞧瞧。
琥宝儿吃了好几块花生酥, 吃完后面色更红了,因为故意多用几块, 红疹见效颇为迅速。
沁华公主和梁王侧妃一进去,先是被迎面袭来的香气席卷,紧接着就被那张脸给吓了一跳, 涨红的脸色比醉酒还严重,一个个疹子鼓起了包。
看上去不是小问题。
琥宝儿窝在椅子上掉眼泪, 她很难受,又热又痒又痛,脑门上细细一层薄汗,狼狈不堪。
桃枝心下着急,也不敢给她喂这里的茶水,只不让继续吃花生酥了。
沁华公主和梁王侧妃既然进来了,哪能看完就走,两人不远不近的说几句客套话,以表问候。
她们方才在殿上才见过琥宝儿,娇俏的小娘子一转眼变成这模样,冲击力可不小。
完全没留意到后面太子妃是何时出现的,只以为她本就在偏殿内。
袁绰来得很及时,不着痕迹的混入其中,走上前来,用帕子给琥宝儿擦汗。
她给沁华公主赔不是:“她这般模样不好出去,劳烦八皇姑另寻一处休息。”
“凡事先来后到,你们待着就是。”沁华摇着手里的扇子,决定去水榭那边转一转。
太医很快被请来了,同时到的还有乌泱泱一群人。
陆盛珂闻讯赶来,沉着一张脸,他本就生得人高马大,高鼻深目,如今未显怒容,却已经把沁华吓了一跳。
“容时,”沁华叫住他,小声提醒道:“这是在宫里。”
不慎吃错东西才请太医,小两口本就风言风语,可别在宫里闹起来。
沁华以为陆盛珂摆脸色是在怪罪琥宝儿多事,陆启明适时出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着回道:“八皇姑放心,他有分寸。”
陆盛珂一点头,抿唇不语。
沁华这才放心,幸好太子在场,不然她真怕这个习武的侄子动手,怪吓人的。
旒觞帝岚妃柔妃也赶到了,把外间都给挤个满满当当。
柔妃既然计划这一出,就是为了让东宫丢脸,以报复她兄长被罚去西北的仇,当然要寻个名目引来一群目击者。
琥宝儿一脸的红疹就这么露在众人面前,若是换做其他爱惜颜面的小姑娘,指定是不乐意的,说不准还要哭鼻子。
但是她不怕显露丑态。
柔妃见状,手心微微一紧,她安排的药,怎么会变成风疹?
特意命人查过的,沈家大姑娘爱吃七巧果,她应该是吃了,可症状完全不如预想。
太子妃分明是后面赶来的,偏殿里最开始只有太子和弟媳,可沁华公主和梁王侧妃完全没发现。
琥宝儿脸上的疹子不好看,在场之人却没有谁觉得她丑,反而因为对比她原先的美貌,这会儿更加不落忍。
“天可怜见的,”岚妃一摇头:“好好一张脸变成这样。”
旒觞帝也道:“让太医好好瞧瞧,去把焕颜膏拿来。”
御赐的焕颜膏,效果无需说,此物珍贵,据说毁容的脸抹了它都能复原。
琥宝儿的风疹当然没有这样严重,只是看着可怕罢了。
太医院的大夫医术了得,一上手诊脉就察觉出夜玹王妃不仅仅误食花生那么简单。
但在宫里任职,谁没八百个心眼子。
这种事情沾惹了就倒霉,多嘴了更倒霉,他们只当没发现,当做风疹来治疗,帮忙掩盖了过去。
事已至此,柔妃不好自己跳出来,太打眼了,也太傻了。
她只能含恨放弃未遂的计划。
给这群人见识过琥宝儿的疹子,破了柔妃企图兴风作浪的心思,陆盛珂便开始送客。
偏殿里的人退了个干净,太医开了药方,青序去抓药煎药,全程盯着。
桃枝则到外头领赏,陛下叫人送来的灵药,可得好好收着。
********
内间榻上,琥宝儿被塞进被窝里,她浑身汗湿了,怕被瞧出异状,也不能显露不雅的一面,所以一直被捂着。
她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难受,先前是误食,这次是故意为之,还怕它没效果,多吃了些。
她很热,香汗淋漓,屋子里的香味弥漫飘散,沁人心脾,方才一群人闻到了也没有多问。
陆盛珂却生出疑惑,一次两次可以不上心,但是他这么多回闻到这个味道了,再怎么留香持久,也不对劲。
只见过时间越久香气越淡的,从未听说会猛然浓烈起来。
似乎她越是出汗,香味越浓。
陆盛珂上前,掀开了薄被,低头看她:“为什么故意吃花生?”
他是在明知故问,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看上去白兔儿一样软乎,实际上藏着猫爪子,不服输,不认命。
琥宝儿被闷坏了,掀开被子骤然感觉凉快不少。
她的疹子痒得难受,之所以没有在被窝里蹭,是因为浑身绵软无力,爬都爬不起来。
身上的月莲清纱裙早已紧紧贴合,曲线毕露,那蜿蜒的腰线,圆鼓鼓的胸脯,勾魂夺魄。
陆盛珂的问话她无法回答,琥珀色的大眼睛,雾蒙蒙一片。
她快要意识恍惚了。
他见状,索性也不再多废话,拧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拭降温。
梨花带雨,可怜兮兮。
“本王和东宫欠你一个人情,”陆盛珂温热的指腹,缓缓抚上她唇瓣上自行咬出的齿印:“本该皇兄解决此次危机,倒是你急智,不惜牺牲自己。”
“呜呜……”
他的指尖,对燥热的琥宝儿而言,竟然也算凉爽。
“你的香味是天生的么?”
陆盛珂从未遇见过这种奇闻,以前不会往这个方向想。
他缓缓俯身,她就像是一个暖玉,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好香……”
或许,沈家把闺女送去庄子,并非病弱,另有缘由。
桃枝去给青序帮忙,很快就把药熬好了呈送入内。
她一进来,抬头便见王爷在亲力亲为照顾王妃,尚未喝药不急着换衣裳,见人来了立即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半点肌肤都不肯外露。
桃枝要上前伺候,陆盛珂伸手接过:“去把她的衣裙取来。”
“是。”桃枝走得不是很放心,一步三回头的,担心王爷不擅长喂药。
她本想让娘子喝药了再拿衣裙更换,因为不放心宫女,打算自己去。
陆盛珂没有给谁喂过药,但是做得像模像样,一手把琥宝儿捞起来,圈在怀里,方便喂药。
她浑身烫得吓人,软乎乎的,仿佛被人抽去了骨头。
这碗药,不仅仅治疗风疹,重点在于退热。
是袁绰亲自跟太医嘱咐的,她没让太子出面,这种事情,太子妃身为长嫂开口处理,最合适不过。
以免洛人口舌。
至于之后如何与柔妃清算,不急于一时。
日子还长着呢。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夜玹王妃满脸红疹,谁还敢跳出来嘴碎传谣?
只怕谣言还没散播,跳出来的那个人就成为众矢之的了,谁都不是傻子,暗中引导便罢了,明目张胆的往其他方向扯,无疑是小丑。
陆盛珂喂药很顺利,并非他动作体贴熟练,而是琥宝儿有意识地吞服药汁。
她想快点好起来,她备受煎熬……
“别乱动。”陆盛珂拧眉。
温香软玉在怀,他非草木山石,岂会无知无觉。
琥宝儿没听进去,她哼哼唧唧的,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彻底沦陷在药效之中。
解药灌下去,没法立即生效,她要不是没有力气,指不定扭成什么模样。
但正是因为不能蹭,所以更加难受。
陆盛珂见她出汗不止,怕她缺水,又多喂了两杯白开水。
外面袁绰已经吩咐人安排好香汤送来,这次全都是自己人盯着的,绝不会再出现差错。
通光殿不是王府,也不是东宫,凡事都要谨慎些,谁知道哪个人是被安插的钉子呢,只在关键时刻反水。
防不胜防。
许是看多了她长红疹的模样,这会儿脸上斑斑点点,陆盛珂竟然不觉丑。
“瞧你这委屈样。”
他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敛眸凝视,两眼不错。
桃枝捧着衣裙进来,乍然撞见,心头一跳,总感觉……王爷看娘子的眼神大不寻常。
琥宝儿还难受呢,陆盛珂并没有折腾她,送水进来后,便起身出去,让桃枝伺候她沐浴梳洗。
他去另一边,见了陆启明。
陆启明正在叹息,柔妃是冲着他们兄弟二人来的,结果连累了沈娘子不说,还要她用这种法子解局。
他对沈若绯的观感已经完全推翻了,不论她失忆前如何,现在已经忘却前尘改过自新,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这般斤斤计较。
说什么也要把人当成真正的王妃,给与基本的敬重。
陆启明正要对陆盛珂唠叨一番,不料,尚未开始殷殷嘱咐,陆盛珂率先张口:“皇兄不必多言,我原就打算带她去祭拜母后。”
许家也要去的,只是还没成行罢了。
“理应如此,”陆启明一点头:“给母后上香那日,孤也同去。”
陆盛珂想与他谈论的,并非琥宝儿,而是柔妃。
陆启明生怕他一气之下提剑砍人,无奈苦笑道:“是为兄不争气,才会陷入这等局面。”
他三十岁了,从记事起就是太子,这么多年,他参与过许多政务。
大大小小的祭祀,上拜天地,下告祖宗,年复一年,眼下父皇还不肯完全放权。
甚至他要提防着十一岁的七皇弟,过个几年他羽翼丰满,恐会威胁到自己。
世间怕是难寻几个这等窝囊的太子爷。
陆盛珂冷冷一抬眸:“旁的不必管,解决掉谭震贺便是。”
柔妃母子的威胁来源,不是皇帝的偏爱,而是谭震贺手里的兵权。
旒觞帝垂垂老矣,他偏心于谁已经很难像当年那样左右朝政。
官员只会认准太子殿下一人。
目前的隐患还是在谭震贺身上,太过轻易把兵权给了出去,便是给了柔妃张牙舞爪的利刃。
她若是哄着皇帝立下诏书,大郇不见得就落他们手里,不过因为那二十万兵马的存在,少不得内乱一场。
这是东宫和许家都不愿看到的局面,一来无意内耗,二来也不想兄弟阋墙,最终要对七皇弟下手。
若真到那个地步,已经由不得陆启明想不想或者愿不愿意。
他身后站着太多人,他谁都不能辜负,大局为重,注定要踏着鲜血登上宝座。
而眼下,只要把兵不刃血地把荣奎大将军解决了,随便皇帝如何爱护娇妻幼子,谁又在乎?
陆启明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不过要争夺兵权,说来容易,实际上无从下手。
他的父皇心中防备东宫,许家是文臣,这么多年积累了不少门生,毫无疑问这群人皆是太子的拥护者。
要是再给了兵权,身为皇帝还有何威严权柄?
这些年来说不上严防死守,但若逼急了惹恼了,便会被寻个由头降罪,致使处境更加艰难。
陆盛珂道:“此事我来做,皇兄别管了。”
“你意欲如何?”陆启明蹙眉,“容时,莫要冲动。”
弟弟就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太清楚他的脾性了,冷硬利落,倘若不是被东宫的名声给裹挟,只怕会不管不顾。
倒是他这个兄长,没有成为他强有力的后盾,反而让陆盛珂在许多时候不得不妥协。
好比沈若绯落水一事,要不是怕御史台把矛头对准东宫,他根本不会迎娶。
柔妃同样如此,陆盛珂早已忍耐多时。
此刻不是长谈的时机,兄弟二人浅聊几句,陆启明就被请走了。
太子先行离去,太子妃没有急着走。
她安排了身边人到御花园各处打点,今日躲过一劫,但她不希望有人看到太子进入偏殿,徒生枝节。
而且要把琥宝儿好生送出宫去,今天才算圆满。
经此一闹,夜玹王妃不能吃花生的事情,怕是要传开了。
往后身边人需得仔细些,以免遭受暗算。
*******
琥宝儿吃了药,桃枝服侍她沐浴更衣,洗过澡再给红疹抹上一层薄薄的药膏。
恰好汤药生效,双管齐下,很快脸色便恢复了些许。
桃枝拿着干帕子替她绞发,松口气道:“娘子方才吓死我了……”
琥宝儿整个人还蔫蔫的,没力气,嘴里咕哝道:“我也不想这样……”
可是她不想让坏人得逞。
失忆后遭受诸多口舌与白眼,如今好不容易改善了境况,凭什么还要走回头路呢?
再说,即便她再怎么对朝堂一无所知,也明白一点,一国储君不能轻易出事,否则牵扯太大了。
桃枝很是自责:“是奴婢没用,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就那样着了道。”
以前她还想过,成为那些贵人身边的一等婢女,该是何等风光。
仆役之间,实则也分个三六九等,贵人身边的大丫鬟,谁不尊着敬着?
现在看来,所经受的指点不同,能力不同,眼力同样存在区别。
今天教导娘子礼仪的宫廷嬷嬷没有跟来,否则以她的谨慎,肯定不会让王妃随意食用糕点。
琥宝儿抬头去看她:“我没事的。”
桃枝虽说在她身边伺候,但不属于她,身契都在王府。
可她尽心尽责,一点都不比月萝差,甚至胜过了月萝。
今日之事,终归是人祸,千防万防,也防不住有人使坏心眼。
桃枝也没多言,给琥宝儿绞干一头青丝,重新梳妆。
尚未收拾妥当,外面萧阳公主闻讯赶到,想入内来瞧瞧。
“公主怎么又来了?”桃枝一摇头,这会儿宫宴都散了,他们在此耽误才没离宫,萧阳公主未免太闲了。
琥宝儿手里拿着琉璃镜,慢吞吞道:“让她进来吧。”
不就是想看她的笑话么?
门外很快放行了。
萧阳上次见识过琥宝儿脸上的疹子,但她不知晓缘由,这会儿听说是因为花生,立即跑来近距离乐呵几句。
琥宝儿若无旁人地照镜子,红疹没那么快消退,但总算是不痒了,而来燥意和热度有所降低。
整个人还是无力状态,但没有先前狼狈。
萧阳进门就被满室馨香给笼罩住了,她不由皱皱鼻子:“你这是花了多少银子,能淘到这等好香料?”
宫里柔妃对调香颇为钟爱,她身上时时刻刻都是香的,为此每月要花费许多银钱,这么多年早已不是秘密。
桃枝回道:“公主,我们娘子刚沐浴涂药,没有用香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跟着疑惑起来:“娘子洗澡越洗越香,属实稀罕……”
怎么会这样呢?
琥宝儿刚才出了许多汗,一时半会儿这香味是淡不下去的,若问她这个当事人,她是一问三不知,无从解惑。
萧阳不是冲着这个来的,也就没有继续纠结于此,不过她疑心沈若绯这人还没死心,给她三皇兄吹了枕边风。
不然能在万珍阁替她出头?
她正考虑要如何言辞警告,陆盛珂几乎跟她前后脚进来。
他面无表情看了过来,问道:“萧阳,你有何事?”
还没来得及发挥的萧阳,立即收起气焰乖顺起来:“见过三皇兄,我不过是前来探视一番……”
她还要解释,陆盛珂一摆手:“无需探视,我们要出宫了。”
“这么快?”萧阳也想出宫,但是她出不去。
宫宴散了就没有热闹了,又不能去许家玩,无趣得很。
陆盛珂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但半点没有帮她的意思,反而道:“你再敢胡闹,出嫁之前都别想离宫了。”
“什么?”萧阳连忙喊冤:“三皇兄,我真的没有!”
她现在对沈若绯多客气呀!
陆盛珂不再多言,径自走向床前,琥宝儿差不多都收拾好了。
“要回府了么?”
她张嘴想问她怎么出去,这会儿没力气,不料他有备而来。
陆盛珂的臂弯里挂着一件斗篷,轻轻一抖,把她从肩膀裹到脚尖,娇娇小小一团,再把兜帽戴上,彻底看不清了。
“咦?”琥宝儿的视野骤然一暗,整个人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捞了起来,落入陆盛珂怀里。
他打横抱着人,朝外走去。
不说当事人意外,就是桃枝和萧阳都愣住了,还以为王爷准备让轿子过来接,谁知是他纡尊降贵,亲力亲为。
这样最好不过,桃枝知道小娘子身上中了药,两腿没力气,外人却是不知,起风疹就要在宫里乘轿,未免太过招摇。
而萧阳一脸的难以置信,沈若绯真是好手段,对她皇兄使了什么迷i魂计?
竟然伸手去抱着她?!
琥宝儿自己走不了,没有拒绝陆盛珂的‘举手之劳’。
不过……“可以把兜帽拿下来么?”
她什么都看不见,很不习惯。
“不可以。”
“我很丑么,你怕丢人?”琥宝儿在兜帽底下偷偷撇嘴。
她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丑,他倒是怕上了。
陆盛珂淡淡道:“你脸皮厚无所顾忌,本王却想给你留点颜面。”
这一路出宫会遇到不少宫人,若是个个都瞧见她未消退的红疹,不出几日,就会传出五花八门的说法。
以讹传讹,有时会很离谱。
“好吧。”琥宝儿也不喜欢丢人,她要面子的呢。
想了想又问道:“你抱着我走累不累,不如换成背着走?”
那她趴在他背上,脸藏在兜帽里面,不至于完全被遮住视线。
陆盛珂无情的拒绝了她。
琥宝儿消停了一会儿。
只是视觉被遮挡,听觉和嗅觉不自知就灵敏了起来,她小脑袋搭在陆盛珂健实的胸膛上,耳朵紧贴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第一次知道,人的心跳能这样吵。
“别乱蹭。”陆盛珂垂眸,这人被斗篷兜住了还不安分。
“我没动,我没力气。”琥宝儿替自己辩解:“我感觉现在好虚弱,方才我差点就死了……”
“死不了。”
马车到了,陆盛珂抱着人上去。
琥宝儿被放在软垫上半躺着,车内宽敞,不觉束缚。
她小嘴叭叭的还在问:“我何时能恢复力气?喝完药都快半个时辰了。”
陆盛珂在右侧落座,眼皮都没抬一下:“什么灵丹妙药,能即刻见效。”
“这是御医开的,怎么不是灵丹妙药呢?”寻常人估计都接触不到这样厉害的医者。
陆盛珂不说话了,幽黑深邃的眼眸无声望着她。
她似乎真的不明白?还是装出来的?
那种催ii情ii药物,哪有那么容易解开,能迅速散去她的燥热与浮红就很了不得了。
至少在宫里掩盖了过去,没有惹人生疑。
“你想立即恢复,本王就是最好的解药。”
第28章 补上礼数
“你?”琥宝儿没多大反应, 她压根就没信,只当他随口一说 。
人怎么会是解药,哄三岁小孩还差不多。
陆盛珂看着她, 小姑娘靠在窗台边, 暖融融的日光穿过竹帘倾洒在她脸上, 细腻如玉, 甚至能瞧见那层绒毛透着光。
比粉桃还要诱人。
她这般反应, 显然是没开窍的,对自己所中的药物一知半解,根本不清楚它所造成的后果,更遑论解法。
否则前两日才提出要圆房, 现在为何不趁机再提一次?
眼下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陆盛珂拿起矮桌上的茶水, 浅浅抿了一口, 不动声色问道:“那天你说要与本王同房, 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琥宝儿圆溜溜的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你答应了嘛?”
陆盛珂一挑眉:“答应后你会如何?”
还能如何, 她如实回道:“床榻分你一半。”
难不成还会让他堂堂王爷打地铺么?
琥宝儿也是不喜欢与人同寝的,没有这个习惯,但偶尔为之,不是不能忍受。
她自己不在意外界骂名, 但若是可以,不想连累家里人。
妹妹幼时在庄子长大, 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总不能耽误了她。
琥宝儿想得明白,自行说服了自己, 一抬眼便见陆盛珂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很为难么?”她不解。
陆盛珂不答,对着她这双剔透纯澈的琥珀色眼睛, 疑心沈家没有教导过她。
“你出阁之前,没有婆子指点?你的奶娘呢?”
他记得她心心念念,还把那个吕婆子给请来了。
提及奶娘,琥宝儿的嘴角瞥了下来,梦境带给她深刻的印象,挥之不去。
但一切似乎是一种错觉,亦或是臆想。
她出嫁之前,娘亲和奶娘都嘱咐了不少,回想起来,都是约束她的言辞。
让她安分守己,听从月萝的安排。
琥宝儿现在已经跟月萝离了心,日常中桃枝让她感觉更顺手些。
不过这些她没有跟陆盛珂说,只道:“我有时候,很想找回记忆。”
她不太清楚自己想找回怎样的画面,但心里隐隐有这个声音,在催促着她。
陆盛珂基本已经笃定,琥宝儿是被沈家哄骗着嫁过来的。
若她是配合的知情者,有意互换身份,不至于如此。
她才是沈家的二姑娘,自幼在庄子长大,她会骑马,认得花草茶,恐怕,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能力。
虞河去万舟山查过,沈家有个农庄在那里。
庄园在村镇上,有不少农户,其中一部分是沈家的佃户,他们都知道沈家二姑娘,模样俊俏,性子讨喜。
几个月前,二姑娘的奶娘柳婆子忽然染上急症,很快就去了。
当时二姑娘伤心不已,给操办了一场很大的葬礼。
附近佃农都说她们比寻常主仆感情深厚,因为二姑娘从牙牙学语开始,就是奶娘带大的。
这一点,就能解释琥宝儿为何不想念母亲,反而亲近吕婆子。
她便是失忆了,也喜欢自己的奶娘,把吕婆子当做了柳婆子。
意外发生在柳婆子死后不久,那段时日,村里的狗屡次失窃,说是来了一伙偷狗贼。
有一天,沈家二姑娘不慎撞见了那伙偷狗贼,她养在身边的狗横死当场,受到了极大惊吓。
沈家得知后,便把她接回京城居住。
以上是虞河打听到的,事实当然不会那么简单。
琥宝儿的失忆,必定跟那伙所谓的偷狗贼撇不开干系,而沈家把人接回去,隐瞒二姑娘失忆一事,反而声称大姑娘失忆。
就这么李代桃僵,移花接木。
琥宝儿的奶娘死了,发生意外后沈家迁怒她的贴身丫鬟,直接寻个由头把人发卖。
虞河正在追寻这个婢女的下落,她必定知道更多事情。
*******
马车吱吱悠悠回到王府,陆盛珂先行下车,回身去抱琥宝儿。
这会儿天色不早了,日头西斜,渐渐把天空染做橙红色。
她脸上的疹子消退不少,只余下浅浅的印痕,不必再用兜帽盖住。
陆盛珂抱着人直接走向照枫院,琥宝儿晃了晃小腿:“你走错路了。”
“没走错,”陆盛珂头也不回:“先在照枫院待着,明日叫管家给你另寻住处。”
弄玉轩太远了,懒得去。
“要给我换住处?”琥宝儿问道:“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陆盛珂一抬眼皮:“你喜欢弄玉轩?”
琥宝儿想了想,一摇头:“说不上喜欢。”
弄玉轩太小了,不过距离偏门比较近,出门还算方便。
不过,“那就换吧,哪天你决定与我同房了,方便过来。”
后边,落后好几步的青序差点平地里绊倒,简直要为自己的听力过于灵敏而苦恼。
好在听见的是喜事,指不定过段时日,王府就该添丁了呢。
算上这次,王妃留宿照枫院几回了,主子也不是第一次抱着她进家门,看样子发展良好。
都已经在谈论同房事宜,王爷也决定把人从弄玉轩挪出来……
青序这么想着,悄悄放缓了步伐,主子抱在一块的时候,下人还没眼力见怎么行?
而琥宝儿,腰侧被陆盛珂轻掐了一把。
“再乱说话,本王对你不客气。”
她嘴里的同房睡觉,不就是两人并排躺着,相安无事过一夜?
她不明就里,还堂而皇之挂嘴上,却不知旁人会作何感想。
陆盛珂当即决定:“明日到书房来。”
琥宝儿突然被掐有点不高兴,听见这话眼睛都瞪圆了:“叫我住照枫院就是为了抄书?”
那她马上就走,把梨枝月萝都叫上,抬着也能回到弄玉轩。
陆盛珂否认,抿着浅淡的唇瓣轻嗤一声:“本王给你补课。”
免得她在外犯傻,口无遮拦。
“什么?”
琥宝儿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补课……?
晚膳是在照枫院用的,与陆盛珂一起。
琥宝儿在宫里吃了药,如今一两个时辰过去,四肢总算恢复了点力气。
拿碗筷之类的不费劲。
不过,她在看到陆盛珂的动作时,不免还是生出羡慕之意:“你今天抱着我走了不少路,一点都不累么?”
那双手,这会儿稳稳当当端着饭碗,一丝颤抖都不见。
陆盛珂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就你这点分量?”
“我这么大个人。”琥宝儿指了指自己,说得好像她是纸糊的一般。
陆盛珂闻言,在那圆鼓鼓的胸团上一扫而过,“你最近长肉了?”
她原本就是这样惹眼的身线么?束腰是不是太紧了,成何体统……
陆盛珂并没有意识到,他在打量琥宝儿的身躯,以前他懒得多看一眼,哪会去留意对方体态如何。
琥宝儿一无所觉。
通常情况下,她是不愿意承认自己长胖的,但是近日确实小衣变紧了,劳得梨枝给她重新量尺缝制。
她一手撑着脸颊嘟囔:“吃不了你家多少大米……”
又道:“若有一日,我健步如飞力大无穷,不知是何种滋味?”
陆盛珂缓缓一牵唇角:“今夜早点安歇,可以在梦里试试。”
“……”琥宝儿狠狠咬一口鱼丸:“我力大无穷了,先给你试试过肩摔。”
“嗯,”陆盛珂面无表情:“本王等着你。”
轻飘飘的语气,却感觉充满不屑与挑衅。
琥宝儿笃定,她一定是被小看了!
饭后没多久,桃枝被芠喜公公领走了。
他瞧着殿下对王妃日渐上心,这桃枝就不能再跟以往一样,还当自己是王府小丫头,得多教着些。
不只是她,梨枝月萝也不例外,真要在王妃身边伺候,往后出入各家府邸后宅乃至后宫的机会不会少。
要是一直好糊弄不经事,关键时候只怕会捅出篓子。
这对桃枝梨枝而言,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在此之前,她们跟王府里其他丫鬟没两样,王爷身边有芠喜公公和几个随从,向来不需要婢女。
而现在,她们分配到王妃身边,只要抓住机会不被换掉,日后就是一等体面的大丫鬟。
桃枝梨枝二人乖乖听芠喜公公训话,他老人家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
而月萝,心里也跟着活络起来。
琥宝儿在王府过得好,她才能跟着沾点光。
但若琥宝儿当真坐稳了这个王妃之位,甚至日后诞下皇家血脉——那大小姐怎么办?她会不会后悔?
王爷前些天才买了玉饰,现在又给换住处……
月萝不敢耽误,连忙写了一卷纸条,趁着傍晚出府,通过中间人递给沈若绯。
殊不知,她的信件半道被虞河截了下来。
虞河拿着通风报信的小纸条呈送给陆盛珂。
陆盛珂丝毫不觉意外,这个丫鬟从一开始就露了不少破绽。
进府第二天让琥宝儿脸上长疹子,对花生要忌口一无所知,日常伺候也不尽心。
因为她另有主子。
虞河两手抱臂,啧啧称奇:“一个小小的沈家,竟然如此大胆,咱们是不是应该查一下它?”
在他看来,婚事是沈若绯主动招惹,死皮赖脸求来的,婚期临近突然换人替嫁,听上去很不寻常。
又不是王府非要娶她。
而且这段时间留意了沈若绯乃至沈家的动向,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就像是背后冒出一个高人指点似的。
毫无预兆就开窍了,时来运转。
“还查到了什么?”陆盛珂问道:“比如一些传闻?”
他觉得,琥宝儿身上那股香味并不常见。
宫廷秘香都没有她的厉害,不仅持久,某些特定时候还更加浓郁。
比如说她出汗的时候……
陆盛珂没有明言香味一事,不太想跟虞河谈论琥宝儿的气息。
虞河却是收到了点风声:“沈家对这个二姑娘三缄其口,似乎她幼时不是因为体弱多病才送去庄子。”
但具体缘由,还没打探出来。
哪户人家没点深埋的阴私,当年就换掉了不少知情者,而留下来的老人,这么多年早就跟沈家一条心了,要撬开嘴巴需得费点工夫。
这并不难,有钱能使鬼推磨。
“继续查。”
陆盛珂眸底幽冷:“本王倒要看看,沈若绯有什么秘密。”
********
隔日一早,陆盛珂上朝去了,旒觞帝即将前往行宫避暑,东宫忙碌,连带着他也不得闲。
管家收到吩咐,收拾一个新的住处安排给琥宝儿,大清早就忙活上了。
一行人从弄玉轩挪了出来,住到滦纱苑里。
此苑位置极好,不论是去前院还是通往正院都很便利,它有一个拱圆大窗口,正对着王府里的那面湖泊。
绿水幽幽,春冬之际湖面烟气升腾,袅袅如烟雾,似薄纱。
景致没得说,地方又宽敞,夏日临水还凉爽得很,琥宝儿很满意。
她停了药汁,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异状,不过出于稳妥起见,李郎中还是过来诊脉。
琥宝儿身体底子好,恢复快,当天就生龙活虎的。
陆盛珂下朝回来,她已经搬着小板凳,坐到湖边钓鱼晒太阳去了,也不嫌热。
之前被禁止在王府四处走动,如今算是彻底解禁,哪里都拦不住她。
陆盛珂走上前,往竹篓子里头瞥一眼,一条收获都没有。
他把人拎起来,没收她的渔具:“中午去许家用饭。”
他下朝后特意打过招呼,准备把礼数补上。
要出门做客,琥宝儿不得不结束她短暂的钓鱼体验。
换了身衣裙,随陆盛珂去往许家。
两座府邸同在稷康坊,距离却不算近。
马车转悠了好几处,才赶在午时之前抵达。
大夫人蔺氏听说容时要带琥宝儿过来,早就张罗上了。
她接触过后就对琥宝儿有所改观,觉得这般性子的小姑娘,属实很难讨厌起来,结果不出所料,容时这是放下过去的恩怨了。
许家今天很热闹,几位老爷都在,大老爷有三个兄弟。
三位老爷膝下各自有孩子,按照排序顺溜下去诸位少爷少夫人,还有外嫁的女儿,有空的也回来了。
琥宝儿被陆盛珂领进门,一脸懵的接收了一大群亲戚,叫她见识到什么是大户人家。
先给许家老爷子敬了茶,这是外祖父,再来是几位舅舅舅母,表哥表嫂表姐……
好在其中大多是熟面孔,在宫里见过。
琥宝儿是陆盛珂自己带来的,他们即便心下好奇,但是接受良好。
没有人敢为难她,何况,看大夫人的态度,显然也已经接受了这位王妃。
还能轮到旁人说什么呢。
琥宝儿收到一箩筐的见面礼,一阵眼花缭乱。
外头又报太子殿下携太子妃出宫驾临,同行的还有萧阳公主。
这下子,人基本凑齐了,许家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家宴,纷纷恭贺陆盛珂这对新人,比他们成亲当天要真心实意得多。
到此,便算是把新妇入门后的礼节补全了。
至于已故的许皇后,陆盛珂会带她去祭拜一番。
陆启明此次出宫,吃饭凑热闹之余,饭后免不了去书房,谈及柔妃在宫里的挑衅举动。
下三滥的手段,许老爷子很不屑,但是又气恼,万一被得逞了,无疑非常有效。
到时可不是沈若绯一人之事,东宫只怕会污名缠身,这辈子都别想洗干净。
尤其是民间,对这种宫廷秘闻最为津津乐道,还是兄长与弟媳之间,属实龌龊歹毒!
要知道,谭震贺如今已经臭了名声。
他在御花园和宫女牵扯不清,被陛下当场撞破,当时目睹者众多。
陛下虽说没有严惩,但也把人罚去了西北。
御史台得知后,哪有不做文章的。
往小了说是男子一场风流账,但往大了说: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就能蔑视皇权么?
竟敢在御花园如此行事,可见心里是何等逾距!不惧皇威!
柔妃别提多恨了,若是往常,她吹吹枕头风,软软磨个几天,估计就把兄长调回来了。
但恰好岚妃有孕,皇帝经常抽空去她那边。
这般局面,心里憋着火气,才想出那等恶心人的毒计。
而陆盛珂,决定以毒攻毒。
“找人写几本戏文递给戏园。”
内容便是那种古稀老头风流不死,四处沾花惹草,冷落家人结果发现子嗣是别家的故事,以丑角为主角。
这种荒诞戏文,只为逗人一笑。
至于影射了谁,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陆启明被他这招以毒攻毒给惊了,不由失笑:“这是要谭震贺登上戏台子了?”
陆盛珂一手捧着茶托:“身份便是老账房,做账之人没有不偷的。”
许大老爷都被逗乐了:“这是告诉旁人,他吞军饷呢?”
“自己做过的事情,哪有不透风的墙。”陆盛珂已经逮到了谭震贺的狐狸尾巴,就看他们还能蹦跶多久。
几个大老爷们去了书房,琥宝儿被留下喝茶。
蔺氏怕她感觉无趣,也不拘着她说话,叫九姑娘把她养的狸奴抱出来给琥宝儿解解闷。
九姑娘年纪小,才八岁,养了一只猫儿爱不释手,郑重其事的介绍给琥宝儿。
她给去了名字,叫雪儿。
猫如其名,正是一身雪白皮毛。
萧阳转着眼睛溜达过来,“猫有什么意思,一点都不高大威猛。”
琥宝儿扭头看她:“那你说,什么有意思?”
萧阳张口欲言,想了想又忍住了,扬起下巴哼声道:“叫你看见,能吓死你!”
琥宝儿一脸不信。
萧阳气了,压低嗓音道:“你要是保证守口如瓶,本公主带你去瞧瞧。”
“你有什么吓人的东西?”琥宝儿狐疑。
别又是想捉弄她,真是幼稚,还愚蠢。
萧阳冷笑:“是一头小豹子,怎样,你敢么?”
“小豹子?”她居然饲养猛兽,琥宝儿有点好奇:“要去哪里看,太远我不去。”
她才不会被骗呢。
谁知,萧阳说就在许家,用不着去外边。
她偷偷摸摸,带琥宝儿走了幽静小道,仗着对许家地形的熟悉,溜到一处院落。
“这是哪里?”琥宝儿左右张望。
“是许砚安的住处,我们进去。”萧阳道:“我听说,在储水庄那次,你睡过狼窝?”
她才不信,这个女人,看到真正的猛兽,一准能吓哭!
琥宝儿没想到,许家六郎真的在院子里笼养了一只小豹子。
是纯黑色的,短毛油亮,一双鎏金兽瞳,明亮锐利,满是杀气与警惕。
这是许砚安跟人打赌赢来的‘三天饲养权’,给小豹子喂了泡过蒙汗药的生肉,用木箱子锁着抬进府,偷偷的关在院子里。
许家大夫人自然不知情,就连他的兄长都没敢告诉,只说给萧阳听。
谁知道这个大嘴巴,转身就带了个人进来,当场成为共犯之一。
许砚安气得骂了萧阳一顿,萧阳也觉得自己冲动了,她应该保守秘密的,万一琥宝儿去告状怎么办?
琥宝儿没打算告状,她在笼子外面看着小豹子。
一头疲倦的困兽。
“它累了,陌生的环境,肯定没有好好睡觉。”
琥宝儿蹲下来瞅着小黑豹,它很警觉,所以不敢休息。
看上去也不是很大,就和她见过的那头小狼一样,是刚脱离父母独立没多久的小兽。
萧阳顿时觉得没意思:“你就一点都不怕?”
这个沈若绯怎么回事,跟以前判若两人,没有丁点相像之处!
琥宝儿不怕,圆溜溜的兽瞳,毛茸茸的躯体,她很喜欢。
野兽或许比人简单好动,它们的目光从不骗人。
讨厌你就示威,叫你远离,喜欢你就示弱,盼你心软。
琥宝儿伸手,细细白白的小指头,越过笼子间隙,落在小黑豹的脑袋上。
萧阳惊了,许砚安更吃惊:“你怎么做到的?!”
怎么小豹子突然就温顺了,要知道,他们喂食都不敢靠近,它不断从喉咙里发出低吼,充满威胁。
琥宝儿没有回答,她的眼睛看着小黑豹,又似乎没有在看它。
后脑勺阵阵发疼,耳朵已经听不到许砚安说了什么。
她好像听见了哭声,是谁在哭?
……是幼时的她,哭得非常伤心。
奶娘抱着安慰她,她不是不祥之人,她的香气动物们很喜欢,她有很多朋友,小猫小狗,乡野间的小牛,还有林间小鸟……
琥宝儿抱着脑袋哭了起来,她的头好疼,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骤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盛珂沉着脸,把她抱离笼子旁,先是检查她一双小手,发现光洁如初,毫发无损。
一旁许砚安都快跟着哭了,纯粹是被吓的:“表哥!豹子真的没咬人!”
萧阳大难临头,连忙附和:“她自己突然哭的,我们真没欺负她……三皇兄,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这突然间人就蹲在那里掉眼泪,偷养豹子的事情还漏了陷,三皇兄那眼神比豹子还可怕!全完了呀!
第29章 不动声色
琥宝儿被带去了客院, 陆盛珂吩咐请御医,青序立即往宫里跑。
这么大动静,想要不惊动长辈是不可能的, 许砚安这只豹子是彻底藏不住了。
蔺氏气得很, 当场就要狠狠罚他。
许家门风清正, 子嗣里不论男女, 皆是早早启蒙。
不指望他们学识渊博, 只盼能知书达理。
前头几个孩子都规规矩矩的,不会太出格,唯独这个六郎,自幼调皮贪玩, 没有继承家业的责任, 也不打算考取功名。
平日里玩就罢了, 长辈们念他年纪小, 睁只眼闭只眼, 可现在都开始饲养猛兽了。
都是那群小纨绔折腾出来的花样, 斗虫养鸟还不够,什么小老虎小豹子都敢招惹,逞能斗勇出风头!
还有萧阳公主,许家不是她的外祖, 不好责备,但袁绰可以, 她是太子妃,也是长嫂。
上一次给她禁足,并安排嬷嬷教导约束, 如今看来,还是没有学聪明。
萧阳特意带琥宝儿去看小豹子, 显然还存了吓唬人的小心思。
这次就是陆启明也不会帮忙说话了,他知道萧阳压不下自责,沈若绯利用了她,才能顺利跑到容时面前上演落水。
萧阳不死心的针对沈若绯,无非是记仇的小孩脾气。
钻了牛角尖,全然不看人失忆之后的转变,一味的想要挤兑她。
身边这么多人对沈若绯改观了,就连许家老爷子都在陈大人那里听见了不一样的说法。
人都是向前看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总不能一直揪着小姑娘过去的事情不放。
萧阳这个脾气,来日嫁作人妇,与深宅大院的女眷们打交道,肯定是要吃亏的。
就拿储水庄的事情来说,那群贵女都指着她这块公主招牌才敢惹事。
她没有半点警惕性,还自己主动站出来,甭管闹出什么意外,当然是她来扛着。
陆盛珂没有理会身后那群人,抱着琥宝儿进入客院,暂时谢绝了旁人的探访。
她像只猫崽儿似的,蜷缩在他怀里,又娇又软。
因为脑袋疼痛,额角一层薄薄细汗,香味萦绕,挥之不去。
陆盛珂已经确定了她体带异香,沈家估计是因此才把人送去庄子养着。
这种事情,说来匪夷所思,从未听闻还有谁像她这般……
毫无疑问,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而世人,总喜欢把不一样的东西判定为‘异类’,排除异己。
“宝儿,琥宝儿。”陆盛珂用帕子擦拭她光洁的额际,第一次唤了她的乳名。
他不想再叫她沈若绯了。
“我的头好疼……呜呜……”
琥宝儿捂着脑袋,若不是被他禁锢在怀里,指不定要在榻上打滚。
一阵一阵的钝痛,在她脑子深处,难以忍受。
太医院那边要过来没有那么快,蔺氏先把许家的府医派过来,给琥宝儿诊脉。
然而郎中一上手,什么也诊不出来。
小娘子的身体没毛病,就是伤过脑袋也早就痊愈了。
而且琥宝儿的头痛并不常发作,郎中过来后,她逐渐平静下来。
躺在纱帐里两眼直愣愣的发懵:“我没事了……”
脑袋不疼了。
郎中看不出什么,陆盛珂也没勉强他,挥手让人下去。
虞河尚未查出琥宝儿失忆的真正原因,恐怕……不是意外那么简单。
什么摔下阁楼的说辞,他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宫里御医被请来时,琥宝儿已经从床上爬起,稍微收拾了妆发,不必躲在纱帐后方。
御医不仅诊脉,还要看一看她的头部。
陆盛珂在一旁坐着,问道:“她能恢复记忆么?”
“这个……”江太医可不敢保证。
人的脑袋极其复杂,病理不尽相同,医者兴许耗尽一辈子也研究不透。
更何况这离魂症,千奇百怪,有的是因为刺激,有的是因为意外,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它就好起来了。
还有人,失忆一辈子也想不起来。
若想尝试,可以用一下针灸,但结果如何,无人敢笃定。
琥宝儿第一个拒绝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在我脑门上扎针。”
想想就很可怕。
陆盛珂也不同意,人的头部何等重要,岂能轻易尝试,她本来就不聪明,要是更傻了可怎么办?
看来恢复记忆是急不得了。
*******
琥宝儿无碍之后,两人辞别了许家诸位,回到夜玹王府。
她没事了,但精神不怎么好,脑海中太多东西一闪而过,她抓不住,也不能去抓。
仔细一想就会头痛,无异于自讨苦吃。
琥宝儿心大得很,立即把一切抛之脑后,只惦记着那只小黑豹:“我可以帮帮它么?”
黑豹不属于许砚安,与她更加没关系,只是,看它成为人的阶下囚,宛如笼中鸟,彻底被折断了翅膀。
好可怜。
“怎么,你想管闲事?”陆盛珂斜睨她一眼。
琥宝儿一摇头,慢吞吞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没有这个能力。”
大户人家不缺银钱,估计她用金子去买,对方也未必割爱。
主要是她没有这么大的脸面,致使对方让步,愿意给她这个面子。
陆盛珂倒是可以,不过,他肯为了这点小事出面么?
琥宝儿才这么想着,便听他道:“它太弱了,弱者不落到人手里,也会死在其他猛兽口中。”
她听着这话,眼睛都睁圆了:“你说得……很对呢。”
可恶,小黑豹太小了,它们还没来得及成为强者。
而且……“就算很弱小,也会拼尽全力的。”
难道弱者全都认命了么,不战而败,才最为可耻。
琥宝儿鼓着小脸蛋,道:“我总觉得我以前养过小动物。”
但是月萝说没有。
陆盛珂停下步伐,这个小傻子,此刻还被蒙在鼓里。
不过,他没打算太早告知她真相,就她这个脑子,想太多又要头痛,一群郎中束手无策,可别把自己折腾成小傻子。
他淡淡开口:“就这一次,本王可以替你把豹子要过来。”
琥宝儿跟着停下,回身去看他:“你决定救它?”
“不是救它,而是帮你,”陆盛珂一挑眉梢:“你欠本王一个人情。”
换言之,若不是看在她的份上,他没打算插手小黑豹的未来。
琥宝儿一下就答应了,小脸满是认真地承诺:“你把它救出来,我欠你一个人情。”
至于之后怎么还,那就看陆盛珂要她做什么了。
她尽力而为。
回到滦纱苑休息,桃枝和梨枝小心翼翼伺候着,把琥宝儿当成个瓷娃娃。
“娘子这两个月实在是多灾多难,改日去开元寺上香,求一道平安符吧?”
又是风疹又是头疼,看上去全是些小毛病,但是这都多少次了。
“平安符?”琥宝儿皱皱小鼻子:“那么多人排队等着神明保佑,我这点小事就算了。”
神明们已经忙不过来了。
不过去庙里玩一下倒是不错,哪天可以抽空去一趟。
陆盛珂答应的事情,隔日就办成了。
他亲自出面交涉,对方很爽快地就把豹子赠送给他,分文不取。
陆盛珂却没打算白要人小宠,吩咐重锦给了一份回礼。
小黑豹关在笼子里,用一层不透光的黑布蒙着,一路板车押送到了夜玹王府。
琥宝儿接手后,立即把黑布扯下来。
为防止猛兽伤人,它的脖子上还扣了一条重重的锁链。
才一天不见,精神头就不如之前了。
送来的人说这豹子不听话,警觉性太强,一脸凶恶,甚至拒绝人投喂的肉块。
给过鸡肉羊肉牛肉,带着血很新鲜,它却不怎么吃。
这样下去,只怕是养不长久。
琥宝儿听了,叹一口气:“要是把我关在弄玉轩不给出来,我也会被影响胃口的。”
谁能受得住牢笼呢。
月萝看到黑豹吓了一跳:“娘子,你该不会要在滦纱苑养这小畜生吧?”
“你干嘛骂它,”琥宝儿回道:“我不养,把它送回山林。”
月萝多少松一口气:“这种野兽养不熟的,都是白眼狼,娘子可别一时贪玩闯下大祸。
话音才落,小黑豹就冲着月萝发出喉咙里的低吼。
琥宝儿瞅一眼月萝:“你骂它,它不喜欢你。”
月萝微微一撇嘴:“谁要一只豹子的喜欢?”
她往后退去,觉得它危险又可怕。
琥宝儿并不勉强一个人去喜欢甚至接受一只动物,不过月萝这种反应,最好别让她接触小黑豹。
免得把小家伙给激怒了。
琥宝儿让人准备了马车,带着桃枝梨枝出城,尽快把豹子放归山林。
撇下月萝一人在府里待着,她顿时不乐意了。
“娘子,奴婢不会再说它半句不是,让奴婢一起去吧?”
月萝不蠢,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地位正被桃枝一点点取代。
现在就连梨枝这个小丫鬟都跟随外出了,独独留下她?
琥宝儿拒绝了她,“我们很快就回来了,它也要上车,你不怕么?”
小黑豹仿佛听懂了这句话,立即朝着月萝示威低吼。
月萝见状,哪敢跟它同车。
琥宝儿挑了一辆宽敞的马车,日常里是陆盛珂使用的,四匹骏马并驾齐驱。
她和桃枝梨枝坐进去,再把黑豹的笼子搬在一侧,通通装下了,半点不觉拥挤。
“这小家伙真有灵性,趴娘子脚边就不闹腾了。”桃枝还以为它被搬上马车又要炸毛一番。“难道知道我们准备放了它?”
梨枝一点头:“万物有灵,还真说不准……”
她胆子小,也害怕黑豹,万一它像对月萝那样吼她,她真的会吓死!
小豹子很安静,马车吱吱悠悠出了城,驶向琥宝儿选定的方向——紫溪山。
那里群山峻岭,延绵不绝,村落较为稀疏,除了砍柴的樵夫和采药的医者,几乎没什么人往山里去。
听上去就是野兽们的绝佳栖息地。
这小黑豹并不蠢笨,琥宝儿相信,放走了它,会努力自己活下去的。
它又不是猫狗,野性难驯,与人难以融洽,还是回到属于它的地方更合适。
紫溪山还挺远,马车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抵达。
笼子抬下去后,平放在山脚下,没人敢贸然打开它。
怕猛兽脱离笼子,一个反扑就伤人。
他们正在那犹豫踌躇,琥宝儿胆子大,直接过去解开了黑豹脖子上的铁锁链。
桃枝梨枝拦都拦不住。
而小黑豹,没有像他们所想的那样报复伤人,它一个健步就冲出了笼子。
被困在里头好多天,估计是留下心理阴影,这辈子不想再进去了。
而且在牢笼之外,一改笼中的颓丧低迷,它重新精神抖擞起来。
黑豹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就跑远了去。
在没入林子之前,它回头看了琥宝儿一眼,紧接着就窜入林间,消失不见。
“它走了。”
琥宝儿目送它离去,它从此自由了。
不过,她如今也挺自由,陆盛珂没有拘着不给出府,城外这么远的紫溪山都来了,她还有哪里不能去呢?
琥宝儿很快放下了小黑豹,上车回城,问问桃枝二人,京城有哪些好玩的。
她都失忆了,便等于通通未曾去过,任何一处都是新鲜的,必须去走一走。
梨枝给她打着扇子,摇头道:“天气越来越热,娘子是半点不怕。”
琥宝儿靠在窗台上,笑靥如花:“我不怕太阳,我喜欢太阳。”
梨枝瞅着她白生生的小脸蛋,娇俏的小娘子,就连阳光都偏心她呢。
琥宝儿不急着回去,马车经过一处桃林时,正好赶上附近农户采摘桃子,她连忙叫停。
挨着官道,偌大一片桃林,主人家请来不少帮手,正拿着筐子摘桃子,忙得热火朝天。
入夏了,正是各色水果成熟的好时节,那些个草莓李子桑葚,一个个都逐渐开始叫卖了。
桃枝看这桃子果大饱满,拿着钱袋子去买了几篮子,带回去还能给照枫院送些。
农户卖了几提桃子,乐得合不拢嘴,还送了一小桶清水过来,给他们当场洗刷干净桃子上的细绒毛。
洗完后人手一个,琥宝儿下了车,让车夫也先歇着去。
她就在路旁长满绿草的田埂坐下,一边吃桃子,一边看他们采果子。
陈佑卿便在此时经过,夏日里车窗的帘子都是卷起通风的,他一眼就认出了夜玹王府的马车。
着眼看去,就见到画卷一般的明媚画面。
道旁绿草茵茵,坐着个吃桃的小姑娘,她笑看前方,那里硕果累累。
陈佑卿的心头猛然跳动,他发现,他很难不去看她。
似乎只需要一眼,就能感染到那份轻松无忧。
陈佑卿下了车,朝着琥宝儿走去。
他刚上前,梨枝就捧着桃子过来了。
方才洗了好几个,还没分完,正好陈佑卿主仆来了,也能尝尝鲜。
琥宝儿见到他还挺意外,问道:“你祖父能吃桃子么?”
陈佑卿不由失笑:“祖父能得王妃这般惦记,他一定很开心,消渴症要忌口之物颇多,桃子可以浅尝半个。”
“我遇到他几次了,都是缘分。”琥宝儿递了一个给他:“那就给他吃半个吧。”
陈佑卿本是路过,这会儿也不急着走,同她一起,幕天席地坐了下来。
还别说,风和日丽,桃肉清甜,在这满山苍翠之间,别有一番趣味。
陈佑卿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淡下去。
那边摘桃的农户,看见又来了一位贵人,本想上前来瞧瞧是不是还有一笔生意可做,见着他们这样,顿时笑了。
“小娘子的夫君来接了?二位郎才女貌,真是登对极了!”主人家越看越顺眼,当场就夸上了。
琥宝儿梳的是已婚发髻,不怪他这样误会。
桃枝梨枝听见这话,眼睛差点瞪出来,连忙摆手摇头的解释:“误会误会!绝非如此!”
琥宝儿已经把自己的桃子吃完了,用帕子擦着手道:“老伯,我的夫君不是他。”
农户没想到会是这样,两拨人确实前后脚来的,像是偶遇,他胡乱多嘴,乌龙一场。
他哎哟一声,连忙赔礼道歉。
只是一抬头,发现小姑娘没有羞赧神色,倒是这个月白衣袍的公子,飞红了耳朵。
这……??
琥宝儿没有察觉,她看了风景,吃完桃子,打算回去了。
倒是陈佑卿的小厮,眼明手快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少爷,咱们不妨再坐一会儿?”
安桂也怀疑自己瘸了眼,居然看到他家公子这么不对劲!
公子向来守礼,即便路上遇着相熟之人,世交家的小娘子,也只会打声招呼再走。
他根本不会下车,还一起坐在田埂上!
而且这老农误会一场,主子这反应怎就那么奇怪呢!
安桂想拦住人,不让同行,但是陈佑卿道:“我们也准备回城了。”
这么一句话,自然是两辆马车一同启程,返回城内。
好在无缘无故,是坐不到同一辆车上去的。
安桂一边松口气,一边愁眉苦脸的爬上马车。
一抬头,就对上了陈佑卿审视的目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佑卿一手捏着折扇,正色道:“我不会对不起容时。”
安桂听着他这样直白,毫不犹豫就承认了那点心思,轻咳一声道:“少爷,那位是王妃,咱不如瞧瞧京城里其他女子……”
“等她和离之后再说。”陈佑卿看向窗外。
“什么?”安桂给吓了一大跳:“少爷,少爷你是认真的?”
她可是沈若绯,多少人说她恬不知耻赖上夜玹王,名声都不好听!
虽然现在整个人变了许多,但她已经成亲嫁过人了,居然还想等她和离?
陈佑卿道:“她说会和离。”
“那、那也是二婚……”
“住口,安桂。”陈佑卿眉头一蹙:“不可对沈娘子不敬。”
安桂不敢说了,怕惹怒了主子,只是在他心里,主子是陈家长孙,怎能不选择大家闺秀?
而且那还是夜玹王的王妃,以主子和夜玹王的关系……
“容时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容时,他们对彼此无意,也不合适。”陈佑卿现在还记得,那天在万珍阁,看到琥宝儿遭受刁难。
他知道姑娘家私底下会有斗气之举,就跟儿郎没区别,拉帮结派的。
那林芊蔲就是故意踩琥宝儿的脸面。
这种事情,男子不好插手,他看到容时买了一堆玉饰,便是维护之举。
那一刻,陈佑卿也很想帮她。
可是他凭什么去帮忙呢?他们没有关系,没有名分,名不正言不顺。
容时可以光明正大地护着她,送她礼物,给她买任何东西,而他不可以。
就是那时候,陈佑卿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尚且不起眼的意动。
而今天,他在道旁偶遇,毫不犹豫就想下车,去靠近她。
哪怕只是吃一个桃子,都觉津津有味。
她失忆了,她不是以前的沈若绯,她的世界纯粹又简单。
理所当然的会吸引许多人。
他遭受吸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
两辆马车进入稷康坊就分开了,琥宝儿带着几篮子水蜜桃回府,给大家都分了分。
她觉得好吃,晚饭前又啃了一个,一边又对消渴症嘀咕上了:
“世间竟然有如此歹毒的病症。”
不让人吃甜食,比起不让她吃花生要痛苦许多倍呢。
琥宝儿接触的人当中,就陈大人是这样的,老头瞧着清瘦得很,多半是饿的。
陆盛珂过来时,恰好听个正着。
“你又遇到陈大人了?”他一挑眉:“他在外祖父面前说了你不少好话。”
“陈大人夸我了?”琥宝儿没有想到,一边回道:“我今天没遇到他,不过让陈公子帮忙捎了半个桃子。”
只能吃半个,估计要馋死哦。
陆盛珂双眸微眯:“你遇到陈佑卿了?在哪碰见的?”
他对友人的了解,并不逊于安桂,除此之外,还有一分难以言明的天然警觉。
琥宝儿不疑有他,实话实说在路边遇到,又说那桃林有多大,果子有多重……
小嘴叭叭的说了不少,侧旁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她莹润小巧的下巴,把她的脸给转了过去。
“唔?”
毫无预兆,琥宝儿被捏着下巴,正脸对准陆盛珂。
他半敛下眼睫,与她四目相对:“琥宝儿,别忘了你的身份。”
“什么身份?”什么意思?她一时茫然。
陆盛珂道:“有夫之妇的身份。”
这又是从何说起,琥宝儿去推拒他的大掌:“你别捏我……”
说话就说话,做什么要握她下巴?
烦人的手指,不仅不肯退去,那温热的大拇指指腹还毫不客气地揉了上来。
重重捻在她殷红的软唇上。
唇肉丰润,还沾着湿漉漉的清甜桃汁。
陆盛珂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喉间生生冒出一股干渴之意。
第30章 “你啄我。”
琥宝儿白纸一样, 看不透陆盛珂幽深的视线意味着什么。
她凭借着小动物般的直觉,感知到那股未曾言明的侵略性,悄悄往后缩去。
陆盛珂并没有对她做什么, 揉捻了她软乎乎的唇珠, 指尖便撤了回去。
琥宝儿抬手, 抚上自己一双唇瓣, 不解道:“你做什么?”
在她看来, 这人奇怪得很,谁会在说话的时候,突然触碰对方的嘴巴?
他莫不是想撕烂她的嘴??
陆盛珂不想提醒她陈佑卿的心思,就她这个脑子, 跟瞎子也没两样。
有他在一旁盯着, 谁也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不过, 话虽如此, 胸腔里的不悦却是挥散不去。
就像是被人觊觎了属于他的东西, 油然而生一股受到冒犯的感觉。
陆盛珂瘫着个俊脸, 拿出一张帖子给琥宝儿。
是沈家派人送来的,就在今天下午,让她回娘家一趟。
“本王与你一起去。”他如此决定。
琥宝儿拿过帖子一看,说是让她回去吃一顿家常便饭, 估计有话要说,因为上次她给妹妹透漏了要和离。
正巧, 她也想跟娘亲谈一谈嫁妆的事情。
不过,“王爷也要去?”
“嗯,”陆盛珂淡淡回道:“你我成亲后, 本王对岳家多有疏忽,此番随你走一趟。”
琥宝儿听见这话, 动了动小嘴:“不像是你会说的……”
对岳家多有疏忽,难不成他还会反省自己?
琥宝儿不信,陆盛珂当然是哄她的。
实际上,他打算过去瞧瞧,沈家在上演什么好戏。
*******
第二天下朝后,陆盛珂带着琥宝儿前往沈家做客。
沈宏光对王爷的到来颇为意外,还记得上次回门礼,陆盛珂全程面无表情,跟琥宝儿全无交流,他还以为,这人不会再踏入沈家一步。
没想到这次竟然主动陪同。
而且瞧着两人的相处氛围,不再是那种陌生与冷然。
沈宏光笑容满面地把陆盛珂迎进去,一边打量了琥宝儿一眼。
这个闺女,从小没有养在身边,自然是很难消弭陌生感。
她自幼模样好,英雄难过美人关,指不定是美人计生效了呢。
只是又听说他们打算和离?
陆盛珂这次是带着探究的心思而来,从下车后就不动声色的留意沈宏光父子一言一行。
他和沈家大公子,对琥宝儿客套有余,亲近不足。
若说因为闺女成为王妃就拘束起来,显然说不过去。
而进入厅堂之后,沈家老夫人坐在里头,她辈分大,又腿脚不便,自然不会起身相迎。
陆盛珂与琥宝儿去给老夫人见礼,老夫人脸上也是挂着笑,不过一直没有正眼看孙女,只请人落座,奉上茶水。
虞河调查所知,沈老夫人这个瘸腿,恰好是在双胞胎姐妹出生那一年,看来也非常凑巧。
陆盛珂带了些补品送上,中规中矩的,挑不出差错。
一屋子人不尴不尬的坐着,大眼瞪小眼,主要是没想到他会过来。
沈家从沈若绯嘴里听说,琥宝儿打算和离,但现在也不好对着陆盛珂这个当事人询问。
好在,夜玹王公务在身,把琥宝儿送到娘家,陪着喝杯茶就起身离去了,他会在下午申时过来接人。
沈宏光和秦氏双双赞扬王爷有心,竟然特意接送妻子回娘家,简直叫人受宠若惊。
陆盛珂一走,他们就关起门来,大有三堂会审的架势,让琥宝儿说说是怎么回事。
沈若绯这时才从后头出来,她有意避开了与陆盛珂的碰面。
看向琥宝儿道:“姐姐别怪我跟家里人告状,和离可是大事儿,绝非儿戏。”
琥宝儿捧着茶杯,圆溜溜的眼睛看了他们一圈:“我不能和离么?”
“不能,”沈老夫人是最为反对的那一个,“和离之后你打算去哪里?还能找到比夜玹王更好的?”
她可不允许这个不祥之人回到娘家来。
况且,要不是姐妹互换身份,她能找到什么样的夫家?
琥宝儿猜到了他们不会同意,只是:“婚姻是勉强不来的呢。”
这个道理她都懂,他们年长的怎么就不懂了?
沈家现在是舍不得放弃夜玹王这个女婿,即便双方关系不亲厚,但名义上还是女婿。
外人势必要给两分脸面。
最关键的是,沈若绯尚未定亲,不允许影响了她。
不过,几人反对的态度并不强硬。
让这两人早点和离了不全然是坏事,因为从一开始它就是个骗局。
只有琥宝儿顺利从王府离开,才能让这个骗局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束。
否则,一旦泄露了,就是个欺君的大罪降下,秦氏可没少为此担惊受怕。
再一个,沈若绯已经有了相中的对象。
她经过这段时日的深思熟虑,尤为看好韩末宁。
沈若绯已经跟爹娘提过了,沈家立即去调查了韩末宁的底细。
他是读书人,尚未娶妻,模样高挑,称得上一表人才。
只不过出身贫寒,家里有一片果园,勉强算是衣食无忧。
沈家起初都不同意,他们家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女儿嫁给农户。
但沈若绯信誓旦旦,韩末宁是未来的状元郎,来年春闱甚至压过了陈佑卿。
沈若绯的预知梦很准,几乎好几件大事都被她说中了。
如今不仅沈宏光和秦氏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老夫人更是认她做神明使者,必定是上苍看到她吃斋念佛多年,赐下给沈家,保佑沈家时来运转的!
老夫人这么笃定,还有个缘由,那就是双生子相生相克的说法。
上天是公平的,既然安排了个不详之人,当然要再来一个气运之子,去压制她的邪性与霉运。
她坚信,沈若绯就是镇压琥宝儿的克星。
沈宏光没有老夫人这样神神叨叨,他不急着松口答应。
只等待秋闱放榜再看,如今距离科考也没剩下几个月,韩末宁是否能像沈若绯说的那样,到时一见分晓。
沈若绯声称做梦,这次韩末宁的排名并不靠前,在众多学子中,不算多么亮眼,但年后春闱,他就会一鸣惊人,夺得魁首。
若真如此,沈家自然要趁早与之结交,雪中送炭是恩情,锦上添花就落了下层。
而且等到他成为状元,其他人家望风而动,榜下捉婿抢人的戏码每一届都有上演。
沈家要是能有个状元郎女婿,就不必巴巴的去被其他人家挑挑拣拣。
来日韩末宁当上权臣,还愁家里没有倚仗么?
对沈尚宇的仕途必定会有所扶持。
种种考量,沈家不会跟琥宝儿细说,只是告知她:“成亲没多久就和离,传出去外人怎么看?明年三月之后再说。”
倘若秋闱之后就定下了韩末宁,估摸着婚期就在明年初,最好是安排在春闱之后,来一个双喜临门。
到时必然羡煞旁人,轰动京城,哪能叫琥宝儿的和离给影响了喜事。
琥宝儿听见他们给定了个期限,伸出小指头掰着一算:“现在到明年三月,就超过半年了。”
那怎么行呢,她和陆盛珂约的是半年,最多到今年年底。
秦氏眉头一皱:“婚姻大事,你怎么自己拿主意?”
“可是娘亲,日子是我在过。”琥宝儿鼓了鼓脸颊,明知没有结果,却还要在那里耗费时间么?
她都已经跟陆盛珂谈妥了,两人早些结束,也算是两不耽搁。
即便她不急着二嫁,那夜玹王不是要娶妻?她在这里占着坑算什么事儿呢。
琥宝儿两个眼睛,瞅着秦氏拧起的眉头,问道:“娘亲,你为何反对?”
这个婚事不是她闯祸惹来的么?如今她跟陆盛珂达成协议,王府不会再追究沈家,外界的流言也逐渐平息。
为什么她好像不盼着自己回家……
她的目光直溜溜的,如同稚儿不做遮掩,仿佛有直击心灵的力量。
秦氏被看一眼几乎要心虚起来,厉声道:“就是以往太纵容你了,你如今才丝毫不考虑妹妹。”
“妹妹怎么了?”琥宝儿扭头去看沈若绯。
沈老夫人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接话:“下堂妇回娘家来,当然会影响自家姐妹的名声。”
琥宝儿不喜欢下堂妇这个称呼:“祖母,我又不是被休。”
她想了想,道:“我的嫁妆里有农庄田产,我可以去那里待着。”
至于和离的风声,可以暂时捂着,想必陆盛珂不会介意这种小事。
“你的嫁妆?”沈若绯听不下去了,那可都是她的,琥宝儿这是理所当然据为己有?
她连忙去扯沈老夫人的衣袖,“祖母。”
老夫人不由一顿,当初替嫁的时候,当着全家人的面,明说了嫁妆暂时给琥宝儿。
这是他们长辈答应沈若绯的,不可反悔。
当即开口道:“嫁妆是给外嫁女的,你既然和离回来,那便不再属于你。”
沈宏光一直没说话,不过听见这种说辞,觉得有点太过了,好歹这也是自家血脉不是?
他轻咳一声:“母亲,可以留一点给她……”
老夫人不听,手里捻着佛珠道:“你别不服气,你的一切都是家里给你的,生你养你,还给你安排婚事。向来只有子女欠父母的道理,沈家可不欠你。”
这话颇为决绝,但老夫人一直这样认为。
她把琥宝儿视作不祥之人,她年纪轻轻失去丈夫,瘸了腿脚,当年没有把这个体带异香的婴儿给掐死就不错了。
她信佛,没狠下心对琥宝儿下死手,把人养在庄子这么多年,难道不是仁至义尽了?
她无愧于心。
琥宝儿一时迷茫,张着小嘴说不出话来。
她一开始就预感家里不给嫁妆,不然月萝不会那样大胆管着她。
如今应验了,不觉得有多意外。
只是她有点难受,祖母的话听上去,好像不是她的亲祖母,吝于温情,说沈家不欠她的。
……她不是受宠的沈家大小姐么?
浓重的违和感涌来,琥宝儿嘴笨,也说不出具体滋味。
她喝不下茶水了,缓缓站起身:“爹娘确实不欠我的,祖母也不欠。你们不想给,又何必一抬抬往王府送?我不需要这个做脸面。”
是怕她没有嫁妆出门遭受耻笑么?还是他们自己害怕没脸?
这个做法很小家子气,传出去沈家要沦为京城笑柄。
秦氏知道老夫人对琥宝儿意见大,没想到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强笑着把人拉住,道:“你祖母今日心情不好,别跟她顶嘴了,其余事情以后再说……”
她怕琥宝儿管不住嘴,叫王府的人知晓了,那真要贻笑大方了。
琥宝儿有点难过,她也不贪恋不属于自己的嫁妆了,“我会尽数归还,我要走了。”
她又不是傻子,人与人的相处很微妙,即便娘亲笑脸对她,她也感觉不到对方的偏护。
一丝都没有。
还有她的爹爹,是她看不懂的表情,她的兄长,冷眼旁观,神色同样复杂。
所有人,都带着她看不懂的一面。
琥宝儿不开心,要走了,秦氏和沈若绯连忙阻止。
多少有点埋怨老夫人沉不住气,话说出口了,都不知道要怎么把人给哄住。
现在时机不对,可不能露馅……
秦氏当即掏出手帕哭穷:“不是家里舍不得这笔银钱,实在是每况愈下,日渐艰难……”
说着就开始列数府里的各项开支。
她是当家主母,老夫人早就不管事了,府里逢年过节各项开支再清楚不过,巧舌如簧,简直能把沈家说破产。
琥宝儿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娘亲,嫁妆会还给你们的。”
秦氏要的可不只是这个:“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情不能传出去……”
“好吧,我不说。”琥宝儿没有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因为她不知道能跟谁说。
说出去又怎么样呢,她需要同情或者安慰么?
她需要帮助么?帮她跟家里人撕扯,争夺财物?
家里不愿意给的东西,死乞白赖的要,想想就没意思。
就如同老夫人所言,向来只有子女亏欠父母的份,长辈们不欠她的。
但是即便道理都懂,琥宝儿还是感觉难过。
并不为银钱,而是他们的做法……
********
琥宝儿本想与奶娘说说话的,但最终她没有见吕婆子。
她不想见她,因为预感到自己的期待会落空。
她企图从奶娘身上得到什么,结果必定会失望。
梦里的温暖,吕婆子不肯给。
陆盛珂过来接人时,一眼看穿了琥宝儿的低落。
小姑娘清凌凌的眉眼,压根遮掩不住她的情绪。
“你怎么了?”
马车上,他率先问出口。
琥宝儿趴在窗子上,望着车窗外的街道,小嘴高高撅起:“人很会说谎。”
到底是谁说沈家大小姐备受宠爱的,都是谣言呢,真是可恶。
“你发现了什么?”陆盛珂疑心是沈家露出马脚了。
演戏二字说来容易,但言辞之间,甚至一个眼神,都可能出卖它的真实心境。
琥宝儿摇了摇脑袋,没说话。
她答应了不外扬,那就不说,而且她猜到了,家里人害怕陆盛珂,不得不陪嫁那么多嫁妆,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说白了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可见,人的不简单,会导致事情随之复杂起来。
琥宝儿掰着手指头算了下她手中的银钱,竟然全都是陆盛珂给的月银。
他给的每个月一百两,就是她的全部了。
她再看向陆盛珂的眼神,已经亮晶晶了:“王爷,你真好。”
“?”陆盛珂一抬眼皮:“有话直说。”
她竟然在他跟前开始有所隐瞒?
琥宝儿有所对比才发现他的大方,软声道:“我回去后,给你重新绣一条手帕,你不喜欢鸿鹄,换个花样如何?”
虽然她绣活不好,但是重在心意。
六百两,足够买下一个小院落了。
陆盛珂不置可否:“随你。”
他没有多问,回到府里进了书房,虞河自会把沈家的一举一动包括这次谈话内容报上来。
他既然盯上沈家,哪有不监听的。
陆盛珂很快听完了虞河的汇报。
虞河跟在王爷身边时常在外走动,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了,偏心眼的父母很常见,上至帝王家,下到贩夫走卒,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很少有一碗水端平的。
可是这样对待沈家真正的二姑娘,却实在匪夷所思。
尤其是沈家老夫人,看她对大孙女的宠爱,不是那等厌恶女娃的老虔婆,可竟然极为不喜二孙女。
“主子,或许是和王妃的异香有关。”
虞河查明老夫人信佛,不是一般的信,这种人的想法与寻常人会有点不一样。
牵扯上神神叨叨的,她们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沈家祖辈有从龙之功,爵位世袭,已经富了好几代,没听说出过败家子,怎么可能会没钱。
再一个是姻亲之间的帮扶互助,沈家老夫人、夫人、少夫人祖孙三辈的外家,在京城也不是无名之辈。
世家之所以可怕,便是因为如大树般盘根错节,让皇帝都不得不给点脸面。
但是这样一个沈家,对二小姐竟然吝啬至此,连个嫁妆都计较到这种地步。
果真是没有养在膝下,半点情分也无。
沈家大公子如今生了两个儿子,估计都给下一代留着呢,抠抠搜搜的。
虞河等着主子示下。
陆盛珂无需多想,心里已经有了章程。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厚道的人,“既然沈家舍不得这笔钱,本王就让他们出出血。”
虞河闻言来劲了,点头道:“敢欺瞒王爷,当然不能轻易算了!”
陆盛珂道:“他们利用琥宝儿,叫她背负了沈若绯的骂名,还用那么多嫁妆给自家做脸,想把东西收回去,等同于吃白食。”
世间可没有这等好事。
“王爷打算如何?”虞河躬身问道。
陆盛珂的法子很简单,琥宝儿身边没有可用之人,那他就给她这个人。
“寻个由头把月萝逐出王府,”他道:“把鸿蒙派过去,替她打理嫁妆。”
“鸿蒙?”虞河颇为讶然。
他正经跟账房先生学过的,做账管事皆有一手,要打理嫁妆简直是手到擒来。
看来,主子是真想让沈家放放血,顺道帮助沈娘子立足。
有了嫁妆傍身,往后和离了,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
月萝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她正拦着不让琥宝儿喝酒。
小娘子从沈家回来就闷闷不乐,她知道她在愁什么。
月萝在沈家接收到两个指令,一是看紧琥宝儿,不能太早就闹着和离;
二是嫁妆,和离后这批嫁妆要归还大小姐,她得把东西看好了,半点都不准少。
这意味着,她跟随琥宝儿在王府,是彻底没有指望了。
只盼能早点结束了,回到大小姐身边,跟对了好主子,吃香的喝辣的。
琥宝儿心情不好,也不知跟谁学的要饮酒,月萝怕她喝醉了管不住嘴,所以不给喝。
她的态度颇为强硬:“姑娘家喝酒像什么样,旁人见了,该质疑沈家没有教养了。”
“什么教养,”琥宝儿瘪了瘪嘴角,抱着玛瑙银盏酒壶背过身去:“我不要听。”
家里人好冷漠,她不喜欢。
和离后回去,是不是又要被嫁给另一个人?
或许,她不能回去。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能去何处。
琥宝儿的小脑袋瓜,就没想过这么长远的以后。
但是她不得不趁早打算,所以感觉有点烦。
桃枝梨枝是被沈家人支开的,不清楚她发生何事,这会儿拉住月萝一摇头:“娘子想喝酒,我们会盯着的。”
不会叫她喝多了。
月萝拉着个脸,怕琥宝儿坏事,但眼下不好强行拦着。
琥宝儿抱着酒壶去了临湖的窗边,不让她们跟着,自行往酒杯里倒满。
她尝到了酒水的滋味。
一张软糯的小脸皱巴成小包子:“真难喝呀……”
到底是谁说的借酒消愁,这也是个谎言。
琥宝儿很快撇开了玛瑙银盏壶,望着窗外的湖面发呆,陆盛珂过来都没有察觉。
直到脑门上被他指尖轻弹,她呜了一声,一眨眼,才发现他在旁边。
“有什么要对本王说的么?”陆盛珂撩袍端坐矮桌前,脊背挺直。
他无疑是个很好的诉苦对象,朝他告状,他能给她解惑。
但琥宝儿像个锯了嘴的闷葫芦,原地又趴了回去:“没有哦。”
陆盛珂斜睨她一眼:“看来,你还不够聪明。”
就那么听沈家的话?还是不信任他?
“你才不聪明呢,”琥宝儿鼓了鼓脸蛋,她打过他的主意:“王爷,你急着娶妻么?”
“何意?”陆盛珂一时没听懂。
琥宝儿两手撑着矮桌爬过来,小嗓音软乎乎的:“王爷,我现在觉得半年和离太快了,还能再往后挪挪么?”
就是他要晚点迎娶新王妃,还要……给她多发几个月银子。
她多攒些银钱,日子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呢。
陆盛珂伸手一掐她暖呼呼的脸颊,双眸微眯:“本王的价值何止这些,若一直不和离,你能得到更多。”
琥宝儿一脸老实的摇头摆手:“那样对你太不公平了,不好,不好……”
“榆木脑子。”
陆盛珂终于忍不住了,指尖顺着她的脸颊下滑,一把捏住了精致小巧的下巴,他俯身低头,在那红艳艳的唇瓣上咬了一口。
带着惩罚意味,留下一枚他的浅浅牙印。
琥宝儿一愣,抚上自己的软唇:“你咬我?”
“这是咬么?”陆盛珂似笑非笑地低声询问。
她想了想,改口:“你啄我。”
有点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