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是您的家人吗
走近之后,裴令很遗憾地看见福利院竟然没有倒闭。
但里面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可能是因为正处于午睡的时间,但裴令觉得可能是已经没多少孩子了。
大门开了一半,旁边生锈的竖匾上印着几个金属字,不过现在能认出来的只有“渠岭镇”三个字。
他还在这里的时候,福利院经常会接到一些捐助,看来他走后,这里并没能好好经营下去。
刚走进去,就有人从一旁的门卫室里走了出来。那是个大爷,头发花白,戒备地看着他们。
“你们来干什么的?”
裴令认得这个人,老刘,十多年前就是这副半老不老的样子,如今还是差不多,几乎没有变。
“我想见院长。”裴予质道。
老刘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片刻,才说:“你们是来领养小孩的吗?”
裴予质没有否认,老刘的脸色又转晴了,当即就要带他们去院长的办公室。不过看见了后进门的魏迟时,又停下来数了数他们的人头。
“你们要领养两个啊?”
魏迟原本就面露嫌弃地打量这里,听了这话,更加不耐烦了,张口就是:“领养个屁。”
那老头的脾气也不怎么好,立刻挂脸。
眼见着气氛不对,却是沈然先站出来,说:“我和他只是来参观的,你先带这两个人去吧。”
说着就委婉但坚定了拂开了裴令的手。
裴令正准备也留下来,可裴予质察觉了他的退缩,回头看他:“说了,你陪我。”
他闭了闭眼,实在被烦得没办法,想想那一千万,咬咬牙跟了上去。
因为伤势,走得并不快,不知道裴予质是不是将就他,也放慢了脚步,两人离前头兴致勃勃的老头有很长一段距离。
他没忍住,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所以裴令以前住这里吗?”
两步外的裴予质答了句“是”。
“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裴予质又说“不知道”,本来以为答案就这三个字,片刻后却又听见前头那人补充。
“但总要试试。”
裴令那宛如下水道的心血管里突然被一股山泉水给冲刷了。
很没出息的,他说不上来话了。
他们隔着那老头绕过一栋二层建筑,那是教室和活动室,拐个弯,是一片室外活动的空地。
以前铺的是水泥,也没几个器械,除了已经被磨得蹭亮的老旧滑梯,就是个已经坏了的跷跷板。
但裴令快离开福利院的那几天,空地上已经开始动工铺塑胶了,有货车拉来了一堆室外器械。他合理怀疑,是裴家夫妇捐的钱。
不过那些东西到现在也已经老化。
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时间真是如野猪一样狂奔的东西。
老刘停下来看了眼他们,指着活动场地那一头的平房,隔着距离喊道:“就在那儿了。”
他们都没回应。
裴令问:“你就打算直接问院长,裴令有没有回来过吗?”
裴予质点点头。
“那如果院长不搭理你呢?”他道,“让手底下的人来办,很容易就能查清楚的事情,你就干问,能问出个什么。”
裴予质没再说话。
他们穿过了这片空地,裴予质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他,他愣住了,一下子也不敢往前走。
“怎么了?”他问。
“我想亲自来看看。”
裴令望着那双沉静的眼睛,心里想的是裴家怎么养出个这么念旧的儿子,以前完全看不出来。
但嘴上说的是:“裴总真的不信裴令已经死了啊?我明明白白告诉过你了,而且裴总查了不少地方吧,有找到裴令的线索吗?”
裴予质反问道:“那他的尸体呢?在哪儿?”
裴令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想问,尸体呢?自己车祸的事情被隐瞒下来,尸体总得有人处理吧?被抛尸也好,被火化了也好,不可能就平白无故消失了。
幕后是谁?裴家夫妇吗?
连裴予质都被瞒着,或许确实只有那对夫妇能做到了。
可他现在是宋泠,没办法跟裴予质说,你回去找你爸妈问问之类的话。
见他迟迟不回答,裴予质便转身往前走了。
两人没有再说话,到了院长办公室,老刘象征性敲了两下门就推开一条缝,伸了个脑袋进去。
语气不算客气:“有人来,要领养小孩。”
说完之后也没留下,直接走开了,看样子是要回去接着守门。
片刻后,一个裴令十分眼生的中年女人从里面打开了门,穿着打扮很朴素。
裴令站在裴予质身后,有点愣住了,原本都做好了面对当年那个院长的准备,谁知道竟然换人了,而且是个他没见过的人。
女人过分客气地请他们进去,连连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又去接了两杯水。做完这一切,才笑着坐到了另一边。
“你们怎么会找到我们这里,说实话,我们这里挺偏的……”女人搓了搓手,“你们是听谁推荐的,才想到来这儿吗?”
裴令拿起杯子喝水,不打算开口,原本这种场合也没他这个小孩子开口的道理。
以前他还小的时候,福利院和领养制度就不太规范,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但看起来周转应该挺困难,没什么人来捐助,也没什么人领养。
而他身边,裴予质面对谁都一样从容又恰好地疏远。只象征性地拿起纸杯,表达出愿意交流的意思,却没喝,开口时像是来谈正经生意的。
“院长觉得是谁推荐的?”
那女人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地答道:“上一次有你们这种人来领养孩子,应该是十多年前了吧?也就那一次了,文件上记得很清楚,我也听老员工说过。”
裴令垂着眼睛,默默喝水,假装不知道说的是自己那一次。
“你没见过那个孩子吗?”
院长被问得一愣:“那个孩子?你们不是来领养的吗?”
话已经到这儿了,裴予质放下纸杯,多了点严肃道:“我是来捐助的,顺便打听点事情,关于那个小孩的。”
既然是捐助人,那待遇又不一样了。
院长没立刻回答关于那个孩子的问题,兴奋地走出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似乎是在跟老师通知这件事。
之后才又回到办公室,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连忙问道:“您稍等一会儿,有个老师下了手工课就过来。他在这儿干了二十多年了,应该清楚您想知道的事情,您只管问。”
裴予质的态度却没有变,只问道:“第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那小孩回来过吗?”
院长想了想:“我来这儿也有六七年了,回来过的孩子不少,我得好好回忆一下……那个孩子,他现在姓什么来着?”
裴予质立刻道:“姓裴。”
但说完之后就顿了顿,又改了口:“这几年不一定是了,但他单名一个令,被领养后没有改。”
“令?”女人没想明白,“小孩子叫什么霖啊琳的很常见,您说的是哪个字?”
“美好的那个令。”
“什么?”女人一头雾水,就连裴令都没听懂。
裴予质一顿,改口道:“时令的令。成年后身高接近一米八,体型修长,很白净,五官斯文,右边眉尾上方有一颗小痣,应该很有礼貌。”
院长被一连串的描述给弄得有点懵,片刻后才小心翼翼问:“有照片吗?”
裴予质不用思考便答道:“没有。”
裴令坐在一边,没人注意他,但他已经僵住了。
他十六岁就被养父母赶出国,之后他与裴予质再也没见过面,就算是那场订婚宴,他们也没真正打过照面。
自己只站在阳台上,远远看过对方,还被树影和人群挡住了。
裴予质为什么会知道他成年后的长相?
他稳着手放下水杯,轻声开口:“这里有点闷,我出去等你。”
没等裴予质答应,他就起身径直走出了房间。
办公室里,院长看了看那孩子的背影,好奇问道:“他是您的家人吗?看年纪是您弟弟?”
裴予质拇指摩挲着纸杯,垂眼答道:“看起来像吗?”
院长点点头,或许是出于客气:“五官不太像,但神态看上去挺像一家人的。”
裴予质沉默了几秒,道:“谢谢。”
第52章 哥哥也有哥哥
裴令夺门而出后就往外走,然而走到那片活动场地时又突然停住。想了想,还是倒转回去,在门外走廊上靠墙坐下。
正好,他遥遥看见一个老师往这边走来。
他撇开视线,即使那中年男人路过时好奇打量他,他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拿出手机漫不经心地玩。
房门被带上,咔哒一声之后,裴令也停下了滑动的手指。
他以前也坐过这个位置,也是一个夏天。
不同的是,那会儿带他的老师在里面被院长训话,而且是因为他的事情。声音透过并不厚实的门传出来,骂得很难听,把那个二十多岁的女老师侮辱得一文不值,时不时还夹杂几句对于他的评论。
他的老师一开始还会反驳,后来实在被骂得太厉害,就不说话了。
裴令在外面也不说话,他听着蝉声,感受着远处那些小孩躲在树后议论他,看他的笑话。
但这会儿,周遭还挺安静的。
他望着远处的一棵树发呆,听见里面朦朦胧胧的说话声,因为没人在骂人,所以声音有点小,他听得不是很清楚。
裴令想了想,还是往门的方向挪了挪。
那个男老师他不是很熟悉,小时候院里孩子多,每个老师的分工都不同。
他只隐约记得,有一次看其他小孩玩耍的时候,他被人推了一下,穿着凉鞋的脚磕到了花坛边缘的瓷砖上,当时脚背就被锋利的砖沿划掉一小块皮。
一群小孩围在他身边,看着逐渐流了一滩的血,没一个敢去叫老师,懂得怎么处理突发事件的大孩子又都上学去了。
那个男老师刚好路过,看见一堆人挤着凑热闹,连忙拉开,于是就看见了在原地默默流血的他。
随即嘴角向下一撇,目光扫过地上那滩血和他的伤口,很生动地表露出诧异和嫌弃,瘪着嘴走了。
裴令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脚。
然而他突然反应过来,那具身体已经没了,连同自己和这家福利院的联系也消失了。
他想,要是那男的敢在裴予质面前说他坏话,他一定会踹门进去。
“很疼吗?”身侧多了个人,直勾勾盯着他问道。
裴令呼吸一滞,随即叹了口气,转头看去。
他们并肩坐在地上,阳光落在两步以外,少年裴予质的脸被盛夏日光照得有活力多了,像那种最传统的校草。
自己的想象力真是很丰富,这些细节也太逼真了。
裴予质又问了一遍:“当时很疼吗?”
裴令摇摇头。
不算什么,这会儿他身上还有好多道伤口呢,人都是越活越千疮百孔的。
裴予质说:“你的想法太消极了。”
他不置可否,不再看对方。
裴令侧耳偷听,里面那男老师正在说福利院的往事。
以前的院长挪用款项和物资被发现了,事情闹得有点大,没办法糊弄过去,就换成了如今这个院长。
话题又到了裴令身上,那男的说裴令小时候性格内向。
“那是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俗话说顺口了。”那男的讪笑着改口,“谁都不爱搭理,也没见他身边有什么朋友。哦一开始好像是有的,后来没了,听其他小孩说,是因为闹矛盾了,那小子动起手来特狠,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一身痞气。”
“他说你坏话了,你刚才说要踹门进去。”身侧的人说。
裴令摇摇头,很小声地问答:“人家又没说错。”
不过这男的真在裴予质面前说他坏话啊?这么没眼力见,是不是以为裴予质是来打探仇人往事的?
也对哦,裴予质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自我介绍过。
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一旁的裴予质平静地问:“我很老奸巨猾吗?”
裴令瞥了眼对方澄澈的目光,小声嘟囔:“没骂你。”
“哥哥……”一道怯懦的童声在走廊那边响起。
裴令一愣,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眼睛先天有缺陷的小孩。左眼看起来和正常人差不多,可是右眼无法完全睁开,瞳色也不大对劲。
福利院里有不少先天缺陷的孩子,都是被父母遗弃的。
他勾起嘴角,比了个小声的手势,然后对那七八岁的小男孩招了招手。那小孩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走了过来,刚好站在他和“裴予质”面前。
裴令往一边让了让,在两人中间腾出个位置,招呼那小孩坐下。
那小孩抬头,用好一些的那只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轻声道:“哥哥,我没见过你。”
裴令就笑着答道:“我也没见过你啊。”
“对哦。”小孩点点头。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齐槐。”
院里的孩子基本都跟着以前的院长姓齐。
他了然道:“你是在槐树底下被捡到的吗?”
那小孩睁大了左眼,惊喜道:“哥哥怎么知道!”
裴令只笑了笑,没说话。
他之所以能猜到,是因为他当初被人捡到时,那条街道叫凌山路。在他之前已经有叫齐凌和齐岭的孩子了,为了好区分,他就得了一个“令”字,据说是因为笔画少,好写好记。
根本不像裴予质所说的,时令的令。
哪儿有什么含义。
他们沉默下来。
那孩子小小一个,坐在他们中间,完全无法遮挡住什么。所以裴令能感受到少年裴予质灼灼的目光。
为什么要这么盯着他呢?
难道自己的潜意识里,很希望裴予质能这么看他,一直注视他吗?
房间里的说话声停止了几秒钟,裴令听见了裴予质真实的嗓音,他偏了偏脑袋,想听得更仔细。
“他喜欢吃什么,饭量好吗?”
裴令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屋子里其他两个人可能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那男的才回答:“不知道……但是他挺瘦的,很小一团,大概不喜欢吃饭吧……”
裴予质又问:“他有什么爱好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可能是看书?”
“哪位老师清楚?”
那男的更加支支吾吾,半晌答不出来。
裴令回头,对上了那小男孩专注又好奇的眼神。
他小声问:“你平时饭量好吗?”
小孩点点头:“我吃可多了,今天中午吃了两碗饭,院长阿姨还夸我了。”
他笑意更深了点,又问:“院长阿姨对你们好吗?”
“好!”
或许是感情太真挚充沛,这个字的音量猛地拔高,吓得裴令赶紧嘘了一声,确认里面的谈话还在继续,才放下心来。
他回过神,就对那小孩说:“以后还会更好,有人要给你们送东西了,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的衣服。”
“我只要好吃的就行。”
“做人要贪心一点,”裴令语气轻松,“哥哥再帮你们个忙,让他多送点,好不好?”
小孩记住了他说的话,迈出贪心的第一步,用力点点头。
裴令这回笑得挺开心:“放心,哥哥狠狠讹他一笔。”
“又要讹我?”裴予质的声音突然从门边传来。
裴令吓了一跳,转头就看见了一双大长腿,顺着仰头望去,就见裴予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开了门,正看着他们。
可能是裴令的幻觉,也或许是阳光太剧烈,裴予质身上冷硬的商人气质褪去了许多,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幻觉里的那个人。
那是连少年时真正的裴予质,都从未表露出的温和柔软。
他感觉到背后的小孩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转头看去,小孩好奇地说:“又有一个哥哥。”
裴令脑子不太转了,点点头。
那孩子就说:“哥哥也有哥哥吗?”
作者有话说:
很喜欢这里的裴令。
第53章 人偶玩具
小孩子的语言系统还不成熟,说出来的话混乱又直白,而且偏偏误打误撞说中了。
进了福利院之后,裴令的脑子就不太好使了,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否认。
还是裴予质将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对小孩道:“外面太热,待在这里不好。”
或许是因为不懂得怎么和小孩相处,说出来的话生硬无比,把裴令逗笑了,竟然还有比他更不会和小朋友相处的人。
那名叫齐槐的小孩却听话得过分,点点头就从地面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小跑离开了。
裴令也没有再坐着的道理,反手撑着墙壁想站起来。
但身体太虚,刚站到一半眼前就发花,几乎是一瞬间什么都看不清了,一片黑。
手也滑了,没能撑住墙。意识却还很清晰,心想不会这么俗套地跌进裴予质怀里吧?他不要。
身体晃了晃,突然停止,视觉和触觉缓缓恢复,他就看见自己没在谁的怀里。
然而一只手正稳稳地扶着他肩膀,让他能站住。
裴予质的手挺凉的,在暑气里让人感觉很舒服。瞥了一眼,还没看清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裴予质就收了回去。
“走吧。”裴予质道。
裴令点点头:“没有要问的了?可以回去了吧,先把钱给我。”
然而裴予质看了他一眼,明明很冷静的表情,他却莫名看出了一点计谋得逞的奸诈。
“还要在这里住几天。”
裴令当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裴予质已经跟院长说好了,以捐赠人的名义在这里住三天,第一批物资今天晚上就能到。
一千万在裴予质那里押着,裴令无法接受也只能接受。
他一句话也没说,被迫跟在裴予质身后,去参观那些院里其他地方。
沈然和魏迟也被院长请过来了。
那两人刚才已经逛了一圈,沈然对这里挺有兴趣的,魏迟却强忍着不耐烦,只有对着沈然说话时才会挤出一点笑容。见到裴令之后,脸上那点笑也僵住了。
裴令没有心情陪这二世祖搞什么三角恋情,他心里只想走。
知道走不了,又会在间隙中思考,裴予质到底要干什么。
裴令已经死了——这句话很难理解吗?
哪里都找不到裴令的踪迹,这还不足以说明吗?
裴予质到底在找个什么劲?年少时他们彼此冷冷淡淡的,除了一声“哥”,什么关系都不存在。他在被养父母扔到国外的时候,也不见裴予质跟他告别。
为什么要找他?是想当面道歉,还是想对他说——其实小时候我特别可怜你,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我自己也挺可怜的,所以现在可以弥补一下我们的关系吗?
……如果是这样,裴令会动手的,真的,一拳揍在裴予质脸上。
“裴令。”
裴予质在叫他,他一时间忘了自己是宋泠,抬起头来。然而瞬间就反应过来,脑子几乎充血,立刻逼迫自己直视前方,不要转头。
这次是真正的裴予质在说话,走在他身边,余光完全可以看见他的动作。
“他以前住在哪里?”裴予质又道。
裴令的理智突然恢复,他意识到裴予质是在对另一边的院长说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突然的抬头。
他身上出了冷汗,脚步慢了几分,就落后在魏迟的身边。
之前还漫不经心到处瞥的魏迟,这会儿转头盯着他,仿佛目睹了刚才的一幕。
裴令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他没有开口。
但魏迟说话了,声音很小:“所以这间福利院是……裴令以前住的地方?”
他点点头。魏迟这人明显的少爷脾气,天生带点傲气,以前在国外留学时,裴令就已经看出来了这人不太看得起普通人,尤其是穷人,但一般不会表现出来。
所以什么富二代跨越差距追求穷学生的戏码,他从来没当回事过。
过了几秒,魏迟又说:“你一见他就紧张。”
裴令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不想理会。
“你再这样,迟早会被……”魏迟难得知道分寸,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裴令心说,他怀疑自己已经被裴予质认出来了。
刚才就是一次试探,不对,更像是玩弄。
……但裴予质以前从来不是会玩弄别人的那种人,究竟是不是他自己做贼心虚,所以多想了?
院长指了个方向:“那栋楼,男孩住一楼女孩住二楼,具体哪一间我就不清楚了,需要翻一下以前的记录。”
裴令心想,一楼最里面右手那间,不客气。
之后他们又转了一圈,路过时,那些小孩也没出来,就躲在房间的窗户旁边看他们,叽叽喳喳的。
他们四人里,只有沈然情绪最为高涨。大概是身为善良主角,某种爱心属性被激发出来,看着那些孩子就满眼心疼,当场就说也要捐赠,差点没把院长高兴坏。
魏迟一口气上来,看了看沈然又看了看前头的裴予质,咬着牙不说话。
裴令笑了一声,问:“你不捐点?”
“我现在没钱。”魏迟恶狠狠道。
他想起来了,魏之延管着魏迟的账户,虽然不知道这二世祖怎么从家里逃出来的,但现在应该挺穷的,乘飞机过来的排场大概是魏迟最后的荣光。
“你不捐,这里以后就变成那对配偶的爱心证明了,”裴令故意惹魏迟,“你就不着急?”
魏迟神情复杂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沈然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脸有点红。
裴令笑了笑,没再提这茬。
*
他们被安排在了教师宿舍楼。
是一栋小巧的二楼建筑,但因为这几年老师也走了不少,所以二楼空了出来,连家具都已经卖了。
院长说起来的时候不太好意思,裴予质摇摇头,说会有人过来安排的。
天还没黑,福利院门口就来了个车队。前面是裴予质的秘书打头,下车后捧着个电脑来给裴总汇报工作,后面跟了两辆货车,停下之后就有人开始卸货运进来。
裴令一个人靠着角落里的紫藤架,心不在焉地看着工人进进出出,几个小孩子在他附近晃悠好久了,想说话又不敢上前。
他也没主动搭话的意思,看着这热闹的景象,觉得心里有点空。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小孩儿去吃饭了,紫藤架这边只剩下他。
他看着前方,开口问:“如果你是他,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会怎么想?”
身侧的“裴予质”一直注视着他,从他站在这里开始。
听了这话之后,想了想答道:“我就是他。”
裴令顿时没了耐心,但他现在连生气都没什么劲,整个人懒懒的,闭了闭眼睛,将那股怒气压下去。
“你说,如果他猜出来了,为什么不直接跟我当面对质,把我带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他想让你主动承认。”
他听见了想听的回答,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一些:“逼我?是他们这种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裴予质又说:“其实你不是这样想的,你希望他是来弥补一些东西。”
裴令终于转头,虽然他知道如果有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会觉得他是个疯子,但他实在忍不住看向裴予质的冲动。
这是个假的,他不会窘迫又狼狈地要逃离,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看。
“哥哥,”他冷笑一声,“为什么在我以为我们是陌生人之后,你又要对我好呢?”
裴予质眼里什么都没有,可明明面对的方向夕阳烧得绚烂。那两汪幽冷的潭水中,本该倒映着赤色的光。
“你父母把我当成一个人偶玩具送给你,从一开始我们就很默契,”裴令声音有点哑,“我不喜欢你,你也从来都不喜欢这个玩具,对吗?”
第54章 他不管我的(修)
裴令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幻想出来的裴予质就像个时而灵敏时而故障的机器,在他问出那句话之后,只是看着他。
他失望地收回视线,准备离开时,却听见对方说:“夜里会凉,注意身体。”
他扯了扯嘴角,不带感情地答道:“谢谢哥哥。”
刚离开紫藤架,他就看见了不远处正和小孩打成一片的沈然,还有在旁边当忍者的魏迟。
齐槐也在那里,站在人群外边不敢进去,却被沈然发现了。小少爷被那眼睛吓了一跳,随即关心地问了一大堆问题。
他脚下一顿,换了个方向绕过去。
路过时,听见沈然心疼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裴令没有停留,加快脚步,准备去看房间准备好没有。舟车劳顿一天,他累了,需要休息。
走到楼下时,发现工人已经都弄好了,纷纷从楼上下来。
一起下来的还有秘书,见到他时笑着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裴令心下一动,叫住了对方。
“秘书小哥,”他客套道,“裴总在哪个房间?”
秘书一愣,看他的眼神更加有深意了,答道:“上楼后左边第一间,小宋先生这会儿去的话可能不巧,裴总在处理工作。”
他摇摇头:“我不去。”
问这个问题就是想避开,别挑到裴予质隔壁。
正准备上去,秘书又反过来叫住了他,他回头,看见对方礼貌的笑脸。
“小宋先生,裴总只准备了两个房间,”秘书善意提醒道,“他说另外两个人是您叫来的,让您负责。”
裴令差点听不懂这话。
他愣了几秒钟,然后被气笑了。撂下一句知道了,就抬脚上了楼梯。
真做得出来啊,裴予质。
教师宿舍楼是院里小孩很少来的地方,四周树木茂盛,显得有点阴森,走进去之后采光更是不好。
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缓了缓气喘,然后敲了三下第一间房门。其实门是虚掩着的,似乎裴予质故意的留的,但裴令还是装出了一点不必要的礼貌。
里面传出一声“请进”,他便猛地将门推开。
房间很小,就一个长方形,摆了一张一米二不到的床,床位是个沙发,旁边是桌椅,其余就没多少空间了。
裴予质正坐在沙发上,膝上放着电脑,根本没抬头看他。
“晚上好。”裴予质道。
裴令就说:“你说让我负责他们两个人的住宿?”
“是的。”
他语气平平道:“当然是未婚配偶住一个房间了,你说呢?”
裴予质将电脑屏幕合上,转头看向他。
“是吗?那你之前为什么要破坏联姻?”
裴令冷笑一声。当他做得很乐意吗?还不是为了完成那破任务。从一开始接到任务的兴奋,一路过来,他已经有些疲惫了。
“你呢?”他问,“也没见你不高兴,所以这婚还要不要结了?”
系统见他毫无预兆地切入正题,也坐不住了,出来说:“宿主你现在是冷静的吗?直接问裴予质这个问题,会不会太激进了,不符合你的风格啊?”
裴令没回答。
他承认,自己就是一时冲动,在福利院待得越久,他的自控力就越衰退,说不定再过两天他就真疯了。
到时候扳着裴予质肩膀狂摇,大声质问你当年把我的魔方藏哪里了,你不还给我我就去把裴家炸了。
系统偶尔能知道裴令脑中在想什么,又劝了一句:“宿主你真的需要冷静一下……”
裴令直直地盯着裴予质的眼睛。
几秒钟过去后,裴予质平静道:“告诉我你阻止联姻的原因。”
裴令突然就清醒过来。他猛地收回视线,缓了缓,恢复了正常。
自己怎么可能回答这个问题。
任务得保密,更何况任务之外,他自己也不清楚有没有私心……刚重生的时候,他还能毫不犹豫地否认,现在却不行了,可能是因为那会儿他还没有和裴予质重逢。
思绪转了一圈,裴令将话题带回住宿上:“那你和魏迟一间,你睡床,他打地铺。”
裴予质又礼貌又冷漠地拒绝:“他是你带来的人,我的房间没有他的位置。”
说完看了看窗外天色,意思是已经这么晚了,再去买家具也来不及了。
裴令哪儿能不知道裴予质的意思,是想让他负责,把那两个人请走。
八年不见,裴予质怎么变这么坏了?
以前不挺善良的吗?就是话少了点、对人冷漠了点、不管人死活了点……而已。
他轻笑一声:“行,我去解决,您忙。”
说完就退了出去,不顾正张嘴要说话的裴予质,直接把门给带上了,转身就朝楼下走。
系统问:“那你打算怎么解决啊?”
“我只能提供一间房,交给他们自己商量呗。”他想得很开。
“那你呢?”
“我在这儿住了十年,能找不到睡觉的地方吗?”
裴令找到沈然和魏迟,交代了住处。小少爷在小孩堆里抬头看他,仿佛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笑着点头。
魏迟却当即觉得不对了,在他往外走的时候,几步追了上来。
“那你呢?你去哪儿?”
裴令继续朝前走:“不会跑的,钱还没拿到,你记得这趟的任务,把那一百万给要回来。”
“不是,那你晚上住哪儿啊,你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吧?这一身伤的,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的伤口,那包扎得像煮破的粽子一样,是你自己弄的吧?总得找个正经医院处理一下吧?大热天的,发炎化脓了怎么办?”
嗡嗡嗡跟念经似的,裴令转头无语地瞥了一眼。
“你以为我真的刚满十八啊?大哥?”
“不是……”魏迟紧紧跟在他身边,眼瞧着就快走到门口了,“裴予质呢?他怎么不管你?”
“我是他的谁?他管我?”
魏迟一着急,立刻就说:“我看他已经认出你了!”
裴令忽然停下脚步,魏迟也发觉自己似乎说错话了,跟着停下,紧紧闭上嘴。
“所以呢?”裴令问。
魏迟压低了声音,纠结片刻后道:“所以他既然不管你,我管你。你看他,专程把你带过来逗你玩,以前也对你不闻不问的,我可以对你好啊,你一个电话我就追过来了。”
裴令盯了魏迟一会儿,把人盯得眼神飘忽。
随即转身朝门口走去,平静道:“我去旅馆开个房间睡觉,随便你。”
没走两步,魏迟就又跟上来了。
裴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事情引向这个地步。
他知道,如果刚才自己开口要和裴予质一个房间,对方肯定会答应。另一个房间留给沈然和魏迟,刚好还能撮合撮合。
可今天晚上,沈然和裴予质隔着一道墙共度夜晚,他却带着狗皮膏药魏迟来了旅馆。
当然,房间开的两个。
他一进房间就迫不及待地扑向床,鼻尖闻到了被子陈旧的霉味,也不在意,至少终于能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这一觉又做了乱七八糟的梦,大多数都是小时候,从福利院到高中。但每个片段都跟快进似的,浮光掠影,他完全捕捉不到。
因此醒来之后身心都更加疲惫。
他跪坐在床上,头发乱蓬蓬的,窗帘没拉,他呆滞地盯了一会儿,觉得嘴里有点干。
不是想喝水的那种。
他想起了梦里的一个片段,正值学校里的午休时间,这是裴令少数能自由支配的独立活动时间。
裴予质照例去了校长给他准备的单独休息室,裴令则找贺温书,看见对方在空无一人的杂物间里抽烟。
蓝色的半长发和漂亮的脸被烟雾挡了一大半,就剩那双眼睛,看起来属于叛逆少年的眼睛,里面装着他和裴予质都碰不到的自由。
裴令厚脸皮地进去,盯着贺温书半晌不说话,把人看得发毛,让他有屁就放。
他说想试试是什么味道,贺温书立即就拿远了一点,斜睨着他,表情有点戏谑。
“小屁孩儿滚远点,要是沾上烟味被你哥闻到,你说我们谁会惹上麻烦?”
他那会儿完全不懂,为什么会扯到裴予质。
就摇摇头,道:“他不管我的。”
贺温书盯着他没说话,那眼神似笑非笑的。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头疼欲裂,写这章的时候已经不太清醒了,没检查,明天我再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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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了。
第55章 他找了你很久
那个画面在裴令的记忆里并不重要,他甚至再也没想起,却在今夜的梦里想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自己回答的那句话吧——“他不管我”,恰好和傍晚时魏迟说的话重合了。
贺温书当时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时隔那么多年记起来了,却也没看懂。
裴令此刻是游魂一般的状态,脑子里还在回忆那个画面,下一瞬却突然看见自己正拿着手机。
屏幕上是已经拨出去的号码。
响了好一会儿,贺温书才接起来,声音沙哑:“怎么了?”
裴令这才将手机放在耳边,开口时语速很慢,一听就不清醒:“你高二抽的烟是什么牌子啊……我有点想那个味道。”
电话那头,贺温书的声音陡然拔高:“屁烟!大晚上的你就问我这个?知不知道挑时间啊,你以为我还十六七岁,晚上闲得蛋疼啊?”
他被骂得有点懵,“哦”了一声,正准备道歉,就听见一个嗲嗲的男声在远处响起:“什么电话呀非得这时候接……”
裴令瞬间就清醒不少,身体一震,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你办事了,帮我跟你那位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
赶紧挂了电话,捏了捏发烫的耳朵。
怎么就这么巧呢……
裴令呆滞了一会儿,似有所感般转头,就看见裴予质站在床边。
他脑子又立刻不清醒了,仰头冲着裴予质傻笑。
“哥……”他说,“我好像做错事情了。”
裴予质也低头看着他笑,笑意很浅,但眼睛是笑起来的样子,特勾人。
然而眼睛一眨,裴予质又不见了。
裴令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原本是趴着睡的,打电话的时候上半身爬起来,整个人跪坐着,这会儿没了力气,脑袋往前一栽,像个虾米一样蜷缩在床上。
“哥……”有闷闷的声音从被子的皱褶里传出来。
握着的手机突然响了,裴令转头,看见了是贺温书打回来的电话。
他保持着虾米的姿势,接起来放到耳边,略长的头发乱糟糟垂下来,遮挡住了他的眼睛。
“喂?你不是在办事吗?”他道,“我不想听现场。”
贺温书一开口就是:“我已经开始戒烟了,你敢抽试试?”
裴令睁着眼睛不动:“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抽。”
那边叹了口气,又说:“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说吧。”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以为贺温书会耐心告罄挂断电话,然而却始终没听见提示音。
于是他道:“裴予质带我来福利院了。”
贺温书“嗯”了一声:“然后呢?他是用童年创伤羞辱你了?还是带你约会去了?”
“都不是……我在他面前还是宋泠。”裴令语速依然很慢,“他在找我的下落,而且好像在打听我以前的事情。”
这回换成贺温书沉默了。
裴令混沌的脑子本能警觉起来,问道:“你们不会正在办事吧?搞什么情趣,我不要成为你们play的一部分。”
“……人已经走了。”贺温书很是无语,顿了顿才说,“你回国之后没打听过裴予质的情况吗?”
话题逐渐朝着裴令想聊又不敢聊的方向发展。
他摇摇头道:“我为什么要打听他?”
“那你打听谁?”
“我为什么非得打听人?”
贺温书又无语了一次:“……你就是在裴家待得太久了,染上了他们家鬼气森森的臭毛病,你要是再这么别扭,我就挂电话了。”
裴令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出声:“好吧,我想知道,你说。”
贺温书那边有拖动椅子的声响,随即传来倒水和喝水的声音。
“真费劲……那我想到什么说什么了?”贺温书道,“有一件事特别奇怪,我之前根本没注意到,是前段时间的一个下午,我突然之间意识到的。”
裴令虽然不清醒,但是思维还是在转的,他当即就问:“不是要说裴予质吗?你怎么偏题了?”
贺温书冷笑一声:“一分钟前还嘴硬呢,现在又裴予质裴予质的,你不好好听,我就不说了。”
他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在贺温书面前始终是个容易被拿捏的学弟。
见他不插嘴了,贺温书才又道:“我那天突然意识到,我把你给忘了。”
短短几个字,裴令发觉自己没听懂。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逐字地弄明白。这话有点耳熟,好像魏迟也说过差不多意思的话。
当时魏迟说,回国原本是为了找他,然而遇见沈然之后身不由己沦陷了,就把找他的事情给忘了。
裴令那会儿听了只觉得很正常,他对魏迟的追求本来就没当真,更何况喜欢上沈然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但贺温书竟然也这样说。
“我当时一回想,发现根本无法确定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去想这件事我就头疼脑胀,比上学那会儿上课还令人痛苦。”
贺温书道:“所以我又让人去问了一些以前的同学,你以前在学校里相当出名,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你,照理来说不会忘记。我手下的人一提及你的名字,他们都很疑惑,每个人都多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有你这么个人。”
说完一长段后,又倒水。
裴令在这段寂静中开口:“我好像猜出来了,可能是从半年多以前开始的。”
“半年前……订婚宴?”贺温书相当敏锐,但还是没想通,“裴予质订婚,跟我们忘记你有什么关系?你伤心欲绝,跑去找了仙女教母让她施法了?”
……贺温书的想象力,有时候非常丰富。
就和推断他整容时一样。
他摇摇头,说:“不是你们忘记我,是我的存在被淡化。”
说完之后,他就在心里问系统:“我猜得没错吧?”
系统道:“本系统的权限还无法探知这件事情,但宿主猜测的方向可能是对的,你车祸死亡之后,留下的痕迹就开始淡化了,包括主角和配角对你的感情和记忆。或许要到之后的关键节点,你的存在才会被重新提及。”
“比如说主角结婚之后,他们发现沈然间接害死了裴予质的弟弟?”裴令平静问,“你之前说过这个情节,我的死亡可以推进主角的感情线。”
“很有可能。”系统没有否认,“但是因为某种变故,这个节点提前了,裴令的存在又恢复了。”
他想了想就明白了:“我知道了,差点被刀捅死的那天,因为又濒死了一次,所以才让裴令又回到了别人的记忆里。”
裴令维持不住虾米的造型了,背和腿都有点酸,整个人极为缓慢地朝一边倒去,过了好几秒才落在床上,弹了弹。
“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想提醒我,”他一边想,一边对贺温书说,“裴予质也经历了这个过程,他也是前段时间才突然想起有裴令这个人的。”
贺温书又叹了口气:“不是,我想说,他找了你很久,即使你的存一直在被淡化。”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已经修改了,看不见的朋友可以试试清一下缓存
第56章 捉奸
贺温书想着给裴令一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又慢条斯理喝完了一杯水,那边还是安安静静的。
他光着上半身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看了看,酒店外面的夜色已经很浓了。凌晨一点,裴令还有闲心给他打电话,看来心里很不平静。
又等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睡着了?”
“没有,我在思考。”裴令的语气听起来和刚才一样,黏黏糊糊的,没睡醒的样子。
“想什么呢?你现在就打开房门,去敲裴予质的门,想知道什么就问,想说什么就说。”
“和裴予质没什么好说的。”
贺温书笑了笑:“和我就有的说?那一上来就问我裴予质的事情?”
那边又闭嘴了,窸窸窣窣响了一会儿,像是被子摩擦的声音。
片刻后,贺温书听见了一点风声,大概是裴令将窗户打开了,有晚风吹进来。
还等不到说话声,贺温书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觉得裴予质挺混蛋的,你恨裴家,最好把他连带一起恨了,不然你会被我唾弃一辈子。”
一提到裴予质,裴令就又开口了。
然而说的是:“我不恨谁,我只想当一个有利可图的人。”
贺温书想说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听出来了,裴令没在撒谎,讨厌可能是真的,但说不上恨。
恨一样东西需要很大的心力,但裴令是个没什么精神的人。
上学那会儿,他不过就无意帮了裴令一次,那小屁孩儿就一脸梦游的样子来接近他,不为别的,就说想和他交朋友。
贺温书那时正在叛逆期,朋友要么出国了,要么在其他学校,所以他周围一个同伴都没有。
或许是这小子以为他会被打动,所以锲而不舍想跟他交朋友。
可朋友不是这样交的,裴令根本不懂正常的流程,一有空就来找他,也不打扰,就跟个魂似的站在远处。
贺温书虽然不想惹上裴家的麻烦,后来态度却也松动了。
一接触,他才发现裴令和裴家人还是不一样的,身上没有那股腐烂味。最大的问题在于缺了点精神,没什么脾气,任由环境拿捏。
裴家把他带回来,让他当裴予质名义的弟弟,实际的跟班,他毫无怨言。学校里那些人把他当成谈资议论纷纷,他也完全不理会。
甚至于后来,裴予质高中毕业之后,不需要跟班了,裴家过河拆桥直接把人赶出国,裴令也一点反抗的动静都没有。
贺温书曾经以为,裴令就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
直到他听闻把沈家搞得一团乱的,竟然就是那小子。
贺温书这几天时常在想,原来裴令不是那样温顺。
他觉得自己以前被蒙蔽了双眼,但再一想,温顺可能是裴令小时候的保护色。
这大半夜的,想太多容易头晕,夜晚的时间原本是用来放松和娱乐的。
贺温书结束了沉思,问道:“所以,你搅黄了联姻,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有利可图?”
裴令答道:“对。”
他不知道裴令到底图什么,因为这看起来太像是爱而不得了。
而且他不信裴令对裴予质完全没有感情,不是爱,那也得是不甘心。
“那你能从裴予质身上得到什么?”他有点替裴令不平,“情绪价值?他长得也的确不错,或者你跟他睡几觉也成啊。正好他费尽心思找你,应该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那边想了想,试探道:“钱?裴予质说,我陪他来福利院,他给我一千万。”
贺温书好一阵无语。
“你们两个到底在玩什么游戏?”他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你如果还想搞垮裴家,再联系我。”
说完就挂了,把手机往床上一扔,骂了句“有病得还挺般配”。
裴令拿下手机看了看,被挂断了。
弯腰趴在窗台,望着窗外漆黑的小镇发呆了好一会儿,裴令开始想象裴予质这会儿在做什么。
沈然想和裴家修复关系,会趁今天晚上有所行动吗?
“宿主,”系统突然出声,“沈然去敲门了。”
裴令抬了抬眼皮,没吭声。
过了几分钟,系统又说:“宿主,沈然进房间了。”
他还是没反应。
进就进呗,敲不开门当然要回去睡觉了,难不成还在裴予质门口守一晚上吗?
“是进的裴予质房间。”系统补充道,“宿主确定要前功尽弃吗?”
裴令清醒了很多,猛地直起身来。
又定了十来秒,转头就朝门口快步走去。一拉开门,却突然对上了魏迟的眼神。
那二世祖就靠在他门边,一动不动,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这里的门板很薄,隔音效果几乎为零,所以刚才和贺温书的那些话,很可能都被魏迟听到了。
裴令很少见到魏迟这么低沉严肃的表情,愣了愣,觉得还是去拆散那对未婚夫夫更为重要,关上门就从魏迟身边掠过。
然而手腕突然被握住了。
两只手上都有伤口,被握住的正好是很新鲜的那边,他没忍住吸了口凉气。
魏迟一惊,连忙收手,当即就撩起他的袖子去看,亲眼目睹了那密密麻麻的刀伤之后,神色更凝重了。
“怎么受的伤?”
裴令没回答,下一秒魏迟又去撩他左边的袖子,那里的包扎早已被裴令扯掉,露出了一道更狰狞的伤痕。
片刻过去,魏迟只憋出一句话:“……你以前很少让自己受伤的。”
是的,裴令同意这一点。
但他这会儿没心思去纠结满身的伤口,他只想快点赶到福利院。于是用了点力气挣脱开,朝走廊尽头走去。
一开始没听见脚步声,走到一楼时,才有急促的脚步追上来。
“你要去哪儿?!”魏迟问道。
裴令办了退房,然后走出旅馆。
外面什么交通工具都没有,还得走过去,大概要十多分钟。他虽然睡了一觉,但身体的疲惫并未消除。
想到这段不长不短的路程,他就叹了口气。
魏迟追上他,在他身旁问:“裴予质对你做了什么,你右手的伤很新,是这两天弄的吧?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不是他弄的。”裴令抽出心神答道,随即迈出脚步,朝福利院走去。
两人穿过凉爽的夏夜,这里的路灯历史悠久,不太亮,照不清两人的表情。
但魏迟的语气非常明显,毫无立场地质问他:“你一跟他在一起就受伤,为什么还要答应来这里?我看你根本不喜欢这个地方,跟我回去吧,行吗?”
见他不说话,更激动了:“我都听见了,我之所以忘记了找你的事情,都是因为你的存在被淡化了,我受了影响才会……才会追求沈然,现在影响没了,我绝对会一心一意的!”
裴令还是没有理会,只是脚步更快了,坚定地就像要去做什么破釜沉舟的事情。
“为什么裴予质对你的影响这么大……不就是哥吗,我也有哥,你和我结婚,你也就有哥了,他会对你好的!”魏迟开始口不择言,“你想用什么身份和我结婚都行,哪怕是宋泠……草,不对,你还没到法定年龄……不过我可以等的!我们先订婚!”
裴令实在难以继续沉默,他必须得让这人闭嘴。
忽地停下脚步,转头道:“那你之前想和沈然携手对抗全世界的努力,不就白费了?沈家受到的影响,沈然受到的舆论指责,又算什么呢?”
路灯正下方,魏迟又被掐住了脖子一般。
一双总是热情如烈阳的眼睛黯淡下来,低声说了句:“是身不由己……”
“不用回答,我并不关心你的感情问题,但现在你必须立刻跟我回去。”裴令道,“再不回去,他俩就要生米煮成熟饭了。”
半分钟前,系统开始在裴令脑中循环播报警告,说沈然脱衣服了。
裴令根本不想听这么仔细,非常无语,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去捉奸的。
“他俩?”魏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草,不会吧?裴予质不是性冷淡吗?”
他心中一紧:“谁跟你说的?”
“小……沈然啊。”
裴令深呼吸,怪他怪他,识人不清,从来没看出小少爷这么守不住秘密……裴予质这下要在圈子里以性冷淡出名了。
……罪过。
作者有话说:
老婆在外面说自己性冷淡……裴总,加油
第57章 玩够了
两人回到福利院附近,裴令一把拉住了要去正门的魏迟。
傍晚他们离开时,门口就已经有裴予质的人守着了,而且沈家估计也不放心沈然一个人在这儿,肯定派了人来。
裴令拉着魏迟往树林里走:“从这边进去。”
树林里根本没有路,也没灯,裴令借着月光摸索前进,依稀找到小时候偷偷溜出去的感觉。
魏迟艰难跟在他身后,问道:“这里有门吗?”
“没有。”话音落下,他们也走到了围墙边。
裴令指了指墙:“进去之后直奔裴予质房间,我走正门,你在楼下窗户那边守着。”
魏迟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是点点头。
“要爬墙吗?”
裴令压住不耐烦的情绪,试图让混乱的脑子恢复以往的理智,反问道:“不然呢?”
“可是我不会……”魏迟扭捏起来,“要不你先?我给你当人梯。”
裴令没客气,直接按住魏迟的肩膀就让人弯腰,从地面一跃,一只脚踩上魏迟的背,反手一勾就扒住了围墙顶端。
这具身体虽然虚弱,但体重轻,他做起来也不算太费力。
只是把自己撑起来的过程有点难,他咬着后槽牙翻过了围墙,只觉得两眼发晕,手上伤口也绷扯着。但避免被人发现,所以连喘气的时间都没留,直接就往下跳。
但他没落在地面,短暂又漫长的下坠之后,被一个人接住了。
那一瞬间,裴令的心脏都快悬空,满脑子的念想和妄想都汇在一起,在血管里冲刷。脑子嗡嗡响,可惜他眼前什么都看不清。
只是背上和腰上搭着的手掌,温度很熟悉。
裴予质。
莫名的,裴令想起来小时候溜出裴家,去揍人那次,回去时也是被裴予质逮到的。同样的心虚感涌上来,脑子更糊涂了。
一道微弱气流就从喉管里挤了出来,舌头无意识顶住上颚又松开。
“哥……”
说出口的那一刹那,裴令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他强行止住声,低头看去。
远处有几盏照明的路灯,但灯光照到这里时已经很微弱,因此裴令睁大了眼睛也没能看清楚裴予质的眼神。
但他确定,裴予质正望着自己。
而自己以扑下来的姿势挂在裴予质身上,整个人高出一截,手下意识搭在对方肩上,腰和背也被揽着。
在这关头,裴令走神了,他闻见了夜风里什么花的香味。
也忽然意识到,裴予质身上已经没有了裴家那股熏香的味道。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不过几秒的时间,裴令心中已经燃起了好几场大火。
系统正疯狂提醒他,千万不要让裴予质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不然都得死。
裴令迟迟组织不起语言,却是裴予质先开口:“我听人说,一些坏孩子喜欢从这里偷偷溜出去玩。”
脑子里突然一片安静,系统也止住了声音,可能被他强行踢下线了。他紧张得抓紧了裴予质肩上的衣料,恐怕这件衬衣已经被他弄皱了。
“我也是听说的。”他答道。
他以为裴予质会问听谁说的,没料到对方问的是:“玩够了?”
呼吸一滞。
裴令第一反应是心虚,以为裴予质在质问他隐藏身份在外面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片刻后才突然回过神。
这是个很狡猾的问题。
他点点头:“玩够了……所以回来了。”
或许是适应了黑暗,裴令能够看见的东西逐渐多了起来。
他终于能看清那双眼睛,意识到他们以如此近的距离对视,捏着衬衣的手指更加用力了。
完蛋了,他想,自己那声“哥”肯定被听到了。
裴予质听见了却也没什么反应,所以之前果然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就一直守株待兔,等他自投罗网的这一刻。
以后他嘴硬没用,装作不认识裴予质也没用,所以他要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从裴予质身上下来。
他推了推对方的肩膀,没推动,只好小声道:“放我下来。”
裴予质却说:“如果我没接住你,你会摔跤。”
裴令像被捏住了七寸的蛇,只憋出一个“嗯”。
“墙不算矮,你摔下来会受伤。”
他又“嗯”了一声,顿了顿,试探问道:“那……谢谢?”
“不客气,能站稳吗?”裴予质问。
裴令点点头,下一秒,搭在他腰上的那只手就稍稍用力,像对待什么贵重物品一样轻拿轻放,把他放在了地面。
这一刻他又走神了,心里想的是裴予质肯定有在健身。
刚站稳,就听见围墙外面魏迟压着嗓子问:“你就不管我了?!人呢?你在跟谁说话啊?”
裴令没出声,抬头盯着裴予质,有点尴尬。
“那什么……刚好顺路。”
没了宋泠这层身份的加持,裴令面对真正的裴予质时,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裴予质沉默,他也没什么话说。
总觉得话说多了会打破这份宁静。
但自己说完之后,迟迟不见对方有反应,只好硬着头皮又解释:“爬墙是因为不想吵醒保安。”
裴予质还是没说话。
他继续紧张地瞎编:“大半夜的突然回来,是觉得把你和沈然留在这里,挺不厚道的。”
裴予质终于开口:“想好怎么分配房间了?”
裴令点点头。
这时候,魏迟又拔高了一点声音喊道:“小泠!管管我啊!”
他低下头,闭了闭眼睛,听见裴予质说:“魏迟让你管管他。”
“我听见了……”裴令不是聋子,但这种情况下,要他当着裴予质的面跟魏迟隔墙喊话,就太过怪异了……
但魏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得不到他的回应就闭不了嘴。
裴令被吵烦了,转身对着墙就道:“你自己找块石头垫着翻过来,白长那么高了?”
魏迟终于不再喊,嘟嘟囔囔的,似乎真搬石头去了。
“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凶……以前在沈家的时候,你对沈照玄都那么温柔。怪不得有些人说你是想给小小姐当后妈,这说法虽然挺过分的,但你真的太双标了,我就这么惹你厌烦吗……”
裴令站在墙这头,有那么一瞬间既想找块砖头扔过去,又想一头撞墙上。
无法开口阻止魏迟,这会显得他更加做贼心虚。
然而他也不敢转身去看裴予质,甚至不敢去猜裴予质的反应。
害怕对方听进去了,又怕对方根本没反应。
魏迟还在抱怨:“咱俩在国外那几年,你虽然不爱搭理我,可也不凶我……我知道了,都是因为裴予质,你见了他之后才变得一会儿暴躁一会儿丢了魂一样。”
说话声因为爬墙而时断时续的:“草……墙上好多灰啊,真脏……照我说,你既然在裴予质身边待得这么难受,就别勉强自己,那一千万我也能给你的,真的,就是需要给我一段时间。”
随着这长篇大论,墙上冒出了半个脑袋,接着是一整个脑袋。
魏迟看清了墙这边的情形,吓得差点没掉下去。
“我草!”二世祖眼睛睁得溜圆,“怎么还有个人啊!”
裴令听见身后一声轻笑,没什么情绪,但莫名让人身上发冷。
“晚上好,”裴予质的礼貌一听就很敷衍,“五小时前魏总给我来了电话,托我问你好。”
魏迟脚下果真一滑,扑腾着往下倒,好在最后关头扒住了墙,又费劲地探出个脑袋。
“你什么意思?”
裴予质道:“为了摒弃前嫌,魏总提议也出资捐助福利院,以你的名义,当然,也用你的钱。”
裴令听得眼皮一跳,随即肩膀就被拍了拍,裴予质轻声道:“走吧,夜里风大。”
他跟着裴予质转身离开,听见魏迟终于回过神来,喊道:“是你提议的吧?!你故意的!!”
裴予质没再说话,裴令回头瞥了一眼有点可怜的魏迟,又看了看事不关己的裴予质。
他心想,原来这才是裴予质成年之后的样子啊。
作者有话说:
嘿嘿,一边奸笑一边码字
第58章 不去触碰
裴予质走得并不快,就像故意在前面给他带路一样。
这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已经走到了教师宿舍楼底下,裴令才被系统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宿主,你好像已经把房间里的沈然忘了,”系统幽幽道,“你是来捉奸的,不是来被裴予质拿捏的,你以前的气场呢?哪里去了?”
没出息这点被系统点破,裴令也觉得有点可耻。
但这不是他能控制的,跟在裴予质身后多少年了,以裴令的身份听从裴予质,已经变成了他的一项本能。
而且他感觉还在做梦,无法接受自己在裴予质跟前掉马的事实。
裴令清了清嗓子,问道:“都这个点了,你怎么会在墙边等着啊?”
裴予质侧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说他怎么好意思问的。也是……自己不也半夜翻墙吗?
走进宿舍楼,踏上楼梯,裴令又紧张起来。他担心待会儿回到房间,一打开门,看见的是小少爷光着的身体。
多尴尬啊?撞破别人爬床……
“宿主半夜赶回来,不就是为了撞破吗?”系统的机械音响起,裴令从中听出了无语。
“这不一样,”裴令在心里道,“我的计划在五分钟前已经彻底被打乱了,要是你能让我立刻闪现到三千公里外的无人岛,给我一天时间静一下,我会非常感激你的。”
“现在不是很好吗?”系统道,“宿主马上去捉奸,沈然自尊心受挫,可能就会放弃再解除裴予质的。之后宿主再拉近和裴予质的关系,他很大可能会听你的,取消联姻。”
可能是因为有所忌讳,怕提及与裴予质恋爱又让裴令失控,所以这回系统说得非常委婉。
裴令也不是没反应,他身体一僵,下意识转头看了看身边,发现幻觉没出现的那一刻才又放松下来。但意识到前头有个真的裴予质,他又无法放松了。
他没回答系统。
一些事情是他不计后果也能做的,比如说在沈家那段时间制造的混乱,或者敲诈勒索裴予质一千万,甚至于与裴家对着干。
可他也不是百无禁忌。
做或者不做虽然只在一念之间,但那一念,他就算死了一次也难以跨过。
下一秒就见到裴予质停下了脚步,他也只能突然停住。
“怎么了?”他抬头,额头上有一滴汗顺着淌下来,他这才发觉自己有点热。
楼道的灯一闪一闪,裴予质看他时却目不转睛。
裴令这才注意到,裴予质的衬衣解开了一颗扣子。袖口也被挽了一截,落在小臂上,露出一点流畅饱满的线条,因为养尊处优,所以肤色偏白。
衬衣有明显的皱褶,大概是之前接住他时弄出来的。
最后,他的眼神才不得已落在裴予质的脸上,发现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不如你走前面。”
“啊?”
“你不会无缘无故半夜翻墙,总得为了什么事情。”裴予质似乎能洞穿他的想法,“不能让你白回来一趟。”
裴令心里已经在打鼓,面上却强装镇定道:“我又没安插眼线在这里,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什么事情。”
裴予质却向旁边撤了一步,道:“上来。”
他没办法,硬着头皮踏上台阶,然后慢吞吞走在了前面,上了二楼。
第一间屋子的门是关着的,裴予质把钥匙从后面递给他。他看见钥匙放在掌心时一愣,不太想去拿,以免触碰到不该碰的。
但裴予质盯着他,他也只能小心翼翼拿起来,指尖没碰到掌心那片皮肤。
回身开门,钥匙转了一圈,并不严实的门就缓缓朝里面滑开。
裴令在赶回来之前,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要是在裴予质房间看见了脱光的小少爷,他就装惊讶,吓得退后两步,然后用目光在小少爷和裴予质之间扫两圈,再快速说出那句台词——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会告诉魏迟的。”
戏夸张了点,但是很符合小少爷的气质。
但现在行不通了,他有点演不出来。
怎么办呢……被子一裹把人扔出去?但如果让小少爷又受到心理创伤,寻死觅活的,最后还不是他来吞了恶果?
门终于大开,但里面空无一人。
裴令确认自己没在梦游,于是在脑中呼叫系统:“你玩儿我呢?”
系统连忙辩解:“我五分钟前都感知到了沈然在这里。”
身后,裴予质问:“你原本以为会看见什么?”
他又嘴里跑火车:“怕撞鬼……万一裴令来找我,说当初嘱咐我的事情没能办好,要把我收走呢?”
裴予质从他身侧路过,走进房间,弯腰去拿合上的电脑,似乎对他的胡扯并不感兴趣。
但片刻后,背着他突然问道:“如果是裴令的灵魂,又怎么会来我的房间?”
他又接不了话。
是哦,裴予质也有点自知之明,他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成天往裴予质房间钻的。
裴令依然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那张整洁如新的单人床,看来还没有被躺过。
忽然之间,心里的芥蒂淡了一些,至少今天晚上他不用躺上小少爷睡过的床。
但是他不可能和裴予质躺在一起的。
“我身体不好,”他听见自己说,“得委屈裴总睡沙发了。”
裴予质拿起遥控器,打开今天刚装上的空调,等冷气一丝丝地蔓延进燥热的房间,之后却朝门口走来。
“别贪凉。”裴予质看了他一眼,“浴室里的东西都有新的,我去交代一下工作,你可以先睡。”
啊?这是要出去避嫌的意思?
裴令有点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裴予质又说:“手。”
他愣愣地伸出手,随即才突然明白,连忙摊开,露出掌中的钥匙。
裴予质拿过钥匙的时候,也刚好没碰到他的皮肤,之后什么也没说,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门锁合上的咔哒一声轻响,让裴令轻轻一颤。
*
另一个房间,沈然紧紧揪着衣摆,缩在靠墙的床角一动不动。
衣服是几分钟前刚穿上的。
那会儿他从阳台终于看见了裴先生的身影,等了小半夜,已经快凉透的心终于又鼓噪起来。他紧张万分,踌躇又不愿离去。
就在下一秒,他看见了裴先生身后的那个人。
是宋泠。
那一瞬间,沈然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扇了一个无形的耳光,突然清醒过来。拿起沙发上脱下的衣服就夺门而出,跑回自己房间里。
躲到床角之后,他就不敢动了。
害怕自己稍微有了动作,就会被发现,那些他好不容易又建立起来的自尊也会随之崩塌。
因为听说过裴先生不喜欢别人碰他东西,所以沈然连床都不敢碰,害怕裴先生回来之后会不高兴。
他就缩在沙发上等了好几个小时。
下午时,他偷偷从院长那里拿走一把备用钥匙,之后满脑子都是冒险的想法,虽然害怕,但必须要做。
到了夜里,不知道裴先生出去做什么了,可宋泠和魏迟今夜都不在,这是一个挽回沈裴两家关系的大好时机。
只要他让裴先生喜欢上自己,就算只是喜欢自己的肉体,那也算弥补了这次的错误。
他就终于可以给沈家一个交代了……大哥也不会再对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宋泠会一起回来?难道裴先生刚才出去,就是为了接到宋泠吗?
不对啊,他们根本不熟悉,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沈然脑子里一团乱麻,听见隔壁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却只能缩在床角发抖。
为什么又是宋泠……突然之间得到了魏迟的亲近和帮助,就算让沈家陷入舆论,也不见大哥对他做什么,现在又和裴先生……
意识到自己那不平衡的情绪时,沈然浑身一震。
“不可以……”他喃喃自语,“不可以嫉妒别人,我永远不会嫉妒别人,永远不会讨厌任何一个人。”
第59章 领养
裴令洗了个澡就去床上躺着了。
澡洗得很艰难,身上到处都是伤。他在腰上缠了一圈塑料袋,保护了腹部的伤口没沾到水,却没能照顾到右手上的六道伤口,纱布都被打湿了。
但他也懒得管那么多,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和往常一看见床就急不可耐的习惯一样,直接扑到床上,翻了个滚躺好。
躺上去的一瞬间他就愣住了,因为周身的触感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六年时间里,每日每夜养出来的第一感觉。
不仅是床,就连薄被和枕头,包裹住他的感觉都和以前在裴家时一样。
除了尺寸小一些,就像是直接搬过来的一样。
虽然裴家像个大型活死人墓,可物质条件是没得说的,裴令熟悉了裴家生活之后,大多数时候都睡得很舒服。
裴令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呆滞了好几分钟,手掌无意识捏着被子,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面无表情。
他脑子里过了一些事情,只留下一个结论——裴予质是故意的吧?
他知道裴予质从来不挑睡觉的环境。
曾经他们一起参加的一个夏令营,要夜宿在山上,很多娇生惯养的小孩都不愿意在帐篷里钻睡袋,天黑之前直接下山了。但裴予质完全不在乎,和他一个帐篷,两个睡袋,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虽然裴令不确定那夜裴予质有没有睡着,但他的确有所改观。
所以这一次,裴予质是故意这样安排的,而且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为了他。
……所以裴予质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出他的?
宿舍里只有一盏天花板的照明灯,悬在房间正中央,很亮,在他眼睛里快烧起来。
他想了想,裴予质还没回来,他也不好把灯关了。
可平躺了一会儿,他又无法在如此刺眼的光线下睡着。虽然睡不着的最主要原因,还是跟这个房间的主人有关。
想了想,他掀开薄被,起床去关灯。
他没必要管裴予质会不会摔跤,关了灯,到时候谁也看不见谁的脸,挺好的。
灯光熄灭,裴令熟悉了一下黑暗,又钻回被子里躺着了。
手机被他扣在枕头旁边,调了静音,连震动都没有,可是屏幕每隔一会儿就亮一下,他不用去看也知道是魏迟发的消息,要么是未接来电。
脑子已经不太能处理额外的事件了。
从他扑在裴予质身上,叫出那声“哥”之后,一切都变化得太快。
他忽然感应到什么,转头看去,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猜到自己应该正望着一双眼睛。
幻觉不会因为他回到裴予质身边就消失的。
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张开嘴唇,轻声道:“哥,你怎么找了我那么久。”
这一声叫得意有所指,却光明正大。
“裴令,”身侧的人也轻声说,“睡吧,你很安全。”
很安全。
裴令意识到这点,困倦就不受控制地将他包裹住,往黑沉的梦乡拉拽。
他掉进无底的深渊中,这一觉不会做梦,他想。
*
裴予质下楼后,走到了紫藤花架底下。
八月初早已过了花期,但藤蔓茂盛,连月光也遮住。
他没有去找秘书,也没打电话,拿着多余的电脑,站在花架下等了一会儿。
下午时,裴令独自在这里待了好一会儿,不知是否真的在看工人搬运装卸,还是在发呆。
应该是在发呆的,小时候裴令就时常出神。
这更像是保护动作,保护大脑不被一些令人厌烦的事情侵占。
他从来不知道裴令的脑子里装着什么奇妙的事物,没问过,裴令也从没主动对他说过。
这一次,他为了避免被察觉,甚至没能靠近。
旁边围着的那些小孩不敢去找裴令说话,如同不敢找他一样。
但他们两人还是不一样的。他不讨小孩喜欢,因为那些孩子能感觉到,他也不喜欢他们,可是裴令和谁都能相处,除了心情很不好的时候。
裴予质站在裴令站过的地方,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其实看起来有点傻,因为他什么都没得做,离开工作和寻找裴令这两件事之后,生活完全就是一潭死水。
估计裴令已经洗漱好了,他才又走回去。
裴予质没开灯,将房门轻轻关上之后,又静立了一会儿,直到眼睛能在黑暗中看见一些轮廓。
他看见了安静躺着的裴令,被子里鼓起来的那一团。
“宋泠”比裴令矮一点,骨架小一点,也更瘦一圈,即使躺在单人床上也留出了很多空间。
裴予质走过去,看见了裴令从被子一侧伸出来的半截手。
包扎得太过随意了。
指尖碰了碰纱布,摸到一片湿润,大概是洗澡时沾到了水。
下午本想让医生替裴令好好处理一下伤口,但裴令躲在角落里,晚上又离开了。
裴予质起身,去角落里拿了医疗箱。半蹲在床边,迟疑了一瞬,还是动手开始拆下被沾湿的纱布。他动作很轻,不想把人吵醒,即使想仔细看看伤势也只能作罢,开不了灯。
手不免碰到了裴令的手腕,被空调吹得有点凉。
陌生的身体,陌生的触感,但触摸到跳动的脉搏时,裴予质似乎摸到了熟悉的灵魂。
他顿了顿才重新有所动作,用干燥的纱布又将伤口包扎好,做得一丝不苟。
完成之后,把裴令的手腕放下,扯了扯被子盖好。起身找到遥控器,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沙发又窄又短,裴予质这种身高躺下来很难受,幸而他也并没有睡意,只在沙发上坐下,朝着单人床的方向。
小时候裴令睡觉并不很老实,虽然不说梦话也不乱动,但是会经常翻身。
可从他进房间到现在,床上那人一次也没动过,就连被人捧起手也一点反应都无。
裴予质看着那里,也没有戳破,任由时间安静流淌,等到床上的呼吸声彻底平缓下去。
*
裴令中途醒了一次,之后还是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远处隐约有小孩的声音,大概在吃早饭。
身体睡得有点懒了,他在被子里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伸完之后才发现沙发上坐了个人,裴予质没看他,正在专心处理工作,膝上放着电脑,一只手举着手机。
注意到他这边动静之后,才开口说话:“嗯,改成视频会议吧,下午两点。”
真是大忙人。
挂了电话之后,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跟他说话时也不看他。
“正好赶上食堂早餐时间。”
裴令睡得有点懵,但还记得昨夜某人偷偷摸摸给他包扎,那会儿他半梦半醒的,但下意识紧张起来,动也不敢动。
垂眼看了看,果然换了新的纱布,包得一丝不苟的。
他想了想,问道:“你也吃食堂吗?”
裴予质应了一声,说吃过了,刚要再说点什么,电话就又来了。接听之前,抬眼对他道:“再待一天,明天就走。”
“哦。”他点点头,嘴贱问道,“我要是趁你不注意,提前跑了呢?”
裴总放下手机,问:“一千万你也不要了?”
“如果说我不想要钱了呢?”
裴予质沉沉看着他:“那我就真的没有筹码了。”
说完之后,不再等他的回答,接通了电话。
裴令闭嘴。
其实他心里有很多事情想问,而且他自己也有一大堆秘密,不知道要不要坦白。
他没了说话的机会,下了床之后自然而然去衣柜里拿了套衣服。昨夜洗澡前拿衣服时他神志不太清醒,没注意到细节,今天他才意识到,衣柜里有他们两个人的衣服。
裴予质之前是真的就打算他俩住一个房间。
他顿了顿,指尖拂过一套崭新的西装,这东西和福利院完全不搭,可因为是裴予质要穿的,所以也能接受了。
从西装旁边拿了一套长袖短裤,他去了浴室。
出来之后神清气爽的,虽然依然虚弱,但至少比昨天半夜爬墙时看起来更像个人。
那通电话还没结束,裴予质的目光不着痕迹落在他手臂上。
裴令一愣,试探着撩起右边袖子,露出了干燥的纱布,才又见到裴予质收回视线。
……这么关心他,小时候没能表达的手足之情,长大之后觉醒了?
裴令晕晕乎乎地走出房间,没料到一开门就碰上了等在楼梯口的秘书。那年轻秘书十分有职业操守,和昨天一样对他打了个招呼,似乎对他从裴总房间里出来并不关心。
他路过时瞥见秘书怀里那叠文件,但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往胸前藏了藏。
“小宋先生,”秘书笑道,“今天天气不错。”
“是不错。”裴令也笑了笑,这几天都热得要死,晴空万里的。
他一边下楼一边琢磨。
隐约觉得裴予质来福利院,不完全是为了找他。
下楼去了食堂,沈然依然被一群小孩围着。
小槐挨着沈然,坐在最中心,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盘子里堆起来的菜,都是沈然给夹的。
注意到他的视线,那小孩抬头看了过来。眼睛眨了眨,但什么表示也没有,匆匆低下头。
裴令没再盯着小槐,而是扫了几眼旁边那些孩子,大多是男孩,围着沈然叽叽喳喳的。
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但他没想太多,低头吃自己的。
过了会儿,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人,一言不发的,盘子里一包子俩馒头,但一口不吃。
他没搭理,都快吃完了,魏迟才终于沉不住气,开口时声音闷闷的。
“你昨天晚上睡裴予质房间了。”
裴令啃了口馒头。
魏迟又说:“我昨天在车里窝了一晚上。”
裴令喝了口粥。
“沈然想领养一个孩子。”
他终于有了反应,咽下之后,转头问:“领养谁?小槐?”
魏迟眼下一片阴影,捏了捏馒头,又皱眉放下。
“就那个眼睛有问题的孩子。”
裴令突然觉得有点荒唐,而刚才那股怪异的感觉也找到了原因。
是了,那些小孩子围在沈然和齐槐身边的场景,不就和当年他被领养之前差不多吗?
作者有话说:
就是……那什么……没有评论的话,我会缺少一些动力
_(:з」∠)_
第60章 资料
当年裴家夫妇来过福利院三次。
第一次,没有直接接触他们这批小孩,只和院长聊了聊。第二次,裴令就被院长叫去见人了,楚风荷问了他一些问题,还带着他去了阅读室和宿舍,和蔼但虚伪地看他们玩耍。
第三次就直接来接他离开了。
也是在第三次之前,裴令和那几个孩子又打了一架。
说实话,那几个人的名字他都已经不记得了,因为自己打赢了,不会费心思去记输给他的人。
可他还记得拳头落在那些人身上的触觉。
像是打在了一团被水浸湿的棉花上,并不痛快,相反是一种让人牙酸的滞涩感。
后来去了裴家,他脑门上的伤也过了很久才愈合。裴家医生给他涂了药,说是不会留疤,果然就真的没留下一点痕迹,让他脱离了不乖的过往,像个从小就听话的乖孩子。
时间长了,那些出于好奇问过他怎么受伤的人,也都忘记了他是顶着流血的伤口来到裴家的。
“你又在走神。”身旁的魏迟道。
裴令回过神,又望向远处那片热闹,说:“沈照玄会同意吗?沈然毕竟还是未婚,领养回去,怎么和裴家联姻?”
魏迟又戳了戳包子,戳出一点油,忙不迭从兜里拿纸巾。
“沈然没跟我细说,只说是以弟弟的名义领回去。”
裴令一顿,有点反胃。
在旁人眼里,裴予质大张旗鼓回到福利院,是为了了解自己弟弟的往事,而且没有封锁裴令失踪的消息,想来沈然也知道了。
所以就这么巧?
沈然想做什么?等到结了婚,裴予质就又能有个领养的弟弟吗?
他深吸一口气。
把那些猜测按下,却又在想,小槐愿意跟着走吗?
但又说回来,那么小的孩子是不懂命运走向的。就像他曾经也不知道裴家会是什么地方,就那么跟着离开福利院,然后户口落在裴家一个旁支的家庭里,成了裴予质的跟班,名义上又是裴予质的弟弟。
他那会儿十岁,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会有这么疯癫的家庭。
而且被裴家或沈家这种家族看上了,实际上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好在沈家比起裴家要好一些,能让小小姐那种孩子过得不憋屈,沈照玄和沈二小姐也算合格的家人。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别人的人生他也没资格议论和猜想。
只是小槐看起来不会打架,要是被那些小孩欺负了,只有闷声忍着的份。可这会儿被一大堆人围着,他也没机会去提醒。
脑子里念头过了半晌,最后什么话都没说。
魏迟还在等他的反应,见他吃完东西要走,连忙问:“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裴令瞥了魏迟一眼:“我的一百万,你别赖账。”
魏迟忍无可忍:“裴予质刚联合我哥敲了我一笔,你也不放过!”
他笑了笑:“你要是没钱,可以让你哥努努力给你争取一下和沈家的联姻,结婚之后你就有钱了。”
知道裴令不是在开玩笑,魏迟又只能收起怒气,嘴里嘟嘟囔囔:“要说联姻,还有我哥呢,轮不到我……但是他好像谁都不喜欢,成天净操心沈然和我,说我这么招摇是糟蹋……”
说着说着又意识到裴令在场,自己不能提到敏感话题。
可裴令走得相当快,就这么在他视野中逐渐远去了,似乎对沈然要领养小孩的事无动于衷。
不是,魏迟觉得很奇怪,小令到底想干什么啊?说是要报复裴家,可昨天又跟裴予质睡一个房间……哪家的兄弟长大之后住一个房间啊?
他设想了一下自己和魏之延共处一室,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摇摇头赶紧将念头甩掉。
又转头看了看远处的小然,魏迟心里不是滋味。
他还记得这几个月自己如何追求的沈家小少爷,说不喜欢那是假的。
沈然突然抬头看向这边,对上他的视线之后勉强一笑。是的,就是这种清纯又天真的感觉,当初让他日思夜想,就想把人从裴家未婚夫变成他魏家的。
那段监控视频被曝光后,他原本还担心过小然的状态,但现在看来,那些流言蜚语没什么影响,小然还是这么坚定又善良。
但他们关系也变得僵硬了,小然现在一心想和裴予质结婚。
魏迟低头看了看餐盘里那些没动的馒头包子,直接起身走了。
*
裴令在福利院里待得百无聊赖。
反观裴予质,忙到下午了都没下过楼。本来公司事情就多,远程办公更费时间了,也不知道非得在这里再赖一天是图什么。
不过那些物资和设备仍然一车车地运来,院子里的小孩很少这么兴奋过,就围在院子里看。
他也闲着,继续在紫藤架下盯着。昨天那些不敢找他说话的小孩终于鼓起勇气搭话。大多数都是年纪很小的女孩,但全然没有小小姐身上那股自信。
裴令被问了很多问题,他从哪儿来,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是做什么的。
他不冷不热地一一回答,又被问到那个冷冰冰的叔叔是谁。
叔叔?
笑了笑,裴令答道:“一个大老板。”
接下来就有几个小孩说那个叔叔很凶。
裴令有点莫名其妙:“他凶你们了?骂你们什么了?”
大有要去给这些小孩报仇的意思。
却见他们摇摇头,说没有被凶,但是那个叔叔没有跟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话,就连院长让叔叔和他们握手拍照,也被拒绝了。
他啊了一声,点点头说:“是这样的,他这个人对人类有点过敏,所以不喜欢接触别人。”
这是他去裴家第二年的时候,暗自给裴予质下的论断。
那些小孩纷纷说叔叔好奇怪。
还有个人说:“他不喜欢人,但是很喜欢书,我昨天下午看见他在办公室里捧着好多书看。”
裴令觉得有点奇怪,便问道:“在办公室看书?哪个房间?”
那小孩转头给他一指,裴令立刻明白过来,那是资料室。
裴予质昨天去查资料了?在找什么?
他有心知道答案,当即就去找了院长,找了个借口说裴总让他帮忙再查找一下,就也独自进了资料室。
说是资料室,其实就是个不到十平的小房间,里面摆了两个架子,上面叠满了陈年的旧纸箱。很多文件并没有仔细装订,而是就那么塞在纸箱里。
他关上门,打开灯,先去找那些没什么灰尘的纸箱,全搬到了地面上。
一共三个纸箱,箱子外面贴着的标签上,分别写了三个时间段,裴令粗略算了算,都是自己还在福利院的时间。
难道裴令想知道自己生活在这里的所有细节吗?
裴令一颗心不上不下的,他不明白自己的过往对裴予质意味着什么。但他原本认为,自己这个人连同所有过往,都是乏善可陈且不重要的。
他花了会儿时间,把那几箱子的纸张翻了翻。
都是一些记录性质的文件,包括每个老师交上来的工作日志。他看见了曾经那个年轻女老师的,字迹漂亮,抬头写着名字,但裴令突然发觉他已经忘记了那个老师的名字。
时间太锋利,让他忘却了很多细节。
裴令只记得那个老师并没有在福利院工作很久,但那是他遇见过的最敬业的老师。起早贪黑,事无巨细地照顾他们,面对他们的时候总是笑着,可裴令知道,她被院长骂哭过很多次。
没过多久,那个老师就走了。
工作日志很厚,详细写了每个小孩,裴令翻完了厚厚一沓,没找到自己的。
翻回第一页,装订的钉子被人动过,看来是有人把自己那部分抽走了。
“……有必要吗?”他喃喃自语。
那个老师只留下这么一本工作日志,裴令又去翻另外两个箱子,里面是其他老师的,都是薄薄一本,提到他的部分也只有半页。
他看着看着就笑了,因为好几本日志里,描述他的词汇都差不多。
特立独行,自主性高,不合群,和别人打架。
裴令就当那些人夸他了。
看完了那些资料,他正要把箱子放回去,就瞥见了混杂其中的一页纸。之前被他忽略了,这会儿才注意到这是一张手写的登记表。
登记了那一年的院里的小孩情况。
他抽出来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他有一种直觉,裴予质一定仔细看过这张表,出于某种目的。
裴令走出房间之后,拐了个弯,又遇见了正好路过的院长。
中年女人很和善地笑了笑,问道:“找到想要的资料了吗?”
他点点头,瞬息之间思绪一动,开口道:“院长,以前那个院长在哪儿,您知道吗?”
女人似乎并不意外他问出这个问题:“听说是生病了,而且是重病,估计在哪个医院住着吧?”
生病了?
裴令并不感到多么畅快,他还想问当年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有没有回来过,但想了想,面前的院长大概也不清楚,就作罢了。
“谢谢院长。”他礼貌笑了笑,准备离开,然而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听说沈先生想领养小槐。”
女人有些高兴地点点头:“是啊,本来小槐这种孩子很难被领养的,你也知道……现在有人家愿意带他走,还是一个条件这么不错的家庭,很好了。”
裴令意不在此,直接道:“我是想给您提个醒,小槐被大张旗鼓优待了,对其他一些小孩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院长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意淡下去,想了想,沉重点点头。
随即盯着他,眼神有点奇怪:“很难得,看你也是个孩子,能想到这种事情。”
他笑道:“对啊,因为我是个孩子。”
至少曾经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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