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章
作为东方第一大宗, 青云宗的地盘也是所有宗门中最大的。
按照规矩,在他们所属的辖区之内,所有进出的修士都必须拿到通行证才能进入。
但现在青云宗乱成一团, 青云宗境内那些有名有姓的修士也几乎都被叫去了青云宗,城中自然也无人管辖。
一群穿着黑衣的修士坐在离青云宗最近的山头, 仔仔细细观察着那边。
“那风枕眠挺强啊。”一个黄毛开口, “居然还能召唤天雷。”
“毕竟是大人亲自叮嘱要重点照看的对象,要是不强, 那都入不了大人的眼。”另一个白毛吐出嘴里的草,“老大,我怎么感觉他们要打完了?”
被称作老大的男人正在喝茶, 他也穿了身黑袍, 如果曲清尧在这,说不定会把他认成造神会的人。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不要打完。”男人停下了喝茶的动作, 盯着杯中的茶叶看了好一会,“无论如何, 都要拖到大人到来的那一刻。”
他起身,身上的袍子随着动作翻动, 胸口处那个小小的刺绣也露了出来——
是渡风工会的会标。
“如果造神会的废物真的撑不住了,那我们就勉为其难,加入战场搅搅局吧。”-
青云宗。
那一刀几乎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晏清都没反应过来。
本就已经濒临极限的身体又经受重击,风枕眠喷出口血,眼前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再维持不住法印, 金光闪烁几下,那法印竟是散了去。
“伊洛!”也在这时, 曲清尧终于是回过神来,“你来干什么!”
晏清一句话也没说,藤蔓直接朝着伊洛打了过去,自己则飞身上前,扶住了虚弱不堪的风枕眠,“眠眠,别怕……”
“我没事。”风枕眠喘了口气,他的身体的确到了极限,但他也知道,自己死不了,“他那一刀,偏了一寸。”
晏清依旧没说话,只是同伊洛缠斗的藤蔓表达了他此刻愤怒的心情。
“伊洛,你在干什么?”曲清尧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伊洛好陌生。
虽说之前伊洛也总是面无表情,但更多的是因为社恐伪装出来的冷漠。
可现在,那双蓝色的眸子里却是真的什么感情也没有。
那些藤蔓攻势猛烈,按理说,依旧伊洛的修为应该早就被制伏了,但他现在却和那些藤蔓打得有来有回,甚至还占了上风。
也是这时曲清尧才意识到,这人的打法也和之前截然不同。
“砰——”
一根镶嵌着华美宝石的权杖出现在伊洛手中,巨大的魔法阵亮起,那些藤蔓在白色华光的照耀下化为灰烬。
伊洛这才收手,冷漠的眸子一一从他们脸上划过,“游戏该结束了。”
“伊洛!”曲清尧忍不住怒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当然知道。”狼狈的宗主从黑暗中走来,他又吸收了不少弟子修为,堪堪护住心脉,“毕竟他留在你们身边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风枕眠终于是抬头,“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们输了。”伊洛笑了笑,“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伊洛,当然,你们也可以称呼我为——”
“灵主。”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安静了。
风枕眠几人满脸不可置信,反应最大的就是曲清尧,“伊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伊洛挑眉,忽然抬起了手。
“砰——”
强大的威压落下,曲清尧被震得跪在地上,膝盖同地板碰撞,发出声沉闷的响。
也在这时,一股阴冷的气息从伊洛身上倾泻而出,缓缓朝着几人伸去。
风枕眠他们的修为被锁住了!
就连晏清也没能幸免。
“你不是圣阶……”曲清尧终于是意识到什么,“你一直在骗我们……”
能这么轻而易举封印他们的修为,说明在来之前他就做好了准备。
而他们,从来没有对是同伴的伊洛设防。
“为什么?”风枕眠胸口的伤已经止住了血,他的脸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苍白,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填满茫然与不解,“伊洛,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伊洛看着他,平静开口,“从一开始,‘伊洛’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肋骨,“要不然那几根钉子,我不就白受了。”
当年他们的确发现过伊洛身体里的钉子,但当时伊洛给出的解释……
是说有一只妖狐被钉子封印在了他身体里。
“……”风枕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同伊洛共经过不少生死,也算得上一句情义深重。
可现在同生共死的朋友成了一直想要杀死他的敌人。
风枕眠和灵主交过手,他也没忘记当时灵主对他下手究竟有多黑。
过往的画面突然被打上层马赛克,两种记忆在脑海中交织,又一一被打碎。
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和他们废什么话。”宗主身上的伤口飞速愈合,他甩甩之前被风枕眠斩断的手,目光阴鸷,“时间不多了。”
在不开始实验,他们的实验体都要没了。
“知道了。”伊洛收回目光,跟着宗主转身离去,而风枕眠三人则是被灵力凝成的绳索拉扯着往前。
“怎么会……”曲清尧摇头,“伊洛怎么可能是灵主呢?”
直到现在他依旧不肯相信这件事,于是他试图像风枕眠求证,“小风,他是骗我们的,对不对?其实他是被宗主控制了对不对?”
风枕眠还没来得及说话,晏清倒是先忍不住了,“你是傻子吗?被控制了可不会修为疯长。”
那人现在的修为,也差不多达到了半步成神的境界。
比上一次他们交手时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曲清尧一下不说话了。
风枕眠身上疼得不行,那些疼痛试图阻碍他思考,偏偏这一刻,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
曾经伊洛种种不正常的行为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所以,你根本就没有被抓走……而是故意离开,引我们到玄天城的。”
所以在寸土寸金的玄天城,伊洛才能那么好运的捡到一千万……
再往前,曾经那些不被在意的细节通通被翻了出来。
风枕眠盯着伊洛的背影,忽然开口,“所以约瑟维学长和卢迪克,都是你杀的?”
他之前还疑惑过,艾尔尼斯的防备程度不比青云宗少,造神会的人是如何对约瑟维下手的。
现在一切都解释通了。
“呦,这都被你发现了。”伊洛是真的变了,他脸上挂着嘲讽的笑,这是以前的他绝不会露出的表情,“只能说他俩活该。”
曲清尧听着这话,又想骂人。
他没怎么同约瑟维接触过,但同卢迪克短暂的相处中,他得到了不少来自公爵大人的关照。
“约瑟维我能理解,你们看上了他的天赋,想抓他去做实验。”风枕眠咬了咬嘴边的软肉,克制情绪开口,“为什么杀卢迪克?”
卢迪克的天赋并不高,除了有个公爵的身份,根本威胁不到造神会。
这些人,为什么不肯放过卢迪克?
“那个废物啊。”伊洛似乎已经快忘记那个人了,说话时,语调还带着些思索,“谁让他看见了不该看的呢。”
当时艾尔尼斯布下了针对造神会的杀阵,伊洛自然是不可能让这个魔法阵成功。
于是他偷偷改掉了那个魔法阵。
离开时,却遇到了刚好路过的卢迪克。
“我不可能让一个发现我身份的人活着。”伊洛语气愉悦,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不过你也可以当他是为你死的。”
风枕眠这下是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深吸口气,握成拳的手不断缩紧,那口怒气也在胸口翻涌。
他们被再次带到了祭祀台。
石柱上,依旧绑着几个被挑选好的祭品,但不是之前那几个。
“下手挺黑。”伊洛看着那几个昏迷不醒的弟子,刻薄的点评说:“你这个宗主当的,果然不怎么样。”
在身份揭露前,宗门的弟子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一直尊敬的宗主当成养料。
“说得好像你是什么好东西一样。”宗主丝毫不惯着灵主,“还不把他绑上去。”
伊洛面色一冷,想说些什么难听的话,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只一挥手,将风枕眠扔上了祭台。
那一刀捅得属实有些深,被这么粗暴的一扔,伤口又有些裂开。
风枕眠脸色难看,见状,宗主又吐槽了一句,“你就不能轻点?等会把他弄死了,我看你怎么办。”
“死不了。”伊洛毫不在意,“他命硬得很。”
两人深知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伊洛更是无视了晏清和曲清尧那要杀人的目光,抬手封住了两人的嘴,“别着急,他过了就该你们了。”
都是上好的实验对象,他自然一个也不会放过。
晏清的眼神几乎在将他撕碎了,奈何伊洛潜伏在他们身边太久,不知不觉间给他们下了不少东西,此刻封住灵力的枷锁比之前几次都要牢固。
也在这时,造神仪式又一次开始了。
“啊啊啊——”
上一次风枕眠有所防备都如此痛苦,现在身受重伤还灵力被封,这痛苦更是翻了倍。
他的身体仿佛成了一扇敞开的大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在其中肆意穿行,侵占他的经脉。
疼痛深入骨髓,连灵魂都开始颤栗。
风枕眠感觉自己的思维都被一点点打散了。
“怎么感觉他要撑不住了?”伊洛皱眉,看着风枕眠那副快要死掉的模样,有些担忧,“实验不会失败吧?”
“我还以为你心软了呢。”宗主抱着胳膊,将那句话又还了回去,“放心,他死不了。”
方才风枕眠的修为已经到了半步成神的境界,但在被伊洛锁住的那一刻,他的修为又掉到混沌境中期。
此刻灵力入体,修为再次攀升。
很快,他又到达了半步成神的境界。
不——!!
晏清在心中呐喊,他想挣脱束缚,可在修为被锁住的情况下根本挣脱不开。
那张好看的脸也因为情绪逐渐失控变得狰狞起来。
不行,不可以!
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出大问题的!
晏清动作幅度很大,手腕被磨出条深深的血痕,整个掌心都被染成了红色。
但他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止,甚至动作更加疯狂。
伊洛终于是察觉到了他这边的情况,眉头微蹙,抬手狠狠给了晏清一掌。
“我早就看不惯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了。”他冷着脸说:“劝你最好安分点,不然,我可不保证你会经历些什么。”
晏清吐出口血,看向他的眸子也满是冷漠。
这模样明显刺激到了伊洛,他本来就不是个多好的性子,平日里伪装时也总是憋着口气。
现在,那口气突然爆发了。
伊洛朝着晏清走近,他捏着精灵的下巴,指尖用力,“你这双眼睛的确好看,不过……我讨厌的就是好看的东西。”
另一只手朝着晏清的眼睛伸去,“你说我把你的眼睛挖了,风枕眠会崩溃吗?”
他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就在他指尖即将碰到晏清眼睛的瞬间,一只羽箭划破虚空,贯穿了他的肩胛骨。
也在这时,清朗的男声从天空中传来。
“不好意思,迷路耽误了会时间。我应该没有来得太晚吧?”
第二二二章
“老大。”对面山头, 那群渡风工会的人依旧在观察战局,大概是因为无聊,有的还磕上了瓜子, “风枕眠好像要输了啊。”
他们的目标是让这场战斗拖到那位大人到来之时,所以谁也不能先胜出。
“再等等。”为首的黑衣人皱眉, “他肯定还有后手。”
观察了风枕眠那么久的, 可不只有造神会。
甚至,渡风工会里, 有关于风枕眠的资料更加齐全。
听到老大这么说,那些小弟也不好说什么,他们再次将瓜子磕得咔咔作响, 继续观看着对面山头的情况。
直到看见风枕眠再次被扔上祭祀台的那一刻, 几人总算是坐不住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真死了。”黄毛起身,“老大, 该动手了。”
老大看上去很是纠结,他盯着对面沉默了好一会, 看着风枕眠奄奄一息的模样,终于是开了口, “动手吧。”
只是话音刚落,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划破虚空,紧接着,出现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面孔。
那些起身的人顿时停住动作,老大抬手,看清那人的脸时, 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我就知道, 他肯定有后手。”-
青云宗,山顶。
风枕眠的意识在溃散边缘,他隐隐能听到一些声音,但耳朵里像被谁塞了一层塑料膜,那些声音都听不真切。
依稀间,他听到那个模糊的声音说了句,“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随即,一道柔和的灵力顺着经脉途径四肢,那些因为造神仪式而产生的疼痛被一一抚平。
而连带着被一起抚平的,还有风枕眠身体里那不知名的磅礴灵力。
“眠眠!”晏清的修为也被突如其来的救兵解了开,他飞奔着朝风枕眠扑了过去,察觉到他身体里的千疮百孔时,紫色的眸子染上杀意。
在他准备治疗风枕眠时,又一次被那股力量阻拦。
这一次,那道金光的颜色淡了很多。
“你是谁?”宗主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救兵,眉头紧蹙。
这人的穿着和伊洛很像,但看上去要更古旧,像是好几百年前的款式。
他个子很高,头上有一圈金色的额饰,明明是很浮夸的风格,但在这人身上却多了几分温柔的感觉。
他脸上还带着层面纱,透出几分神秘。
“我?”男人低低笑了一声,“我不过是个,游荡在世间的亡魂。”
风枕眠的身体还在自我修复,晏清帮不上忙,便和曲清尧一同站在了男人身边。
局势再次逆转,宗主脸上的表情和调色盘一样精彩,伊洛却是一直盯着男人,似乎是想看出些什么。
“该结束了。”晏清开口,“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他下意识朝着伊洛飞了过去,比起宗主的阴险狡诈,他更讨厌灵主的欺骗与背叛。
只是还没等他飞出去,就被那个男人拦住了。
“阁下,我知道您报仇心切。”男人说话始终不疾不徐,让旁人也不自觉安静下来,“但我与他还有些私人恩怨,可否把他交给我?”
晏清思考两秒,缓缓点头。
男人方才帮了他们,也算是他们的恩人。而且伊洛死在谁手里都行,只要他死了就行。
于是,战场又一次被分割成两个片区,晏清和曲清尧同宗主打了起来,那个男人则是同伊洛对峙。
“你是谁?”伊洛也问了这个问题,他皱着眉,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眸子里酝酿着风暴,“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刚刚男人和晏清说他们还有恩怨,所以,这人一定是他认识的人。
奈何伊洛活了太多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杀害了多少人。
他罪孽满身,他罪无可恕。
但没有人可以审判他,也没有人能够制裁他。
这世界能推他入地狱的,只有他自己。
男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抬手在空中一握,一根同样精致的魔杖出现在他手中。
魔杖落地的瞬间,发出“咚”得一声脆响。
“我们的确,好久不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根魔杖碰在一起,两人身后也亮起了好几个复杂的符阵。
这边灵力碰撞,另一边兵刃相接。
显然,宗主对晏清会用剑这件事也感到惊讶。随即又变了脸色,“风枕眠果然背叛了青云宗。”
有几个剑招明显是青云宗的剑法。
“呵。”晏清冷笑,他的剑术是风枕眠手把手教的,同曲清尧配合也算是默契。
即使两人修为差了宗主一截,也没太落下风。
“最先背叛青云宗的人,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别人?”晏清下手极狠,挥出的每一剑都是朝着要宗主命去的。
可惜宗主在剑术上也颇有造诣,每次都能精准挡住晏清的剑。
一时间,他们谁也奈何不了谁。
宗主气急,正想找点帮手,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伊洛被那个陌生男人打飞出去。
他懵了一瞬,被晏清抓住时机,一剑贯穿了胸口。
“唔……”宗主被晏清狠狠踹了一脚,在空中划出道抛物线,重重摔在地上,砸到伊洛身旁。
他按着心口,猛得吐出口血,又使劲擦擦嘴角说:“你怎么回事?居然连个不知从哪来的杂碎都解决不了。”
伊洛表情很是难看,他起身,握着魔杖的手微微颤抖,“说得好像你很厉害一样。”
不还是和他一样被打飞在地。
两人已经落了下风,看上去也没有什么能扭转战局的机会了。
但晏清并没有掉以轻心,他正准备上前解决这俩杂碎,脚下的土地又是一阵剧烈的颤动。
下一秒,他看见一个血色的杀阵缓缓出现在头顶。
“护山大阵……”曲清尧脸色一白,看着宗主的眼神透着不可置信,“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作为天下第一大宗,青云宗拥有着修真界的顶级资源。
人类最不缺的就是贪欲,尤其是有飞升成神这个巨大的诱惑悬在头顶,更是让一些人不惜铤而走险,也要闯青云宗,掠夺那些不属于他们的资源。
于是,各位长老耗尽心血,布下了护山大阵。
这是个十足的杀阵,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修士能活着从里面走出去。
大概布置他们的长老也没想到,这个为守护诞生的阵法,会在某一日成为刺向宗门弟子的一把利刃。
他们三个人里也就只有曲清尧懂一些阵法,但他并不擅长。
偏偏青云宗的阵修弟子全都昏迷,他们竟是连一个外援都找不到。
咔——
裂纹出现在他们周围的空气上,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曲清尧呼吸一滞,他们周围的空间,被护山大阵溶解了。
白雾在空气中弥漫,裂开的缝隙中,几只青灰色的,狰狞的触手在他们眼前挥舞,还时不时甩出不少粘液。
晏清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粘液,果然,地板被腐蚀了。
他们明明还站在原地,却又有种不在此界的感觉。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朝自己迎面飞来的触手,“阁下,可有破阵之法?”
他是个西方人,虽说也是个精通阵法的西方人,但到底是有文化差异在的。
曲清尧吸了口气,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宗主,眸中多了几分决然,“有。”
护山大阵,一个出了名的杀阵。
破阵之法除了宗主无人知晓,但曲清尧知道,只要有人死了,杀阵就会出现一瞬间的停止。
以男人和晏清的修为,趁着那一瞬间逃出去也足够了。
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佩剑,抬起头,坚定的朝前走去。
然后,被人按住了肩膀。
“师兄。”风枕眠看着他笑了一声,“还没到那个地步呢。”
这人眸子又一次变成金色,他一手按在曲清尧的肩上,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剩下的,交给我吧。”
轰——!!
散去的劫云又一次再空中汇集,雷鸣声从远处传来,有种是从洪荒中发出的感觉。
空气中气浪翻涌,方才破碎的空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补。
而在白雾之中,一道青紫色的电光划破天穹,劈断了那些挥舞的触手。
第一道雷落下以后,那些天雷接踵而至,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响。
不过片刻,那守护了青云宗数千年的护山大阵,在天雷中烟消云散。
白雾散去的那一刻,宗主死死盯着那几个从中出现的黑影,咬紧牙关。
他们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风枕眠指尖还有几道小小的天雷缠绕,他看着宗主,“你输了。”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没分给伊洛半分。
宗主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输了,曦辉抵在他脖颈处,但他像是没看见一样,转过头,看向了满目狼藉的四周。
方才的打斗几乎毁了大半个青云宗,那些弟子长老趴在地上昏迷不醒,有不少都被他夺取了灵力,可能永远也不会再醒来,也可能醒来以后也变得痴傻,再也找不回曾经的意气风发。
造神会的黑袍人也死了大半,堆叠的尸体已经汇成了一座小山,血迹在地面蜿蜒,都已经干涸了。
至于那些怪物,更是东一块西一块,地上到处都是断臂残肢。
他们输了。
谋划了那么多年,布置了那么多东西,最后还是输了。
宗主突然笑了起来,他还想在说些什么,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天灵盖上传来。
一眨眼,世界变成了猩红色。
原来是血糊住了眼睛。
“要认输你自己认。”伊洛指尖几乎戳破了宗主的天灵盖,他以最快的速度吸食了那人的修为,融化了他的灵根,还揉碎了他的灵魂。
换句话说,他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吃”了宗主。
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伊洛的修为也再次拔高。
他看着眼前的几人,声音冰冷,“我说了,没人可以审判我。”
强悍阴冷的气息再次在空气中爆发,风枕眠护着晏清往后退了一步,正准备出手,男人却先一步抬起手。
白色的魔法阵在他掌心浮现,男人回头,说:“让我来吧。”
说话间,他脸上的面纱掉了下来,“几百年前因为我的软弱,差点让人间生灵涂炭,也差点害死我的爱人。”
“现在,该让我为这一切赎罪了。”
那道白色的魔法阵光芒暴涨,白色与金色碰撞,掀起一阵阵气浪。罡风席卷,周围的土地也一寸寸裂开。
看见那人长相的瞬间,风枕眠人都傻了,但很明显,比他更傻得是伊洛。
“斯狄安。”伊洛咬牙切齿唤出这个名字,“你怎么会在这?”
他明明亲手杀了这人!
“您都还活着,我自然不能如此草率的死去。”斯狄安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但笑意并不达眼底,“您说对吗,老师?”
第二二三章
风枕眠曾在赫尔斯的记忆中看到过他们那段故事, 而那段故事也的确是以斯狄安的死亡作结。
甚至,他们接任务单的时候还遇到了斯狄安的转世。
可现在那个回忆中的人活生生站在他们眼前,还称呼伊洛为“老师”。
斯狄安的老师, 可是那个作恶多端的主教!
“等等……”
风枕眠突然想到什么,他大脑飞速转动, 那些久远的记忆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他记得在那段回忆中, 斯狄安曾发现了主教的狼子野心,他私底下抓走了很多有天赋的修士, 掠夺他们的灵根占为己有。
这,不就是造神会的前身吗?
“可主教不是被赫尔斯杀了吗?”风枕眠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局面了,他揉了揉太阳穴, 再次看向那边的战局。
在赫尔斯的记忆中他一直是个温柔的存在, 但风枕眠知道,斯狄安心中有大义,肩上有责任, 也曾为了人类牺牲自己。
之前,在他们记忆中的伊洛也是如此。
那个安静内敛的圣子总是默默替他们打点好一切, 他从不说自己付出了什么,因为一切都在行动中。
但现在假象被撕碎了。
他们面前的伊洛, 阴险狡诈,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他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风枕眠脑子乱糟糟的,他的思绪一会飘向“两个死人怎么都诈尸了”,一会又飘向“主教创立了造神会,那宗主又是什么时候成为掌权者的”,一会又是“他们俩打架我要不要插手”, 各种思绪挤在脑子里,混乱得不行。
而在他纠结的这段时间, 两人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伊洛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修为被斯狄安一点点散去。
他长大了嘴,似乎是很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直到身体里最后一点灵力被打散,伊洛终于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杀了我吧。”他说:“杀了我。”
斯狄安却是收回了魔杖,盯着他看了很久,“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教导我要像光明神一样爱世人的老师,会变成这个模样。”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多年,久到他不断在回忆中寻找答案,却只能一遍遍加深那些割裂感。
“你曾经,就是那样的人。”斯狄安肯定开口,“是什么让你背弃了自己的信仰?又是什么将你变成了这幅丑陋不堪的模样?”
斯狄安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他的话语中听不出半点嘲讽,却依旧刺痛了伊洛的心。
他的表情又变得狰狞,看上去很是愤怒,“丑陋不堪?”
他笑了起来,“你说我丑陋不堪?”
“这世上谁都有资格指责我,但你们不行。”伊洛站起身,他已经没了修为,现在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但他依旧捡起了地上的短刃,将刀尖对准他们,“我说过,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天才!”
他要这些高高在上的天才跌落尘埃,要这些不可一世的天才跪在自己脚边,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他做到了,他也成功了。
伊洛眸子里满是恶意,他的视线一一从几人身上划过,最后落在了曲清尧身上。
“66号。”他突然叫了曲清尧在造神会的编号,“你应该忘不了,在造神会里那段像狗一样的日子吧。”
曲清尧脸色微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握紧了拳。
“真可惜,没把你的傲骨磨平。”伊洛勾起嘴角,咧出个阴森森的笑,“但我想那段记忆会伴随你一辈子。”
不论以后曲清尧获得多高的成就,哪怕是飞升成神,他也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狗。
这段记忆将会永远刻在他的生命中。
就像他将“狗”这个标签深深镌刻在曲清尧身上一样。
“我不会让你们审判我的。”伊洛看着他们,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将那把短刃对着自己的喉管刺了下去。
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而出,他想呼吸,奈何鼻腔被血液填满。
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伊洛抬手在空气中挣扎了几下,看见走过来的风枕眠时,又停止了动作。
生命最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吐出两句话——
“尤其是你,风不渡。”
“你永远也不配成为审判我的人。”
说完,伊洛永远闭上了眼睛。
风枕眠怔在原地,盯着伊洛的尸体久久不能回神。
“为什么?”他呢喃,为什么他在伊洛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恨意?
伊洛,恨他?
在进入艾尔尼斯之前风枕眠从未见过伊洛,相识期间他也从未做过什么伤害伊洛的事情,这人为什么恨他?
风枕眠想不明白,但那个眼神镌刻在他的记忆中,久久不能散去。
“……”斯狄安也很茫然,脑海中曾经种种飞逝而过,一瞬间,他有种恍若经年的感觉。
而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低垂着眸,抬手,一道柔和的白光落在伊洛身上。
华光闪过,那人的尸体在空中化为星星点点,又被一阵风彻底吹散。
连同过往的恩怨一起泯灭。
“结束了。”斯狄安整理了一下情绪,偏头看着风枕眠,“好久不见啊,风不渡。”
风枕眠还陷在情绪里,听到斯狄安的声音慢吞吞抬起头,却没说话。
他已经习惯了那些人称呼他为风不渡,但依旧没能接受那个所谓的前世。
忽然想到什么,他开口问:“你不是死了吗?”
斯狄安长相清秀,气质温润,可能是他给人的亲和力太强,以至于总让人忘记他是个天才。
听到这话,斯狄安也不觉得生气,“嗯,是死了。”
不过没完全死。
那段记忆有些久远,再加上斯狄安的灵魂不全,也有些记不清了。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说:“还得谢谢你,我才能活过来。”
对此,风枕眠一头雾水。
不过转念一想,估计又是风不渡干的好事,他也没继续思考。
“你的转世又是怎么回事?”风枕眠很确定弗伊莱和斯狄安是同一个灵魂,毕竟灵魂印记不会出错。
他下意识朝斯狄安伸手,金色的灵力从他眉心流入,风枕眠也发现了,这人身体里残缺不全的灵魂。
他这个举动对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很冒犯,也亏得斯狄安脾气好,不然指定给他两拳。
“抱歉。”风枕眠探查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看着自己的指尖不自在的捻了捻,“在下失礼了。”
强者都是骄傲的,即使性格再怎么好,也不容许这种程度的冒犯。
“无碍。”斯狄安笑了笑,“你同几百年前倒是变了很多。”
他的语气很是熟稔,似乎是真的在和多年不见的旧友聊天。
风枕眠更觉得离谱。
斯狄安认识风不渡,赫尔斯也认识风不渡。可在那段记忆里,他根本没发现风不渡存在的痕迹。
“你的今生和转世也不怎么一样。”风枕眠不想再思考为什么魂魄不全还可以转世,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眼前,是赫尔斯心心念念的爱人。
不是转世,没有轮回。
是真真切切和他经历了一切的爱人。
“斯狄安。”风枕眠看着他,“你还爱赫尔斯吗?”
忽然听到这个名字,斯狄安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抿了抿唇,沉默了好半晌才说:“当然。”
他这一生对得起所有人,唯独负了赫尔斯。
“他应该,同我的转世过得很幸福吧?”斯狄安轻声说:“我能去看看他吗?”
风枕眠摇头,“他过得不幸福。”
听到这话,斯狄安再次变了脸色。
“你的转世,即使和你是同一个灵魂,但经历不一样,记忆不一样,自然也不是同一个人。”风枕眠看着他,认认真真开口,“斯狄安,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对他许诺来生。”
如果没有斯狄安的许诺,或许赫尔斯也不会如此痛苦。
斯狄安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他苦笑一声,说:“不那样做,我怕我死以后,他也不想活了。”
斯狄安为天下无私了一生,就只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私心。
“去看看他吧。”风枕眠拍了拍斯狄安的肩膀,将那个古堡的位置告诉了他,“或许还来得及。”
赫尔斯因为一直不愿意饮血陷入沉睡,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但现在斯狄安回来了。
风枕眠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段感情的见证者,他没有说太多多余的话,只是在那人准备离开的瞬间说了句“祝你们幸福”。
斯狄安回头看他,“谢谢。”
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情绪,他似乎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斯狄安想说其实他也活不了多久,毕竟他只是一缕残魂,能撑过这百年岁月亲手了结那段因果已经是奇迹发生。
他想说他不该给了赫尔斯希望,又再度让他的爱人陷入别离的痛苦。
但最后他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他无私了太久,为该自私一次了。
斯狄安的身影消散在大家眼前,风枕眠盯着他离开的地方看了很久才收回目光。
“他活不了多久。”晏清轻轻开口,“就算回去,也和赫尔斯相守不了多久。”
“至少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依旧相爱着。”风枕眠说:“至少,赫尔斯的等待没有白费。”
晏清想了想也是,如果自己活不久了,也希望最后一段时间是和风枕眠一起度过的。
如果风枕眠活不久了,那最后一段时光他们更应该相伴。
他们没有为那一对坎坷的伴侣感慨太久,因为身后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收拾。
宗主死后那些昏迷不醒的青云宗弟子醒了大半,他们眸中一片迷茫,似乎并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长老们因为修为更高,所以没醒过来的更多。
青月算是其中的幸存者,因为之前风枕眠的提醒,她也有所防备,修为并没有被偷取太多。
但其他长老就没那么幸运了。
青云宗满目狼藉,曾经华美的宫殿变成废墟,只留下断壁残垣。
周围堆积的尸体数不胜数,那些血迹都已经干涸。
她站在其中,竟是什么情绪啧没生出。
“青月长老……”风枕眠叹气,“青云宗……”
他忽然就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好在青月也没有让他继续说的意思。
那些醒过来的师兄师姐们缓缓起身,一群人浑身是血,浩浩荡荡的从那些尸体中穿行而过。
他们的修为大多都跌的厉害,只有零星几个幸免于难。
陆嫣然看着风枕眠,眸中情绪复杂。过了好久她才说:“小风,我们的家没了……”
他们在青云宗中长大,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可现在他们的家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一战青云宗元气大伤,恐怕也保不住天下第一宗的名号了。
风枕眠抬手拍了拍陆嫣然的肩膀,语气温柔,“师姐,我们的家还在。”
“只要我们在,青云宗就在。”他回头看着那块在废墟中屹立的牌匾,“大不了,在多花个几百年时间重铸青云宗的荣光。”
第二二四章
对面山头。
那群渡风工会的人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 他们一会觉得这个要输了,一会又担心那个要败了,那个心和坐过山车一样, 一会上一会下。
而在看到斯狄安出现,局势再次扭转的时候, 他们更是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老大。”黄毛坐直身子, 他的表情不像之前那样吊儿郎当,严肃的模样看上去还有几分帅气, “他们输了。”
不是他们要输了,而是他们输了。
伊洛被斯狄安斩杀的那一瞬也印证了他的结论。
不过现在老大脸上的表情倒是不像刚刚那么凝重。他看了眼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 “没关系, 那已经不重要了。”
黄毛没听懂,但也没敢插话。
只安安静静闭着嘴,等待着老大说出下一句话。
“时间到了。”老大起身, 语气中带着些诡异的愉悦,“让我们一同, 恭迎大人降临。”-
整个青云宗都死气沉沉的。
那些尸骨被大家一一收敛,后山上多了很多碑。
往日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如今落针可闻, 大家终于拜托掉了令人头疼的早八,但心中生不起半点喜悦。
那些幸存的修士都回到了自己的宗门,因为风枕眠之前那一手昭告天下,几乎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了宗主做下的恶事。
但他们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上三宗一宗元气大伤,一宗满门被灭,东方修真界的势力恐怕要重新洗牌了。
风枕眠并不关心那些, 他坐在后山的那块大石头上,看着眼前那一座座土堆, 喝了一口手里的酒,又将他们倒在地上。
“师兄师姐,各位长老……你们,一路走好。”
顿了顿,他又轻轻开口,“师尊,卢迪克,约瑟维……我替你们报仇了。”
造神会几乎大半都死在了青云宗,如今也就剩下个天恩不知所踪了。
他在后山坐了很久,情绪一直不怎么高。毕竟他能安慰陆嫣然,只要他们在青云宗就在,却安慰不了自己。
青云宗可以重建,但他的师尊,那些师兄师姐还有长老,都回不来了。
从景辞死亡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的神经一直紧绷,情绪也被封闭着,得不到疏解。
此刻静下来,那些情绪被划破条口子,悲伤后知后觉涌上来,泛滥成灾。
他一言不发地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直到神经全部被酒精麻痹也没停下。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流走,风枕眠坐在那,寒意渐渐侵蚀四肢。
就在他意识即将坠入深渊的那刻,大地再次发出一阵剧烈的颤动。
酒意顿时醒了大半,风枕眠抬眸,刚好看见朝他奔来的晏清和曲清尧。
“就知道你在这。”晏清叹了口气,拉起风枕眠的手,“眠眠……”
他想说人死不能复生,让风枕眠节哀顺变。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这种浅显的道理谁又会不明白呢?
死亡永远是人跨不过的鸿沟。
“发生了什么?”风枕眠避开了那个话题,“怎么忽然又地动了?”
刚刚他喝了不少酒,虽说因为惊吓散了大半,但依旧头晕脑胀。
“有人闯上来了。”曲清尧说:“护山大阵已经被毁了,现在的青云宗也没剩下多少战力,宗门里又有不少好东西……”
他们早就设想过,会有些厚颜无耻的修士趁人之危。
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趁你病要你命。”风枕眠起身,“打劫这种事情,当然要趁早。”
不然一旦青云宗挺过来了,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风枕眠提起一旁的曦辉往前,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一座座墓碑,“师尊,各位长老还有师兄师姐,你们放心……”
“只要我风枕眠还活着,绝不会让任何人辱青云宗半分。”
似乎是在附和他的话,落在景辞碑上的蝴蝶震了两下翅膀。
风枕眠没敢耽误时间,朝着山头飞了过去。晏清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嘴里呢喃着,“有感情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没有感情的话,就不会痛苦了。
此刻风枕眠表现的越平静,他就越是害怕。
人就像是一个瓷器,那些情绪不断积压在心口,愈演愈烈,迟早有一天会把瓷器撑破。
到那个时候,恐怕也不能修复了。
“别担心了。”曲清尧一向乐观,“等到青云宗安定下来,我们就带着他到处走走。多出去看看,那些郁结也能疏解不少。”
晏清抿了抿唇,“你呢?”
曲清尧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什么?”
“眠眠心里难过,你也好不到哪去吧?”晏清看着他,“你又要如何疏解?”
曲清尧看上去,比风枕眠还要风云轻淡,他脸上依旧挂着笑,仿佛那些事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曲清尧大概是没想到晏清会戳破自己的伪装,一直带着笑意的眸子暗淡几分。
他低下头,苦笑了声,“我是师兄啊……”
这种时候只能有一个人能情绪外放。
风枕眠悲伤了,他就不能再伤春悲秋了,毕竟情绪是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的。
作为师兄他总得让着点师弟。
晏清深深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丢下一句“你是个好师兄”就离开了。
后面那句囫囵的话曲清尧没听清,他挠了挠头,跟了上去,“你等等我。”
两人到的时候,风枕眠已经和那些上山打劫的劫匪打了有一会了。
大概是情绪积压,现在风枕眠打得格外凶残,那些劫匪节节败退,身上多了不少血淋淋的伤口。
而打得凶残的也不止风枕眠一人。
那些修为没怎么受影响的长老弟子们,下手都一个比一个狠。
一个劫匪被一脚踹飞,刚好摔在晏清他们脚边,他吐出口血,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不是说青云宗现在只剩下老弱病残了吗?”
他们管这叫老弱病残?
劫匪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又被一个青云宗弟子拖去打了几巴掌。
陆嫣然站在一旁,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没忍住道:“啧啧啧,你现在惹他们干嘛?”
刚刚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大家的心情都不好,偏偏这群人要在这种时候上门挑事。
这不明显是送上门的沙包。
那劫匪被揍得过于惨烈,他又一次摔在陆嫣然脚边,朝这个长相温婉的女人伸出手,“救救我。”
谁知,陆嫣然毫不留情踩在他伸出来的手上,“抱歉,我心情也不好。”
她是丹修,不擅长打架,所以才没上去。
但不代表她对这些劫匪会有好脸色。
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那些劫匪被打得不成人样,然后被粗暴地扔下了山。
风枕眠活动了一下脖颈,竟是有些意犹未尽。
也在这时,又一股带着浓烈杀意的气息从身后席卷而来,他下意识回头,手中扔出几枚银针,却又在看清来人时猛得收回手。
奈何收手的只有他一个。
“眠眠!/小风!”
那些师兄师姐们下意识掏出武器,却被风枕眠阻止。
“她是我朋友。”风枕眠看着插在自己心口的短刀,“学姐,你下手可真狠啊。”
他这胸口才好没多久,又被扎了一刀,旧伤添新伤,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不对,好端端的,米利尔捅他干嘛?
风枕眠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垂眸看着米利尔,却瞧见这人的眸子里蓄满了眼泪。
而她眼底藏着的情绪格外复杂,复杂到风枕眠竟有些看不懂。
“学姐?”风枕眠看着她眸中的血丝,低低喊了一声,“为什么?”
“我也想问为什么。”米利尔声音颤抖,“风枕眠,为什么啊?”
一向冷漠的女巫因情绪崩溃失了态,紫色的眸子里填满了血丝,看上去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为什么要杀了凯娅?为什么!”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情绪太过崩溃,手中的短刀又没入几分。
风枕眠疼得脸色一变,但更惊讶的是米利尔的话,“你说什么?”
什么叫他杀了凯娅?
“我为什么要杀凯娅?”风枕眠眸中的迷茫不似作假,晏清也终于是忍不住,上前推开了米利尔,“你发什么疯!”
米利尔措不及防被推在地上,她看着自己染血的手,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脑海中一遍遍播放着风枕眠杀死凯娅的画面,她抬起头,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凯娅死了。”
死在了她面前,死在了她怀里。
那么怕疼的姑娘,最后竟是死于万箭穿心。明明浑身都是窟窿眼,还笑着给她说一点都不疼……
想到那个画面,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晏清看着风枕眠血流不止的伤口又急又气,他一边面无表情地给风枕眠治伤,一边又忍不住对米利尔冷嘲热讽,“出去一趟,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我们一直在东方,你们在西方,他怎么过去杀凯娅?他又为什么要杀凯娅?”
凯娅又没有做过背叛他们的事情。
再说了,就算是背叛了他们的伊洛,也不是风枕眠动手了结的。
米利尔没说话,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似乎是被晏清骂醒了,又似乎是陷入了更深的情绪漩涡中。
过了好久她才抬起头,哽咽着开口,“可,那个人长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不是易容,也没有幻术……就是那样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第二二五章
世界上会有两张一样的脸吗?
除却双生子, 米利尔找不到第二个答案。
但即使是双生子也不可能完全一样,再加上那熟稔的态度,更坚定了米利尔那是风枕眠的想法。
那时龙族正在危难中, 凯娅每天为那些事情焦头烂额,看到故友来访, 难得从那阵情绪中抽离出来。
她拉着米利尔上前, 眸中的欢喜毫不作假,看到风枕眠到来时, 米利尔也有了种能喘口气的感觉。
毕竟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只要有风枕眠在,就一定能解决。
他们总说风枕眠不会分担, 但在这种时候, 他也是唯一的依靠。
大概也是这种情绪太根深蒂固,所以在变故发生时,他们才会被伤得那么彻底。
米利尔崩溃的情绪在沉默中渐渐平静, 她的脑子仿佛被分成了两块,一块不断重复着凯娅死时的画面, 将对风枕眠的恨意加深,另一块则是重复循环晏清的话, 不断从那段记忆中寻找不合理的地方。
风枕眠不会一个人出现在万里之外的龙谷……
凯娅被风枕眠逼得化为龙身,羽箭不断从她身体中穿过……
那个“风枕眠”看她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感情,甚至有种上位者的压迫感……
凯娅浑身是血的躺在她怀里,一个字都没能留下,就咽了气……
理智与感情不断打架,米利尔头疼欲裂, 她捂着脑袋发出一阵怒吼,“啊啊啊啊啊——”
紫色的灵力炸开, 气浪翻涌,风枕眠他们往后退了好几步。
周围那些刚刚种上去的树又一次四分五裂。
“凯娅死了?”风枕眠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他摇摇脑袋,“好端端的,凯娅怎么会死了呢?”
这短短的十几天时间里,他忽然就失去了好多好多。
风枕眠刚想上前问问米利尔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地又一次颤动起来。
一个巨大的符阵出现在他们头顶的天幕中,暗红色的光芒倾泻,将他们包裹其中。
“这是什么?”曲清尧皱眉,“我突然感觉……好烦躁。”
胸口多了几团无名火,他捏紧拳,忽然很想揍点什么。
有这种情况的明显不止他一个人,风枕眠也感觉到了种诡异的烦躁,他念了好几遍清心诀也没将那股情绪压下去,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详的感觉。
一回头,果然看到大家扭曲的脸。
地面的震动仍在继续,刚刚重建不久的宫殿再次出现裂缝。
“啊啊啊啊!”一个修为跌的最厉害的师兄忍不住挥起剑,砍在了一旁摇摇欲坠的树上,“离我远点!”
他不想做出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但又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很快,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被情绪支配,风枕眠忽然意识到什么,朝着曲清尧道:“师兄,唱歌!”
这场面实在是太像污染,风枕眠不确定他们能不能抗住,但就算是扛不住也得硬抗。
“造神会不是已经被灭了吗?”风枕眠咬着舌尖保持清醒,“难不成是天恩搞的鬼?”
但他有种莫名的直觉,觉得做这件事的并不是天恩。
脑子格外混沌,风枕眠强撑着站起身,抬头,越过刺目的红光看向头顶那个莫名出现的符阵,“得毁了它。”
天空中又一次汇聚了很多乌云,黑压压的一片,看上去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曲清尧难听的歌声响彻山头,这一次的污染比之前每一次都严重,就连他也没能幸免,情绪受到了不少影响。
他的歌声自然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但对风枕眠来说已经足够了。
脑海中出现一瞬的清明,他提着剑,朝头顶飞去,金色的剑芒以万钧之势划破天幕。
“砰——”
爆炸声响起,红光与金光再次纠缠在一起。
晏清依旧是这里受到影响最小的一个,他盯着天空中的劫云,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心跳如擂鼓,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甚至一度掩盖了不远处的打斗声。
他按着心口吸了口气,随即两手在胸前结了个复杂的法印,绿色的光星星点点,迅速飞散出去。
那些修士心头的火忽然被浇灭,他们看着自己的掌心,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又是这样……”米利尔突然说:“又是这样!”
她捂着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很是痛苦,“不……停下!停下!”
“米利尔?”曲清尧看着她这模样,“你怎么了?”
怎么感觉才分别大半个月,这人就已经快精神失常了?
“离开这……”米利尔抓着他的衣袖,“快点离开这!”
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混乱,又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晏清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抬手点在她的眉心。绿色的华光缓缓流入,将她所有情绪抚平。
然后,晏清看到了米利尔脑海中那段混乱的记忆。
天空中巨大的血色符阵,暴乱的龙族,翻涌的黑云,以及……风枕眠的脸。
晏清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烫到了,蓦地收回手指,望向天空中的风枕眠。
那个血色的符阵已经被他那一击打得四分五裂,大家也摆脱了情绪控制,一个个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看上去似乎很顺利。
而在米利尔的记忆中,那些龙族也是这样认为的。
即使跌落半神族,龙族也依旧是强者,他们一如既往的高傲。
所以在毁掉符阵以后,也没有将它放在心上,反而是不屑开口,“就这点能耐也想闯龙谷?看来我们真是避世太久,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挑衅我们了。”
只有凯娅忧心忡忡,对那阵类似污染的情绪操控感到恐惧。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也是正确的。
因为在一个呼吸之后,那道破碎的符阵再度愈合。
红色的华光也比上一次更加刺眼。
而现在,米利尔记忆中的场景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天空中,刚刚被风枕眠剑芒碾碎的符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
那道红色的华光暗了一瞬,随即以一种更强势的姿态再次挥洒下来。
“啊啊啊啊!!”
那些修为薄弱的师兄师姐捂住脑袋,喉中发出阵野兽般的怒吼。
风枕眠离符阵太近,红光倾泻下来时他受到的影响也最大。
那一瞬,他有种灵魂被什么东西浸了一遍的感觉。
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在那一瞬间风枕眠甚至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自己从空中坠落。
好在,还有晏清在。
“眠眠?”晏清抬手搂住风枕眠,瞧见那人目光空洞,心中更是一慌。
只是还不等他做什么,就看见风枕眠眸中飞速闪过一抹金光。
“我没事。”风枕眠有些奇怪,他皱了皱眉,方才心口的那股无名火也消失不见,此刻他的情绪平静得厉害。
但明明现在符阵带来的污染更严重了。
“啊啊啊——”
一个师兄瘫倒在地,他捂着脸,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嘶吼。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止动作,从地上爬起来。
抬头时,风枕眠看见他的眼球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恶心的肉瘤。
“又是这种手段。”风枕眠吸了口气,握着曦辉的手用劲了几分。
同样的把戏,又出现了第二次。
他们又想通过污染,让他们自相残杀。
“我不会让他们成功的。”风枕眠抬头看向天空中血色的符阵,“我能毁了它一次,就能毁了第二次。”
那边,曲清尧难听的歌声再次响起,晏清也再次散出灵力,镇压那些污染。
修为比较高的师兄师姐受到的影响也最小,陆嫣然掏出自己平日里宝贝得不行的丹药,疯狂往那些人嘴里喂。
大家都在奋力抵抗着这场莫名的袭击。
只有米利尔待在原地,依旧表情滞缓。
她沉默着看向天空中的风枕眠,以及那道血色的符阵,忽然摇了摇头,“没用的。”
毁了那道符阵也没用的。
因为在符阵结束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灾难降临。
龙族惨烈的结局,就是最好的印证。
也像米利尔说的那样,符阵一次又一次破碎,一次又一次重组。
而每重组一次,那道华光就更刺眼几分,风枕眠甚至有种双目都被灼烧了的感觉。
他不知疲倦挥舞着手中的剑,一遍又一遍。
与此同时,山脚下。
渡风工会的一行人维持着符阵运转,黄毛仰头看着符阵又一次破碎,眼里已经没有光了,“老大,再这样下去……我感觉我真的要死在这了。”
风枕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怪物?
他们已经预料过了符阵会破碎很多次,但也没想到会破碎得这么频繁。
再这样下去他们的灵力都要被榨干了。
“再坚持一下。”老大额上满是汗珠,显然,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符阵又一次破碎的那一刻,他甚至吐出了一大口血。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手中的动作也依旧没停下。
“马上就好了。”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马上就要成功了……”
大人已经降临,只要在坚持一下,他们就能功成身退了。
“砰——”
奈何他们还是低估了风枕眠,符阵再次被曦辉碾碎,灵力炸开的瞬间他们都被震飞出去。
黄毛更是将一棵树撞断,然后彻底昏死过去。
老大满脸是血,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反倒是忍着疼爬了起来,然后对着天空中变成漩涡状的云层跪了下去,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恭迎大人降临——”
山上,米利尔看着那一幕,眸中的绝望更甚。
“完了……”她摇着头,不停呢喃,“完了……”
风枕眠才刚刚落在地上,都还没来得及往前一步,天空突然划过一道巨大的闪电。
雷鸣作响,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天幕……裂开了!
第二二六章
这是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一幕。
人类在自然面前一向渺小, 就算是修士也不例外。
天空,大地与海洋都是他们不能掌控的东西,而在大多数人心中, 天空也代表着神明。
所有人都知道神明居住在九重天之上,但成神路断以后, 他们对那片区域的探索只剩下了想象。
可不论如何, 天都不该出现这种状况。
那条缝隙越来越大,翻涌的云层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抬头望去,裂缝仿佛一道看不见底的深渊。
“嘶—嘶——”
蛇吐信一般的声音从中传来,在米利尔惨白的脸中, 几团肉瘤组成的怪物从裂缝中探出身子。
那一瞬, 污染铺天盖地朝他们席卷而来。理智被一只无形的手扭成麻花,方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在这一瞬再次翻腾。
那些恶心的肉瘤争先恐后想从裂缝中爬出来,但似乎被什么东西阻隔着, 明明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了,却依旧没有掉下来。
风枕眠的眸子又一次变成了金色, 他仰着头,清清楚楚看见那道裂缝之中有一层透明的屏障。
颜色很浅,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而且,风枕眠总觉得那层屏障很薄弱,承受不住肉瘤的攻击。
“怎么会这样……”遇到事情的事情,晏清一向是他们之中最冷静的。
除非是事关风枕眠的安危,否则他绝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可现在,他却因为那条裂缝失了态。
风枕眠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其他人自然也没见过。
天裂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陌生,以至于大家一时半会都想不出来该怎么办。
米利尔想起龙族的惨状, 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她呆愣愣仰着头,也是头一次察觉到自己如此弱小。
只有晏清,盯着那条越来越大的裂缝沉默不语。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他苦笑一声,突然拉住了风枕眠的手,“眠眠……”
晏清盯着风枕眠,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迷茫与慌乱。他不喜欢看到风枕眠露出这样的神情,毕竟,风枕眠就该是意气风发的。
“别担心。”他抬手摸着风枕眠的脸,手指在人眼尾轻轻蹭了蹭,“不会出事的。”
他不会让风枕眠出事的。
永远也不会。
“阿晏?”风枕眠脑子乱糟糟的,周围那些师兄师姐抵抗不住污染,一个个变成面目狰狞的怪物。
他们丧失了理智,朝着身边的人挥剑。
那些勉强能保留理智的师兄师姐则是一边控制情绪,一边躲闪同门的伤害。
青月想制止,但也有心无力。
偏偏这时头顶又传来道清脆的咔嚓声,那些肉瘤再次争先恐后撞击屏障,将裂缝撑得越来越开。
那道屏障也终于像风枕眠害怕的那样,出现了裂缝。
他直觉不好,下意识想向裂缝飞去,却被晏清拉住了。
“眠眠。”晏清看着他,紫色的眸子填满了温柔。
晏清看他的目光一直温柔又深情,但这一次,风枕眠感觉里面的情绪格外浓烈。
他莫名心慌,看着晏清,正准备说些什么,精灵却突然上前一步,堵住了他的唇。
那是个不待任何情欲的吻。
风枕眠察觉到自己的四肢变得僵硬,他竟是被定在了原地。
而晏清深深看了他一眼,毅然转过身,每踏出一步,地面就蔓延出大片青草与鲜花,看上去充满了生命力。
晏清身上的衣袍也发生变化,他头顶出现了个透明的王冠,再配上那身白金色的长袍,终于让人想起,这只精灵并不是普通的精灵。
而是精灵王。
“阿晏!”风枕眠盯着他,心慌得更厉害了,他想拉住晏清,但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看向一旁的曲清尧,“师兄,拦住他!”
曲清尧正欲上前,又被晏清的藤蔓捆住。
为了防止风枕眠在叫其他人,他甚至将周围的人全部捆住了。
“眠眠,我也该完成我的使命了。”他看着风枕眠笑了笑,眸子里却填满了眼泪,“别怕,我们还会在见面的。”
说完,他再也没回头,朝着裂缝飞了过去。
绿色的华光不断从他身体中溢出,飞向那道透明的屏障。
风枕眠看见,屏障上那道被撞出来的裂痕缓缓愈合。
这个举动无疑激怒了那些肉瘤怪物,它们停滞一瞬,随即攻势更加猛烈。那道屏障上的裂痕瞬间扩大,一团肉瘤甚至从中挤出大半个身子,朝着晏清那边蠕动。
风枕眠觉得,晏清应该是害怕又恶心的。
但晏清并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表情甚至更冷了几分,“休得放肆!”
绿色的华光光芒更加刺眼,那向来柔和的力量,此刻变得极具攻击性。
两股力量对抗得更加激烈,那些肉瘤的怒火也因晏清的动作燃烧得更加旺盛。
一时间,晏清竟隐隐落了下风。
他咬着唇,唇角缓缓流下行血迹。
“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你们就别想打开通道。”
这是精灵一族的使命,也是所有半神族的使命。
他们接受了神明的赐福,自然也要承担守护的责任。
龙族如此,精灵一族亦然。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精灵之森。
那些精灵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个个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望向天空。
“祭司大人……”艾米看着祭司,眉头微皱,“王他……”
“王需要我们。”祭司握着手中的权杖,神色平静,“人间也需要我们。”
她看着眼前那些精灵,沉声开口,“孩子们,是时候承担我们精灵一族的责任了。”
权杖轻点,巨大的符阵蔓延,直至将整个精灵之森笼罩。
那些精灵闭上眼睛,眸中什么情绪都有,唯独没有恐惧。
各色的灵力从他们身体里飞出,在符阵中汇聚成一股刺目的白光,冲向天际。
在青云宗的晏清察觉到什么,漂亮的紫色眸子里难得出现了几分茫然。
随即,他听到精灵们的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王,这种事情你怎么能一只精灵独自面对呢?”
“就是就是!你一只精灵多孤单啊!”
“不要怕,我们永远在你身后。”
“对,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永远追随王的!”
即使是死亡也不能让他们后退。
毕竟,每一只精灵都深爱着他们的王。
晏清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一股暖流流过,他看着那些狰狞的怪物,低低说了句“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即使这一世他从未履行过精灵王的职责,他的精灵们也不会抛弃他。
绿色的华光在精灵们声音再次绽放,星星点点的光芒在空气中飘散,那些狂躁的修士渐渐安静下来。
他们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个个目光呆滞地盯着某处。
只有风枕眠仰着头,眼睛红得快要滴血。他手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血色蔓延,却感觉不到一丝疼。
“阿晏……”风枕眠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晏清会挡在所有人身前,同那些恶心的肉瘤怪物正面对抗。
他亲手养大的精灵,自是知道有多娇气。
风枕眠看着一根根藤蔓从晏清的身体中蜿蜒而出,急速朝着那些肉瘤飞去。
他看见那些肉瘤被藤蔓劈得粉碎,血色自天空洒落,又被黑沉沉的风吹散。令人恶心的腐臭味充斥鼻腔,那些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师兄师姐再次发出低吼。
这场对抗似乎看不见尽头,两股力量不断碰撞,屏障破碎又修复,反反复复。
那些被晏清撕碎的肉瘤也不断生长,根本看不到尽头。
风枕眠毫不怀疑,再这样下去,晏清会被它们活活耗死。
不远处,某个穿着黑袍的人漂浮在半空中,眸中满是兴味。
他手撑着下巴笑了笑,“势均力敌啊,似乎少了点乐趣呢。”
有来有往的对抗并不能激发兴致,男人低低笑了一声,抬手在空中划了一下。
那些肉瘤停顿一瞬,随即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活跃起来。
血色的光光芒暴涨,那些肉瘤再次将屏障撞出一道缝隙,然后,一小团肉瘤从里面钻了出来,落到晏清的藤蔓上。
“咕叽——”
肉瘤蠕动着,在藤蔓上留下一串红痕。随即,它的动作迅速了不少,甚至分裂出了不少比自己更小的肉瘤,纷纷扬扬从天空洒了下去。
风枕眠眼睁睁看着它们落在了那些师兄师姐身上,他们握着脑袋面目扭曲,再抬起头时,一个个都变得平静。
和之前被污染时的癫狂模样截然不同,如果不是他们身上都冒出了大大小小的肉瘤,风枕眠都要以为他们还清醒着。
“神说,你是叛徒。”一个师姐率先挥起鞭子,“我要替神明大人除去你这个背信弃义的信徒。”
陆嫣然就是那个被冤种的倒霉蛋叛徒,她往后躲了一下,皱着眉说:“你疯了吧?我什么时候信仰过神明!”
成神路断了这么久,人间早就不信奉神明了。
那个师姐恍若未闻,依旧挥舞着鞭子,“连曾经的信仰都矢口否认……你果然是那背信弃义之人!”
她的鞭子恍若银蛇,不断在空中飞舞,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响起,只听见“砰”得一声,鞭子砸在了风枕眠的曦辉上。
师姐眸中闪过一抹怒意,抬手朝风枕眠打去,“又一个叛徒!”
两掌相对,金色的华光以碾压之势朝着师姐倾轧而去,恐怖的气息震得她差点直直跪了下去。
风枕眠盯着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而他也没时间多说什么,那些被肉瘤寄生的师兄师姐又一次朝他袭了过来。
各色的华光又一次在空气中碰撞,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
晏清察觉到什么,艰难转动脑袋往下看了一眼,什么都还没看见那些肉瘤们又一次活跃起来。
眼看着屏障又一次裂开,晏清咬牙,压榨着丹田中为数不多的灵力。
但那终究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的力量在越来越庞大的肉瘤怪物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晏清眸中的决然也越来越深。
只是还不等他做出些什么,一股阴冷恐怖的气息席卷而来。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下坠,重重摔在地上。
“阿晏!”风枕眠被好几个师兄师姐围住,一回头就看见摔在地上吐出大口血的晏清。
正准备跑过去,忽然又察觉到什么。
抬头,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这场游戏,没我想象中精彩呢。”他声音低沉,“所以各位,游戏该结束了。”
在男人出现的瞬间,米利尔就变了脸色。
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她往后退了几步,水晶球才刚刚浮现在掌心,一只手掌就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那个好听如大提琴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干什么啊,小女巫。”
话音落下的瞬间,米利尔被那只手扣着后脑,狠狠砸在地上。
“轰——”
一道巨坑轰然炸开,烟尘滚滚,还夹着不少鲜血。
男人踩在米利尔满是血污的头上,又低低笑了一声。他举起手,打了个响指,“现在,狂欢开始。”
那些被肉瘤寄生的师兄师姐齐齐跪下,脑袋重重磕在地面,嘴里高呼着“恭迎神明大人”。
而方才已经足够活跃的肉瘤们,更是直接撞开屏障,洋洋洒洒从空中落下。
世界在这一刻,成了血色的海洋。
第二二七章
世界好像忽然变得不正常, 但又好像一切都是正常的。
被肉瘤寄生的师兄师姐一个个都很理智,也很清醒。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出来的话也格外有条理。
同之前那些疯疯癫癫, 只知道无差别攻击的被寄生者天差地别。
但这种有理智的疯狂明显比那种丧失理智的疯狂更加可怕。
一片混乱之中,只有男人被隔绝在喧嚣外。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什么也没做, 却无端给风枕眠带来一股压迫感。
甚至,还让他心底生出股难以言说的恐惧。
这人, 很可怕。
那些不断扩散的肉瘤将恐惧再次凝为实质,晏清胸口疼得厉害,他仰头看着天空中的裂缝, 脸色惨白, “不……”
再这样下去,人间会变成第二个炼狱的。
他现在应该冲上去继续修补破裂的屏障,但身体疼得厉害, 连站起来都费劲。
风枕眠还被四五个师兄师姐讨伐,无暇分身, 也无从顾及他。
“不行……”晏清吸了口气,忍着疼站了起来, “我得……”
继续承担他还没有完成的使命。
然而他才刚站起来,就被一股力量压着,再次跪了下去。
膝盖狠狠撞到地面,晏清疼得脸色一变。
“精灵?”男人居高临下看着他,“居然还有半神族存在啊。”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懊恼,“还以为龙族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呢。”
这种语气像极了公司里那些被迫加班的打工人, 却叫晏清遍体身寒。
他刚想往后退,就被那人抓住了脖颈。
男人掐他的力度很大, 银白色面具折射出金属冷冰冰的光,藏在后面的黑色眸子更是给人一种摸准不透的感觉。
“精灵……”男人盯着他,似乎是在思考,“我似乎在哪,见过你。”
对男人来说眼前这个生命脆弱又渺小,他俯视太多这样的蝼蚁,以至于一时半会间根本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晏清。
只是,这只精灵给他的感觉实在太熟悉了。
男人掐着晏清脖颈的手依旧用力,他看着晏清的脸因为窒息变得青紫,眸中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我在哪见过你?”男人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晏清简直想掐死他,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喉管快被那股力道给掐碎了,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心中的不甘也在此刻疯长。
不行……
晏清手腕一转,几根藤蔓破土而出,直直贯穿了男人的手臂。
他还不能死在这。
藤蔓在男人手臂中生根发芽,将他固定在那片土地中。不过几息,藤蔓就已经覆盖住了他整个脸庞,目光所及,都变成了绿色。
“咔——”
风枕眠终于摆脱了几个师兄师姐的追杀,曦辉划过,将男人的手臂斩断。
“阿晏!”风枕眠扶着晏清,掏出好些极品丹药喂给他,“还好吗?”
晏清脖颈处的掐痕青紫,明显不太好。但他这次并没有喊疼,也没有缠着风枕眠要亲亲抱抱,而是抬头看着天空中那还在愈演愈烈的裂缝,满脸严肃,“眠眠,再这样下去……人间就毁了。”
污染一次比一次厉害,从最开始的吞噬理智,左右情绪,侵染灵魂,到现在让所有人理智的发疯。
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在这。
风枕眠从未见过晏清如此严肃的模样,他张了张口,刚想说“所以你准备舍身补天吗”,就有一道凌厉的掌风贴着脸擦过。
男人被斩断的手臂又长了出来,那些藤蔓也被灵力消融。他活动着脖颈朝风枕眠看来,挑了下眉说:“你还算有点意思。”
手指轻点,四周的空气扭曲。
风枕眠差点被搅碎,他往后退了好几步,也在这时晏清踏着一旁的石墙借力一跳,再次朝着天空中的裂缝飞了过去。
“啧。”男人有些苦恼,“这就是烦人的苍蝇吗?”
没多大能力,但能吵得人心烦。
他嘴唇轻动,一团团烈火在空气中炸开,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凋零,晏清留下的那些藤蔓也被焚烧殆尽。
风枕眠看见一个师兄被火焰吞噬,身体极速碳化。
“虽然我也没想起来你是谁。”男人看着他,“但你给我的感觉,很讨厌。”
跨越时空之门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即使强大如他,也依旧会被规则束缚。
而他付出的代价就是记忆受损,当然,修为也被法则压制。
男人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失去的记忆会慢慢回来,对他来说相当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至于修为。
他现在的修为对付这些蝼蚁,简直大材小用。
“你太弱了。”男人隔着火光看向风枕眠,那双同样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没有与我一战的资格。”
轰——
一道恐怖的气息以男人为中心,朝着四周炸开。
风枕眠脸色一变,握着曦辉往前,强行破开那阵翻涌的气浪,朝男人的心口刺去。
而一把素白的短刀同样划破虚空,同曦辉撞在一起。
方才没注意,此刻男人终于是瞧见了这把剑。
“你这剑,倒也叫我有几分熟悉。”男人的记忆依旧空白,恍惚中,似乎又想起来些什么。
他来到这个世界,是要找一个人,同时,还要杀一个人。
可,他想不起来那两个人是谁。
曦辉和短刀再次相撞,刺耳的爆鸣响彻虚空,早已成为废墟的山头下沉数米,成了一个深渊巨坑。
曲清尧刚刚击退一个发疯的师弟,回过头,就看见风枕眠被短刀划出的伤口迅速恢复。
他们,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曲清尧对他们之间的差距有清晰的认知,但……即使死亡已经笼罩在头顶,他们依旧不会后退。
那边还没被肉瘤寄生的弟子依旧在奋力抵抗,身受重伤的米利尔被他们护在身后,再次颤巍巍掏出自己的水晶球。
晏清也在奋力修护屏障,每个人都在为了守护倾尽全力。
呼啸的风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剑鸣声再次划破虚空,曦辉化作无数流光,朝男人飞去,那瞬间恍若繁星坠世。
“嘶……”烈火被剑芒斩灭不少,男人原本没将风枕眠放在眼里,但在自己又一次被划伤时,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盯着自己手臂,“很好,你终于惹怒我了呢。”
灵力荡开,一抹暗色迅速吞噬世界。
那些肉瘤体型暴涨,再次朝着周围的修士们蠕动而去。地底下长满肉瘤的枯藤破土而出,将风枕眠困在其中。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种景象不止发生在青云宗。
肉瘤们不断从缝隙中逃出,它们落在落在山丘,坠在丛林,潜在深海。
这个世界仿佛成了它们的游乐场。
“不——”晏清声嘶力竭,他看着那些依旧在下坠的肉瘤,甚至忘了恶心。
他抬起手,竟是想用自己的双手将它们塞回去。
尤其是耳边出现了精灵惨叫的瞬间。
“希兰!”焦急的声音在耳边想起,“你怎么了?”
“杀了我……”精灵咬牙切齿,似乎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我不想变成那副模样……”
精灵之森依旧没能避免灾难。
晏清眼睛都红了,看向那些肉瘤的眸子里充满杀意。
他这一生本就没多少在乎的人,风枕眠是一个,他的族人是一个。
可现在,他在乎的人都在遭受伤害。
“我不会让你们……”晏清没将话说完,承诺在此刻微不足道,再多的言语也比不过一个行动。
紫色的眸子隐隐透出些红,晏清低头看了眼正在和男人缠斗的风枕眠,眼眶中的泪终于是落了下去。
“眠眠。”他低低开口,“这一次,要是我先丢下你了呢。”
说完,晏清直直朝着那道裂缝撞了过去。
“啊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在胸口蔓延,无数藤蔓从他身体里飞出,将裂口严丝合缝地堵上。
绿色的华光也在这时又一次落下,如漫天飞舞的流星,将地面的肉瘤撕成无数碎片。
刺目的光从晏清身体中迸发而出,原本被暗色笼罩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迎来了曙光。
混乱之中,风枕眠看见晏清身上纯白的衣服被血染成红色。
而且,他的身体也逐渐虚化。
“阿晏……”风枕眠一时间忘记了反应,因为他看见,天空中裂开的缝隙……竟是真的合上了。
“讨厌的半神族。”男人啧了一声,正准备教训一下那个不知死活的精灵,但手才刚刚抬起,一道黑影穿过他面前的火焰,剑芒直指他的脖颈。
杀意,一股极致的杀意。
男人眸中没有丝毫惧色,他身子往后一倒,轻松避开这一剑,随即,反手握住了风枕眠的手腕。
烈火沿着手臂往上,火焰灼伤之下,他那条手臂几乎失去了知觉。
“想救那只精灵?”男人似乎是看出什么,“就凭你?”
这话的嘲讽意味太强,风枕眠正欲再次挥剑,却被男人反手一剪。
骨头错位般的疼痛传来,下一秒,一股力道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
那一块头皮被扯得生疼,风枕眠还来不及动手,就听见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喂,这只精灵要死了。”
天空中,晏清的身体愈发透明。
长长的裂缝在绿色华光的修补下只剩下最后一个小口,但那些肉瘤依旧不肯放弃,不断撞击着那道屏障。
突然,一只肉瘤从裂缝中挤出一小块。
它似乎是知道谁是关押它们的仇人,浑圆的身体变得细长,然后直直贯穿晏清的心口。
鲜血飞溅,晏清忍着剧痛,抬手凝出一个魔法阵,朝着裂缝挥了过去。
“砰——”
肉瘤再次被魔法阵搅碎,那些恶心的碎肉落了晏清一身,但他没有任何躲闪的动作。
而是朝着裂缝又飞进几分。
“半神族。”男人盯着那一幕,笑了,“现在这个世界,唯一可以补天的种族。”
天空中黑云翻涌,像是在酝酿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风枕眠死死盯着晏清,已经听不清周围那些刀剑碰撞的声音了。
只有男人的声音如散不去的鬼魅,依旧钻进耳中,“而他们补天的代价,就是献祭自己的生命。”
不是一只,而且整个族群。
似乎是印证男人的话,晏清身体再次迸发出一道刺眼的光,风枕眠清清楚楚看见,精灵在光芒中消散。
那道可怖的裂缝终于合上,轰鸣声也在这一刻消失。
世界好像在这一刻恢复了平静。
以精灵一族的生命为代价。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劫难还没有结束。
“砰——”
男人看着风枕眠呆滞的表情,顿觉无趣,他抬手狠狠一挥,又一次将人在地面砸出个坑。
崩碎的石块四处飞溅,若是看得仔细,还能看见其中夹杂着的血珠。
“没劲。”男人按着自己的心口,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精灵死去的那一刻,他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脑海中飞速闪过些什么,他没看清,只觉得那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更甚,男人忽然生出几分焦躁,很想赶紧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
于是他过身,准备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
也在这时,金色的光在空气中荡漾开来,一道披头散发的身影拖着长剑缓缓从中走来。
“我要……”他语调晦涩,像才刚刚找回声音的哑巴,“杀了你!”
轰——!!
天空中雷霆闪烁,风枕眠的剑再次和男人的短刀撞在一起,狂风呼啸,他们同时退后数步,风枕眠身影一闪,竟是出现在男人身后。
曦辉贯穿男人的心口,他周身的火焰都暗淡不少。
男人闷哼一声,反手一掌,再次将风枕眠打飞出去。
“小风……”曲清尧受了不少伤,在那些肉瘤消失以后,他终于能喘息片刻,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握剑的手早已颤动不已。
风枕眠黑色的眸子完全变成了金色,不仅如此,曲清尧还看见了他周身有一股淡淡的,金色的灵力。
此刻的风枕眠像极了不会痛的机器人,他一次又一次朝着男人挥剑,在翻涌的雷霆中,他的气势也节节攀升。
“我要……杀了你!”
风枕眠举起剑,对着男人的脑袋猛然挥下。
那一瞬,落下的不仅仅是漫天剑芒,还有数不清的青紫色雷电。
碎裂的大地上满是暗红的血光,男人在血色中穿行,一边躲一边更加疑惑。
方才他是真的未曾将风枕眠放在眼里。可现在,他眼中的蝼蚁真的拥有了能杀死他的力量。
“是那股金光……”男人眯了眯眼,果然从中看到了点什么,“不能再拖下去了。”
今天的计划已经出现了太多意外,再拖下去,只怕会出现更多。
风枕眠并没有在意男人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他往前踏出一步,金色的光在他周身蔓延。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什么也没有,只倒映出天边翻涌的黑云,“你说的对,该结束了。”
他再次往前踏出一步,雷霆跟随他的脚步落下。
两掌相对,罡风以他们为中心,朝四周席卷。
“轰——”
雷光与烈火相撞,火焰再次灼烧着风枕眠裸露的皮肤。
疼痛瞬间涌上脑海,风枕眠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但嘴角却是勾了起来。
男人心头顿时一紧。
金色的法阵在他脚下绽放,几根金色的藤蔓从法阵中伸出,死死缠住他的脚。
天雷也在此刻落下,不仅如此,曦辉更是带着凌厉的剑芒从身后飞了过来。
四面夹击,男人避无可避。
砰!!
漫天火焰在此刻定格,天边流转的云也被按下了暂停键。
风枕眠又一次被震得飞了出去,他摔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
火焰破开的瞬间,他看见男人脸上的面具碎裂开来,露出底下染了不少鲜血的脸——
那是,他自己的脸。
第二二八章
世界在这一刻安静极了。
似乎所有人都没想到, 面具之下会是一张他们如此熟悉的脸。
米利尔之前已经遇到过一次,此刻倒是成了所有人里最淡定的一个。
男人额角被划出一道挺长的伤口,血顺着脸颊滑落, 给那张俊美的脸平添几分艳丽。
只是他眸子里的暴戾藏都藏不住,与其说是个容貌昳丽的美人, 更像是战场厮杀的帝王。
“我说。”男人看着风枕眠, 突然笑了,“我想起来了。”
“风枕眠, 我是来杀你的呢。”
男人幽深的眸子里卷起不少风暴,他盯着风枕眠,手插进头发往后一捋, “这么重要的事情, 我居然忘记了。”
他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踏过时空之门来到此方世界,自是会被规则之力排斥。
他也早有预料,于是安排了渡风工会的人提前埋伏在这里, 给自己留下指引。
只是记忆依旧不全,男人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刚刚天裂的位置, 抿了抿唇。
只是他还是没想起,自己要找谁。
风枕眠看着他, 眸中的金光将所有情绪遮掩。围绕在他身边的那股金光颜色又淡了不少,丝丝缕缕,不断往他身体里钻。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冷笑一声,“是吗?可你也知道,自己杀不了我。”
金光出现之后, 风枕眠的修为又一次暴涨,此刻, 他再一次突破了半步成神的境界。
男人被他戳中,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过他并没有出现气急败坏的情绪,只是说:“但重伤你,杀了他们,我还是做得到的。”
在场的人的确都是天才,但境界的鸿沟摆在这,尚未成长起来的天才,造成不了丝毫威胁。
风枕眠的脸色更冷了几分,天空依旧黑沉沉的,那些残存的火焰萦绕在他周围,再配上那染血的脸,看上去像是刚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
“我知道你是谁了。”风枕眠看着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暴君。”
是他在时间环里,透过【米利尔】看到的那个未来。
暴君是他,但他,不是暴君。
突然被叫出这个名字,暴君愣了一下。两张同样的脸四目相对,那些记忆似乎即将破土而出,却又被什么东西压着,怎么都出不来。
“好像,是有这么个名字。”暴君笑了一声,“你也知道吧,一个世界不会存在两个相同的灵魂。”
所以当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注定了风枕眠的死亡。
只有杀了风枕眠,他才能一直留在这个世界。
故事的走向又一次到了曲清尧看不懂的地步,他知道这是自己参与不了的战争,所以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里,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灵力织出个脆弱的结界,护着周围的师弟师妹们。
米利尔依旧维持着手握水晶球的动作,她双目紧闭,脸上却浮现出痛苦之色。
过了好一会,她才茫然地睁开眼睛,“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即使受着伤,曲清尧也贯彻着不让话掉到地上的美好品德。
“我……看不见我们的未来了。”
米利尔抿了抿唇,之前她看不清风枕眠的未来,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东方人有命运纠缠。
到现在她终于想通了为何看不见风枕眠的未来,却依旧不明白自己为何同他有命运纠缠。
本就迷茫的未来,在她看不见他们这些人的未来时,迷雾更深。
不过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米利尔抬起头,那边风枕眠和暴君打得格外激烈,两股可怕的灵力碰撞,呼啸的风与雷霆争锋,脚下的大地被震出无数道细密的裂纹,像极了电影中的末世画面。
看不见未来,也意味着她无法再帮风枕眠拨散迷雾了。
“小风……”她脸上的血已经结痂,“你可一定要走下去啊。”
即使是孤身一人,也一定要到达彼岸。
青云宗所有人都看着天空中的那一幕,青月伤得很重,几乎已经是强弩之末,旁边的陆嫣然一边哭,一边往她嘴里喂药。
“青月长老。”陆嫣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们不会有事的。”
青云宗已经在修真界屹立了数千年,他们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
这一次,他们也一定可以挺过来的。
青月脸白得可怕,她推开了陆嫣然又准备喂给自己的药,说:“嫣然,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她的经脉已经碎了,就算能保住一条命,也是个废人了。
“就让我有尊严的死去吧。”青月见过太多“活下来”的英雄,也知道他们最后悲惨的结局。
或许在最开始,大家会因为他们的贡献而心怀感激,但时间一长……就会嫌弃他们是浪费资源的拖累。
“我想,有尊严的死去。”
或者说,她想像个英雄一样死去。
陆嫣然哭的更大声了,“您……不要我们了吗?您不要青云宗了吗?”
青云宗已经付出了太多,他们已经承受不起失去的代价了。
“你们都长大了。”青月咳了几声,掌心一片猩红,“可以接过责任了。”
那些长老为了护住弟子们,几乎是全军覆没。
她将一块玉牌塞进陆嫣然手中,“我会撑到,你坐上宗主之位的那一刻。”
青云宗能坐镇的那一辈几乎都死在这这里,剩下的弟子到底是太过青涩,没有些雷霆手段。
很难保证,在他们都离开后,那些野心十足的修士不会对青云宗生出歹念。
想到这,青月又忍不住看向了风枕眠。
在这的所有人中,风枕眠无疑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但他的征途不止于此,也不该再背负这些责任。
他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
陆嫣然脸上的泪痕更重几分,她还想说些什么,又一阵刺耳的爆炸声传来,天空中无数碎石散落。
青月眼疾手快拉着陆嫣然一把,这才没让她被飞来的石头砸得头破血流。
“小风……”陆嫣然惊恐不已,一抬头,只看见了滚滚浓烟。
又一阵轰鸣声响起,他们看见无数雷光在浓烟中闪烁。
“这究竟是什么力量?”暴君盯着风枕眠身上那一层浅浅的金色丝线,“神力……”
可风枕眠分明还没有成神!
暴君才刚刚穿过时空之门,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风枕眠”的缘故,他也被法则排斥得厉害。
若是在他的世界,就算是风枕眠身负神力,也不足为惧。
可惜,这是风枕眠的世界。
晏清身形消散的画面深深刻在风枕眠脑海中,景辞的死,伊洛的背叛,以及青云宗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的惨死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风枕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他只知道仇恨的火吞噬了所有情绪。
曦辉再次被高高举起,一道无形的气浪以横扫之势从四面荡开。
森然的剑芒划破虚空,卷携着铺天盖地的杀意,朝着暴君的面门直直劈下。
暴君抬手,短刃再次与剑芒撞在一起。
铮——
短刀崩碎的声音格外清脆,暴君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低下头,看着胸口那被剑芒划出的狰狞伤口,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毁天灭地的剑芒又一次将他吞没。
一股压迫性的力量锁定了他,随即,剑芒在他周身旋转,形成了道密不透风的漩涡风声。
他的身体差点被撕碎,剧痛从四肢百骸中蔓延而出,只听见“砰”得一声,他身上又炸开好几团血雾。
这人,是真的想杀了他!
“你疯了?!”暴君忍着疼,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怒吼,“你是打算和我同归于尽?”
以风枕眠现在的能力,并不能杀了他。
当然,他被法则重伤的修为也抹杀不了风枕眠。
血迹从指尖低落,风枕眠握着曦辉的手不停颤抖。如果晏清还在,看见他皮开肉绽的指尖大概会心疼不已。
“同归于尽,不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风枕眠笑了笑,再次举起剑。
他在乎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狰狞的雷光从天空落下,暴君身形一闪,在空中化为一抹残影。
然而雷光却是又一次锁定了他,雷光不断劈落,在他周围织出一张细密的网。
暴君的速度很快,那些雷光几乎是贴着他的身体劈下。
底下的人已经看不清他的动作了,等他们再次看清时,暴君已经成功从那片雷光中逃了出去。
也在这时,一道漆黑的身影在他身后出现,暴君心头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一掌拍进地板里。
地面又一次被砸出个大坑,暴君踉跄着从尘烟中走出,看着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风枕眠,脸色终于冷了下去。
他皮肤被一层浅浅的血雾覆盖,那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同样,风枕眠身上的伤口也在消失。
不能再打下去了。
风枕眠忍着咳嗽的冲动,将喉中的腥甜咽了回去。
他杀不了暴君。
再这样下去,只会被耗尽力量。
风枕眠不知道暴君还有没有后手,那些恶心的肉瘤如果再一次入侵,所有人都会死在这。
他握着剑的手上早就没有一块好肉,但还是用尽力气挥出最后一剑——
金色的剑芒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大地都颤动几分。
暴君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轻飘飘飞了出去。他重重摔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风枕眠也终于是撑不住,跪在地上,吐出好大一口血。
血从他的七窍中缓缓流出,世界逐渐变得模糊。
那些声音都变得遥远,风枕眠使不上一点力气,整个人砸在了地上。
“小风!”曲清尧他们朝着他跑了过来。
也在这时,“昏迷”的暴君忽然颤巍巍爬了起来,徒手化弓,朝风枕眠拉出一箭,“去死吧!”
低吼完这句,他也没来的看到结果,身影就消散在了风中。
而在风枕眠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有几个身影跌跌撞撞朝自己跑了过来。
又在离自己几步之遥的位置倒了下去。
他想睁眼看看那是谁,眼前的画面却越来越模糊。
所有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可风枕眠听见了一声脆响——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闭上眼睛,思绪彻底坠了下去。
青云宗满目狼藉,痛苦的嘶吼声遍布山头。天空中又一道雷鸣闪过,淅淅沥沥的雨在空中织出层白雾,模糊了视线。
曲清尧坐在那些尸体之中,脑袋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甚至在极致的悲伤下,所有的情绪都消退了。
突然,有个什么东西滚到他的脚边。
低头一看,原来是风枕眠一直带在身上的留影球。
曲清尧愣了一下,正准备把它捡起来,可手都还没碰到,那个留影球就碎了。
这世上和晏清有关的最后一个东西,也在此刻化为虚无。
第二二九章
风枕眠这一觉睡了很久。
他醒来时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面留下片斑驳的光影。
身体像是被十辆大卡车碾过,起身时有种骨头正在重组的感觉。
“嘶——”风枕眠活动了一下肩胛骨, 又是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他缓了好一会,小心翼翼拖着自己的残躯下床。
“我这是, 伤得有多重啊?”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抬头,窗外阳光明媚, 绿叶在光照中舒展着枝叶。
空气中翻滚的细小微尘被日光照得分明,风枕眠看着落在指尖的光,感到了几分温度。
他慢腾腾往外走, 刚推开门, 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不远处,曲清尧和青月正在谈论着什么。
“清尧,我知道……青云宗对不住你。”青月咳嗽了好几声, 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血色,“但……现在青云宗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她捏着那块代表掌门的玉牌, “我希望……你能在好好考虑一下。”
曲清尧难得沉默,他抿抿唇, 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一阵风吹过,叶子被卷着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旋。
“青月长老……”曲清尧叹息似的开口,“我从不怨恨青云宗……”
只是,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能力担任宗主。
“若青云宗有难,我必生死与共,但宗主之位……”曲清尧抬头看着青月, “长老还是另择他人吧。”
青月低垂着眼眸,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若是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她又何必用旧情绑架曲清尧。
当年曲清尧被宗主陷害,一代天才就此落幕,他们作为旁观者,并没有伸出援手。
此刻竟是连挟恩图报都做不到。
青月脸上的苦色又凝重几分,情绪波动,她再次捂着唇咳嗽起来。
“青月长老……”曲清尧想扶她一下,却被制止。
“无碍。”她的身体在那一战中受到的伤害太大,就算用些天材地宝也只能苟延残喘。
青月忍着喉咙中的痒意,正准备离开,一回头,看见了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风枕眠。
“青月长老,师兄。”风枕眠身体疼得厉害,慢腾腾朝他们走来,“你们在这聊什么呢?”
看到他出现的瞬间,曲清尧和青月都有些惊讶。
风枕眠身体亏空得厉害,身上大部分骨头都碎了,当时他们还以为风枕眠就要那么去了。
没想到,这人的身体竟是开始自主修复了起来。
一晃,就是十几天过去了。
当然,这不是让他们如此惊讶的原因。
他们真正震惊的,是风枕眠现在的情绪……
风枕眠的情绪,太平静了。
人的承受能力都是有一个限度的,当某种情绪积压到一定程度,那根弦就会崩坏。
风枕眠所经历的那些,已经足够他崩坏好几次了。
只不过因为那时情况紧急,没有时间让他伤春悲秋。
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青月他们也做好了等风枕眠醒来时会歇斯底里大闹一场的准备。
“小风?”曲清尧皱眉看着风枕眠,“你还好吗?”
他惧怕看到风枕眠情绪崩溃的模样,但他更害怕看到风枕眠如此平静的模样。
弦已经断了,若是再不发泄出来……
曲清尧不敢想那个后果。
风枕眠挠了挠脑袋,胳膊又是一阵剧痛。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笑了笑说:“除了有点疼,其他倒是没什么。”
“我不是说这个……”话已经到了嘴边,但在和风枕眠对视的瞬间,又被悉数咽了回去。
风枕眠眸子里的情绪,太干净了。
里面没有一点痛苦的痕迹,反而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
不对劲。
曲清尧吸了口气,这很不对劲。
青月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皱眉盯着风枕眠,说:“风枕眠,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风枕眠挠了挠头,“我记得我打了好几架……”
敌人一个比一个强大,所以他才伤得这么重。
风枕眠叹了口气,“难怪老师当年要我好好修炼。”
之前他还很不理解灵,甚至一度觉得那人是top癌。
而现在,质疑灵,理解灵,超越灵。
“看来我还得好好修炼才行。”他说着,又往四周看了看,“怎么就你们俩?”
不等曲清尧说话,他又吐出句让两人毛骨悚然的话,“阿晏呢?”
“我伤得这么重,他肯定很伤心吧?”
这次他得好好哄哄精灵才行。
风枕眠丝毫没注意到曲清尧他们骤变的脸色,还在固执地寻找晏清的身影,“阿晏,我下次一定注意安全……”
话还没说完,就被曲清尧按住了肩膀。
知道他身上有伤,曲清尧也没敢太用力,只是说:“小风,你不记得了吗?”
“啊?”风枕眠回头,眸子里满是清澈的迷茫,“记得什么?”
曲清尧突然说不出话了。
记得什么,当然是记得晏清已经死了。
曲清尧那一脸愕然的模样风枕眠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他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师兄,你那是什么表情?”
“难不成,阿晏真的生我气了?”
风枕眠越想越觉得可能,他转过身就想去找晏清,却是因为动作太猛,扯到了伤口。
下一秒,又被曲清尧按住了肩膀,“小风……”
他皱着眉,面露不忍,但还是低呵道:“晏清已经死了!”
这人明明看见了晏清的死亡,明明还因为晏清的死亡发了狂,以两败俱伤的结局重伤了暴君……
怎么现在又成了这副模样?
曲清尧知道晏清的死对风枕眠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无疑是在往风枕眠的心口上插刀。
但他还是一字一句开口道:“晏清已经死了,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风枕眠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曲清尧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脸色微冷,“师兄,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是阿晏让你配合他的吗?他怎么可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风枕眠又一瘸一拐的往前,“你欺负我,我要找师尊告你的状。”
这话听着挺孩子气的,如果曲清尧当年没有出事,而是和风枕眠一起长大的话,或许真有机会从他口中听到这种控诉。
可现在听到,曲清尧心里生不出任何欢喜。
他看着风枕眠踉跄的背影,更加断定了一件事——
风枕眠的精神状态,出问题了。
这比他们预设的情况还要糟糕。
青月抿着唇,她同景辞的交情不错,当年也没少照拂风枕眠。
毕竟自己是看着长大的,青月早就将风枕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眼下孩子成了这副模样,她也心痛不已。
“小风。”青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清尧没有骗你。”
她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性格,说出来的话很有可信度。
“你师尊和晏清,真的死了。”
她还有很多话卡在喉咙里,但风枕眠并没有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那双黑色的眸子里填满了失望,风枕眠盯着她,轻轻开口,“青月长老,你怎么也配合师兄开这些无聊的玩笑?”
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这下我真得找师尊告你们的状了。”
往前没走到几步,空中传来阵刺耳的爆炸声。
几人仰头,只见天空中浓烟滚滚。
他们刚刚重建好的山头又一次缺了一角。
“何人敢来我青云宗闹事?”风枕眠眸色微沉,加快速度朝着山头走去。
曲清尧和青月对视一眼,急忙跟上。
去往山头的那段路上,两人将所有不好的可能都预设了一次,眉头也越皱越紧。
最糟糕的可能,就是离去的暴君复返。
“若真是他,那青云宗大抵是真的命绝于此了。”
好在来闹事的并不是暴君,而是个贪婪的邪修。
那一瞬,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劝你们识相点。”邪修的修为已经达到了混沌境巅峰,这也是他嚣张的资本,“把好东西都给我交出来,爷爷还能饶你们一命。”
青云宗剩下的弟子并不多,大部分还都被宗主偷取了修为。
放到以前,这邪修绝不敢在他们面前叫板。
“该死……”一个师姐握紧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之前就有不少人趁着护山大阵被破上山抢劫,现在更是毫不遮掩地表露自己的贪婪。
“怎么办?”另一个师姐皱眉,“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可这一战他们绝不能输。
不然,他们就真的护不住青云宗了。
师姐吸了口气,看向邪修时眸子里多了几分决然,“宁战死,不后退。”
青云宗的弟子,就没有一个孬种。
其他人明显也是同样的想法,一个个都拿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准备同这邪修一战到底。
但没想到,有人比他们先一步动手。
金色的剑芒洞穿邪修的肩膀,风枕眠满脸怒气,“何人敢来我青云宗闹事?”
他还忙着找晏清呢,这人真会耽误他时间。
“风枕眠?”邪修本来还一脸怒气,看到风枕眠的瞬间又变成了嘲讽的笑,“你还没有达到前世那个境界,景辞也死了,居然还敢那么嚣……”
话还没说完,金色的剑芒又一次朝他席卷而来。
那几个字无疑是触到了风枕眠的逆鳞,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凶狠起来,下手毫不留情。
而在同暴君对决之后他的修为就一直定格在那个位置,如今,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邪修很快就被凌厉的剑芒捅成血人,死亡的恐惧笼罩,他正欲开口求饶,就听见风枕眠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敢咒我师尊?”
曦辉刺穿邪修的掌心,疼得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
“咒?”邪修盯着风枕眠,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修真界谁不知道青云剑尊已经陨落了?说起来,他的死还和你……”
话还没说完,邪修就被剑芒彻底搅碎。
风枕眠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眸中的戾气更深了几分。
“骗子。”他看着曲清尧,“师兄,他也是你找来的托吧?”
这些人,都在骗他。
不等曲清尧说话,他又朝着那些师兄师姐走了过去,“我师尊呢?你看见阿晏了吗?”
不管怎么问,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就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那些师兄师姐也察觉到了风枕眠此刻不太正常的精神状态,几个医修师姐已经准备上前了,风枕眠却是不断往后退。
一边退一边说,“你们都在骗我……嫣然师姐呢?她肯定不会骗我!”
“小风!”青月终于是忍不住道:“嫣然她,也死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祈求曲清尧继任青云宗。
曲清尧一直盯着他,他吸了口气,难听跑调的歌声缓缓吐出。
“不……”风枕眠跪在地上捂着头,脑海中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破土。
他看见了,好多人的死亡。
“不……不!”风枕眠身体中迸发出一道刺眼的金色光芒,将周围的人全部震飞。
而他又一次失去意识,重重摔在地上。
曲清尧捂着胸口吐出口血,他抬起头,看见风枕眠身上,一个金色的光团从心口浮出,随即缓缓裂开。
那是,风枕眠的道心。
繁华落尽,浮云不在。
丹心碎离,终问道路远。
第二三零章
青云宗一向是四季如春的。
但在那场血战后, 整个宗门一夜入秋,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林一夜之间全部枯萎,后山那处小情侣最喜欢的约会宝地成了光秃秃的一片。
看上去格外萧条。
而在它旁边的山头上, 多了不少土堆。
曲清尧看着那些墓碑上熟悉的名字,沉默着在那里站了很久。
他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玉牌, 长长叹了口气, “这似乎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青月继任青云宗的要求。
活下来的师弟师妹大都修为受损, 为数不多没受影响的,又都是些医修丹修,他们实战能力不强, 若是真遇上上门挑事的……
曲清尧抿了抿唇, 又看向了另一边,那边墓碑上的名字,都是青云宗的各位长老。
青云宗的长老死伤更为惨烈, 这个拥有修真界最多天才的地方,最终成了埋葬这些天才的坟墓。
也是在那一刻, 曲清尧忽然意识到——偌大一个青云宗,竟是真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清尧。”青月咳嗽着朝他走来, “继任大典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你还有没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青月捂着嘴猛得咳嗽了好一阵,鲜血从她指缝缓缓溢出。
“这具身体,果然还是快撑不住了。”青月苦笑一声,熟练的掏出手帕擦去自己指缝的血。
“青月长老……”曲清尧当时分外纠结, 直到他又一次看见青月在夜里挑着烛火担忧青云宗的未来,旁边还摆着无数染了血的丝帕时, 心软了。
青云宗到底是他的家。
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家就此沉寂。
“不必多言。”青月摇头,“我自己做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还是那句话,既然要死,她要像个英雄一样死去。
而不是成为那个迟暮的英雄。
她快速将大典的注意事项和曲清尧商讨了一番,然后拖着残破的身体继续操心青云宗的未来。
曲清尧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今日天气很好,天空一碧如洗,漂浮着几缕云彩,阳光暖洋洋的,落在身上让人身心舒畅。
曲清尧的心情却愈发低落,他抿抿唇,低声说句,“小风……你可要快点醒过来啊。”
一阵风吹过,萧瑟的树叶又被卷掉不少,曲清尧没站多久,转身朝风枕眠的房间走去。
米利尔一直守在风枕眠房里,医毒不分家,女巫在会用毒的同时,也是会医术的。
只可惜,米利尔是个例外。
她只会一些最简单的疗愈魔法,大概起到一个创口贴的作用。
曾经米利尔对此不屑一顾,她想着只要自己能毒倒所有对手,她的朋友们就不会受伤,自己也不需要学会医术。
现在看来,那想法当真是可笑。
人啊,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开始后悔。
“他还是没醒吗?”曲清尧轻轻开口。
米利尔摇头,“那天之后,他就一直是这个模样。”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一下子失去了那么多,身上还背着那么重的担子……他已经尽力了。”
曲清尧被关了二十多年,他的情绪也在那一次又一次的实验中被消磨。
不是说他不在乎青云宗,不在乎那些同伴,只是这样的事情他也算是经历了一次,情绪自是比风枕眠稳定。
更何况,风枕眠现在失去的所有。
“他是自己不想醒过来。”曲清尧看着风枕眠身体周围越来越浓的金色灵力,“罢了,再让他逃避些日子吧。”
至少,等他把青云宗的烂摊子收拾好。
不然一睁眼又要面对这面目狼藉,曲清尧都不敢想风枕眠会是什么心情。
曲清尧和米利尔之间也没多少话题可以交流,简单说了几句便相顾无言,曲清尧抿抿唇,说:“明天就是继任大典,等我处理完青云宗的事情就去唤醒小风,这段时间…就劳烦你了。”
青云宗里,的确没人可用了。
“没必要对我这么客气。”米利尔苦笑,“我是他学姐,照顾一下他也是应该的。”
空气又是一阵沉默,曲清尧难得感到局促,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米利尔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又回头看着病床上的风枕眠,呢喃道:“为什么大家的未来依旧是一片空白?”
–
渡风工会。
暴君被风枕眠重伤之后,一直在工会里养伤。
他盯着自己胸口那一条狰狞的伤,吸了口凉气,“他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依照时间线来说,风枕眠此刻不该拥有这样的实力。
这也是暴君跨过时空之门,修为被法则压制后依旧有恃无恐的原因。
他一直觉得自己捏死这个阶段的风枕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我失算了……”暴君按着额角,有些头疼,“可再怎么……他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拥有神力。”
漆黑的眸子沉了下来,他转头朝着黑暗中招了招手,几个黑衣人从黑暗中走来出来,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神明大人。”
“我让你们观察风枕眠,你们有没有偷懒?”
暴君当时跨不过时间之门,为了布局,便成立了渡风工会,让他们成为自己监视风枕眠的爪牙。
同时,他也让渡风工会和造神会进行合作,提供给他们一些能快速成神的“好东西”。
只是没想到造神会如此拉胯。
他都给他们提供了那么强的助力,居然还是输给了风枕眠。
“毁灭世界这种事,果然还是得自己动手。”暴君嗤笑一声,翻看着那些黑衣人呈上来的记录,眉头又皱了起来,“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风枕眠的修为怎么会变得如此之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暴君思考着,好半天没说话。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似乎是被他遗忘了,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开口问道:“神明大人,青云宗明日进行继任仪式,我们要不要……”
话还没说完,暴君骤然回神,“继任仪式?”
他摆摆手,“不必了。”
曾经的感情都逐渐模糊,暴君也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青云宗对他来说,也再不是家。
“他们已经翻不起风浪了,没必要多此一举。”暴君淡淡开口。
当务之急,还是找回他被法则压制的修为。
“我要闭关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
继任大典顺利也不顺利。
作为东方第一大宗,青云宗总是被众多眼睛注视着的。
而在二十年前,曲清尧的名声丝毫不逊色于风枕眠。
人人都知道,青云剑尊的大弟子是个剑道天才。
当然,他们也知道,那个天才陨落了。
如今青云宗打着曲清尧的名号举办继任大典,更是让那些人蠢蠢欲动。
一方面,他们想看看这个诈尸的剑道天才究竟是真是假,另一方面,也想借机探探青云宗的虚实。
上三宗洗牌已成定局,而能不能借此将青云宗踢出局,就在此刻了。
继任大典上,也如青月和曲清尧预料的那样,出现了不少满含恶意的挑衅。
“你们有完没完!”一个神月阁的弟子拍桌而起,上三宗虽然是竞争关系,但同样也是盟友。
几个宗门之间的关系很好,弟子们也经常串门学习。
她将自己的鞭子重重摔在桌上,“我看你们谁敢闹事!”
神月阁并没在那一战中遭受太大损失,那些挑事的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也不敢得罪她。
曲清尧朝她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随即又抬手,一把灵剑悬浮在众人头顶,“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灵剑流光溢彩,带着种无形的压迫。
“无非是觉得青云宗没落了,我这个宗主又资历不够,便认为自己能踩上一脚。”曲清尧的语气很平静,他眸子里闪过一道浅浅的蓝光,“诸位若是想切磋,曲某随时奉陪。”
顿了顿,他语气凌厉不少,“但若是想闹事,也别怪曲某不客气。”
说话间,青月已经将之前最闹腾的那个修士暴揍一顿,扔下山去,“我还没死呢,想在青云宗闹事,是不把我的青月剑放在眼里吗?”
他们这架势属实唬人,尤其是头顶那把悬着的剑,让他们摸不清曲清尧的虚实。
一时间,大部分人都沉默了。
只是依旧有些不怕死的,竟是提着剑就朝曲清尧挥了过去。
“听闻宗主大人曾是数一数二的剑道天才,不知可否让我讨教几招?”
青月也没想到有人敢越过她去挑衅曲清尧,正想上前,又被曲清尧制止了。
“无妨。”曲清尧游刃有余接着那人的剑招,同青月传音道:“刚好借他立威。”
这挑事者的修为不低,如果曲清尧能以碾压的姿态制服他,就能镇住这里绝大部分的修士。
青月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曲清尧的伤还未好全,她属实是担心。
好在,曲清尧胜了。
而且胜得十分轻松。
挑事者摔在地上,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就晕死过去。大典上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也没人再敢继续挑事。
这场折磨的继任大典也完美划下了句话。
“恭喜?”夜色渐浓,米利尔提酒朝曲清尧举了举,“宗主大人。”
“还得谢谢你的毒。”曲清尧和她碰了一杯,“不然也没那么容易。”
挑事者的修为不低,曲清尧虽然有把握获胜,但绝不是以碾压的姿态。
“我也就剩下这点用处了。”米利尔自嘲一笑,突然又话锋一转,“对了,小风的情况……不太好。”
“小风怎么了?”曲清尧偏头看她,语气里满是紧张。
米利尔表情复杂,“他……包裹自己的灵力越来越厚,如果在不唤醒他,恐怕就真的醒不来了。”
到那时,风枕眠就成了一个任人摆布的活死人。
曲清尧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本想等青云宗的事稳定些在唤醒风枕眠,没想到又出了变故。
思考片刻,还是风枕眠排在首位,“那就,先去唤醒小风吧。”
第二三一章
青云宗的早八一向是弟子们的噩梦。
不是他们偷懒, 毕竟修真界中只有卷王,没有咸鱼,只是身体里属于学生的DNA本能在作祟。
纸鸢报了三次钟, 风枕眠依旧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眠眠。”晏清坐在床边,用头发轻轻扫了一下他的鼻尖。
看到风枕眠拉起被子盖着自己脸时没忍住笑了一下, “再不起床你可要迟到了。”
早八的课程大都是枯燥乏味的理论课, 偏偏讲解的长老又都是些严肃古板的长老,可以说是buff叠满了。
风枕眠抱着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 看得出来是很艰难在抗争。
他并不困,只是单纯的不想起。
“眠眠。”晏清叹了口气,抬手去拉风枕眠, “快起床。”
他说:“你也不想因为迟到, 被长老罚站吧?”
听到这话,风枕眠终于是掀开被子,看看晏清的目光带着几分委屈和幽怨, “阿晏,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能用傀儡代替我去上课?”
晏清思考了一下,“大概是不行的。”
傀儡制成时会滴入主人的精血, 散发出主人的气息。
也因此,关键时候傀儡能替主人挡住些致命的伤害。
在一些修为不算高的人面前,也具有迷惑作用。
但青云宗的长老们明显不在这个范围内。
“你要是用了傀儡,估计明天就得被通报批评了。”
被通报一次,风枕眠就得打扫半个月的卫生。
“可我不想上课。”风枕眠叹气,他很少在晏清面前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大部分时间,他都维持着自己沉稳可靠的形象。
看得出来, 风枕眠的确很讨厌早八了。
晏清想了想,突然抬手解开了自己脖颈上的扣子,然后一颗一颗往下解。
等风枕眠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解开了大半的扣子。
“阿晏!”风枕眠被吓了一跳,身上和安了弹簧猛得弹起来,他连忙抬手制止,“你这是做什么!”
晏清歪头看他,答非所问,“这不就起来了。”
风枕眠:……
风枕眠沉默良久,咬牙切齿说:“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晏清慢吞吞扣自己的扣子,“没办法,谁让你们青云宗的规矩是拿不到毕业证不准结婚。”
他凑上去亲了风枕眠一下,哄着人说:“眠眠乖乖上课,早点拿到毕业证,就不用痛苦早八了。”
风枕眠还真被他哄住了,面对早八的情绪也不像之前那么抗拒。
只是在答应之前,他眼珠滴溜溜转了圈,忽然笑道:“那阿晏是不是也该给我些奖励?”
晏清不明所以,但看着风枕眠的笑,总觉得背后一凉。
他刚准备逃跑,就被风枕眠一把抓住了手腕。
因为常年练剑生出薄茧的手揉搓着晏清手腕内侧那一截肉,酥酥痒痒的。
“跑什么。”风枕眠看着他笑,“阿晏不愿意给我奖励吗?”
晏清嘴角微抽,心想你就差把不怀好意写在脸上了。
犹豫片刻,他还是点了头,“说吧,想要什么?”
早八课堂。
风枕眠最后是踏着上课铃声踩点进去的,授课的长老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毕竟,大部分弟子都是踩着点进去的。
而且都是一副死气沉沉,宛如被妖精吸干了精气的模样。
“你们这一天天的,能不能有点朝气!”长老恨铁不成钢道:“看看人家风枕眠,多有精气神!”
大家的目光顿时落在风枕眠身上,他嘴角还疯狂上扬着,一时间竟是僵住了。
“你怎么回事?”旁边的师兄戳他,“今天怎么这么有活力?”
往常风枕眠也是他们早八“丧尸”的一员来着。
“想起了一些开心的事。”风枕眠抿抿唇,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捏了下掌心的小人。
晏清被捏得措不及防,磨了磨牙,一口咬在了风枕眠的指尖。
变小以后他的攻击力也小了很多,那一口下去没对风枕眠造成任何伤害。
反倒是勾起了某人的兴致,小精灵又被狠狠“揉搓”一番,头发都乱了。
“不弄了。”风枕眠看着背对自己坐着的小精灵,戳了戳他的肩膀,“小阿晏,别生气了。”
晏清微微侧过头,噘着嘴朝他哼了一声。
那傲娇的小模样差点让风枕眠控制不住罪恶的手,好在长老及时开口,这才没让小精灵再遭魔爪。
下课时,风枕眠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真是我上过的最愉快的早八。”风枕眠神清气爽,看着掌心可怜兮兮的二头身小精灵,在人脑袋上亲了一下,“谢谢小阿晏。”
晏清本来还在生气风枕眠的疯狂蹂躏,突然被亲了一下,整个精灵都懵了。
反应过来之后一抹红晕迅速浮上脸颊,他捂着脸低头害羞,“这么多人呢,你干什么……”
“他们不会在意的。”风枕眠笑了笑,看着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同伴,扬了扬手,“阿晏今天想吃什么?”
晏清还没想好,他被风枕眠放在肩膀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看他们吧,我记得卢迪克昨天说要去吃手撕兔来着。”
刚说完,那几人就走了过来。
“风哥!”卢迪克看见风枕眠的时候眼睛一亮,像看到主人以后撒欢的狗。
他压根没注意到风枕眠肩膀上的晏清,飞扑过去给了风枕眠一个熊抱,嘴里还大声嚷嚷道:“你果真是我义父啊!押的题全压中了!”
在风枕眠的交换生生涯结束后,他们也获得了交换生资格。
只是东方的符阵对卢迪克来说属实困难,他埋头苦学了好多个大夜,还是挂了。
要是补考再不过,他就得重修了。
卢迪克鬼哭狼嚎的叫唤,丝毫没注意到某只被自己撞飞的精灵,正一脸冷漠地盯着自己。
他还想再嚷嚷些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藤蔓给打飞了。
晏清恢复了原本的体型,一脸阴沉的从他们风枕眠身后走出来,“卢、迪、克!”
卢迪克一脸懵逼,挠挠头说:“噫?晏清你什么时候来的?”
凯娅实在是看不下去,“他一直在这。”
甚至,她亲眼目睹了晏清被撞飞的全过程。
卢迪克的二哈属性大家都知道,其他人可能是故意的,但他永远是那个例外。
此刻被晏清的藤蔓打出去卢迪克也不生气,他从地上爬起来,挠着脑袋憨憨笑道:“不好意思啊晏清,我没看见。”
晏清哼了一声,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没和卢迪克计较。
气氛又一次和谐,风枕眠看着他们笑了笑,心里莫名满足。
抬手,阳光从指缝中穿过,他抿唇笑了笑,“就让日子一直这样下去吧。”
“走啦。”卢迪克又一次揽过风枕眠的肩,同人哥俩好的勾肩搭背,“饿死了,不是说今天去吃那个什么手撕兔吗?”
他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又一次忘了记晏清。
米利尔挽着凯娅摇头,“他要是哪天被暗杀了,一定是他自己做的。”
凯娅点头,深表赞同。
“不等等清尧吗?”伊洛轻轻开口,“他还没下课呢。”
几人的脚步一顿,卢迪克一拍脑门,“对哦,怎么把尧哥忘了!”
虽说卢迪克的年龄比风枕眠和曲清尧长了不少,但他依旧恭恭敬敬称呼二人为哥。
没办法,江湖地位摆在这的。
趁着他说话间,晏清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挤走,然后抱着风枕眠的胳膊朝卢迪克哼了一声。
风枕眠没忍住笑了一声,结果也被晏清瞪了一眼。
他立马闭嘴,“我错了。”
晏清这才满意,“卢迪克这个二百五的性子,真缺收拾。”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撞飞了。
“下次我不会答应你这些要求了。”每次变成小精灵都会被缺心眼的卢迪克撞飞,他精灵王的面子都要没了。
风枕眠本来还想替卢迪克那天生的二哈性格辩解一下,听到这话顿时急了,“他这性子的确需要经历一下社会的毒打,阿晏放心,我一定让人好好关照他。”
卢迪克遭殃了,可就不能让他遭殃了。
那边,卢迪克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还笑嘻嘻挂在伊洛身上和曲清尧传讯。
“尧哥,你下课了吗?”
曲清尧也不知道在干嘛,过了好半天才回话,“嗯。”
“我们在灵云殿前面等你。”卢迪克说着又嘀咕了一句,“你不会忘了今天一起去吃手撕兔吧?”
曲清尧又是一阵沉默,“没忘,马上来。”
说完他就挂断了通讯,卢迪克瘪瘪嘴,“怎么感觉尧哥今天怪怪的?”
伊洛也觉得,他摸摸下巴,“可能是早八上打瞌睡被长老骂了吧?”
曲清尧来的速度很快,风枕眠都还没哄好晏清,他就来了。
卢迪克又一次朝人奔去,但在快靠近的时候,曲清尧却是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卢迪克奔跑的动作也顿时停住,他盯着曲清尧,忽然做作的捂住心口,“尧哥,你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猛男落泪的画面并不唯美,甚至很辣眼睛,曲清尧嘴角一抽,“不好意思,条件反射。”
好在卢迪克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再次和曲清尧勾肩搭背,走在队伍最前面,“没事,我不生气。晏清不让我搭风哥的肩,你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曲清尧倒是想拒绝,可看着卢迪克亮晶晶的眼睛,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就这么被卢迪克勾肩搭背的拖着走了。
风枕眠走在他们后面,盯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么了?”晏清问他。
“感觉师兄今天心情不好。”风枕眠说:“难不成真是早八被长老骂了?”
正想着,走在前面的曲清尧突然回头,看着他嘴唇微动,低声说了句,“所以,这就是你不愿意醒来的原因吗?”
第二三二章
风枕眠没听清曲清尧在说什么, 正想问问,那人又被卢迪克拖着走远了。
风枕眠也没细想,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只是心里发出了和卢迪克一样的疑惑——
曲清尧今天, 怪怪的。
那家手撕兔的店生意十分火爆,据说是正宗的蜀地口味。
他们到的时候里面排满了长队, 晏清往旁边挪了挪, 对那人挤人的地方很是嫌弃。
“咱还排吗?”风枕眠问道。
人这么多,他们恐怕得排一个多小时。
他还好, 凯娅明显不像是有那么好耐心的龙。
晏清这娇气的性子估计也遭不住人海的熏陶。
卢迪克已经被空气中的香味勾得心痒难耐,听见风枕眠说这话,顿时急了, “排啊!为什么不排!区区一个百人长队, 还能难到我卢迪克公爵?”
他拍拍胸脯,丢下一句“你们等着”,就气宇轩昂朝前走了去。
“他去干嘛?”米利尔懵逼, “不会是插队吧?”
“不知道。”凯娅接话,“但不排除这个可能。”
任何行为发生在卢迪克身上, 都很合理。
“如果他因为插队被揍了,我们要帮忙吗?”伊洛轻轻开口。
几人陷入沉思, 风枕眠刚想说话,就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目光,偏过头,刚好和曲清尧四目相对。
这好像是曲清尧第五次看他了。
风枕眠摸摸自己的脸,“师兄,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怎么一直盯着他看?
而且还是用他看不懂的复杂眼神。
“没什么。”曲清尧骤然回神, 收回视线盯着前方沉默不语。
风枕眠更觉奇怪,想说些什么, 卢迪克又刚好在这时回来了。
他回来的步伐更加大摇大摆,身后还跟着个店小二。
“几位客人,里面请。”店小二恭恭敬敬。
“看,我就说难不倒我吧。”卢迪克嘿嘿一笑,朝大家做了个进发的动作,“兄弟们,进军手撕兔!”
这画面属实中二,大家都忍不住后退半步。
卢迪克顿时伤心了,正想再表演一次猛男落泪,凯娅就举起拳头,“我劝你闭嘴。”
卢迪克委屈,但卢迪克不说。
手撕兔的香味一直漂浮在空气中,几人早就饿了。
他们陆续进入店内,进去时,风枕眠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做到的?”
这家店的生意很火爆,经常有想插队的情况出现,但店主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这么久了,卢迪克还是第一个插队成功的。
“因为我有钞能力。”卢迪克笑笑,露出自己的大金牙,“我给他扔了二十万灵石,成了他们店铺的头等vip,以后咱们来这吃,都不用排队。”
风枕眠:……
这该死的人傻钱多的有钱人。
因为卢迪克的钞能力,他们坐上了店里独一无二的包间,上菜的速度都比别的桌快了不少。
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肉被端上来,麻辣,清炖,蒜蓉,五香,酱香……
各种口味应有尽有,卢迪克盯着面前的肉,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作为在场唯一金主,他也没有委屈自己,当即动了筷子,“吃啊,别客气。”
“今天的消费,由我卢迪克公爵买单。”
大家已经很熟了,也没有客气,凯娅敷衍的说了句“谢谢公爵大人”,就沉迷于美食,不在说话。
就连内敛的伊洛都没抵抗住美食的诱惑,他被麻辣味的手撕兔辣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孜孜不倦往嘴里塞。
风枕眠摇了摇头,在心里嘀咕了句“又一群被东方美食征服的西方人”。
一群西方人里就晏清始终保持优雅,风枕眠戳了块麻辣味的兔肉正准备塞进嘴里,又察觉到了那股若有似无的视线。
转头,曲清尧慌忙收起目光。
“师兄。”曲清尧刚好坐在他旁边,风枕眠压低了声音他也能听见,“你怎么了?”
总这么看着他作甚?
“没事。”曲清尧笑了笑,嘴角带着几分苦涩。
他是来唤醒风枕眠的,但看到眼前这幅场面,又有些不忍心了。
所有的人都还活着,生活中没有那些跌宕起伏,他们只是修真界中普普通通的一员。
这样的日子,他连做梦都不敢做。
因为曲清尧知道,他要是梦到,也会沉迷其中,不愿醒来。
然而这话说的,风枕眠更觉得奇怪。
他正准备再追问些什么,通讯符突然响了起来。
是约瑟维打过来的。
“学长。”风枕眠接了通讯,把符纸放在个合适的位置,同人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
他回青云宗已经有大半年了,约瑟维因为经济问题负担不起交换生的学费,综合考虑之下,他拒绝了卢迪克的资金援助,选择留在艾尔尼斯成为老师。
“好久不见。”约瑟维笑了笑,看着吃得满嘴是油的几人,“你们在吃什么呢?”
“手撕兔。”卢迪克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他一句,“学长,你没来东方真是太可惜了,这边的美食简直……”
话还没说完,他就因为嘴里塞了太多肉说不出话来。
好在约瑟维也习惯了他这尿性,没多说什么。
只是默默拆开了一桶泡面,跟着大家吃了起来。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曲清尧盯着视频中那个温和清俊的少年,眉头微蹙。
他,并没有见过约瑟维。
或者说,他并没有见过正常的约瑟维。
两人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在约瑟维彻底沦为造神会的傀儡之后,他代替风枕眠亲手杀了他。
那时的约瑟维几乎已经没有了人样,像极了电影中那些没有意识的丧尸。
原来他长这样啊。
曲清尧正想着,就听见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清尧兄怎么了?”约瑟维看着他,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怎么看上去面色如此凝重?”
“对啊。”卢迪克又一次抬起头,他嘴上手上都是油,含糊开口说:“尧哥,你是今天上早八的时候被长老骂了吗?”
其他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他脸上,有担忧,也有关心。
“一个早八而已,不要在意。”凯娅说:“你要是实在生气,我到时候帮你偷偷烧了那个长老的胡须!”
“就是。”卢迪克也附和着,“我还可以用钱砸死他!”
几人七嘴八舌说个没完,曲清尧还真被他们逗笑了。
风枕眠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师兄你终于笑了。”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你应该不是因为早八吧?”
至少,不只是因为早八。
早八被骂可能是会影响心情,但应该不至于让曲清尧露出这幅表情。
曲清尧犹豫了一瞬,看着风枕眠轻轻开口,“嗯……因为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景象固然美好,但这始终是虚假的美好。
现实还在等他,现实也还需要他。
“我梦到……大家都死了。”曲清尧边说边看风枕眠的表情,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让风枕眠二次情绪崩溃。
但没想到,风枕眠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笑了起来,“师兄你居然被梦吓到了。”
他笑得欢乐,随后又举起杯子说:“梦都是反的,这说明我们都会长命百岁。”
没有人将曲清尧说的话当真,大家笑嘻嘻碰了个杯,甚至没有因为他的那句话出现任何情绪波动。
曲清尧握着杯子抿了一口,眸中的担忧越攒越多。
风枕眠是真的很沉迷其中。
难不成,我只能以暴力的形式捣毁这个梦境?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愈演愈烈,一边是现在风枕眠他们的欢声笑语,另一边是现实中那些惨烈的画面。
他握紧拳,突然在桌上猛拍了一下。
不行,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这一下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也在这时,来自现实中米利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曲清尧。”米利尔声音冷静,“不要用蛮力破开梦境,那会导致小风的精神二次崩溃的。”
她轻轻开口,“你得想个办法引导他意识到这是梦境……”
顿了顿,她又说:“你还有10天的时间,梦境里的十天。”
梦境中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不同,米利尔观察了很久才得出它们的规矩。
曲清尧试图站起的动作骤然卡住,那些眼睛落在他身上,俨然成了一场社死的记录仪。
“师兄?”风枕眠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你又怎么了?”
今天的曲清尧属实奇怪。
此刻,曲清尧的大脑疯狂运转,他疯狂脑补了N个回答,发现不论怎么说都避免不了社死后,自暴自弃道:“没什么。”
他声音哽咽,“我就是觉得,这个兔肉真的太好吃了,想让老板在加一点。”
为了配合自己的谎言,他只能叫来店小二,又加了几盘。
他们之前就点了不少,现在新的盘子上来,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拒绝。
就连卢迪克都拒绝了他,“尧哥,我是吃不下了。”
他打了个嗝,看上去是真的很撑,“再吃我得吐出来了。”
好吃归好吃,但不顾食量的一直吃可不行。
其他几人也是如此,风枕眠之前没怎么吃,勉为其难帮他解决了一盘后也阵亡了。
曲清尧看着自己面前满满当当的三大盘兔肉,声音更哽咽了,“真好吃……”
吃完那几盘兔肉以后,曲清尧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吃兔子了。
“师兄,你还好吗?”风枕眠看着他,微微皱起眉。
不等曲清尧开口,他忽然凑到人耳边低声道:“师兄,你老实说……”
曲清尧本来就撑得难受,突然听到这种话,还以为风枕眠发现了什么。
他刚挣扎着想起来,就听见风枕眠补齐了后半句话,“你是不是被伊伊师姐甩了?”
第二三三章
西方交换生的课程和东方本土修士有很大区别。他们是选择一门主修课程, 然后再选择三门选修课程。
期末考核时主修课程得达到八十分以上,选修课程的要求要低很多,只需要达到六十分以上就行。
大概是风枕眠这个东方剑修吸引了他们, 几人报选修课的时候都选了剑修。
恰巧景辞因为没钱买酒,报名了剑修老师, 于是, 一行人就这么来到了风枕眠的山头。
被风枕眠抓着上课。
原因无他,景辞那么爱偷懒的人, 是肯定不会浪费时间去传授西方交换生那些最基础的剑道知识的。
所以,他将这项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得意门生——风枕眠。
“师尊为什么不抓师兄来上课啊!”风枕眠看着不远处费劲练习剑招的几人,眯了眯眼, 朝着其中一个弹了块小石头, “别偷懒。”
卢迪克疼得哎呦一声,瘫在地上,“我不行了风哥。”
好歹他也是个剑修, 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拿捏这个小小的选修课……
没想到,他倒是被选修课拿捏了。
凯娅倒是一如既往的较劲, 伊洛虽然没说话,但也在咬牙坚持。
米利尔在卢迪克躺下的一瞬间也瘫倒在地, 盯着天空呢喃道:“你们真的每个剑招每天都要重复两百次吗?”
脆皮女巫明显也没有强健的体魄,每次上完剑修课,她的手臂就和脱臼了一样,连着好几天一点劲都用不上来。
此刻,米利尔的手和得了帕金森一样颤抖不止。
“师姐,忍忍就过去了。”风枕眠怜爱的看了她一眼, 又拍拍她手臂说:“相信自己,你可以的。说不定选修课结束, 你就能成为这世上最强壮的女巫了。”
米利尔:……
她为什么要成为最强壮的女巫?
不论他们怎么哀嚎,风枕眠始终不为所动。
教育完一行人后,他坐在一旁的树下,插着椰汁看着他们骂骂咧咧继续练剑,“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老师总是一届比一届变态了。”
自己淋过雨,就撕碎别人的伞。
真的是一件非常爽的事情。
晏清看着他,“所以,你也打算像约瑟维一样任教了吗?”
他摸着下巴思考道:“好像也行,任教的话,每年都会有寒暑假……”
风枕眠没想到晏清会这么认真的思考他们的未来,在听见晏清说在每年寒假和他一起回精灵之森的时候,心里蓦地一软。
“不任教。”风枕眠揉揉他的脑袋,“但可以挂名。”
以他到时候的修为,完全可以成为青云宗的名誉长老,不用授课还有工资拿。
只需要在青云宗摊上事的时候出来刷刷脸,表示一下自己的存在就行。
“到时候你想去哪都可以。”
晏清已经陪他在外面飘荡了很久,也该换他陪晏清了。
爱情从不是你付出多少我就付出多少,而是我看着你的付出,常觉亏欠。
晏清愣了一下,眼睛都亮了起来,“真的吗?”
随即又想到什么,“可离开了这里,你会不会不开心啊?”
风枕眠常说青云宗是他家,而人类都是恋家的。
“精灵之森也是你家。”风枕眠说:“你可以为我离家那么久,我又为什么不行呢?”
这话对一个恋爱脑精灵来说,杀伤力不亚于原子弹爆炸。
晏清感动得一塌糊涂,抱着风枕眠就亲了下去,两人之间的粉色泡泡完全容不下第三个人。
曲清尧站在不远处,过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他本来是打算找风枕眠谈谈,然后试着从侧面引导一下,但看到这幅画面,又有些不忍心。
若是醒来,风枕眠就没有爱人了。
“清尧。”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曲清尧愣了一下,猛然抬头。
他看着树上那个熟悉的声音,嘴唇翕动,“师尊……”
那张脸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他眼前,就连午夜时分都不曾出现在梦中。
曲清尧想不到,自己会在风枕眠的梦境里再次见到景辞。
“噫?”景辞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大惊失色,“怎么这幅表情?”
曲清尧以前是个缺根筋的剑痴,面对心上人都不知道变通,还是后来下山历练了一番才开始知晓人情世态。
景辞何曾见过曲清尧这表情。
“难不成,真像小风说的那样?”景辞嘀咕,“你真被洛伊伊给甩了?”
曲清尧心里升起的那点情绪因为景辞的这句话瞬间烟消云散。
昨天因为风枕眠的那句,他当时就摔在了地上,差点把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没想到还没过多久,就又一次听到了这句话。
爱人的脸庞随着时光流逝只剩下个模糊的剪影,曲清尧吐出口气,“才没有。”
景辞盯着他挑了挑眉,明显不信,但他也知道要给自己徒弟留点面子,笑了笑说:“好好好,没有。”
曲清尧难得体会到哑巴吃黄连的感觉,他狠狠磨了下后槽牙,想说些什么却又在看向景辞的瞬间,将一切怒气收敛。
能再看到师尊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何况被师尊打趣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脑海中闪过景辞被制成鬼母时的画面,曲清尧吸了口气,眼眶有些湿润。
这下不淡定的人成了景辞,他这徒弟虽说是块木头,但也是块坚强的木头。
以前不管他怎么磋磨,这人都不曾掉过眼泪。
景辞看了眼曲清尧通红的眼角,挪开眼,又看了一眼。
看来对于被洛伊伊甩了这件事,曲清尧是真的很伤心。
“那个,清尧啊。”景辞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你要想开一点,所谓有得必有失,老天既然让你失去,说明有很好的东西给你。”
他们师门这不会安慰人的嘴,也是一脉相承的。
曲清尧听见这话却更失落了,他低垂下眼眸,想起现实中故去的师尊、爱人,还有青云宗后山那多出来的一座座墓碑,心中酸涩难言。
“可我什么也没得到。”曲清尧低声呢喃,“我失去了所有,也终将一无所有。”
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这一路走来实在是遇到了太多。
曲清尧陷在情绪里,没注意到旁边景辞几变的脸色,他又盯着风枕眠看了好一会,自顾自走远了,“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叫醒他呢?”
景辞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是注意到了他盯着风枕眠看的动作。
那边,风枕眠还同晏清搂搂抱抱,看上去十分甜蜜。
景辞略一思索,手握成拳锤了一下掌心,“嘶,这不是触景生情了嘛!”
曲清尧才被洛伊伊甩了,转头就看到风枕眠和晏清恩恩爱爱,可不是往他心口里插刀!
景辞自觉发现了真相,走过去装模作样指点了卢迪克他们几句,就把正在热恋中的风枕眠从晏清身边薅走了。
晏清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看着自己旁边空荡荡的地方,脑袋上缓缓冒出个问号。
他那么大一个对象,就被人给薅走了?
被薅走的风枕眠本人也很懵逼,他正想看看是谁那么大胆,敢在青云宗掳人,一抬头就看见景辞那一脸深沉的模样。
上一次看景辞如此严肃,还是有一只上古妖兽破除封印为祸人间的时候。
“出什么事了?”风枕眠也忍不住正色起来,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好几种可能,“是不是那些邪修又卷土重来了?还是咱们封印的那只妖兽又冲破封印了?难不成……”
风枕眠一口气说了好多种可能,但景辞依旧是那副神情严肃的模样,搞得风枕眠更慌了,“都不是……”
看景辞这模样,想来情况更为危急。
他转过身就想去叫同伴们,只是刚走出两步就被景辞拉住了。
“你干嘛去?”景辞皱眉看着他,指了指一旁的石凳,“坐下,我要同你商量些事情。”
风枕眠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猜测,此刻也是又紧张又冷静,“师尊放心,能守护人间,徒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见这话,景辞明显愣住了,“啊?”
什么守护人间?
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事已经上升到这种程度了吗?
“清尧因爱生恨黑化了?”景辞一脸懵逼,“他要让天下陪葬?”
这下懵逼转移到了风枕眠脸上,“啊?师兄黑化了?”
师徒俩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迷茫。
景辞好歹多活了那么多年,迅速反应过来,同风枕眠理清了方才的鸡同鸭讲。
风枕眠拍着胸口舒了口气,“原来是师兄的事啊,方才师尊那么严肃,我还以为出啥事了。”
“你师兄的事也是大事。”景辞方才认真思考了一会,“这段时间,你和晏清控制一下,尽量不要在曲清尧面前卿卿我我。”
刚失恋的人,要是天天看着对小情侣在自己面前恩爱,难免不会变态。
这个要求对风枕眠来说有点难,以晏清的粘人性格,让他不贴着风枕眠,估计他能把青云宗给拆了。
为了青云宗的安全,风枕眠又摸着下巴思考起来,“这样也是治标不治本。”
他抬头看着景辞,“师尊,心病还须心药医。”
景辞年轻时也有过不少缠绵往事,对于男女情爱那些事也是理解。他当然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但问题是……
“我们怎么好掺和别人的感情。”
风枕眠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再次沉思片刻后,又一次开口,“有了!”
他笑了笑,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咱们不好掺和,那就让他们自己解决。”
“我去把伊伊师姐请过来!”
第二三四章
风枕眠的行动很迅速, 主要是为了他能继续顺畅的和晏清卿卿我我。
当天晚上,曲清尧被他们连拖带拽地拉去吃饭,刚一进门, 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那张被时光冲淡的脸庞,在目光落到那人身上的一瞬, 又变得鲜活起来。
曲清尧盯着洛伊伊, 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怕自己一眨眼,爱人就消失了。
“伊伊……”曲清尧嘴唇微动, 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喊出了那个名字。
“嗯,我在。”洛伊伊今日穿了身粉色的纱裙,耳边还别了簇粉色的海棠花。
在烛火的映照下, 像个十六七岁的娇俏少女。
曲清尧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是他的爱人, 一个鲜活的,站在他面前的爱人。
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曲清尧抿抿唇, 竟是连表情该怎么摆都不知道。
而在他们见面的瞬间,其他几人就很自觉地离开了房间。
然后一个个趴在窗户上偷看。
“这气氛看上去不太对啊。”卢迪克叼着截甘蔗, “他们真分手了?”
“目前来看,好像是这样。”伊洛低头看了看自己悬空的脚, “我们一定要这样偷看吗?”
米利尔个子矮,是趴窗户大军里最吃力的。听到这话,她看了伊洛一眼,“你不想吃瓜?”
伊洛瞬间闭嘴,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几人怕惊动里面的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小。
晏清看了一会, 没忍住道:“我怎么感觉曲清尧这状态不像是被甩了?”
倒像是爱人突然诈尸了。
风枕眠也有这种感觉,脑海中隐隐闪过什么, 但很快就消失了,他便也没在意,专心吃起了瓜。
屋里的两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可能是没有精力关注其他人,也可能是发现了但懒得去管。
四目相对的瞬间,曲清尧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而他们也确实,好久不见。
“没什么想说的吗?”洛伊伊并不是个活泼的性子,她总是安静内敛的。
曲清尧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当时出事得突然,甚至都没和洛伊伊好好告别……
或者说,他们当时都没来得及戳破窗户纸,就天人永隔了。
曲清尧心绪翻涌好一阵,只盯着洛伊伊说出了几个字,“我好想你。”
几十年的思念汇聚成海,最终被这几个字囊括。
他也不是个情绪外放的人,洛伊伊愣了一下,腼腆笑了笑,“我就只离开了几天啊……”
洛伊伊耳朵尖都红了,她盯着自己脚尖看了一会,拉起曲清尧的手,将人拉到身边坐下,“小风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是……是因为想我了吗?”
曲清尧不知道怎么回答,但爱人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他也说不出别的答案。
美梦让人不愿清醒,此刻他也在梦中沉沦。
“是。”曲清尧吸了口气,低声说:“我很想你……”
烛火跳动,两人的影子被映在墙上。
窗台上的几人看见他们相拥的瞬间发出了一阵低呼,然后因为练剑两手酸胀的米利尔还是没能撑住。
直勾勾摔了下去。
“你没事吧?”凯娅在米利尔掉下去的瞬间就伸出了手,可惜抓了个空。
女巫的身体虽然脆皮,但好歹也是个修士,不至于脆皮到摔一下就出事。
风枕眠正想说什么,就听见米利尔柔柔弱弱开口,“好疼啊小凯娅。”
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破皮的手臂,“你看,流血了。”
风枕眠:……
连滴血珠都没有,也能叫流血了?
偏偏凯娅还真把米利尔当成瓷娃娃,当时就扛起米利尔往外走。
哪怕风枕眠在身后伸出了尔康手也没回头。
“算了。”风枕眠嘴角微抽,“尊重他人命运。”
有些时候凯娅被米利尔玩弄也是应该的。
只是看到米利尔那个挑衅的眼神,他怎么就那么不爽呢?
“还看吗?”晏清站在他旁边,“曲清尧和洛伊伊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了。”
“不看了。”风枕眠拉起晏清的手,也朝远处走去,“哥哥带你看星星去。”
他们几个都走了,伊洛和卢迪克也没有理由在留在这。
卢迪克看了看前方几人的背影,又看了看身后房间里的两人,“这就走了?”
“不然我们继续吃狗粮?”风枕眠反问他。
卢迪克明显不想吃,他瘪瘪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也要赶紧找个对象。”
免得这些人总在他面前秀恩爱。
事实证明,风枕眠把洛伊伊叫回来是一个十分正确的选择。
第二天,他们果然没有在看到那个眉头紧锁的曲清尧。
“师兄。”风枕眠瞧着曲清尧身上的新衣服,挑了挑眉,“你是打算和伊伊师姐去约会吗?”
曲清尧今天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袍子,发间束了根同色系的发带,看上去颇有种温润如玉的模样。
“嗯。”曲清尧低低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风枕眠一下兴奋了,他滔滔不绝,同曲清尧传授着各种约会要领——
都是他同晏清约会时总结出来的。
曲清尧听得认真,只是在风枕眠说完以后,他莫名其妙问了一句,“小风……”
“若有朝一日,你的爱人死去……你会怎么做?”
风枕眠脸上挂着的笑凝固一瞬,他皱起眉看向曲清尧,“师兄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洛伊伊不是回来了吗?
怎么曲清尧还是怪怪的。
“我就是……”曲清尧扯了扯嘴角,“忽然想知道这个答案。”
他这表情实在是难过,风枕眠也没说什么,思考了一下说:“大概会为他报仇,然后怀揣着那份感情活下去吧。”
曲清尧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这个答案,“不殉情吗?”
“那是个很幼稚的行为。”风枕眠看他,“师兄,爱情的确伟大,可这世上不只有爱情。”
还有责任。
他爱晏清,若有朝一日晏清身死,他必定痛不欲生。
可他的生命不是只有晏清一人。
两双相似的眼睛四目相对,曲清尧盯着风枕眠眸中那不见底的黑,差点以为这人已经清醒了。
但梦境并没有结束,他依旧陷在自己的梦境里。
曲清尧吸了口气,继续问道:“那如果,你在乎的所有人都……都死去了呢?”
爱人,朋友,被当成亲人的师兄师姐们……
如果所有人都离你远去了呢?
听到这句话,风枕眠呼吸一滞,心中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难受,但很快就消失了。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等曲清尧开口,他又说:“但是师兄,如果你在不去,约会就要迟到了。”
曲清尧下意识看了眼时间,随即手忙脚乱了起来。
等曲清尧离开以后,一直坐在风枕眠肩膀上的二头身小精灵才打了个哈欠,恹恹开口说:“我觉得你应该给他找个医修看看。”
“这已经不是单纯被甩了,这明显是脑子有问题。”
好端端的,怎么总要风枕眠去想别人死了的画面。
风枕眠也摸不准曲清尧的脑回路,他站起身,狗狗祟祟跟了上去,“我去看看。”
晏清自然是不可能错过任何一个吃瓜的场面,也跟了上去。
一人一精灵明显做贼心虚,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师兄师姐的目光。
风枕眠疯狂和那些人“嘘”,确定曲清尧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异动才放下心来。
和洛伊伊约会的曲清尧看上去十分正常,风枕眠也没他们俩的感情有什么问题。
他们就和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吃饭,逛街,游湖,赏花,看星星……
那些一个人做起来无聊又琐碎的事,在爱人的陪伴下就变得很有意思。
风枕眠看见他们俩进了家陶瓷店,一起捏了个陶瓷。
“三天后来取。”店家乐呵呵开口,“放心,你们捏得很好看,烧出来肯定更好看。”
洛伊伊点点头,拉起曲清尧往外走去。
天色渐暗,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只剩零星几个,昏黄的路灯将前路照亮。
他们并肩而行,影子被无限拉长。
“看上去挺正常的。”风枕眠跟在他们身边,皱着眉开口,“那师兄究竟怎么回事?”
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眸子里还充斥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风枕眠想不明白,刚好这时曲清尧他们也走到了湖边。
今夜月色很好,虽不是圆月,但弯弯的新月挂在天幕,撒下大片清冷的银辉。
水面倒映出那一弯月牙,仿佛底下藏了另一个世界。
“今天要结束了。”曲清尧突然开口,“我很开心。”
洛伊伊今天也挺开心,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我也开心。”
平淡的日子如细水长流,没那么多精彩之处,但足够慰藉人心。
曲清尧吸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美梦果然让人不愿醒过来。”
他低声呢喃着,随即像是坐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样,睁眼看向洛伊伊。
少女脸上笑意清浅,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他,好像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
“可梦都是要醒的。”曲清尧抬手,将洛伊伊的碎发捋到耳后,“所以即使我不想这一天结束,它还是结束了。”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洛伊伊盯着他,皱起了眉,“你在说什么?”
“我说,结束了。”曲清尧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那双眸子明明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只是单纯弯了眉眼,“伊伊,我们……分手吧。”
第二三五章
谁也没想到曲清尧会突然说出这话。
洛伊伊想不到, 风枕眠想不到,就连曲清尧自己也想不到。
说出这话以后,曲清尧根本不敢去看洛伊伊的眼睛。
即使知道这一切都是梦, 知道爱人早已死去……但他还是无法看到那人露出一点伤心的表情。
但洛伊伊明显比他想得坚强。
她死死盯着曲清尧,只是问了一句, “为什么?”
“因为……”曲清尧苦笑一声, “因为我们殊途不同归。”
现实中是这样,梦境中亦然。
这一天算是他偷来的, 往后余生怀揣着这份记忆,他也知足了。
但这话并不能骗到洛伊伊,她正想继续追问, 曲清尧却是忽然冷下了脸。
往日里曲清尧总是笑着, 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他有一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
“洛伊伊。”曲清尧转过头背对着她,“走吧, 我不想把话说得那么重。”
上一秒还同自己恩恩爱爱的爱人,下一秒却变成了这样。
洛伊伊盯着他的背影, 突然抬手落下一道阵法。
“小风说的果然没错。”洛伊伊是个医修,草绿色的华光从她指尖溢出, 朝着曲清尧飞去,“你是真的……生病了。”
一旁,躲在树后的风枕眠目瞪口呆。
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更想不明白为什么洛伊伊出手以后,会大惊失色。
为了避免被曲清尧发现,他离两人的位置有些距离。
只能零零碎碎听到一点声音, 大部分时间还得靠读唇语。
现在曲清尧背过去了,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眼瞅着洛伊伊表情不太对, 风枕眠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劝个架,结果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听见洛伊伊大吼了一句,“行啊,分手就分手!”
然后,洛伊伊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空气再一次陷入死寂,风枕眠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出去。
没等他做出选择,曲清尧就开了口。
“出来吧。”他说:“我知道你在。”
风枕眠愣了一下,慢腾腾走了出去,“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曲清尧叹了口气,“是不是觉得我最近很奇怪?”
风枕眠点点头,盯着曲清尧没说话。
而曲清尧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开口道:“小风,我有点分不清了。”
分不清这里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沉醉,对于那些经历过伤痛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我也想沉醉其中,可那不行。”曲清尧看着他,“梦境的确美好,但现实中……还有人在等我们。”
他拍了拍风枕眠的肩膀,也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转身融入那无尽夜色中。
风枕眠盯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
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师兄的背影,看着好沉重啊。”
–
那晚以后,洛伊伊再次离开青云宗,下山历练。曲清尧也终于恢复了正常,没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但,风枕眠心中总是有种不安的感觉。
“阿晏,你觉不觉得师兄这几天太正常了?”
晏清正偷偷摸摸去拽旁边盘子里的奶糖,突然听见风枕眠开口,吓得立马收回手。
风枕眠说按照东方人的习惯,一天之内不可以吃太多糖。
尤其是在晚上。
“啊。”他一脸做贼心虚,见风枕眠没注意自己,又松了口气,“正常不好吗?”
像前几天那样,不是更糟心。
“话是这么说,但……”风枕眠摸摸下巴,“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可他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在风枕眠沉思的期间,晏清已经偷运了好几块奶糖出来。
他小心把买糖藏好,抬头看向风枕眠,说:“眠眠,有些时候其实不用想太多。”
晏清头一歪,靠在风枕眠肩膀上,“顺其自然吧,如果他真的想做什么,到时候自然会露出马脚的。”
这个道理风枕眠也知道,不过他更担忧的是,会不会到那时就来不及了。
已经过了子时,更深露重,抬眼望去只剩下浓浓一片黑。
晏清抬手熄灭烛火,拉着风枕眠躺下,“别想了,快睡觉。”
他熟练的将自己塞进风枕眠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你明天还有早八呢!”
风枕眠:……
风枕眠听见这两个字就头疼,他叹了口气也跟着闭上眼睛,“知道了。”
而后手指一勾,晏清感觉腰间少了点什么,登时睁开了眼睛。
他的奶糖!
“阿晏,吃太多糖会长蛀牙的。”风枕眠笑了笑,在精灵额间落下一个吻,“没收了。”
晏清:……
他辛辛苦苦运的奶糖!
抢奶糖大战一触即发,最终,两人谁也没睡成。
闹钟响时,风枕眠神采奕奕,被有气无力的晏清踹了一脚,“滚去上课!”
精灵声音沙哑,明显带着情绪。
“知道了。”风枕眠挑挑眉,看着晏清那模样,又忍不住逗弄几句,“阿晏,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方法。”
让他在面对早八时神采奕奕的。
晏清嘴角一抽,狠狠磨了下后槽牙。
他想骂些什么,但又实在太累,只能愤怒瞪着风枕眠。
“好了,不逗你了。”风枕眠摸摸他的脑袋,“我去上课了,你好好休息。”
起身时,晏清听见清脆的一声。
是什么东西被放在了柜子上。
他艰难转过头,看见了几颗奶糖。
风枕眠已经走到了门口,察觉到晏清的目光,又转过头笑了笑,“阿晏,糖真的不可以吃太多,不过你爱吃,我可以让师姐做一些不会蛀牙的糖。”
说完,他转头离开。
晏清盯着奶糖看了好一会,剥了一颗塞进嘴里,含糊道:“哼,就会用这种小手段。”
但他,确实很喜欢这种小手段。
这是风枕眠第二次精神奕奕地去上早八,他已经做好了成为一堆“丧尸”中唯一的活人。
然而在踏进教室的瞬间,发现大家居然都“活”了过来。
他们一个个交头接耳,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怎么了?”风枕眠询问旁边的师姐,“大家今天怎么这么精神?”
“因为有瓜吃。”师姐低声说:“昨晚,青云宗闹鬼了!”
“闹鬼?”风枕眠瞪大眼睛,有些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一脸不可置信,又重复了一次,“闹鬼?”
闹鬼在修真界是很常见的事。
可这里是青云宗,东方第一大宗。
哪只鬼那么想不开,对青云宗贴脸开大。
没等风枕眠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师姐又继续说:“昨晚两个外门弟子采购回来,在青云宗前看到了个黑影。”
“两弟子还以为是有邪修来犯,结果误入鬼魅的‘笼子’,今早才被人发现。”
要是去晚一点,估计就一直被困在“笼子”里了。
风枕眠还是觉得奇怪,“可,青云宗怎么会有鬼?”
他们的护山大阵又不是摆设。
“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师姐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是青云宗里有叛徒……”
“叛徒”两字一出来,风枕眠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
他出现了一瞬间的精神恍惚,很快又恢复过来。
“不可能吧。”风枕眠出言否定,“应该是有邪修跟着下山采购的那些外门弟子一起混进来了。”
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他又低低说了一句,“青云宗才不会有叛徒。”
闹鬼一事让青云宗热闹了不少,大家都叽叽喳喳讨论着这事,还有不少师兄师姐跃跃欲试,试图去会会那只鬼。
但一连好几天,他们都没在听到闹鬼的消息。
“谁下手这么快。”一个师兄瘪嘴,“这可是闹鬼啊!几百年头一次,就不能多留一会!”
“就是就是!”其他人附和道。
风枕眠他们坐在角落的一桌,清净归清净,但也能听见那些人的议论声。
“那只鬼真没了?”卢迪克买了碗麻辣烫,吃得那叫一个涕泗横流,“我还打算去看看呢。”
他没有那些青云宗弟子那么稀奇,但也的确很好奇。
风枕眠也不清楚,“应该是吧,毕竟青云宗闹鬼就是件很离谱的事。”
说着又转头看向曲清尧,“师兄,你也觉得那是闹鬼吗?”
“说不定呢。”曲清尧握着叉子,眼眸低垂。
长长的睫毛落下,刚好挡住他的眼睛。
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冷漠与思考,曲清尧轻轻“啧”了一声,有些烦躁。
他就是这些弟子口中的“鬼”。
可事实上,曲清尧根本没打算扮鬼。
他是想假扮之前那些黑袍人,通过复刻现实的经历来改变梦境走向,从而达到唤醒风枕眠的目的。
那天采购回来的两个外门弟子也是他选中的目标。
曲清尧本来打算掳走他们,放出青云宗弟子被邪修劫持的消息,然后再一步步引出造神会,搅碎这个令人沉醉的美梦。
但没想在他打算对那两个弟子动手的瞬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止了他。
那股力量,在阻止他对两个弟子动手。
甚至,还想将他驱逐出这个梦境。
这是风枕眠的梦境,能做出这种事的也只有风枕眠自己。
曲清尧忽然看向风枕眠,那人正同卢迪克说说笑笑,好看的桃花眼弯着,喜悦在眼眸中流转。
他,还不想醒来。
曲清尧想,所以梦境在阻止他的行为。
可是……
曲清尧吸了口气,可是他们要没有时间了。
只剩下六天了,如果这六天里风枕眠还不能醒过来,他就真的要长眠于梦中了。
第二三六章
曲清尧又一次思考了很久。
而在这段时间里, 景辞总是出现在他身边,还总是带来洛伊伊的消息。
很明显,梦境在阻挠他。
曲清尧好不容易摆脱了景辞过火的关心, 脑子乱糟糟的一团,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曲清尧。”现实中米利尔的声音又一次从虚空中传来, “还没找到办法唤醒他吗?”
“他不愿意醒过来。”曲清尧说:“梦境一直在阻止我的行动。”
不能暴力破开, 就只能改变梦境的走向了。
只要这里不在美好,风枕眠也没有理由继续沉沦。
曲清尧将自己的想法和米利尔讲了讲, 女巫沉思良久,同意了这个想法。
“或许,你可以再铤而走险一点。”米利尔说:“梦中的宗主和伊洛都是不会背叛的好人, 他们不会成为故事中的反派。”
“可我们的故事里, 不止一个反派。”
说这话时米利尔的语气很冷,曲清尧似乎听到了她冰冷语气下潜藏的恨意,但并不敢确定。
他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你是说……”
“暴君。”
两人异口同声开口,又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曲清尧抿抿唇, “这会不会过于冒险了?小风的梦里根本没有这个角色。”
“当然不会有。”米利尔说:“因为他痛恨他。”
暴君可不仅仅是害死了晏清的罪魁祸首。那人还有很大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他自己。
风枕眠痛恨变成那样的自己,又怎么可能允许他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米利尔没有和曲清尧聊太多, 现实与梦境的时间流速并不一样,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只是在最后提醒了曲清尧一句,“曲清尧,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在现实中,最能关注到风枕眠的状况。
这人的身体已经一天比一天虚弱了,再不醒过来……
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知道了。”曲清尧握紧拳,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离开的背影决绝。
–
和曲清尧不同, 风枕眠倒是过得格外舒心。
闹鬼一事来的快去的也快,大家发现那只鬼真就昙花一现后,一个个又恢复了那副“丧尸”模样。
唯独风枕眠美人在怀,依旧精神抖擞,在一群人中格外突出。
“我觉得。”晏清揉揉自己的腰,“你应该节制一点。”
他已经昼夜颠倒好多天了,再这样下去他该和世界脱节了。
风枕眠一脸无辜,“可我不是按阿晏说的在做吗?”
明明是晏清非缠着他,要玩各种剧本play的。
“那你也不能……”晏清咬牙切齿,“也不用这么敬业吧!”
剧本上的一夜七次明明都是一笔带过的!
“这说明我是个爱岗敬业的好演员。”风枕眠笑笑,抬手从晏清的一堆珍藏里抽出一本,“今晚我们演什么呢?”
他看着书上的内容,挑挑眉,“哦,矜贵小少爷和他那个来复仇的腹黑管家。”
晏清可谓是“饱读诗书”,光是听风枕眠那一句人物介绍,脑子里就涌现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剧情。
当时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句话——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我觉得……”晏清按住风枕眠继续翻书的手,“我觉得你师兄说的对。”
他咬牙切齿,“一直在山里呆着也挺无聊的,我们需要出去走走。”
这话是曲清尧今早说的,不过曲清尧的原话是问风枕眠要不要下山历练。
当时风枕眠就悟了,知道曲清尧肯定是想洛伊伊了,又不好意思说明,于是用这种浅显的方式让大家帮帮他。
但晏清因为不想动,替他拒绝了。
现在听到精灵说这话,风枕眠实在是没忍住,勾了勾嘴角,“好啊。”
他的确该下山去历练了,顺便再帮师兄追妻火葬场一下,也算功德一件。
晏清大概是没想到风枕眠会这么轻易的答应,正揉着腰思考措辞,突然听到这话,他有些惊讶,“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风枕眠看着他笑,“我们下山走走。”
风枕眠答应的实在是太干脆利落,倒是给晏清整不会了。
他盯着风枕眠看了好一会,忽然抬手将风枕眠推倒,又一翻身跨坐在人腰上,“为什么忽然答应了?你有问题。”
精灵的头发很长,银白色的发丝散落,同风枕眠黑色的长发缠绕在一起。
他低下头,紫色的眸子带着些疑惑,“你是不是厌倦了?”
虽然晏清刚刚表现的很不适,但那些剧本也确实是他缠着风枕眠陪他演的。
一开始风枕眠还会因为那些大尺度的剧本有所抗拒,而他又拒绝不了晏清。
每次看见风枕眠露出那种为难又无奈的表情,晏清心中总是莫名满足——
看,这人总是为他一次又一次打破原则。
想到刚刚风枕眠干脆利落的答应,晏清脑子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就是厌倦了!”他前两天刚看了一个苦情小说,里面的主角因为七年之痒各种虐身虐心。
精灵的代入感很强,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风枕眠,你不能这样……”
他们都还没到七年呢!
“你又在想什么?”风枕眠抬手将晏清的头发别到耳后,“我没有厌倦。”
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满是温柔,晏清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两眼,觉得这人应该没说谎。
“那今晚把这个剧本演了。”晏清说:“反正明天下山以后也演不了了。”
风枕眠挑挑眉,抬手扶住晏清的腰,“可是阿晏,你不是受不住了?”
“谁说的!”晏清哼了一声,倒真有几分矜贵小少爷的感觉,“我强着呢。”
风枕眠还想劝劝他,但晏清根本不听,只要他一开口,精灵就用湿漉漉的眼睛瞪他,问他是不是厌倦了。
搞得风枕眠根本开不了口。
而在烛火熄灭以后,帷幕落下,晏清更是没看到风枕眠眸中那一闪而过的,独属于得逞后的愉悦。
……
“咱一定要这么突然吗?”卢迪克是一大早被风枕眠从被窝里薅出来的,他顶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睡眼稀松,“我好困。”
晏清为了证明风枕眠没有厌倦,昨晚努力了一晚上,现在窝在风枕眠怀里,根本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
风枕眠美人在怀,自然也没空搭理卢迪克。
马车里安静极了,卢迪克视线就转一圈,风枕眠抱着晏清,米利尔靠在凯娅身上,只有伊洛和他一样形单影只——
但社恐人伊洛根本不在意,甚至很享受这种宁静的时光。
卢迪克差点被气笑了,刚准备说话,风枕眠就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晏睡着了。”他低声说:“别吵醒他。”
卢迪克:……
卢迪克用力磨了下后槽牙,“保护单身狗人人有责懂不懂!”
话是这样说,卢迪克还是闭上了嘴。
不过他天生话痨,根本忍受不了这样寂静的场景。
过了好一会,他实在是忍不住,掀开帘子去了外面。
曲清尧正在驾车,看见他出来,也没多说什么,“他们都睡着了?”
“嗯。”卢迪克点头,“都挺困的。”
曲清尧往后看了眼,依旧思索着什么,过了好一会,他突然朝卢迪克开口道:“想不想体验一下东方的风土人情?”
“嗯?”这话无疑勾起了卢迪克的兴趣,他看向曲清尧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苍蝇搓手似的搓了搓自己的手,“尧哥,还是你懂我。”
曲清尧笑了笑,架着马车转了个方向。
风枕眠醒来时,他们已经在一个隐秘的小酒馆之中了。
他原本是不困的,但瞌睡这东西属实会传染,怀里晏清睡得太香,渐渐的,他也染上了困意。
“怎么来这了?”风枕眠打了个哈欠,还没醒神。
晏清这一路睡得很沉,此刻已经恢复了活力。他吸了吸鼻子,“这酒好香。”
空气被酒香填满,呼吸都带着醉意。
“带卢迪克见识一下东方的酒桌文化。”曲清尧笑了笑,朝风枕眠看去,“给他们这些西方人一点小小的东方震撼。”
之前在艾尔尼斯当交换生时,风枕眠已经用东方的白酒给了他们一点小小的震撼。
不过酒桌文化倒是没给他们展示过。
“行啊。”风枕眠看着卢迪克那跃跃欲试的表情,嘴角轻勾,“那,我们来玩行酒令吧。”
酒令是东方酒席上的一种助兴游戏,通常用来调节气氛。
卢迪克眼里写满了“我想玩”,其他几人没他那么情绪外溢,但明显也对这玩意很感兴趣。
就连晏清也不例外。
“一条龙、哥俩好、三星照、四喜财、五魁首啊六六六……”*
气氛很快就火热起来,大家都在情绪里,就连一向安静的伊洛都拿起了一旁的骰盅开始摇晃。
酒一杯杯下肚,风枕眠完全沉浸在行酒令的欢乐氛围里。根本没注意到一旁的曲清尧只是个傀儡替身。
真正的曲清尧静静坐在离他们不愿的地方,同风枕眠他们的热闹格格不入。
有一种很强的割裂感。
曲清尧看着卢迪克喝到兴头上,不停拉着风枕眠一杯杯往下灌,长舒一口气。
他知道风枕眠的酒量,所以在酒里加了点东西。
不过他也不是要灌醉风枕眠。
曲清尧偏头看了眼旁边明显也兴奋起来的晏清,他的目的——
是再当着风枕眠的面,让晏清死一次。
第二三七章
这个做法挺残忍, 对曲清尧来说也很困难。但这已经是曲清尧目前能想到的最好也最快的办法了。
在傀儡的不断劝说下,风枕眠喝下去的酒越来越多,到后面他已经不用杯子, 而是直接提着酒壶往下灌。
“眠眠……”晏清也喝了不少,他脑袋有些晕, 但还能保持清醒。
偏头瞧着风枕眠这喝法, 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别这么喝。”
就算酒量再好也不能这么造啊!
“没事。”风枕眠脑袋也晕乎乎的, 他递给晏清一个安心的眼神,“我控着量呢。”
至少,他不会让自己真的醉死过去。
“师兄他追妻火葬场, 需要抒发一下自己内心的愁绪。”风枕眠嘀嘀咕咕说:“我这也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说完, 他同曲清尧的傀儡勾肩搭背,又开了两坛酒。
等酒局散场,已经是后半夜了。
桌上摆了不少酒坛子, 卢迪克和伊洛酒量不怎么行,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凯娅和米利尔没喝太多, 脑袋有些晕,但不怎么碍事。
晏清也喝了不少, 状态比凯娅还要差一点。
“走吧。”现在唯一清醒的,大概就是曲清尧的傀儡了。
他步履蹒跚的往前走了几步,俨然一副喝多了的模样。
风枕眠见状,没忍住笑了几声,“哈哈哈哈,师兄, 还说自己能喝呢?都走不稳了。”
刚刚曲清尧非要证明自己酒量很好,不会喝醉, 不管风枕眠怎么劝都不听。
傀儡看了他一眼,继续“嘴硬”说:“我没醉!我还能走直线呢……”
他继续晃晃悠悠往前,还差点撞到一个路过的行人。
风枕眠笑得更大声了,那点男人之间的好胜心爆发,他手按在桌从椅子上跳了过去,“你那根本不是直线,我这才是直线!”
他自我感觉良好地走了个歪七八扭的直线,身后传来了凯娅的嘲笑声。
此刻,几人好像都变成了幼稚的小朋友,一个个争着比谁走的直线更直。
风枕眠坚定认为自己是最直的那个,刚准备让晏清来评评理,却是忽然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意。
下一秒,一抹银白的剑光贴着他的脸擦了过去,风枕眠躲闪不及,脸上被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眠眠!”晏清被吓了一跳,酒醒了大半。
还没等他朝风枕眠那边走去,那剑光又一次朝他袭来。
这人是冲着他来的!
晏清飞身躲过,身后藤蔓若隐若现,语气也冷了不少,“谁?”
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人现在屋顶上,单手负剑,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因为背着光的缘故,大家只能看到他脸颊的轮廓——这人,带了面具。
“阁下。”晏清盯着他,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我似乎不认识你。”
好端端的,突然刺杀他作甚?
黑袍人,或者说曲清尧并没有和他们交谈的打算,他手腕一转,又一次挥剑朝晏清刺去。
当然,为了防止有人捣乱,他还特意先解决了凯娅和米利尔。
至于风枕眠,则是被傀儡给拦住了。
“有刺客?”傀儡努力扮演醉汉,他拔出剑,直直朝风枕眠刺了过去,“呔!吃我一剑!”
风枕眠本来想过去帮晏清,奈何“曲清尧”不分敌我,竟是对着他下了手。
他一边躲,一边朝人嚷嚷说:“师兄!你认错了,那边才是刺客!”
怎么喝醉了还痛击队友呢?
傀儡的动作停住一瞬,盯着风枕眠仔细辨认。
风枕眠还以为“曲清尧”终于是发现了错误,松了口气,“你快让开,我要去帮……”
话还没说完,傀儡又一次挥剑朝他刺了过来。
“大胆妖怪!居然还敢变成师弟的模样迷惑我!”
傀儡自然是没喝醉,但他主人的命令便是拦住风枕眠,所以就算是粉身碎骨,他今天也不可能让风枕眠过去。
当然,这些风枕眠都不知道。
他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该死,下次再也不让曲清尧喝这么多酒了!
傀儡的实力自是不如曲清尧本人,不过风枕眠的酒里被加了点东西,此刻也不是全部实力。
两人打得也算是有来有回,风枕眠的剑又一次被傀儡压下去时,心里无端生出几分火气。
而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又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压制了他的修为。
一时间,风枕眠还真无法摆脱傀儡,只能开口劝说:“师兄,你清醒一点啊!我是风枕眠!”
傀儡完全不听,嘴里继续嚷嚷着,“好你个妖怪,居然还敢冒充我师弟……休想挑拨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感情!”
为了扮演好一个醉鬼,傀儡说话的语气可谓是抑扬顿挫。
听着自己的声音说出这种台词,曲清尧被雷得不轻,差点剑锋一偏,被晏清反将一军。
精灵的修为不低,那一掌拍在心口震得曲清尧五脏六腑都颤抖一瞬。
他咽下喉中的腥甜,往后退了几步,避开那朝自己迎面而来的藤蔓。
“你……”晏清盯着他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只是站在那静静看着他。
曲清尧按着胸口缓了一下,也抬起头,对上精灵的目光。
晏清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同生共死好几番,他们也早就成了朋友。
而作为朋友,曲清尧自然知道晏清的弱点。
他在心里说了句对不起,像下定决心似的,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插。
浅蓝色的华光在地面蔓延,曲清尧抬手结印,几簇蓝色的火焰自他掌心浮现。
“破——”
曲清尧低呵一声,几簇火焰迅速朝着晏清那边飞了过去,而且在空气中燃烧得更加剧烈,火焰的光芒也越来越明亮。
晏清下意识躲避,可那几簇火焰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再加上方才长剑被曲清尧插在地上,几道隐藏的剑意忽然从身后飞出,阻断了晏清的退路。
火焰落在藤蔓上,瞬间将它化为灰烬。
“啊——”
晏清发出阵痛呼,他看着自己被火焰灼伤的手指,紫色的眸子里生出几分怒气。
也在这时,那把利刃又一次裹挟着火焰朝他袭来。
“你是谁?”晏清一边躲一边朝他打去,只是这次曲清尧明显多了些心眼,那些火焰漂浮在他周围,让晏清无从下手。
晏清瞬间就处在劣势。
“取你命的人。”曲清尧变幻音色,挥剑的动作一次比一次狠。
很快,晏清身上就多了不少伤口。
在他又一次划伤晏清胳膊的时候,风枕眠终于是挣脱傀儡的束缚。
“别动他!”风枕眠怒喝一声,带着凌厉杀意的剑气直直朝着曲清尧心口刺去。
他的思维被晏清流血不止的胳膊占据,怒火越烧越旺,“谁允许你……”
风枕眠抬起剑,金色的华光将曦辉包裹,在剑尖指向天空的瞬间,几道天雷落在了剑上。
下一秒,他猛得一挥,带着天雷的剑意掀起一阵狂风,周围草木尽断,飞沙走石间,曲清尧被逼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两股灵力不断碰撞对抗,很明显,此刻是曲清尧落了下风。
他一边抵挡那威力十足的剑意,一边思考对策,不过还没等他想出来,脸上的面具就因为承受不住他们俩的灵力碰撞出现了裂痕。
曲清尧心中一惊,剑意抓住机会,也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疼痛瞬间席卷脑海,曲清尧疼得脸色一白,也顾不上其他,在脸上面具彻底裂开前转身离开。
风枕眠眸色一暗,正想追上去,却被晏清拉住了。
“眠眠,好疼。”晏清指着自己受伤的胳膊泪眼汪汪,“你看,全是血。”
风枕眠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连忙从虚空戒中掏出各种疗伤的药,分不出半点心思给刚刚的黑衣人。
一旁的傀儡见状,默默带着昏迷不行的几人离开。
他走的着急,也没注意到身后晏清突然抬眸看了他一眼。
另一边。
在曲清尧转身逃走的瞬间,脸上的面具就碎成一块块,落了一地。
方才风枕眠的那一剑下了死手,如果不是曲清尧躲得快,他的手臂估计会被连根切断。
伤口上还残留着剑意,不断腐蚀着那一块血肉模糊的皮肉。
曲清尧疼得额上满是冷汗,试图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些残留的剑意清理出去。
奈何剑意如蛆附骨,在察觉到他意图的瞬间又加快了速度往皮肉里钻,曲清尧疼得满头大汗,下手的动作越来越没有章法。
也因为这个动作,伤口又被扯开不少。
等他完全将剑意剔除,已经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下手真狠。”曲清尧一手受了伤,只能用另一只手给自己包扎伤口。
选择刺杀晏清的那一刻他就想过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但没想到晏清只是受了点皮肉伤。
他自己却被伤成这副模样。
实力悬殊,他又要如何进行第二次刺杀?
曲清尧想得入神,胳膊上的伤口虽然包扎好了,但轻轻一动,又洇出不少鲜血。
他浑身都疼得厉害,正准备联系一下现实中的米利尔,让她想想办法,外面忽然传来阵脚步声。
“回来的这么快?”这个点来找他的,也只可能是傀儡了。
曲清尧穿好衣服起身,拉开门时却是看见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银发紫眸的精灵站在门口,手还维持着准备敲门的姿势。
见曲清尧突然开门,他挑了挑眉,将手收了回去,又大摇大摆踏进这人的房间,“谈谈?”
第二三八章
晏清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找他, 这只精灵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已经发现了曲清尧的意图。
尤其是在精灵踏进他房间,看见桌上那一堆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灵药纱布时, 那微微上挑的眉头,更是说明了一切。
他已经知道了刚刚刺杀的黑袍人是他。
曲清尧关上门, 手腕一转, 几根银针出现在指尖。
现在倒是只有晏清一个人,他虽然受了重伤, 但和晏清同归于尽还是做得到的。
只是,如果晏清不是死在风枕眠眼前,会有作用吗?
曲清尧思索间, 已经走到了晏清面前。那几根银针还被他牢牢捏在指尖, 他低垂着眸子看着晏清,“你想聊什么?”
“聊聊你最近是怎么了。”晏清对除了风枕眠以外的所有人都不感兴趣,平日里也不怎么喜欢和他们培养感情。
但这不代表他对他们一点了解都没有。
曲清尧无疑是那些人里最靠谱的一个, 再加上是风枕眠的同门师兄,晏清对他的好感度也是几人之中最高的。
“为什么突然说那些话?”晏清看着他, “又为什么突然做这种事?”
他不觉得这是因为失恋导致的。
曲清尧又不是个生命里只有爱情的恋爱脑,不可能因为失恋就放弃自己的责任与使命。
更何况那晚他也在现场, 清清楚楚见证了曲清尧同洛伊伊分手的场面。
“和风枕眠有关。”晏清摸着下巴思索,他知道这段时间曲清尧很奇怪,不过并不是他自己发现的,而是因为风枕眠一直在说。
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平日里对这些“伙伴”的忽视了。
如果他认真观察一下,就知道曲清尧为什么异常了。
“嗯。”曲清尧已经没有功夫去想晏清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拉开椅子坐在晏清对面, “我可以相信你吗?”
虽然这是风枕眠的梦境,但晏清作为风枕眠的爱人,一定是这世上最在乎风枕眠的人。
他一定不会希望,风枕眠就这样死在梦里。
“虽然我这么说很荒谬……”曲清尧抬头看着他,“但晏清,如果我不这样做,风枕眠会死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晏清,自然也没错过那双紫色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错愕。
晏清皱起眉,“什么意思?”
“这里,其实是小风的梦境。”曲清尧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己又一次选择了一个冒险的方法,“你们都是他梦里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其实不存在?”晏清脸色难看了不少,甚至带着些怒气。
大概也没有一个人在被人否定存在时能心平气和。
“你存在。”曲清尧继续说:“不过现实中的你已经死了。”
顿了顿,他又低声说:“现实中的你们,都已经死了……也因如此,他才承受不住打击,沉迷在梦中。”
这话实在是荒谬,可晏清脑海中却浮现出很多曾经不曾注意的细节。
难怪他们总是呆在青云宗里,难怪日子总是日复一日的平淡温馨……
难怪在曲清尧出现异常之前,他从未想过下山,更从未想过回到精灵之森。
难怪他的记忆中,过去总是一片模糊。
梦中的人,又怎么可能有过去和未来呢?
晏清手握成拳,抓着自己的衣服深吸口气,“可我又怎么能确定,你说的话是真的?”
他又要如何确定,曲清尧不是被妖魔控制,或是遭遇其他危险,打算做出一些对风枕眠不利的事情。
曲清尧也没指望这三言两语就能劝动晏清,要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那这个精灵王他也不用当了。
他依旧注视着晏清,视线没有半分躲闪的意思。
晏清一直知道这人的眸子和风枕眠有几分相似,那一瞬间,他竟是有种眼前注视着自己的人不是曲清尧,而是风枕眠的错觉。
他被这突然冒出的想法荒谬到了,立马挪开目光,看着地板上的某一点。
“你可以,搜我的魂。”曲清尧一字一顿开口,“晏清,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所言非虚。”
“没时间了,他再不醒过来,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这话对晏清还是有些杀伤力的。
犹豫一瞬,晏清抬手,指尖落在曲清尧眉心。
翠绿色的华光从额间涌入,晏清看到了曲清尧记忆中,那惨烈的一幕幕。
以及风枕眠最后撕心裂肺的模样。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贯穿,冷风不断从破开的大洞往里钻,疼得厉害。
晏清收回手,好半天没缓过来。
那些情绪实在是太强烈,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都觉得窒息,作为当事人的风枕眠……又该如何承受?
“他……”晏清察觉到脸上的湿润,一抬手,果然摸到了不少眼泪,“他清醒之后,要怎么面对这一切?”
他该如何面对那满目狼藉的世界?
曲清尧抿抿唇,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房间里烛火摇曳,两人的影子被投到墙上,勾勒出清晰的剪影。
“刚刚入梦的时候,我也犹豫过要不要唤醒他。”
梦境实在是太美好了,对比之下,现实真的没有一点值得留恋的地方。
“可,如今惨烈的世界也是在你们这么多人的牺牲下才换来的……”
虚幻的东西固然美好,可藏着血与泪的现实才是归属。
“他若是就这么迷失在梦中,未免太过辜负你们的心血。”曲清尧回头看他,“更何况,只有他活着,才能让你们也活着。”
晏清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们已经死了,说不定灵魂都已经随风消散,又要如何活着?
活在风枕眠又一个以记忆编织的梦境中吗?
曲清尧似乎是看出了晏清的想法,轻轻摇了摇头,“你忘了吗?他是千年难遇的天才。”
是成神路断后,第一个冲破桎梏,踏入半步成神境界的天才。
“以凡人的力量的确做不到,可这世上不是只有凡人。”曲清尧抬手指了指天,“还有祂。”
晏清心中一惊,下意识想反驳。
但那些话在喉咙里转了好几圈,出口时只变成了一句晦涩的“可那样,他会承受更多的痛苦”。
成神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不会有比现在更痛苦的事了。”曲清尧笑了笑,眸中满是苦涩,“在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想了很多种可能,其中大部分都是如何杀了你。”
眼前的精灵并不是真正的晏清,而是风枕眠勾勒出的爱人。
从任何角度来说,他都只会站在风枕眠那一边。
但曲清尧还是冒了这个险。
他在赌,赌晏清足够爱风枕眠,爱到即使自己死亡,也不愿风枕眠就此沉睡。
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晏清的世界观被重塑了好几次。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边是爱人说等毕业就结婚的画面,一边又是方才从曲清尧记忆中看到的,爱人最后痛不欲生的模样。
两个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打架,好像他此刻也面对着清醒还是继续沉睡的选择。
“你,给我点时间。”晏清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茶水早就凉了,寒意在五脏六腑间流淌,让他纷乱的思绪平静了些。
曲清尧也没说什么,转身给他倒了杯热茶,淡淡开口,“还有五天。”
“知道了。”晏清又将那杯热茶一饮而尽,“明天这个时候,我给你答复。”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
在走之前,他还治好了曲清尧身上的伤。
屋子又一次恢复安静,曲清尧盯着桌上那一堆染血的纱布,抬手一挥,将它们毁尸灭迹。
也在这时,现实中米利尔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你确定他不会转头就把这些话告诉小风?”
曲清尧是以灵入梦的,方才米利尔看见这人的□□出现伤口,还以为他在梦境里遭遇不测。
没想到刚探进梦中,就听到了他们俩的那段对话。
“这里的晏清,不是真正的晏清。”米利尔也有这个顾虑,“他肯定是偏向小风的。”
或者说,梦境里所有的人都是偏向风枕眠的。
毕竟,这是他的梦。
“我知道。”曲清尧握着茶杯,看着上面氤氲的热气,“但我赌他不舍的让现实中的小风就此死去。”
这话说的过于自信,米利尔卡了下壳,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反驳。
她沉默了好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快没时间了。”
“知道了。”曲清尧将茶一饮而尽,抬头看着虚空,笑了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米利尔。”
米利尔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叹息似的开口,“只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
她不想在经历那些生离死别了。
之后的一天曲清尧都没什么动作,他好像又恢复了正常,同风枕眠他们说笑打闹,但晏清明显不太正常。
心神不宁的人变成了晏清。
“阿晏,你怎么了?”风枕眠抬手摸了摸晏清的额头,“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还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晏清摇摇头,朝曲清尧看了一眼,“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他脑袋靠在风枕眠肩上,莫名其妙开口,“眠眠,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很难过啊?”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风枕眠抬手勾住晏清的手指,“怎么忽然这么问?”
他叹了口气,轻轻开口,“你要是死了,我当然会很难过。”
他们是爱人,没有哪一对相爱的人生离死别时会不难过的。
晏清闻言,起身亲了亲风枕眠,“别难过,就算我死了,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听见这话,风枕眠没忍住笑了笑,“所以阿晏是又看了什么虐身虐心的小说吗?”
“嗯。”晏清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梦见我死了,眠眠很难过,于是给自己编织了一个梦,不愿意醒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风枕眠的神色。
在他说出“梦”那个字的时候,风枕眠脸上明显出现了一瞬的不自然,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换作以往,晏清肯定是发现不了的。
而在风枕眠露出那个表情以后,他心不断下沉,最后重重落在地上。
曲清尧果然没骗他,这一切,果然只是风枕眠的梦。
晏清缓缓闭上眼睛,深吸口气。
再睁眼时,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着曲清尧的方向动了动唇。
曲清尧眯了眯眼,辨别出那几个字是——
“我答应你了。”
第二三九章
在冒险做下那个决定的时候, 曲清尧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他并不意外,所以也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表情。
但,晏清还有一个要求。
“我想同他好好告别。”晏清说:“现实中我死去的太仓促, 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同他讲……”
既然又一次要离开,那么这次, 他希望自己可以好好同风枕眠道别。
曲清尧没有拒绝, 他也不是如此狠心的人,不愿风枕眠在梦中依旧遗憾。
晏清朝他笑了笑, 也是难得软下眉眼,“谢谢,还有……辛苦了。”
如果可以, 曲清尧也不想做这个恶人, 可惜世上从没有如果。
倒计时还剩下四天。
时间依旧一分一秒在流逝,晏清看着墙上的钟表,靠在风枕眠怀里, “眠眠,这里像不像精灵之森?”
他们在一片不知名的树林里, 这里刚好也有片湖,在日光下波光粼粼的。
“嗯。”风枕眠点头, 也不知道晏清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出来野餐,而且是甩开了所有电灯泡,单独和他出来的野餐。
听到晏清说这话,他想了想,抬手一挥,湖中央顿时冒出个虚影——
是母树的影子。
晏清惊讶一瞬, 脸上笑容更加灿烂,“还是眠眠懂我。”
他抱着风枕眠的腰, 脑袋埋在人肩膀上蹭了蹭,一副依赖的模样。
风枕眠对此也十分受用,“是想家了吗?反正也下山了,要不然我们回精灵之森看看?”
如果是之前,晏清肯定会对这个提议疯狂心动,但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
在风枕眠看不见的地方,他露出个苦涩的笑。再抬头时却又变成了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不用,回去了肯定就不想离开了。”
“等你毕业以后,我们再回去。”
曾经畅想的未来都变成虚妄,晏清咽下心中的苦涩,继续给风枕眠钩织一个美好的未来。
说到一半,他又止住话语,紫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看向风枕眠,指尖落在那人鼻尖,“说起来,眠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半神族?”
梦境里的精灵并没有现实中精灵的记忆,他所知道的东西,都来源于风枕眠。
在看到曲清尧记忆之前,他从未思考过为何精灵一族被称为半神族。
更没有想过半神族身上是否承担责任。
显然,此刻的风枕眠也是不知道的。
他摇了摇头,眸子里一脸茫然,“书上说,半神族是被神明赐福过的种族。”
也因为他们拥有神明赐福,所以比一般修士强大很多,在成神路断后,他们也站在了修真界巅峰。
“书上说的的确没错。”晏清脑袋又一次靠在了风枕眠肩上,“精灵一族曾经得到过生命女神的赐福,母树也是生命女神留下的圣物。”
因此,他们拥有其他种族所没有的漫长生命,以及天生的疗愈之力。
“但是眠眠,能力越大的同时,责任也越大。”晏清低声开口,“我们接受了神明的赐福,也要承担起神明交付给我们的责任。”
风枕眠心里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心头一紧,嗓子也有些紧,“什么意思?”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压抑着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隐隐的疼痛从深处传来,但风枕眠还没感受到,它们就被一股力量强行压了回去。
“意思是,若有朝一日人间倾覆,我自当为天下献生。”
晏清转过头,紫色的眸子里满是温柔。
微凉的指尖从风枕眠鼻尖不断下滑,落在他的唇角,喉结……
忽然,晏清凑上前去,在风枕眠嘴角处亲了亲,“所以眠眠,如果有一天我因为天下苍生而亡,你不要难过。”
风枕眠说不出话,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他张了张口,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这模样看得晏清心疼,他叹了口气,继续说:“眠眠,你要知道,就算我死了,我们也会再相遇的。”
风枕眠终于是回过神,声音沙哑了好几分,“你死了我们要如何相遇?”
“在你完成使命的那一刻。”晏清笑了笑,抱着风枕眠往后一躺,“好了,不说这些了。”
这一天还没结束,他们还有时间,可以做很多事。
梦中的每一处风景都不错,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极致又纯粹的颜色让人心旷神怡。
晏清快快乐乐的同风枕眠分享了带出来的所有糕点。
他像只吵闹的鸟,叽叽喳喳的同风枕眠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从日常起居说到闲谈八卦,从修炼事项说到那个看不见的未来……
等到夜色降临,他才停下。
“眠眠。”晏清再次看着风枕眠,“我永远都在。”
不论是生是死,只要风枕眠还记得他,他就永远存在。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天边黑云翻涌,闪烁的繁星被悉数吞噬,他起身看着又一次穿上黑袍的曲清尧,心中格外平静。
这是他们商量以后,排的一出大戏。
轰鸣的雷声落下,曲清尧适时说了几句反派应说的台词,随后在风枕眠呆愣的注视下,结出一个复杂的阵法。
淡蓝色的华光直击天幕,大地颤抖,轰隆声填满空气。
晏清起身,看向曲清尧,也说出了自己的台词,“又是你!”
他配合着曲清尧将那一日暴君现身的画面重演,两人互呛了几句,又装模作样打斗一番,很快就进入了下面的流程。
在他们打起来的瞬间,风枕眠也终于反应过来,他心慌得厉害,正准备上去帮忙,却是两腿一软,直愣愣跪在了地上。
他的修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呵。”曲清尧适时嘲讽,“真是烦人的苍蝇。”
“可惜,你太弱了,没有资格与我一战。”
这是当初暴君说过的话,风枕眠脑袋突然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疼,他捂着脑袋正想说些什么,可疼痛实在是太强烈,将他所有的话都挡了回去。
也在这时,在晏清的配合下,天空裂开了一条大大的口子。
无数恶心的肉瘤从那个裂缝中钻出,像一条源源不断流淌的河。
“啊——”
看见这一幕,风枕眠脑袋疼得更厉害了,他跪在地上,那些被压抑着的记忆终于破土而出,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又逐帧破碎。
恍惚中,眼前的画面和脑海中的画面逐渐重合。
碎裂的天幕,不知从哪来的恶心肉瘤,强大恐怖的黑袍人……
以及舍身补天的精灵。
“不要……”风枕眠想阻止这一切发生,他心脏跳动得厉害,“咚咚咚”的声音充斥着耳膜。
奈何灵力被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而他头顶还有一股强大的威压。
压得他根本喘不过气。
无力感席卷,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
风枕眠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不要……”泪水不断滑落,他连剑都忘了拿,一次又一次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又一次次被曲清尧给按着跪下去。
天空的裂缝越来越大,而天边那道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又一次被按着跪着时,风枕眠抬起头,隔着遥远的距离同天空中的晏清四目相对。
他看见精灵的嘴巴动了动,吐出几个模糊的字音。
他说:“眠眠,我们会再见的。”
一阵风吹过,风枕眠看见道刺目的华光从晏清的身体中迸发而出,精灵的痛呼被风吹散,而同样被吹散的,还有他撕心裂肺的呐喊。
“不要——!!”
在晏清身形消散的那一刻,风枕眠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终于是挣脱了曲清尧的威压,跌跌撞撞往前跑去。
空气中漂浮着很多星星点点,那是晏清消散的灵魂。
“为什么……”风枕眠眸子里满是泪水,脑海中自虐一般不断浮现出晏清身死的画面。
一下又一下刺激着他的脑神经。
他转过头看向曲清尧,蓄满泪水的眸子里满是恨意,“为什么!”
“杀就杀了。”曲清尧依旧模仿着暴君,他面具下的那张脸也早就幻化成了风枕眠的模样,“怎么?杀你还需要理由?”
风枕眠是真的被激怒了,但他的修为是晏清配合着封印的,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挣开。
于是,他像个从未入道的毛头小子,赤手空拳朝曲清尧冲了过去。
亏得眼前的人是曲清尧,而非是真正的暴君,不然风枕眠铁定活不过三秒。
不过这种毫无章法的打法也确实有一定效果,在曲清尧有意相让下,他一拳正中曲清尧的脸颊。
手指被划出几条细小的伤口,那张面具也被他这一拳打歪了。
风枕眠眸色一暗,抓准时间再次朝曲清尧脸上挥去一拳。
“砰——”
面具在空中划出条抛物线,曲清尧被揍得脸颊一抽,他按着嘴角缓缓转过头,似笑非笑盯着风枕眠,“你这算什么?绝望的鳏夫?”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四目相对,风枕眠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随后不可置信后退几步。
“怎么会这样……”他低声喃喃,“不,怎么会是我自己?”
那些被压抑着的记忆终于在此刻决堤,风枕眠看到了更多的画面。
景辞的死,被变成地狱的青云宗,叛变的伊洛……
“啊——”
风枕眠承受不住的崩溃大喊,他身上的封印也在此刻被冲破,金色的华光荡起层层气浪,直冲云霄。
周围的画面一寸寸碎裂,世界再一次天塌地陷。
这个梦境即将崩塌。
曲清尧被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按着心口猛得吐出口血。
“终于清醒了。”他苦笑一声,正准备离开,忽然,一股黑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凝成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锁在其中!
第二四零章
发现那个雾气的瞬间, 曲清尧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但那张密密麻麻的网似乎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即使曲清尧反应过来了,也无从逃脱。
他被那张网锁着, 逐渐飘离了梦境,但又没能成功离开此处。
梦境坍塌以后, 他被困在了一片虚空之中。
“该死……”曲清尧挣脱不开也就罢了, 关键是他还联系不上米利尔了。
周围一片漆黑,他甚至不知道时间流速。
“也不知道小风醒过来没有。”曲清尧皱眉, 又一次尝试突破这片黑雾。
奈何灵力碰到它的瞬间就消失不见,有种被什么东西吞噬了的感觉。
曲清尧皱眉,心中满是疑惑。
他试探性朝那片黑雾伸出手, 雾气先是散开一瞬, 下一秒又争先恐后缠上曲清尧的手指。
那些雾气好像想了密密麻麻的牙齿,曲清尧有种被啃咬了一番的感觉,正欲收回手, 又感觉到了一阵刺痛。
手指被雾气咬破了。
紧接着,那些雾气顺着伤口往里钻, 曲清尧竟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脑海中突然多了很多负面情绪,心中生出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眸色一暗,抬手捏碎了那点雾气,“污染……”
可风枕眠身体里怎么会有污染?
还没等曲清尧想明白,又有一股灰色的雾气在空中汇聚。
它们凝成个模糊的人形,一双猩红的眸子在虚空中格外刺眼。
“差点让你破坏了我的计划。”黑影开口,声音像两块生锈铁片摩擦产生的噪音, 叫人听得难受,“既然你这么想唤醒他, 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着他沉睡过去。”
黑影发出了阵很符合反派的“桀桀桀”笑声,抬手一挥,风枕眠竟是也被黑色的雾气缠绕着。
“小风!”曲清尧瞪大眼睛,随即反应过来,“是你一直在阻止我唤醒他?!”
他原本以为是风枕眠自己不愿意醒过来,所以才没有贸然用暴力的方式唤醒风枕眠……
可没想到,风枕眠身体里竟是还藏着一股力量!
“真聪明啊。”黑影发出阵嘲讽的笑,“可惜,现在发现有什么用呢?”
风枕眠紧闭着双眼,明显没有意识。
黑影抬手一点,他身后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
紧接着,曲清尧眼睁睁看着风枕眠被黑影给推了进去!
“不!”曲清尧抓着那张网目眦尽裂,掌心被那些细密的牙齿划伤,疼痛密密麻麻传来,但他像是没感觉到,依旧抓着网格试图将它撕开,“小风!”
“没用的。”黑影笑得格外放肆,“我说了,你只能看着他陷入沉睡。”
似乎是为了让曲清尧更加痛苦,他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浮现出风枕眠梦中的画面。
画面中,是十几年前的风枕眠。
……
风枕眠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他是躺在树上打盹,醒来时还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唔……”风枕眠揉了揉眼睛,“奇怪,怎么感觉脑袋这么疼……难不成,是睡太久了?”
他睡在山头那片桃花林里,风一吹,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空气中也满是桃花的香味。
风枕眠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奈何呆坐了好久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他敲敲脑袋,也懒得为难自己。
想不起来应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放过自己,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想了。
风枕眠很快就劝解完自己,转头跳下桃花树准备离开。
却没想到自己并没有落在地上,反而是落在了一个怀抱里。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头戴苗族银饰的师兄抱着风枕眠捏了捏,“一只新鲜的小师弟。”
这个点的风枕眠还是个半大孩子,虽依旧生的好看,带脸颊还带着婴儿肥,比起成年以后的俊美,现在更多的是可爱。
尤其是此刻的风枕眠才刚刚生出感情,他还无法掌握自己的感情,自然也没法应对师兄师姐们这过于旺盛的热情。
于是只能板着张小脸,奶声奶气道:“师兄,不要总是捏我的脸。”
他现在脸上的肉本来就多,要是被捏肿了,岂不是成了个包子?
隐藏颜控的风枕眠设想了下那副模样,属实是不能接受,又认认真真和师兄说:“不要捏我的脸。”
可惜他现在还是个人类幼崽,一只幼崽板着脸认认真真说话,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师兄费了好大劲才憋住笑,差点又想捏捏师弟软乎乎的脸。
伸出去的手极速刹车并改了个方向,他揉了揉风枕眠的脑袋,“嗯,师兄知道了。”
风枕眠这才满意,抱着师兄的脖颈说:“师兄,我师尊呢?”
景辞那个不靠谱的师尊,十天有九天都不见人影,风枕眠能长这么大,全靠师兄师姐们母/父爱泛滥。
“青云师叔啊。”师兄眼珠子转了转,“应该又跑到哪去喝酒了。”
他抱着风枕眠往外走,“师叔也真是的,怎么能丢下这么可爱的小徒弟不管呢?”
师兄几乎是把“我要图谋不轨”几个字写在了脸上,风枕眠背后一凉,慢吞吞收回抱着师兄脖颈的手。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既然如此,小师弟和我回去吧。”师兄嘿嘿一笑,他之前一直藏着的小青蛇从袖子里爬到肩膀上,同风枕眠四目相对。
风枕眠:……
脑海中回想起蛊修修炼的山头那些场景,瞬间打了个寒颤。
那种满是虫子的山头,实在是挑战他的心理防线。
也不是害怕,主要是密密麻麻的虫子……看着就让人生理不适。
风枕眠刚准备拒绝,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师兄抱着跑了。
师兄用了瞬移术,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残影,还差点撞飞其他几个路过的师兄师姐。
等喝的醉醺醺的景辞回来时,刚好看见空气中的残影。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跑这么快作甚?”,又回过头,寻找自己小徒弟的身影。
呼叫一圈无果后,景辞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怒吼道:“哪个杀千刀的又把我徒弟拐走了!!”
另一边,蛊修山。
“兄弟姐妹们!”偷走风枕眠的师兄姓祝,在所有人的目光向他看过去时,他轻咳一声,故作神秘道:“猜猜我带回来了什么?”
“金蚕蛊?”
“不是。”
“相思蛊?”
“俗气。”
“总不能是碧岭蛇吧?”
“啧,你们能不能有点想象力?”
话音刚落,一只淬了毒的银针朝他飞去,祝师兄伸手夹住,“脾气真暴躁啊。”
“再卖关子,我就把你剁碎了喂蛊。”说话的师姐是蛊修的大师姐。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周围的蛊虫都蠢蠢欲动。
祝师兄虽然知道大师姐不会那样做,但大师姐的脾气确实不好。
被别人的蛊虫咬一口也是很疼的。
他摸摸鼻子,终于是将懵懂的风枕眠拉了出来,“我把小师弟偷出来了!”
空气忽然安静一瞬,紧接着,和沸腾的开水一样,吵闹起来。
“小风!快过来让师姐瞧瞧!”
“来来来,小风来我这,师兄带你看点大宝贝。”
“小风别听他们的,来师姐这里……”
就连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大师姐都变成了夹子音,“小风饿不饿?师姐这里有桃花酥、桂花糕……或者你想不想吃炸蛊虫?”
风枕眠看了一眼那些默默往后退的丑陋蛊虫,疯狂摇头。
青云宗已经很多年没有招过弟子了,何况像风枕眠这样长得好看又听话懂事的人类幼崽也是少有。
这些师兄师姐们自然是对他心生欢喜。
在被包围着的瞬间,他有种自己是只误入人群的小猫的感觉。
——他的师兄师姐,真的过于热情了。
风枕眠被观赏了很久才从人群中逃出来,他喘了口气,被祝师兄带着去了一直给他留着的房间。
在风枕眠来到青云宗以后,他在每个山头都有一个专属的小房间。
“房间里有不少零嘴,吃完了就说。”祝师兄摸了摸风枕眠的脑袋,“要是无聊了,就来找我,师兄师姐陪你玩。”
风枕眠点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师兄。
他已经被拐过来了,一时半会也回不去,索性安安分分在这里住下。
当然,即使是被拐过来,风枕眠也没忘记自己的课业。
他现在还是个没有师兄腿高的小孩,只能握着把小木剑练习。
这一举动,又吸引了不少师兄师姐。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风枕眠叹了口气,他有点不习惯这种被所有人围观的画面,“也不知道师尊回来了没有……”
如果景辞回来发现他不见了,他就能早点回去了。
只可惜,风枕眠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
等待中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风枕眠被围观了五天以后,他终于有点受不住了。
“不行,我要离开这里!”风枕眠握着拳,从床上跳了下去。
光明正大离开肯定是不行的,那些师兄师姐会说他还是个崽崽,不可以独自翻越两座山头。
而他们肯定也不愿意把风枕眠送回去。
所以,风枕眠只能偷偷溜走了。
蛊修的课程大都相似,只是根据修为高低有细微不同。
今天恰好是蛊修的早八日。
风枕眠推开门,外面果然空荡荡的,连那些丑陋的蛊虫都少了很多。
“终于能离开了。”风枕眠舒了口气,又有些苦恼。
他才刚刚引气入体,不仅御不了剑,就连传送阵都用不了。
真走两座山头,他会累死在半路的。
就在风枕眠思考该怎么离开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想离开这里吗?”那个声音说:“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