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忍冬带着梁佑芸朝楚清秋的院里走, 忍冬说,“我家小姐得了好茶,原本想着请未来姑爷品鉴一二, 奈何今日没赶巧,姑爷出门了。”
她又笑着道:“好在梁小姐您来了, 小姐正在煮茶,说品完茶由您帮她掌眼试试婚服。”
她们这些女子的婚服, 从十岁后学了女红就开始自己绣制,以备将来出嫁时穿戴。
不过像楚家这种门户,衣服都是绣娘裁制, 先缝好花纹, 等确定婚期后再量具体尺寸。
毕竟跟男人的婚服比起来, 女子婚服的花纹更为复杂丰富,所以需要准备的时间也久。
梁府中关于成亲的这些事情梁国公偶尔还会问一两句, 而梁佑安是完全不管的, 基本都是梁佑芸跟国公夫人在操办。
楚清秋生母不在,如今楚府中是小吴氏管家,可楚清秋向来跟自己这个姨母的关系不远不近, 试婚服这种事情不像是会麻烦她的样子。
这么一盘算, 楚清秋找梁佑芸来试看婚服是迟早跟必然的事情。
梁佑芸温柔笑笑,“哥哥陪六皇子出去拜访名师这才没能来品茶, 清秋肯定能理解的。”
梁佑安从六年前就开始考科考, 好不容易过了童试跟乡试, 奈何就卡在这会试上。
明年开春的春闱梁国公对梁佑安抱有厚望,只要梁佑安考个名次出来, 都不要求他进一甲,只要过了会试, 梁国公就能凭借国公府的人脉给梁佑安在京中谋个闲散的差事。
如此梁府在朝中也不算彻底的后继无人,要不是梁佑安学业不拔尖,梁国公跟梁佑芸也不会非楚家不可。
梁国公的意思是等上两年,等楚家给梁佑安谋个内部能接触到朝政的差事。
梁佑芸心里的盘算却是搭上楚家,梁府会显得更有价值,这样才能增加她在六皇子心里的筹码。
梁家她要把控,楚家她也要。
忍冬福礼,“我家小姐自然是体谅梁少爷一心求学的,梁小姐放心就是。”
她家小姐往梁府递帖子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梁佑安会来。
楚清秋在帖子上写的名字虽然是梁佑安,但实际上邀请的却是梁佑芸。这事其实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有的人真傻,有的人装傻不愿意往深处想。
“清秋。”
梁佑芸进了暖阁。
楚清秋坐在窗边软榻上煮茶,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寻常的浅绿色长裙。
因人在府中不出去,腰间并未用腰带束出纤细腰肢,满头乌黑秀发仅用碧清色玉簪轻轻挽了一道,剩余长发披散身后,遮住单薄清瘦的肩背,发尾堆在身后坐垫上。
她独自坐在那里,跟暖阁中温暖的温度格格不入,像是形成自己一个圈,她在圈里孤冷淡漠的像一株雪峰上的雪莲,眼底无尘,不食烟火。
听见梁佑芸的声音,楚清秋抬眸,清清冷冷的眉眼,却在看见梁佑芸后染上几分温度,“阿芸,今日是你最爱喝的茶,来尝尝。”
梁佑芸笑了下,这才低头垂眸解开自己还披在肩上的银粉色大氅,抬手递给旁边的忍冬。
以往她过来时,人还没进门便已经开始解大氅的带子,今日倒是有些磨蹭了。
楚清秋没看出来似的,同往常一般,倒了一杯温热茶水放在自己对面。
梁佑芸坐过来,双手端着茶,“我哥哥他外出拜访老师了,这才没能喝上清秋你亲手煮的茶,真是可惜,好在日后我们一起喝茶的机会还有很多。”
楚清秋视线只落在梁佑芸端起茶盏递到嘴边的指尖上,不甚在意梁佑安去干嘛了,只问梁佑芸,“味道如何?”
茶是要品的,尤其是好茶。
“好喝,”梁佑芸脸上露出笑,声音温柔,“不愧是清秋煮的茶,哥哥错过真是太可惜了。”
自从确定婚事后,梁佑芸在楚清秋面前的每一句话都要带上梁佑安,像是想增加梁佑安在楚清秋心里的好感度,又好像是在提醒楚清秋她是要嫁进梁府成为梁佑安妻子的人。
这份不易察觉的生疏感,自从那日从齐府里回去的马车上,楚清秋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
她跟梁佑芸之间本来是一块完好的冰面,却被齐府的小风波轻轻一击,产生了些许裂纹。
冰面寸寸龟裂,楚清秋才看清一些原本她不愿意细想的事情。
楚清秋垂眸斟茶。
两人面前茶炉咕噜煮沸冒着大泡,这般沸腾的温度都没温热楚清秋清冷轻淡的嗓音,如玉石般轻碰响起,“阿芸,今日品茶的只有你我。”
没有梁佑安。
她也不想听到梁佑安三个字。
梁佑芸抿了下湿润的唇,手一伸便将茶盏放在楚清秋面前,柔声道:“好好好,听清秋的。”
楚清秋眼里刚要染上温度,正想给她添茶,便听梁佑芸又说,“可我们终究是一家人嘛,清秋你可不能因为哥哥没来喝茶就恼了他。”
一家人。
“自然不会,”楚清秋笑了下,唇角带出清清浅浅的弧度,“再喝一杯吧,喝完我们去试婚服。”
“婚服这么快就做好了吗?”梁佑芸面露惊讶。
明年三月份才成亲,婚服就是做的再快,也得到二月中才能做好。
“不是成套的,”旁边忍冬开口,“是单独的里衣。”
楚清秋垂眸抿茶,忍冬跟梁佑芸说,“府中绣娘先将里衣做出来了,说让小姐试试,如果哪里不合适再拿回去修改。可惜我家小姐今日刚来了月事。”
成亲是喜事,要避讳的地方自然多。
比如成亲之日不能挑在女子来月事的时候,说是女子身上的血气会给夫家带来血光之灾。同理,婚服是喜服,也不能沾染血气。
梁佑芸捏着茶盏的手一顿,维持着脸上笑意看向楚清秋,“那就……”
那就晚几日再试。
她话还没说完,楚清秋就开口截断,“那就由阿芸替我试吧。”
楚清秋端着茶盏道:“你我身型相似,婚服穿在你身上跟穿在我身上都一样,由你试衣,我在旁边能更好的看出来合不合身。”
梁佑芸本能想拒绝,她指尖微凉,轻轻摩挲手中盏壁,斟酌开口,声音温柔,“清秋,这样不合规矩,婚服是私人的东西,哪有让人帮试的。”
“你我再私人的衣物都互相穿过,”楚清秋茫然疑惑,“怎么轮到里衣就不行了?”
梁佑芸临时起意住在楚府的时候,洗完澡后穿的肚兜都是楚清秋的。虽说是崭新的她还没穿过,可那也是她的私人衣物。
“阿芸,我跟梁佑安的婚事,是你跟你父亲提议的,对不对?”见梁佑芸抗拒,楚清秋忽然说起别的。
她将手中茶盏搁在面前小几上,盏底轻轻磕在木头上的声响明明很低,但却好像在梁佑芸心里无限放大。
这还是楚清秋头一回在只有她跟梁佑芸两人的时候,开口提起她跟梁佑安的婚事。
梁佑芸眸光轻颤,唇瓣抿紧,心底发凉,脸色都跟着白了一瞬,“清秋……”
“帮我试婚服,”楚清秋轻飘飘地提起这个话题,又轻飘飘地将这个话题掀开,声音难得温柔,带着低哄,“好吗阿芸。”
梁佑芸没有选择的余地,垂下眼整理一瞬情绪,再抬眸时已经是笑着看向楚清秋,“好。”
她自己求来的嫂嫂,又是她闺中密友,帮她试衣服怎么了。
梁佑芸心里这般安慰自己,可在拿到红色里衣的时候,指尖还是忍不住轻颤。
“这是上衣,这是亵裤,”忍冬说,“只有这两件。”
说完她便跟其余丫鬟一起退到暖阁外面。
只有里衣没有贴身小衣,不知道是不是绣娘没绣好,还是楚清秋念在多年情分给她留了最后一道遮羞布。
梁佑芸手搭在自己腰带上,轻轻扯开,垂着眼扬起唇,余光瞥向旁边的人,柔声问,“清秋要留下来看吗?”
暖阁里有一道金笼锁凤的屏风,后面放着张软榻,是留来休息的。如今屏风展开,隔出一块地方留梁佑芸换衣服。
梁佑芸站在里面,楚清秋站在屏风旁边,处在进跟出的边界,没说进来也没说要出去。
“好。”梁佑芸背对着她,一件件脱掉身上的冬衣,随手抛在面前空荡的软榻上。
从外衣到里衣。
暖阁里不冷,梁佑芸呼吸却一直打颤,眼尾微红咬紧牙齿,不知是气还是羞。
可她隐忍惯了,就算这般难堪依旧低头穿上属于楚清秋的婚服里衣。柔滑的布料滑过肩背时,梁佑芸身上寒毛根根竖起,人都在哆嗦。
穿完了。
梁佑芸深呼吸才压下所有戾气,挤出笑,轻声问,“这样够吗清秋,这样的羞辱够不够讨你开心。”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着没掉下来。
她十岁后就一直隐隐感觉到楚清秋对她存在闺友之外的情愫。
楚清秋对她太好了,见不得她委屈,看不得她流泪,半句重话没对她说过,就算两人意见分歧,楚清秋也总是妥协退让的那一方。
梁佑芸自幼早慧,在楚清秋本人可能还茫然不知看不清自己感情的时候,她便察觉出些许的不对劲。
可梁佑芸从来没停止过跟楚清秋亲近,哪怕知道对方可能对自己有那个心思。
梁佑芸自认利用算计楚清秋是她卑劣,可楚清秋怎么可以这么羞辱她。
她从小就那么喜欢自己,怎么可以像今天这样羞辱她。
梁佑芸莫名委屈恼怒,扭头瞪向屏风旁边的人,……空空如也。
梁佑芸顿住。
原本站在屏风旁边看着她脱衣服的人,如今早已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视线离开的。
梁佑芸眼泪一下子掉下来,缓慢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腿,哭的压抑又无声,只有肩膀轻轻颤动。
你看,这便是身份地位上的卑微。如果她不是有求于人,如果她是未来六皇妃,谁敢对她做这样的事情?
梁佑芸慢慢抹掉脸上的泪,心里往上爬的念头越发坚定。
她要牢牢把住楚清秋,用她来换取楚家在朝堂上对梁家的助力,还要让福佳郡主身败名裂,同她那日一般,如此六皇妃的位置才能空出来。
她要踩着所有人,扫平一切障碍,爬到她想要的位置上!
梁佑芸收拾好情绪,脱掉里衣又换回自己的衣服。
她走出来的时候,楚清秋不在暖阁里,茶炉的炭火被熄灭,茶壶水温冷却,茶香也淡了下来。
“清秋呢?”梁佑芸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
门外没有楚清秋,只有忍冬。
忍冬福礼说,“我家小姐说她乏了,今日饮茶便到这里,我送梁小姐出府。”
忍冬想起什么,同梁佑芸道:“我家小姐说,往后一起喝茶的机会还有很多,不急于一时。”
梁佑芸只是笑着,颔首出了楚府。
坐在梁府马车上的时候,梁佑芸嘴边笑容淡去,挺直了一路的腰背终于塌下来。
她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只觉得心里微空,口中茶味淡淡。
晚她两步跟上马车的阿秀站在马车车窗边轻声开口,“小姐,太学院传来消息,福佳郡主入学考试通过了。”
梁佑芸这才又露出清浅的笑意,“真是恭喜福佳郡主了。”
通过了好,只有朝慕自己进了太学院才会发现六皇子跟辰玥的事情,才会注意到她这个福佳郡主如今在京中早已不是刚出生时那个千娇百宠的小郡主了。
“我让你去查大长公主的过往,查到了吗?”梁佑芸低声问。
阿秀顿了顿,低下头,“还在查。”
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她的过往可不太好查。
梁佑芸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道:“要快些,莫要拖太久。”
一切要赶在朝慕十五岁及笄前查清。
有的花纯净好看,但只适合开在特定时节,像小郡主朝慕这样柔软清甜的小白花,永远留在十四岁最美好的年华就够了。
032
早上辰时, 阿栀就套上马车出发。
庄子在郊外,从齐府过去需要花费一点时间,而且阿栀不喜欢在饭点的时候查账, 耽误大家吃午饭不说,而且容易被管事的拿吃饭的事情敷衍应付, 因此早去了一会儿。
如果事情顺利,阿栀翻看账本, 觉得自己今日白天至少可以查三个庄子的账。
“阿栀姑娘,咱们先去哪个庄子。”驾车的小厮扭头问车里的阿栀。
这小厮叫陈成,是那天发完赏钱后最先“投向”朝慕的人, 今年十六七岁, 单薄清瘦的少年身形, 但长着一张机灵讨喜的脸,干活也麻利, 手脚勤快爱笑嘴甜。
原本像陈成这样聪明圆滑又知底线分寸的人, 是不至于沦落到当个看门的门童。
怪就怪他运气不好,跟志远是同一天进来的,齐管家在他跟志远之间该挑谁自然不需要考虑。
他算是被志远顶替了差事, 这段时间一直在门口看门。小郡主觉得他脑子灵活有眼力见, 便让阿栀今日出门的时候带上他一起,让他驾车, 顺便出去长长见识, 这也是提拔自己亲信的一种常用手段。
阿栀想了想, 说,“去东郊。”
东郊庄子油水最肥也最难查, 所以要打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去晚了对方可能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
毕竟她查账的消息, 在她人还没出府的时候,就已经长着翅膀飞了出去。
阿栀这次出来,除了带上陈成,还带了四个打手。
……阿栀特意跟小郡主申请了一笔银钱,从街上专业武馆里雇来的,让他们穿着家仆的衣服,伪装成齐府下人跟她一起出门。
小郡主想了想看了一眼阿栀,多批了一两银子。阿栀脸不红心不慌的将这多出的一两昧下了。
很好,又是腰包里进账的一天。^^
阿栀到的时候,东郊庄子的管事并不在府上,门口下人说,“管事昨夜进城应酬去了,许是醉酒睡在城里现在还没回来呢。”
东郊庄子的管事正是齐管家的小儿子,叫齐保,今年才十五岁。庄子是去年分给他管的,美其名曰让他出来磨练磨练好为齐府做事,实际上是想多一个自家人在庄子上捞钱。
齐保年龄还小,正是玩心最重的时候,只要有好友相邀那必然亲自赴约,像今天这种不在庄子里的情况显然不是第一次了,不然不会连个看门的下人都知道他干嘛去了。
“不过柔妈妈在庄子上,你有什么事情同她说也是一样的。”
下人跟阿栀介绍,“柔妈妈是齐三管事的奶妈,很得齐三管事重用,庄子上的账本什么的也都是妈妈管着,姑娘你找她准没错。”
齐保在庄子上就是挂个名而已,具体的账目都交给亲近的人,而柔妈妈便是其中好手。
想来去年齐石磊跟周氏让柔妈妈跟着齐保来东郊,也有这层意思在。
儿子小,他玩他的,左右有柔妈妈帮着擦屁股呢。
阿栀带着人直接去前厅,下人去请柔妈妈。
这一请就去了快小半个时辰,阿栀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兴趣淡淡变成了兴趣十足。
有意思,她就喜欢这么有意思的人。
这期间,陈成借着去茅房还出去溜达了一趟,回来后弯腰在阿栀旁边轻声说:
“那个看门的下人说的没错,我去问了一圈,庄子上的人都说钱是柔妈妈在管,谁多谁少都是柔妈妈说了算。”
“可能因为齐家主子们不在京中,庄子上八百年也没人来查过账,下人们口风不紧,甚至还觉得新奇,问什么说什么。”
这就是查第一家的好处,估计等查到第二家的时候,下人们都被勒令禁言了,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我还粗略看了眼,庄上都是些家仆,没正儿八经的打手,唯二那两个管用的下人还被齐保带走了。”
小少爷说不定跟人有口舌之争,不带个打手怎么好出门摆场子。
“只是这柔妈妈……”陈成嘶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不满,“架子还挺大的。”
竟然让福佳郡主的大丫鬟在这儿干等了她快半个时辰了,这期间没人过来问过一趟,甚至连茶水都没端上来。
阿栀了然,“这是给我们下马威呢。”
柔妈妈显然是想晾着她们,让她们知难而退。
这种人阿栀见的太多了,心里竟然有种诡异的熟悉感,甚至身体里本来快寂静到无波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
齐府的日子太安逸了,安逸到阿栀都快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一步步爬上来的。
如今这种场面,才是她的主战场。
“查账?”
外头终于响起声音,听嗓音是个中年妇人,约莫三四十岁左右,“我在京中这么久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查账这种事情?”
“别是什么阿猫阿狗的拿着主人的一句话,跑外头狐假虎威来谋钱的吧。”
妇人骂的难听,“你们是怎么看门的,什么不干不净的人都往庄子里头放,要是出了事情怎么跟齐管家和周娘子交代?”
下人也委屈,低头小声回,“她说是郡主身边的丫鬟……”
“她说是就是啊,”妇人就站在门口台阶上故意扬起声音训下人,指桑骂槐,“我还说我是皇后娘娘呢,我也没见着你们跪我。”
“郡主就一个小姑娘,刚回京城才多久怎么会来查账,要我看就是些杂碎打着郡主的名号来糊弄钱的。”
柔妈妈嗓门大中气足,这么吆喝了一顿,莫说正厅里的阿栀听见了,估计就连外头看门的都能听清。
柔妈妈嚷完才迈过门槛进来,瞧见阿栀在里面坐着,她顿时又换了一副表情,白胖的脸上挤出笑,和善的像是隔壁的婶婶,仿佛刚才在外头骂人的不是她。
“阿栀姑娘是吧,什么风把您吹到庄子里来了,”柔妈妈笑着道:“冬季天冷,郊外寒气更重,像阿栀姑娘这般秀气水灵的小姑娘合该留在京中院里烤火取暖才是。”
她扭头呵斥门外下人,嗓音尖锐,“长着两只眼睛做什么用的,没看见阿栀姑娘来了,快去把上好的茶叶泡上一壶给阿栀姑娘尝尝。”
“……”陈成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小厮了,但他还是头回见着柔妈妈这样的妇人,把两幅面孔运用的如此娴熟,甚至连装都懒得装,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怪不得庄子里的银钱归柔妈妈管呢。
阿栀起身同她微微颔首,“见过柔妈妈。”
柔妈妈直摆手,径直走过来坐在阿栀旁边的椅子上,“我一个粗鄙的妇人不会行礼,阿栀姑娘可别见怪啊。”
她话匣子打开似的,很是亲昵热情,“阿栀姑娘头回来庄子上吧,不如尝尝我们新腌制的白菜萝卜。不是妈妈我吹,味道可好了,就算是齐管家来了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来人,给阿栀姑娘拿点萝卜干,”柔妈妈说,“阿栀姑娘既然来了,不如多坐一会儿,中午咱们一起吃饭,饭后我给你带点萝卜干回去。”
这句配上她刚才“打秋风”“捞钱”的话放在一起听,怎么听怎么觉得他们这群人好像廉价至极,随便给点萝卜干就打发走了。
“我这常年不进城的,也没办法见到齐管家,不知他跟周娘子最近身体如何,正好阿栀姑娘你来了,待会儿帮我捎带些东西回去,无非是些腌菜,也不值钱就是我的一些心意。”
柔妈妈左口一句“齐管家”右口一句“周娘子”,陈成站在阿栀身边,笑着问她,“柔妈妈知道这庄子姓什么吗?”
柔妈妈脱口而出,语气甚是骄傲得意,“自然是姓齐喽。”
陈成笑,“柔妈妈说的太广泛,准确来说,这庄子姓齐,齐将军的齐,而不是齐管家的齐。”
这话简直是打在了柔妈妈脸上,她挂着笑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狠狠地瞪了陈成一眼:
“哪里来的小厮这般不懂规矩,可别讲是将军府里出来的,说出去都丢了将军府的人,这要是在我庄子上,早就乱棍打死了。”
陈成哪里会被她唬住,阿栀也轻声说,“陈成多嘴,柔妈妈管着庄子,庄子是谁的柔妈妈心里定然比你我有数,哪里需要你提醒。”
陈成点头弯腰,“阿栀姑娘说得是。”
柔妈妈又笑了,“阿栀姑娘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什么管着不管着的,我一个妇人哪懂这些。”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这两人一唱一和给她下套呢。
“府中下人皆说庄子里柔妈妈负责管账,”阿栀整理衣袖,侧身抬眼看她,单刀直入不绕圈子,“不瞒妈妈说,我今日就是来查账的,虽然齐三管事不在,但妈妈你在府上就行。”
“至于吃饭跟萝卜干,一切等查完账以后再说。”
“阿栀姑娘说得这些我不知道,”柔妈妈开始装傻耍赖,“你要是想留下吃顿饭呢就留下,要是不想吃饭我也不勉强。至于别的,阿栀姑娘说给我听也没用,不如等小管事回来再讲。”
她站起身掸掸衣服,笑着拉长音调,斜眼看阿栀,“至于管事的什么时候回来,我可就不知道喽,你若是愿意就且等着吧。”
柔妈妈抬脚要走,同时又呵斥门外下人,“茶也不用准备了,人家阿栀姑娘是京中大院里来的,瞧不上咱们的茶。”
这是直接要撕破脸,装都不装了。
“柔妈妈。”
阿栀开口,缓慢站起来,看着面前厚实的背,“我再最后给你一次脸。”
她微微笑,“您别给脸不要脸。”
这话可把柔妈妈得罪惨了,她瞬间扭过身,伸手指着阿栀骂:
“你个死丫头你说谁不要脸呢,你多大年纪我多大年纪你这么说我,我可是够给你当娘的人了,你这么不尊重我?”
“莫说是郡主派你来的,就是齐将军夫妻在府上的时候,也没跟我说过重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来对我大呼小叫的!”
陈成今天的任务就是保护阿栀,见柔妈妈这副模样,立马母鸡护崽似的张开双臂挡在阿栀面前。
其实他单薄的小身板对上柔妈妈宽厚的腰身,无论是体型年龄还是气质……都比不过。
但陈成梗着脖子说,“我家阿栀姑娘可是郡主的大丫鬟,郡主都没对她大呼小叫过,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这么指着她骂!”
这话可不假,他们郡主脾气好着呢,尤其是对阿栀更好,他们这些下人又不眼瞎自然能看得见。
“好啊你。”柔妈妈气到撸袖子,袖筒里的大金镯子就这么露出来,她伸手推搡陈成,手指头跟那老虎钳子一样,边推边掐陈成胸脯上的肉。
亏得不是夏天穿的单薄,不然这几下子掐过去,早就紫了。
陈成硬着头皮,“我们可是郡主的人!”
“郡主的人,你还皇后的人呢,”柔妈妈脾气上来,嚷起来:
“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没出阁的闺女亲自查账的,就是查也得她死去的亲娘来才行,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管这些事情,传出去她丢不丢人。”
阿栀闻言脸色一沉,伸手一把将身前“弱不经风”的陈成扯开,抬起手一巴掌抽在柔妈妈的大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
正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柔妈妈人被打懵了,她根本没想到阿栀这么个小丫头敢跟她动手动脚。
“仙逝的大长公主也是你配提的?”阿栀冷下脸,“你算个什么货色,配议论主子的决定。”
“你、你个小贱-货你打我?”柔妈妈单手捂脸,嘴唇哆嗦,眼睛都瞪圆了,声音越发尖锐,“来人,给我把她往死里打。”
“打死了算我的,”柔妈妈啐道:“贱货蹄子,老娘管事的事情你还没出生呢,现在在我的庄子里你拿主子压我?”
她嗤道:“别说你了,今日就是朝慕她亲自来,我能给她个笑脸都是我眼里看得见她,我要是不高兴,你们今天谁都别想在庄子里讨到好果子吃!”
柔妈妈嚷完,院里的家仆们作势要往厅里闯。
这时候阿栀带来的四个“家仆”开始动了。
他们原本就站在门外,一边两个,低头垂眼毫无存在感,如今见起了冲突,便活动筋骨挺起胸膛架起胳膊往门口一站,将敞开的门堵得严严实实。
众人这才察觉到齐府的“家仆”好像是跟庄子里的家仆不太一样哈。
你看看人家那胸肌跟腱子肉,再看看他们这些小细胳膊小细腿的,放在一起对比,就像那吃肉的藏獒跟看门的小土狗对上似的,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要么说京中城内不一样呢,连家仆都比其他地方的壮实。
庄子里的家仆们被拦在门外,连一个敢硬闯的都没有。
柔妈妈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声音像是被堵在嗓子眼里,“……”
她傻眼又气恼,跺脚骂他们畜-牲跟没用的玩意,“庄子上养着你们是吃闲粮的吗,养条狗都比养你们有用!”
柔妈妈回过头瞪阿栀,阿栀朝她微微一笑,抬手又是一巴掌。
左右匀称。
柔妈妈哆哆嗦嗦抽了口凉气,这下不用手捂脸了,而是朝阿栀扑过来,“你个贱蹄子我撕了你,你什么东西你打我!”
眼见陈成要过来添乱,阿栀一个眼神止住,同时抬起脚揣在柔妈妈心窝上,一脚将人踢在地上。
本来想来“护驾”的陈成,“?!!!”
对不起打扰了,他这个细狗的战斗力还不如阿栀一个姑娘呢。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往后仰倒摔在地上的柔妈妈都没反应过来,只哎呦个不停,一时间不知道是先捂屁股还是捂胸口。
阿栀双手叠在小腹处,往前不大不小地迈了一步,脚尖落下正好踩在柔妈妈干净值钱的裙摆上,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她。
柔妈妈这才知道害怕,不敢再轻易开口,而是缩着脖子战战兢兢仰头望她。
阿栀微微笑,“看来是庄子上的伙食太好了,把你的胆子养的这么肥,敢直呼郡主的名讳呢。”
柔妈妈缩着头,完全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
阿栀抬起脸,沉着声,“奉郡主令,查东郊的账。违令阻拦者,杖二十!”
她笑,垂眼看柔妈妈,学柔妈妈的话,“打死算我的。”
门外四人跟陈成同时应,“是!”
其余人半句声音都不敢出。
账本指望柔妈妈亲自交出来怕是不可能了,阿栀让陈成带人去搜。
她坐在正厅里抿着刚送来的热茶,旁边还有点心瓜果。
阿栀心里舒服的叹慰出声,觉得浑身舒坦毛孔张开,这才是她该有的待遇,这才是她最擅长做的事情。·
过得太安逸偶尔也怪无趣的。
阿栀坐在椅子上,而柔妈妈则被捆上手脚跪在一旁的地上,挣扎的时候,她耳朵上的大金耳环掉下来,被阿栀捡起来……揣进自己袖筒里。
她地上捡到的,自然要留着。
柔妈妈气坏了,脸色涨成猪肝色,想骂阿栀又活生生忍住。
等着,等小公子回来,看她不收拾这个贱人!
柔妈妈的心腹已经驾车去找小公子了,同时往齐府里跟齐管家报信。
庄子上真正的账本很快被翻出来。
柔妈妈先前是真没想过会有人来查账,所以账本就大大咧咧放在她屋里,毕竟寻常时候她的屋子也没人敢闯进去乱翻。
陈成带着人把账本带过来,同时还有庄子上做账的账房,一并被请了过来。
阿栀翻看了两眼,让人抬了张桌子过来,亲自看着账房查账。
账房压力很大,尤其是柔妈妈双颊红肿头发凌乱跪在地上,这简直就是他的前车之鉴,要是算不好,下一个这么跪着的人就是他。
账房是真没想到,这个阿栀姑娘看着年龄小小的面庞清秀水灵,谁知道手腕这么厉害,连柔妈妈都弄不过她。
“看什么看,”陈成催促他,“快查,要是跟我们查的数据对不上,你就完了。”
账房哆嗦着手,连忙收回乱看的视线,“在查了在查了。”
约莫查了一个时辰,都快到正午饭点了,有下人跑来回话,他看了看柔妈妈又看了看阿栀,一时间竟不知该对着谁说,于是低下头道:
“禀……,齐三管事回来了。”
齐保回来了。
柔妈妈闻言眼睛噌的下亮起来,跟个公鸡似的开始抖冠子,侧头甩了下眼前碍眼的碎发,恶狠狠地看向阿栀,“小蹄子你等着。”
阿栀呵了一声,她且等着呢。
谁知道柔妈妈刚放完狠话,那个下人去而又返,这次是对着阿栀说的:
“阿栀姑娘,郡主也来了。”
柔妈妈,“???”
齐保回来了,朝慕也刚好到门口。
阿栀品茶的动作一顿,缓慢眨巴眼睛,身上冷气收敛,脸上露出几分茫然:
嗳,小甜糕怎么过来了?
试考完了?……这么快,不会没过吧。
按着小甜糕两天背书三天打鱼的效率来看,不过好像才是正常的。小郡主那个样子就根本不像个想背书的样子。
阿栀已经完全不记得谁叫齐保了,甚至指挥下人,“去给郡主把萝卜干地瓜干拿过来,她许是没见过这些东西,让她尝个鲜。”
嘴里吃点东西,就算考试没过,胃里多少有些安慰。
阿栀起身站在门口,安静又规矩地等着。
她这副满心都是郡主的样子陈成已经习惯了,可庄子上的人不知道。
算账的账房明显感觉到阿栀气息的变化,怎么说呢,像是一只随时会吃人的恶犬,忽然收起了利爪变成了端庄看门的小家狗。
033
齐保昨夜宿醉花楼, 喝了一晚上的酒,这会儿头正懵着呢。
是庄子上的下人跑过来,跟他说了一堆的话, 齐保坐在马车上听了半天,自己得出结论:
有杂碎上门砸场子, 柔妈妈没弄过对方,现在来找他撑腰找面子呢。
“怎么这么没用。”齐保揉着太阳穴, 满脸烦躁的戾气。
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耽误小爷他睡觉。
齐保马车直接进后院,他身边两个小厮跟他脾气一样, 眼高于天目中无人, 见门口有辆马车停下, 小厮头都没回直接驾车呼啸而过。
刚下车给郡主搬脚凳的翠翠,“?”
朝慕听见声音撩起车帘往外看, “是阿栀?”
“不是, ”翠翠伸手扶朝慕下来,“看着好像是庄子上的马车直接从后门进了内院,驾车的嚣张至极, 家门口都跑这么快也不怕撞着人。”
“连驾车的都敢这般猖狂, 那阿栀在庄子里岂不是很难?”翠翠担心完又松了口气,语气庆幸, “亏得郡主您来了, 有您给阿栀撑腰, 她肯定不会受人欺负!”
阿栀再厉害也没出过府,更没对上这样的货色, 翠翠有些怕她应付不来。
朝慕看了翠翠一眼,心道你还是不懂阿栀。
不过她面上赞同, 甚至点头,并且偏头小声跟翠翠说,“不过刚才这事,待会儿记得跟阿栀告状,就说他们目中无我。”
啊,告状?
翠翠茫然,她们不是来给阿栀撑场子的吗,怎么还告上状了?
到庄子正门口,翠翠亮出齐府的腰牌,朝慕提起衣裙抬脚进门。
“那谁啊?”齐保先进的院,刚过圆门就看见站在正厅门口的阿栀。
齐保大步流星走过来,满身酒气扑面而来,视线轻浮地上下打量阿栀,眼里透着股不耐烦,“你谁啊?柔妈妈呢。”
“府里什么时候来了新丫鬟。”齐保嚷了一圈。
屋里柔妈妈听见声音想站起来,奈何刚动弹就被陈成摁着肩膀压了回去,柔妈妈回头剜了陈成一眼,然后伸长脖子勾着头朝外面的齐保喊:
“少爷我的小少爷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再晚几步可能就见不到妈妈我了。”
“柔妈妈?”齐保余光这才终于瞥见角落里的柔妈妈,见她脸颊上两个巴掌印,头发散乱,酒都吓醒了一半,睁大眼睛震惊道:“你怎么……”
他大怒,直接越过阿栀冲进厅里,一把就要揪住陈成的衣领,“你小子什么来路敢动我柔妈妈,你可知道柔妈妈是我娘的远方表妹,你可知道我娘是谁,你可知道我爹是谁!”
陈成,“……”
就在齐保冲过来的时候,齐府的两个“家仆”便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拦住他,至于齐保带来的两个小厮自然被拦在厅外院子里,连进来的机会都没有。
陈成抬手掸掸自己衣襟,笑着说,“齐少爷?哪个齐府里出来的少爷啊,我在京中也有些时日了,怎么没听说过呢。”
“齐府你都没听说过你算哪门子京中来的,”齐保嗤笑,伸手指着陈成跟那两个“家仆”,“齐将军府总听说过吧,我劝你们手脚干净点对我放尊重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陈成觉得齐府在外的名声如果不好听,多数是齐保的责任。
“少爷,”柔妈妈一看齐保这个样子就知道去传话的下人没把事情说明白,这群吃闲饭的废物玩意,她都急了,连忙道:
“这群人就是齐府的人,是福佳郡主下令派人来查庄子。”
她努嘴往外,“我不配合门口那个丫头就先打我又绑我,现在账本全在他们那儿。这就是个喽啰,外头那个才是大头。”
齐保看了眼陈成,又看向门口被他直接略过的好看丫头阿栀,“……啊?”
找错人了?
柔妈妈都有些无言。
柔妈妈找齐保回来就是想让他控制住阿栀,然后请人去齐府报信是等齐管家善后收尾。
柔妈妈计划的好好的,算盘打的噼啪响,可怎么都没算到阿栀会这么难缠,还带了几个打手。
现在看齐保这样,柔妈妈就知道第一步棋算是废了,得知朝慕来了,说明第二步棋也没成功。
柔妈妈现在心底绝望,可她是真疼齐保,心里只盼着他能少受点皮肉苦,便将事情给他说明白。
“她查让她查呗,谁家庄子上没点油水,”齐保丝毫不觉得这是个事情,显然是见惯了,或者说在他的认知里这么捞钱才是常态,“就这点钱福佳郡主也值当的找人来查。”
他扭头要往外走,“妈妈你等着,我这就让人给我爹递消息。”
齐保撸袖子,嚷起来,“这个丫鬟这么放肆,看我先给你出口恶气。”
阿栀没等到朝慕,便扭头朝后看了眼,轻飘飘的眼神带着说不尽的凉意,“什么时候管家的儿子也算是我们齐府的少爷了?”
她道:“陈成,把人拿下,待会儿郡主来了再处置。”
陈成应,“是。”
“你们干什么,哎你们要干什么,我爹可是齐石磊,齐石磊你听说过吗,齐将军府的管家,跟齐将军是本家!你们放开我,你们……呜呜。”
齐保太吵了,陈成找了团布往他嘴里一塞,瞬间清净很多。
阿栀扭头看齐保,见他被捆在一边还在挣扎,不由摇头。打眼就能看出来齐保是被纵容长大的孩子,眼里根本没有“主子”两个字。
也可以说是齐府无主太久了,以至于十五岁的齐保都以为齐府是他自己的家,他才是里面的主子,是众人该敬着供着的三少爷。
“阿栀~”
听见声音,阿栀回过头便看见朝慕眉眼弯弯朝她走过来。
朝慕今天穿了身藕荷色衣裙,随着脚步迈动,衣摆轻扬,整个人带着少女的轻盈无害,像一块春日午后的清甜可口梅子味糕朝她而来。
阿栀神色温和不少,走下台阶迎过去,双手贴在小腹处颔首福礼,“郡主。”
阿栀余光看翠翠,用眼神询问她小郡主今天考的怎么样。
翠翠小眼睛睁圆,读懂阿栀的意思后,恍然大悟重重点头:过啦过啦,考的特别好!
翠翠偷偷竖大拇指。
阿栀舒了口气,看来小甜糕粘过来不是来寻求安慰的,那只能是……来显摆的。
身为郡主的贴身大丫鬟,自然要满足她的需求,捧着她夸着她,让她虚荣心得到满足。
“恭喜郡主通过太学考试。”阿栀心里其实很纳闷她是怎么过的。
难道是考福佳郡主的头衔过的?所谓考试只是走个过场,考的怎么样不重要,人到了就行?
朝慕缓慢眨巴眼睛,“阿栀怎么猜到我过啦?”
她扭头看翠翠,翠翠心虚地低头看鞋尖。
阿栀奉承,“郡主聪慧,定能逢考必过。”
前半句是真话,后半句不好说。
“翠翠你跟阿栀说说我考试的事情。”朝慕提起衣摆进正厅,目光都没在柔妈妈跟齐保身上停留,直接坐在了主位上,昂脸等着听夸。
翠翠跟阿栀道:“郡主《女四书》全背了,特别流畅,礼仪规矩也是顶尖尖的,规范又标准,连贵妃身边派来的嬷嬷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她甚是骄傲,与有荣焉,小眼睛都亮晶晶的。
朝慕水润的杏眼也亮亮的,抬着脸,小表情写满了等夸,尾巴尖尖恨不得翘到天上。
阿栀抿紧嘴唇才忍下笑意,抬手拿新茶盏给朝慕倒了杯温水递过去,“郡主好厉害。”
“是叭是叭~”朝慕梨涡浅浅,双手接过茶盏,同阿栀说,“你家郡主可聪明了呢。”
这个阿栀知道,她家郡主不仅聪明,心还黑。
居然偷偷摸摸把《女四书》全背了,然后在她面前还装作一副不会背求安慰的小模样,结果悄悄卷她。
阿栀挺起腰板,不甘示弱,表示道:“郡主您看,奴婢的账查的也不赖哦。”
一出手就是两条肥鱼。
她示意朝慕看旁边的柔妈妈跟齐保。
陈成十分上道,双手捧着已经大致算好的账本递过来。
朝慕单手接过,垂眸翻看。
翠翠趁机凑头跟阿栀小声说,“我们还以为你应付不来担心坏了,郡主刚出了太学院就想来找你,可惜不知道你去的哪个庄子。”
她小眼睛一喜,“还好我们刚到齐府门口还没进去,就见门外有个下人在跟志远说话,说你来了东郊,所以我们就过来啦。”
柔妈妈,“……”
请齐管家没请来,倒是替阿栀把郡主请来了,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齐保也瞪向柔妈妈,满眼诧异,心道原来这人是你派人引来的啊!
要是单单就一个大丫鬟阿栀倒是好应付,左右不会出人命,但要是郡主亲临那可就不一样了,这是有权要人命的主儿。
翠翠完全没主意他们二人,只朝阿栀竖大拇指,“阿栀你好厉害,已经把人摆平了。”
阿栀微微笑,矜持地说,“小场面,不足提。”
“贪了好多啊,”朝慕将账本递给阿栀看,“你瞧瞧。”
阿栀刚才就看过了,这会儿捧着账本看向柔妈妈跟齐保。
齐保的嘴被堵着,只瞪眼睛唔唔不知道要说什么,柔妈妈却是脸皮抽动,狠狠心咬着牙说,“郡主,这账都是我做的,跟小少……小管事没关系,跟齐管家更没关系啊。”
她看福佳郡主是个面软的,不像阿栀这个贱蹄子一样面冷心硬,便挣扎着要跟朝慕求情,至少把罪责全揽下来。
柔妈妈急着把齐保撇出去,“郡主,这些事情全是我自己的主意,不信您去问问,满庄子谁不知道小管事不管钱全是我在管,是我猪油蒙心起了贪念,这才贪了好些银钱,这全是我的错啊。”
好一个忠仆。
朝慕抿唇看阿栀,阿栀茫然疑惑回视回去,然后恍然,“郡主定是饿了吧,您先坐着吃些东西,剩下的奴婢来办,忙完咱们就去吃饭。”
朝慕,“……好。”
都来到庄子上了,自然不可能再奔波着回城再吃。
阿栀让人吩咐下去做饭,同时下人把红薯干地瓜干给朝慕端了上来。
朝慕捏了一根坐在边上安静地吃,视线落在阿栀身上。
阿栀往前两步将账本直接甩在柔妈妈面前,“你可知道贪这么些钱是什么罪?”
柔妈妈不知道,但她想着左右是些皮肉苦,只要她挨过去齐管家就会找人来捞她。
阿栀冷笑一声,同时伸手扯开齐保嘴里的布团,看着柔妈妈道:“仅今年就贪了近万两白银,这可是抄家的死罪。”
“你是齐石磊请的奶妈,身契自然不在齐府,但你在庄子上做事,跟账房同职,”阿栀道:“就算论平民来处置,你也是死罪。”
齐保立马开始喊,“柔妈妈。”
他瞪向阿栀,“郡主还没说话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敢处死柔妈妈。”
朝慕闻言眼皮都没抬,从盘子里挑了根好看匀称的地瓜干放在旁边,声音轻软缓慢,“阿栀。”
阿栀了然,抬手给了齐保一巴掌。
“?!”齐保瞬间开始奋力挣扎。
她敢打他,真是活见久了,他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打了脸,他娘都没这么打过他!
齐保气死了,觉得这是对他的羞辱,奈何不管他怎么扭动,人就跟只小鸡仔一样被两个“家仆”牢牢架住。
同时阿栀眼疾手快,在齐保挣扎的时候就用刚才的布团堵住了他的嘴,将他那一肚子脏话堵在他嗓子眼里,免得说出来污了小甜糕干干净净的耳朵。
阿栀倒是听惯了这些不觉得有什么,但本能不想让小甜糕听到半句。
朝慕这才笑盈盈咬了口新挑的地瓜干,语气疑惑,嗓音清甜,表情无害,“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阿栀大呼小叫?”
柔妈妈见朝慕护着阿栀心里不由一凉,心疼地看着齐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别动他都是我的错,账全是我做的,要杀杀我好了。”
“柔妈妈你别认,我爹会来救咱们的,”因为阿栀重新松手,齐保嘴巴得了自由,“郡主,郡主我爹是齐石磊,是齐将军府的管家啊,他跟齐将军是本家呢。”
翠翠道:“郡主跟齐将军还是一家呢。”
一句话把齐保的话堵住。
翠翠见朝慕冲自己眨巴眼睛,立马想起来告状的事情,伸手指着齐保跟阿栀说,“就是他,这个人嚣张至极,刚才在门口驾车从我们……从郡主身边经过,差点碰到了郡主!”
朝慕咬着地瓜干跟着点头,“是呢是呢。”
亏得她没下车,不然就要从她身边经过了,说不定会碰着她。
阿栀冷着脸,捡起地上的账本直接用账本又抽了一下齐保的脸,“作死。”
“柔妈妈做账贪钱,齐三管事包庇纵容,两人同罪,”阿栀道:“直接扭送进京兆尹府,官府自会公正处置。”
“还有这账本,”阿栀看了眼哆哆嗦嗦鹌鹑一样的账房,将账本递给他,“誊抄一遍留下给齐管家看看,原版回头跟这两人一同送去京兆尹府。”
光今年就贪了这么多,细细往去年查,还会查出更多。
而且账本里不仅牵扯到这一个庄子,里面还关系着齐石磊一家子呢。比如东郊庄子的银钱流向去了哪里,总要查清楚,这可不是柔妈妈顶罪就能摆平完事的。
柔妈妈越是忠心护主阿栀的心就越稳,柔妈妈忠心才能证明她不会把钱全部自己昧下,而是会往上交给齐管家。
她要是自私一点自己全贪了,阿栀反而要担心抓不住齐管家的尾巴呢。
目送“家仆”扭送柔妈妈跟齐保出门,阿栀仿佛看见自己的身契在离自己更近一步。
不出三日,齐府就有好戏上演。
“阿栀。”朝慕喊她。
阿栀回头看,就见朝慕捏了一根地瓜干递给她,“奖励~”
阿栀微微挑眉,悠悠开口,“郡主这奖励还是从嘴里省下来的,阿栀好感动啊。”
朝慕哼哼,“这可是最好看的一根,我都留给你吃了。”
“那奴婢更感动了呢~”阿栀面无表情啃地瓜干。
朝慕,“……”哼~
朝慕将其中一盘地瓜干递给翠翠,示意她跟陈成他们分着吃,然后问阿栀,“咱们中午吃什么?”
阿栀也不知道,但估摸着是猪肉炖白菜这类的菜。
朝慕伸长胳膊拍拍旁边的空椅子,示意阿栀坐下说话。
可能是因为不在齐府,身边也都是信得过的人,阿栀也没矜持,直接坐在小郡主旁边,“柔妈妈说她们有腌菜,这个季节的腌菜估摸着是白菜萝卜。”
“说不定有腊肉呢,”阿栀放松很多,将红薯干往朝慕那边推推,同她道:“郡主在南方长大许是没吃过这些北方的菜,待会儿可以尝尝。”
柔妈妈显然是北方来的,所以冬天快过年的时候有腌菜跟腌腊肉的习惯。
这些本来要带给齐管家跟周娘子的腊肉,今日怕是要进了她们一群人的肚子里。
“若是吃得惯就多吃两口,若是吃不惯便少吃些,饭后叫翠翠陪您回齐府让厨子再重新做饭。”阿栀今天下午是要继续查账的。
她不可能就查一家,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了,索性把草割完将蛇逮住,帮小甜糕永绝后患。
阿栀算了算,她可能这两日都要在查账跟查账的路上,至少要把几个大庄子查完,所以小郡主身边跟着伺候的丫鬟就成了翠翠。
阿栀有意提拔翠翠,让翠翠尽早熟悉她每日要做的事情,这样等她拿到身契离开后,小甜糕身边也能有人及时顶上不至于用着不顺手。
原本阿栀还要找个理由让翠翠顶替她的工作,现在好了,借着查账,连多余的理由都不用找。
阿栀觉得连上天都在帮她离开,一些事情顺利衔接的不像话。
她交代这些的时候,朝慕就小口咬着红薯干没说话,等阿栀说完才看了她一眼,乖巧地应,“好。”
她朝阿栀笑,梨涡浅浅,“都听阿栀的~”
主仆身份俨然颠倒,小甜糕软弹软弹的,脸颊鼓动吃东西,看得阿栀都想戳她一下。
“饭快好了。”有下人过来回禀。
可算能吃饭了,阿栀开心起来,跟朝慕说,“我让人抬张桌子过来,就在正厅吃。”
她起身出去忙活,留朝慕坐在厅里等着。
朝慕将手中的红薯干吃完,“翠翠,红薯干甜吗?”
翠翠在边上伺候,闻言点头,“甜啊,不是撒了糖霜的那种甜,而是本来就很甜。”
柔妈妈手艺还是可以的啊,弄得比外头卖的还好吃。
朝慕拿着巾帕擦拭手指,闷声说,“可我吃着都不甜。”
她抬眼朝外看,阿栀就站在门口台阶上,朝慕却觉得她像是要飞走了。
朝慕低声说,“翠翠,我想阿栀了。”
她已经开始想念阿栀了。
034
想阿栀了?
翠翠看了眼门外, 又看了眼身边的小郡主,阿栀不是在那儿吗?两人相隔不过十多步。
翠翠小眼睛一亮,福至心灵。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腹?就跟心脏离开身体一样, 单单是离开一瞬间都觉得难受?
翠翠就是个小丫鬟,从来没被重用过, 被阿栀调到郡主身边后是她第一次离主子这么近,之前自然从来没体验过做为心腹是什么感觉。
如今不同了, 阿栀做为旗杆就竖在那里,她要以阿栀为榜样向前努力,迟早有一日也会变成受主子重用的心腹跟阿栀的骄傲!
翠翠腰杆挺直, 目光坚定明亮, 雄赳赳气昂昂的像只大白鹅。
阿栀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这样, 不由疑惑,扭头朝后看了眼, 身后无人。
……所以翠翠是抽什么风, 都是自己人的时候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郡主,吃饭了。”阿栀喊朝慕。
朝慕已经敛下别的情绪,收起巾帕, 又是个小甜糕模样, 音调软软缓缓的,“好~”
庄子里的厨子是柔妈妈挑的, 比起山珍海味他更擅长做北方的家乡菜。
中午桌上端来了白菜炖猪肉, 清拌萝卜干, 小鸡蘑菇还贴了饼,热气腾腾一桌菜, 浓油赤酱的颜色让人胃口大开。
不过朝慕自幼在高门府邸长大,吃的都是精致秀气的小盘菜, 今日还是头一回看见洗脸盆一样的大盘子,人都愣住了。
朝慕没吃过这般大的盆,捏着筷子看向阿栀,缓慢眨巴眼睛,“阿栀,我吃不完。”
阿栀接收到她的暗示,立马顺着往下说,“翠翠陈成,你们一起来吃吧,这么些菜别浪费了。”
朝慕点头,“都坐下吧,如今也不是在齐府没那么多规矩约束,我们自己人就一起坐下吃饭吧。”
虽说坐一桌,但每个人除了自己的筷子还有一双公筷呢。
翠翠有些拘谨,还是陈成灵活,笑嘻嘻谢过郡主后真就一屁股坐下来,还伸手招呼翠翠坐。
这也是培养亲信的手段,翠翠可能不懂,但陈成心里明镜一样。郡主跟阿栀分明是拿他们当成自己人,这才让他们一起吃饭。
陈成进府后一直被冷落,现在猛地受到重用心里很是感激,捏着筷子问朝慕跟阿栀,“咱们下午去别的庄子上要不要再多带两个打手,我怕四个人不够用。”
他说,“你看今天上午这庄子上是没有准备才被咱们轻易拿下,等一个中午过去其余庄子肯定早有防备了,咱们会不会没那么容易进去?”
阿栀看向朝慕,她就算是吃饭的时候也是腰背挺直,论仪态,阿栀并不输给京中任何一个闺秀,“咱们有郡主呢。”
陈成跟翠翠一起看向朝慕,目露期待。
朝慕咬着小饼,水润杏眼侧过去看阿栀,嗯哼了一声。
阿栀拿公筷从凉拌萝卜干里挑出为数不多的几根菠菜,夹进朝慕碗里,“京兆尹府那边,还要麻烦郡主找人递个牌子过去打声招呼。”
像齐府这种府邸自然有赏罚奴隶的权力,但小郡主朝慕刚回京,竖立的也不是泼辣狠厉的形象,所以不能自己动手。
她需要示弱,对外示弱才能降低别人的防备让人轻敌。
阿栀隐隐感觉小郡主在钓鱼,虽不知她幕后钓的到底是谁,但大概能猜到她这条路想怎么走。
庄子上管事贪污的事情说起来到底是齐府治家不严,这才闹出这等羞耻的家丑,按理说本应关起门处理,可惜朝慕性子柔弱心地又软实在狠不下心,只能交给京兆尹府依法来办。
她身为皇家郡主这般“柔弱无能”,阿栀就不信皇室碍于脸面能坐视不理。
只要皇室插手,别说一个庄子了,就是所有庄子里的蛀虫都能揪出来,同时齐府的账上面也能借这个机会一次查清,流水去向看得清清楚楚。
日后就算有人想对齐府出手,也没办法从银钱方面入手,毕竟齐府的账都摆在了明面上。
阿栀想,自己也算是帮了齐家一把,省得齐家日后被定下“招兵买马私铸兵器”的罪名。
朝慕顺着碗里的菠菜看向阿栀,眨巴眼睛,放下碗筷亲自给阿栀夹了块阿栀不爱吃的香菇,嘴上却说着:
“阿栀,日后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阿栀,“……”
阿栀看着那块最大最肥的香菇,右眼皮疯狂跳动。
朝慕微微挑眉,端起碗面不改色地把菠菜吃掉,然后望向阿栀。
阿栀,“…………”
小甜糕是真的不爱吃菠菜吗?看着不像啊,上次不会是故意忽悠她的吧?!
顶着小甜糕亮晶晶的目光,阿栀勉强微笑,低头把香菇吃了。
她不太爱这个味道,几乎是屏住呼吸嚼两口直接咽了,然后大口扒拉米饭冲淡嘴里的味道。
见朝慕又要动筷子,阿栀立马拿起公筷,微微颔首,“郡主想吃什么,阿栀给您夹。”
她夹,她给小甜糕夹菜行了吧!免得主仆互相伤害。
朝慕眼睛弯起来,直接点菜,“我要吃那个油饼~”
阿栀心里呵了一声,她就知道小甜糕是故意的,故意使唤她夹菜,恨不得自己围着她转。
朝慕虽然让阿栀夹菜,但她吃东西吃的慢并不影响阿栀正常吃饭。
饭后朝慕昏昏欲睡,阿栀哄她回府休息。
“我今日可能不……”
阿栀本来想说自己今晚可能随便留在那个庄子上凑合一夜,但她对上小郡主水蒙蒙的眼睛跟抿紧的唇,叹息一声,改了话,“今日可能不能及时回去,所以请郡主跟门房叮嘱一声给我留个门。”
“好,”朝慕满足地趴在车窗上,一手趴在上面一手撩起车帘,垂眸看阿栀,声音都带着困倦,有气无力的,“那阿栀要早些回来,莫要太辛苦。”
阿栀颔首福礼,将暖手的手炉递给她抱着,“奴婢知道了,郡主尽管回去歇息。”
见朝慕放下帘子,阿栀走到前面轻声叮嘱翠翠,“路上马车驾稳些,别颠簸到郡主。还有回府后便守着郡主别离开,同时注意府里的动向。”
“你是说——”翠翠眼睛睁大,目露诧异。
阿栀皱眉摇头,截住她不吉利的话茬,“以防万一而已,做大丫鬟的要事事警惕事事小心,知道吗。”
她这是在提前教翠翠,如果想要当个好的大丫鬟就注定要如履薄冰步步谨慎,正好这次借齐管家的事情来历练一下翠翠。
翠翠认真点头,丝毫不敢大意,“好,知道了,我都记下了。”
阿栀笑了下,“没事的。”
翠翠眼里一喜,她就知道阿栀唬她哒!
翠翠刚要松口气,就听阿栀温柔地说,“习惯就好。”
翠翠,“……”
小眼睛啪嗒啪嗒流泪。 。A 。
送走朝慕后,阿栀没休息,直接跟陈成去下一个庄子,东郊这个庄子最迟明天就会有新的管事来接手。
三条腿的蟾蜍不好找,但两条腿的管事到处就是,只要月钱给足了,哪里招不到厉害的管事,而且如果对方做的不好可以直接替换,半分情面都不用讲,少去了很多人情上的牵扯。
果然不出陈成所料,等阿栀到下一个庄子上的时候,对方早已做好准备——
直接把门关上谢绝有人上门。
陈成,“……”有意思啊。
东郊这一片的庄子油水都比较肥,齐石磊便把它们全部交给自己亲信来管理。
这个庄子的管事姓周,阿栀翻看账本,想起了齐石磊的夫人周娘子,这周管事正是周娘子的哥哥。
周管事可能是来不及做出假账本应付阿栀,便想出了最笨又最有用的方法,把门关上不让阿栀进来!
看她还怎么查账!
门口看门的一问三不知,而阿栀她们又进不来,最后只能先去别的庄子上,这样就给他拖延出不少做账的时间。
可惜啊。
阿栀前脚刚到,后脚京兆尹府的衙役们就跟着来了,他们还顺带着带来了三位账房。
“阿栀姑娘是吧,我是他们的领队,姓齐。”齐衙役抱着刀跟阿栀行礼。
阿栀回了一礼,抬眸看向他带来的一队人马,约摸有十二人左右,“郡主的意思?”
齐衙役不能说太多,只道:“上面的意思,说郡主刚回京,这些事情不该劳她费心费神。”
阿栀懂了,不是二长公主朝阳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
如果是前者,有可能是心疼朝慕年纪小被府里刁奴欺瞒,如果是后者,那必然是维护皇家脸面。
福佳郡主罚个下人都闹到京兆尹府去了,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外头人该怎么非议皇室?
阿栀看了眼,猜测这三位账房估摸着都是上面派来的。
齐石磊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面丝毫没有过问的态度。
如今她们前脚把人送去京兆尹府,后脚一顿午饭的时间就惊动了上面,可见皇室对朝慕的态度暧昧模糊,一时间让人摸不住那位究竟是什么想法。
阿栀不去揣摩高位者的态度,但她很会利用手上已有的东西。
她面朝紧闭的庄子大门,双手端着微微一笑,轻启唇瓣,声音轻缓,“砸。”
关门了,那她就砸进去!
周管事就躲在门后面听动静呢,身边随从跟他一起猫着腰听。
“好像没动静了?”周管事看不见外面的场景,只能靠耳朵听。
刚才还有模糊的说话声,怎么这会儿这么安静?莫不是要走了吧!
随从也这般想,目露惊喜,“可能是见不到您直接走了。”
“那也该有个马车的响声啊。”周管事纳闷。
两人对视一眼,提起衣服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往前挪,准备再凑近点听听。
结果人还没靠近门呢,就听见一个男的高声道:“砸!”
周管事,“啥??!!”
周管事双手拎着衣摆傻眼了,目瞪口呆看着自己厚实的大门被人撞开,两扇门板在午后寒风中摇摇欲坠。
“……”
京兆尹府好像不是头回干上门的“勾当”了,连撞门的木桩都让人用牛车拉了过来,装备相当齐全。
同时枷锁镣铐更不用说,自然是都带上了,这边拿了人那边就能铐住,完全不用阿栀操心,效率自然不用说。
短短一个下午,阿栀跟齐衙役砸了五个门,抓走了至少三个管事,其中就有齐管事的大儿子。
他当时还很嚣张,说我的账根本没问题,经得住查!随便查!敞开了查!
结果等三位账房看完后他就傻眼了,他自以为完美无缺的假账在真大师面前到处都是漏洞。
三位账房里还有一位心善的,看齐老大这么可怜,怜惜了一把,手把手教齐老大庄子上的账房应该怎么做出更完美的假账。
那账房一边受益匪浅,一边被铐上手铐。衙役问他,“学会了吧?”
他还点头,高兴地说,“这次是真学了不少。”
衙役也高兴,“是吧,那你就带着你学的这些一辈子留在我们牢里吧。”
账房,“……?!”
做这么大的假账还想着出来?就算以后有减罪的可能,那也是给朝廷做账了。
阿栀战绩斐然,并且明日都不需要她亲自出马。
晚上回来后,小郡主跟她盘点了一下抄出来的贪污油水,零零散散凑在一起差不多有三万两,就这还是花剩下的现银,还有部分银钱被这些蛀虫置办成了产业跟房屋。
不过如今都是朝慕的了。
原本就有银子的福佳郡主,如今更有银子了。
阿栀看得流口水,心中何止是羡慕二字可以言表。
坐在桌边数银子的朝慕已经不是小金糕,她整个一金佛,金光闪闪的那种。
“齐管家今天下午居然都没动静。”阿栀端了洗脸水过来,手浸湿柔软毛巾递给小金佛……哦不,小郡主。
朝慕数钱呢,直接朝阿栀昂起脸。
阿栀垂眸低头,动作轻柔的用温热的毛巾给朝慕敷脸。
“是志远。”朝慕声音隔着毛巾,听起来闷闷潮潮。
柔妈妈早上派来的人见到的是志远。
志远昨天刚得知自己是齐石磊的亲生儿子,心里正不平衡呢,这时候知道了齐保出事,你猜他会怎么做?
自然是瞒下喽。
齐保越倒霉他心里越舒坦,凭什么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而齐保却被宠成金疙瘩?不都是一个爹的,他为什么受这个委屈。
再加上上头有意遮掩齐府查庄子的事情,所以抓了那么些管事愣是没走漏半点风声。
齐管家平时又不往庄子上去,自然不知道三个儿子里面有两个已经提前吃上牢饭,剩下的那个被衙役们把控住,也往外递不出消息。
不过阿栀晚上回来后,齐管家约莫着心里就有数了。
阿栀给朝慕擦完脸,净了手,从梳妆台上拿了面霜抠出一小块在掌心里揉化了才轻轻擦在朝慕脸上。
小郡主昂脸坐在绣墩上,享受地闭上眼睛。阿栀垂眸低头看她,柔黄的油灯光亮下能看到朝慕卷长浓密的长睫扑闪轻颤,像是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她皮肤嫩,粉□□白的,摸着也软弹,阿栀不好意思掐一把,只用掌心轻缓地揉她脸颊。
略过粉润轻抿的唇瓣,涂了涂她软弹的下巴。
面霜味道清香不油腻,很是好闻,以至于阿栀转过身去洗手的时候,还低头悄悄嗅了嗅手上的香。
暖香,朝慕身上的味道。
要说闻到这个香,阿栀可能具体想不起来里面有什么材质,但绝对会第一时间就想起小甜糕。
阿栀垂下眼,慢慢洗掉手中的味道。
“阿栀。”朝慕喊她。
阿栀回头,“奴婢在。”
朝慕朝她招手,阿栀有一种被金佛招手的感觉,腰背瞬间挺直,连忙擦了手,尽量保持着沉稳的表情走过去,“怎么了?”
“阿栀辛苦啦,”朝慕看着收上来的庄子,地契都在桌面上摊平,她粉润的指尖点来点去,“我想送阿栀一个庄子,让阿栀帮我管理。”
阿栀抽了口暖香,眼睛都圆了。
她听见了什么?她听见了什么!
朝慕眉眼弯弯,仰头同阿栀说,“毕竟学了管账,总不能空有本事又用不着吧。”
阿栀矜持起来,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贪财市侩,“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哦~”朝慕拉长音调,漂亮细长的手指将地契一张张捡了起来,悠悠哉哉地说,“既然阿栀都这么说了,那就不送了叭。”
阿栀,“???”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她刚才那是客气,就真是客气一句!连第二句她都没敢说!
阿栀幽幽地盯着朝慕。
朝慕一下子就笑了,昂脸看阿栀,梨涡深深,“阿栀呀。”
高处灯台上的烛光落进她水润清亮的眸子中,像是星辰掉在银河里,又像灯盏浮在河面上,明亮晃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本来单纯清澈的杏眼这会儿在晃动的烛光里却像极了潋滟勾人的桃花眼。
阿栀红着脸低头看鞋尖,耳廓滚热,嗡声说,“奴婢赚两个零嘴钱也不容易。”
她也不要什么庄子地契,给个三五两也行啊,阿栀从来不多贪的。
她只谋小,不谋大。
朝慕笑盈盈地,“逗你玩呢。”
“不过庄子就不给你了,”朝慕看着阿栀的红耳朵,声音温和轻轻,眼睛依旧是笑的,“你可能没时间打理。”
将来要走也不好带走嘛。
朝慕垂眸,从地契下面抽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食指点着推到阿栀那边,“喏~”
“这些是我的,”朝慕示意阿栀,“那个是你的,翠翠跟陈成的事后忙完我会当众发给她们。”
那这个……
阿栀垂眸看银票。
朝慕声音软软,“这个是单独给你的。”
阿栀一时间不知道这银票收还是不收。
太大了,给的份额太大了。
收下吧,也是阿栀应得的,要是换旁人查账,很难说不会从里面扣点东西出去,东拼拼西凑凑也不止一千两。
要是不收吧,也是阿栀不该收的。她忙这些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身契,算是跟小郡主已经提前谈好的价格,如今怎么好多收东西。
阿栀犹豫挣扎的时候,朝慕已经整理好地契,统一放进钱匣子里。
她抱着钱匣子碎碎念,“放哪儿呢放哪儿呢~”
最后放在了枕头后面的暗柜里,钥匙就藏在她绣着百合花的荷包中。
“我,”阿栀看向朝慕,下定决心,开口说,“要不郡主给我十两吧。”
这个太大了,她不好意思收。
虽然对于小金糕来说这些都是抖抖金粉的事情,但是对于阿栀来说,这够她衣食无忧了。
“好呀。”朝慕看了眼阿栀,答应的清脆,真就从荷包里掏出十两银子放在银票上。
阿栀,“?”
怎么又多十两。
“你啊你,”朝慕对着阿栀娇嗔一句,“有了一千两还多要十两,也就我这么疼你了。”
阿栀,“??”
朝慕准备洗脚了,“拿着吧拿着吧,可没有下次了哦。”
阿栀靠着一句话又多了十两。
钱来的太容易,以至于她有些恍惚。
阿栀最后还是昧着良心含泪收下这一千零十两银子,心里想着自己走之前一定要对小甜糕再好一点!
要不是自由更重要,她哪里舍得放下这么慷慨大方的主子独自单飞。
朝慕看阿栀收下银票,眼里也露出几分清浅笑意。
随后朝慕坐在床边晃着洗完的脚喊阿栀,“阿栀~”
阿栀过来。
朝慕问,“阿栀能不能帮我涂手霜。”
她猫爪开花一样张开自己的十根手指。
冬天皮肤干,睡前醒来洗手后朝慕都会涂个手霜。
阿栀理所应当,有求必应,“自然!”
冲着那一千零十两银子,别说手霜了,就是脚霜她都行!
整个手霜涂下来,双方都很满足,屋里一片和谐。
035
齐府后院, 齐石磊自己的院子里。
像齐石磊这样的管家在齐府多年,已经有自己的小院,虽说比不上向阳院这样宽敞明亮又向阳的主院, 但是他完全不用跟其余下人一样,几人挤一间屋子。
后来志远来了后, 齐石磊有心将人安排到自己的小院里住,又怕此举太惹人眼, 最后只能给他多添置了几床厚被褥,让他跟其余人一起住。
其中就包括同样新来到府里的陈成。
志远的身世还是陈成同别人睡前闲聊的时候说的呢。
当然陈成又不傻,不可能揪着志远的耳朵跟他说“你亲爹是齐石磊”。
他只是稍微引导一下, 编个类似的故事, 引着志远往这个方向想。
比如什么隔壁老王有个私生子, 外室死了后他把私生子带回家照顾,可惜老王怕媳妇, 只能让私生子以表侄的身份住在家里, 同时当牛做马的伺候他们全家人,跟亲儿子比起来,私生子简直猪狗不如。
陈成说到激情的地方还“义愤填膺”的生气, 拍着床板说:
“都是亲生的, 凭什么这么区别对待?不说当个少爷吧,但怎么着也得置办个产业房屋什么留在外面当个主子, 为什么还把人接到跟前磋磨使唤, 这是儿子啊还是仇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 余光一直注意着同床的志远,见他紧绷腰背, 陈成嘴角露出笑又飞快抿下,没事人一样跟其他人接着说这个话题。
跟志远比起来陈成向来讨人喜欢, 一起住的几个人也跟着附和他的话,打抱不平的气氛被煽到顶峰。
志远睡在最边上,侧身朝外躺着,这会儿听到身后的议论声不由紧紧抓着身下床单,牙齿恨不得咬碎。
陈成他们都是听故事的人,而只有志远知道他就是故事里的人。
连这些无关紧要的旁观者都觉得老王此举不公平,何况身在故事中的志远呢。
志远没敢参与讨论就是因为他觉得老王跟表侄的故事跟干爹和他的故事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原本志远从来不多想,现在一些事情就摆在眼前只隔了一层纱,他稍微挑开一条缝隙往里看才发现事实放在他眼前。
什么多加照顾的干儿子,他分明是齐石磊的私生子!他娘是齐石磊在外面养了多年的外室!
怪不得志远从小没见过亲爹呢,只隔三岔五见到干爹往家里送东西,原来这所谓的干爹就是他的亲爹!
这两个人竟然瞒了他这么些年,他娘死前犹犹豫豫,最后也没把真相直白的告诉他,只暗示说,“你就当你是你干爹的亲儿子,好好跟着他,将来不会差的。”
志远也听话的跟着齐石磊,可结果呢?落得好处了吗?
寒冬腊月大冷天,他裹着小被子跟一群人挤一个屋,洗脸的热水都是自己烧才有。
他每日在府上哆哆嗦嗦当个跑腿的小厮被人呼来喝去,连向阳院里的那个死丫头阿栀都敢对他甩脸色,每次他事情做的不好的时候,都战战兢兢害怕被干爹训斥,活得提心吊胆。
这就是好处吗?
反观齐石磊的其他三个儿子,各各都管着府上油水最肥的庄子,每日在庄子里当个主子就行,根本不用在齐府里头伺候人。
两相对比,志远心里更不平衡,嫉妒憎恨的种子疯狂发芽生长。
谁也不是天生就想当下人的命,谁不希望自己能当个享受的主儿。尤其是在得知自己本来有这个机会却被人抹掉的时候,更是难熬,手里的活半分都做不下去。
自从得知身世真相后,志远对齐石磊的态度越发懈怠,虽不敢光明正大忤逆反抗,但心里已经对他派下来的活不情不愿了。
今日白天上午,庄子上来了个下人,说齐三公子的庄子上出事了要找齐管家。志远多嘴问了一句,“你们三公子呢?”
那下人回,“三公子出去喝酒去了人不在庄子上,柔妈妈这才要我来找齐管家。”
喝酒去了,志远心里撇嘴,吊着眼睛问下人,“他喝酒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不是说在外头老实看庄子吗。”
下人不懂志远问这些做什么,但还是有问必答,“也不是经常,几乎是天天。事情都是下人管着,三公子只露个脸就行,这些活儿哪里用得着三公子亲自做。”
这话听在志远的耳朵里就是齐保只负责享受,干活是半点不用亲自动手。
你再看看他,穿着个下人服,当个传话的奴才,跟齐保比起来哪里像是一个爹的。
志远心里嫉妒,恨不得齐保真出事了才好,要是齐石磊的其他三个儿子都死绝了更好!这样只剩他一个亲生的,他就可以出去管庄子当主子了。
志远已经潜意识不想传这个话,正巧这时候福佳郡主回来了,得知事情原委后,翠翠跟他说,“你不用管了,我们去看看就行,不会有事的。”
这要是放在平时志远肯定不听,甚至会立马回去把这事告诉齐石磊,可如今……
他跟翠翠说,“好,我知道了。”
反正福佳郡主都发话了,他一个下人总不能不听吧?
他可是个下、人,自然要听主子的话。他要是齐石磊的儿子齐家四公子,那他说不定才有选择的权力,可惜他现在是齐石磊的干、儿、子呢。
志远瞒着这事,府上一日都没有半分外面的消息。
齐石磊下午还嘀嘀咕咕心不在焉,说什么阿栀去查账了也不知道去的哪儿,他说道:
“左右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片子,管管内宅还凑合,出了门肯定就不行了。”
“东郊庄子上没传来消息,想必是往西郊去了。她倒是机灵,知道柿子挑软的捏,轻易不敢动东郊。”
志远在边上听着,心里既忐忑不安但又有股子幸灾乐祸的解气感觉,忍不住腹诽:
猜错了吧,那死丫头真就直奔东郊去了,你那宝贝疙瘩儿子现在怎么样还说不准呢。
至于郡主午后才回府的事情齐石磊根本没多想,她只当郡主留在太学院用了午饭,毕竟入学考试过了,她现在也是太学院里的一份子。
直到晚上阿栀回来,齐石磊问陈成才得知一切。
陈成茫然又疑惑,看了眼齐石磊又看了眼志远,“啊?这事您没听说吗,齐三公子跟齐大公子都进去了啊,京兆尹府亲自派人来抓的人,走的时候都戴上了镣铐。”
他唔了一声,“我记得这事柔妈妈派人跟志远说了啊,……您怎么没收到消息。”
陈成乐呵,“我下午没见着您跟周娘子过来,还当您心里有数相信两位公子是清白的官府会还他们公道,这才在府里坐得这般稳呢。”
有数?他有数的屁!
清白?他怎么可能清白!
贪了多少银钱齐石磊心里明镜似的,儿子在庄子里做的什么勾当他更是一清二楚,所以才会怕。
齐石磊心脏都快吓停了,尤其是知道老大跟老三都进去了。
老大还有点脑子,老三是半点脑子都没有啊,而且老三出生的时候府里的主子已经全出京了,他在府中几乎是被当成少爷养大的,连身边的下人都直接喊他“小少爷”。
老三被娇惯纵容的没有半分心机跟本事,只懂享受,所以齐石磊才让柔妈妈跟着他。
如今人被弄去了京兆尹府的大牢,衙役根本不用严刑逼供,只要随便吓唬两句他可就全招了。
齐石磊是又心急又心疼,毕竟是从小没破过油皮的亲儿子,他觉得齐保现在肯定吓坏了,还不知道在牢里要吃多少苦头呢。
“这事我可是一点都没听说过,半分消息都没有啊。”齐管家捂着胸口,呼吸都喘不匀。
陈成摇头,“我不知道。”
他又强调一遍,“但柔妈妈说她派人来找您了。柔妈妈对郡主不敬指点郡主查账的行为,被阿栀姑娘两巴掌扇肿了脸,心里气恼就说让阿栀姑娘等着,她已经让人去请您来做主了。”
“可惜到最后也没见着您的人,”陈成咋舌,假意奉承两句,“我还跟郡主称赞您深明大义,知道这种刁奴不能留这才不管她。”
齐石磊都要吐血了,“郡主?郡主也去了?”
“对啊,晌午前到的,”陈成笑得像个没心眼的二傻子,“亏得郡主去了京兆尹府才插手这事,要不然也请不走大公子啊。”
齐石磊,“……”
陈成说的每一句话都跟刀子一样插在齐石磊心口上,一刀比一刀深。
陈成回小院之前还补了一刀,“哦,二公子也被看押了。今天太晚了来不及查账,说是明天早上查,我估摸着二公子应该没事吧。”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齐石磊一下子三个儿子都出事了,老父亲的心忍不住颤抖。
要不是平日里滋补的好东西吃多了身体硬朗,这会儿齐石磊都该口喷鲜血晕厥过去了。
陈成埋完雷就走,留下齐石磊跟志远站在原地。
志远的脸色从刚才就刷白,几乎陈成每说一句话他都哆嗦一下。
他是气齐石磊,可也怕,如今见齐石磊知道了事情真相,人都抖成筛糠了。
“柔妈妈派人来找我的事情你怎么没跟我说?”齐石磊转身问志远。
志远低着头,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蹩脚说词,声音打颤,“郡主说她去就行,让我不用管。”
“你个混账东西,”齐石磊暴怒,气到极致,抬手一巴掌抽在志远脸上,“你听她的还是听我的,是她养着你还是我养着你!”
志远瞬间被扇倒在地,嘴里软肉磕在牙齿上,出了血。
他捂着脸趴在地上,头埋低不敢吭声。
齐石磊腮帮子发紧,抖着手指着志远,“你是猪吗,这种事情她说不用管你就不用管,你可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情!”
“我把你带在身边耐心的教,怎么就教不会你这个蠢货!”齐石磊深呼吸,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我去走动走动探探口风。”
齐石磊急的心脏冒火,准备花点钱去京兆尹府打听打听。
他眼神沉沉,心里本能觉得这事不简单,连京兆尹府都插手了,说不定上面也知道了。
齐将军现在不在京中,否则他豁出老脸还能求求将军。如今事情败露,他所求无门,要是账本全查出来他就是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齐石磊之前有恃无恐,依仗的就是福佳郡主是皇室的人,性子怯懦柔软还顾及面子,所以不会把齐府的事情往外抖搂出去,否则外面传她治府无能,她还怎么保她那未来六皇子妃的位置。
堂堂未来的六皇子妃连府里的下人都约束不住,有什么资格进宫?
齐石磊以为朝慕会帮自己维持住这主仆和谐的假象,谁知道她糊涂到竟然把人直接送去官府衙门了!
果然是怯懦无能又没脑子!
现在事情到了明面上,齐石磊的胜算并不多。
他绷紧脸,心底深处已经隐隐有个念头,要是不能把儿子们保出来……
至少他得活着。
最迟明日中午,京兆尹府就会把事情查明白,留给齐石磊的时间不多了。
齐石磊抬脚就走,志远被他留在身后,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亲儿子都顾不上了,何况这还是个私生子。
志远低着头,眼泪顺着鼻梁滑下来,心跟手底下深冬夜里的石板一样冰冷。
这就是他跟齐保的区别吗?
齐保是金疙瘩,他是泥块子,齐保是捧在掌心里,他是被踩在脚底下。
凭什么。
志远抹掉眼泪从地上爬起来,他没跟上齐石磊,而是直接朝向阳院走。
他不好过,那大家都不要好过!
反正齐石磊现在恨死了他,觉得听他害了他几个儿子。那老大老三还没死呢齐石磊就这么打他,往后肯定也不会对他好。
志远满腔血腥味,失望至极下定主意,反正他一直没爹,那以后有没有也都那样。
“志远?”
向阳院门口,翠翠看见他一身狼狈,一侧脸颊高高肿起来,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露出惊诧的神色。
阿栀说让她在外面等等,今晚有鱼上钩。
果然,这鱼不就来了。
志远说,“我要见郡主,我有齐石磊贪污府中银两的证据要跟郡主说。”
他跟在齐石磊身边有段时日了,自然知道他贪污的事情,甚至还有部分证据呢。
翠翠激动地掐了下手背上的肉才没露出高兴的神色,“好,我进去给你通禀一声。”
朝慕已经坐在床上了,闻言想伸手掀开被子下床。
她洗完的脚还暖和着呢,要是出去坐一会儿等再上床的时候脚可就凉了。
阿栀弯腰伸手掖住朝慕的被角,温声说,“郡主安心睡着,奴婢出去听,等听完回来跟您说。”
她道:“夜深天冷,您别起来了,回头再冻着。”
朝慕真就乖乖躺下来,水润干净的杏眼看向阿栀,“那你去处理吧。”
她从自己被窝里捞出一个手炉递给阿栀,“拿着。”
阿栀抱着手炉出去,站在台阶上看志远,如今这副场面尽在她预料之内,没有半分意外。
等志远说完这些后,阿栀让翠翠带志远下去单独看管。
明日一早周娘子会来给朝慕送布料做衣服,到时候要是知道齐石磊把私生子带在身边,对方还害的她三个儿子入了大牢,周娘子会怎么想?
“翠翠,”阿栀跟翠翠轻声叮嘱,“让陈成带上那四个家仆跟紧齐石磊,免得他跑了。”
翠翠诧异,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他所有家业跟家人都在京中,他会跑吗?”
他夫人儿子私生子可都在啊,他真能抛下他们自己跑了?那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吧。
阿栀浅笑,想起什么,不由抬起眼看了下漆黑的夜空,声音也有些凉薄,“有什么不可能的,在自己活命面前,旁的都不重要。”
她爹不也跑了,府上所有人死的死关的关。
亏得她身份一直上不得台面这才捡回来一条命,后来进了宫才遇到自幼被送养在别人府上的姑母。
姑母告诉她:之前如何不重要,往后要活着就行,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阿栀始终记得这话,她要活下去。她在宫里活下去了,如今在这里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翠翠担忧地看着阿栀,阿栀收回目光看她,眼里带出几分笑,只是笑意没到眼底,“去忙吧。”
“……好。”翠翠见阿栀不愿意多说也就没多问,转身去找陈成了。
阿栀抱着手炉在外面自己站了好一会儿,等再回去的时候,已经满身凉意。
“阿栀?”见阿栀进来,朝慕眨巴眼睛看她。
出去时好好的人,进来后好像冷了很多。
朝慕撑着床板坐起来,也不急着问外面事情如何,而是声音温软说,“阿栀,帮我倒杯茶水。”
阿栀摸了摸茶壶壶壁,刚换的水,现在滚烫。
阿栀小臂夹着手炉,双手捧着茶盏过来,“郡主,茶水很热,等一下再喝呢?”
朝慕自然知道茶水热,她伸手拍拍床边,示意阿栀坐,“那阿栀帮我拿一会儿,我待会儿喝。”
“好。”阿栀双手捧着茶盏侧身坐在床边,小臂中夹着的手炉被朝慕伸手抽回去。
她摸了摸,轻轻叹息,“傻阿栀,手炉都凉了怎么还一直抱着。”
刚开始手炉也不是凉的,只是她在外面站的太久了。
阿栀低头看着茶盏里的热气,“奴婢忘了,可能是事情多没感觉到。”
她这一生感受的热意永远没有寒意多,已经习惯了手脚冰凉。
阿栀跟朝慕说志远的事情,“陈成的话起效了。”
从上午志远没把事情说给齐管家听就能看出来志远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刚得知自己亲生父亲是齐石磊,心里的埋怨还没开始正式发酵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埋怨直接变成了怨恨。
要是换成平时无事的时候,齐石磊心平气和日子舒畅,肯定不会大发雷霆打人巴掌。
说不定在得知志远知道他自己的身世后,还会补偿他一二,借此拉近父子关系。
志远被收拢抚慰,心里只会更感激父亲,哪里会来投靠小郡主,更不可能交出齐石磊贪污的证据。
奈何阿栀将时间算的刚刚好,父子温馨相认直接变成了两人反目。
“阿栀好棒,”朝慕夸她,眉眼弯弯问,“只是我那算无遗策的阿栀军师有没有算到自己冻红了鼻子?”
阿栀茫然,“啊?”
朝慕伸手,温热柔软的食指指腹点在阿栀鼻尖上,梨涡浅浅,“都红啦。”
安抚人心的暖香飘过来,惹得阿栀心尖一颤。
她低头,有些慌乱地抬手用手背贴了贴鼻尖,闷声解释,“外面可能太冷了。”
好像没流鼻涕,还好还好。
阿栀吸了吸鼻子,拿出大丫鬟的气势跟朝慕道:“您看,不让您出去是对的吧,不然现在就有两个红鼻子了。”
朝慕兴致很高,眉眼含笑,昂头仰脸轻哼,手指点了点自己鼻尖,语调缓慢悠扬,“阿栀又怎么能知道我不想要红鼻子呢。”
“我跟阿栀同甘共苦,这才是主仆嘛,”朝慕用手贴了下阿栀捧着的茶盏,“给我吧,可以喝了。”
阿栀把茶盏交出去的那一瞬间才陡然反应过来,小甜糕睡前没有喝水的习惯。
小甜糕刚才应该不是想喝茶,而是见她情绪不对劲,又怕贸然开口问她她不说,于是便委婉地寻了个借口说要喝水,其实是想让她捧着个热杯子坐在这里捂手取暖。
一如既往地体贴细心又顾及着别人的感受。
这个溏心糕!
阿栀垂眸看着自己温热舒服的掌心,浅笑了一下,眼尾往上。
“奴婢不要跟郡主同甘共苦。”
阿栀看了眼朝慕,眼里有光,轻声哼,“奴婢希望郡主永甘无苦。”
036
翌日清晨, 大雪。
朝慕起来后抱着手炉站在檐下往外看,最后决定,“今日天气不好不适宜出门, 过两天再去太学院吧。”
翠翠目瞪口呆,“?”这么随意的吗?
阿栀, “……”
阿栀神色平静丝毫不意外,小郡主要是今日出门阿栀才觉得她反常呢。
朝慕让人去太学院帮她跟院长告个病假, 就说过两日再去。齐府的事情上面差不多也都知道,朝慕这时候告假不去太学院也能理解,甚至更让人信服。
比如小姑娘处理不了府里的事儿逼不得已将人送去了京兆尹府, 自己脸上过不去这才在府里再躲两日。
跟了解朝慕九曲十八弯肠子的阿栀比起来, 翠翠就纯粹多了。
不过翠翠看向外面的大雪, 也跟着赞同地点点头,“是不适合出门, 这种天气就适合围着炉子取暖。”
要是再磕点花生瓜子什么的更舒服自在。
阿栀怜爱地看了她一眼, 翠翠是不笨,但到底是不够了解小甜糕啊。
小甜糕留在府中是有事情的,因为她今天约了齐石磊的夫人周娘子上门量尺寸做新衣。
昨日齐府庄子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周娘子可能不知道, 不过昨天晚上齐石磊亲自去找了周娘子。
一是告诉她儿子们出事的消息,二是从她那里拿银钱去走动走动, 看看能不能把人保下来。
齐石磊甚至动用齐将军的人脉关系, 求到齐将军留在京中有权势的旧部门上。
对方虽疑惑, 却也连夜接待了他,“你家郡主已经回京了, 你求她派人去京兆尹府跟府尹打个招呼不就行了,怎么还求到了我这儿。”
齐石磊低着头编了个相对合理的谎言:
“郡主白天考的太学, 晚上进宫了我一直没见着人。庄子上的管事全是她那个大丫鬟自作主张让人送去京兆尹的,这、这全是误会啊。”
福佳郡主是个姑娘,在京中又不摄政,她的动向几乎很少有人能留意到。
加上以她的身份地位在宫中过夜很正常,所以对方根本没有怀疑,只当是她的大丫鬟狐假虎威,直接借着郡主的权势把人送官府了。
一个丫鬟嘛,小题大做也很正常。
对方念齐石磊是齐府管家,见他姓齐,当他跟齐将军是本家。
齐石磊也往这上面引导,模糊其词误导人,“我家将军又不在京中,郡主不在府上,我心里担心儿子,逼不得已这才求到您跟前。”
他抹着眼泪,“将军,我家将军在京中常常提起您,甚至离京前还同我说如果在京中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您,您不会不管的,您看我这……”
将军也是个重情重义的老实人,一听这话哪里会不管,“你放心,我连夜拿我腰牌去京兆尹府给你问问,如果没什么事儿就能放出来了。”
将军着人去问了一圈,回来后脸色都变了,对齐石磊也不如刚才那般礼待:
“人是郡主下令送进去的,替郡主查账是上面的意思。府尹亲自跟我的人讲这事别管,说是齐府老鼠大了要咬主子,郡主逼不得已才出此招。”
将军冷眼看着齐石磊,“你在齐府多年,你说这齐府的老鼠是谁?”
谎言被当面戳破,齐石磊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同时明白了这事上面的确插手了,心里的怀疑瞬间被证实。
齐石磊是被人轰出来的,将军不能插手管齐府里头的事儿,加上现在也轮不到他插手,所以只能将齐石磊轰出去而不是把他拿下。
“留不得了,京中是留不得了。”
齐石磊两手攥紧开始在心里盘算,最后得出结论——
跑。
他又回去找周娘子。
周娘子在自家布铺后院住,方便平时看着自家生意。自她刚才得知儿子们出事后就坐立不安,心中忐忑焦急,求菩萨告佛祖希望儿子们没事。
这会儿见齐石磊回来,立马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问,“将军那边怎么说,儿子们能不能保出来?”
齐石磊脸上露出轻松的笑,点头道:“自然,将军一口答应了这事,说全推到柔妈妈跟下人身上就行,保住儿子们肯定没问题。”
周娘子立马松了口气,单手抚着胸口,“真是菩萨保佑啊。”
她心里想着这事结束后给庙里多上两柱香。
齐石磊舔了下嘴唇,拉着周娘子的手坐在桌边,轻声说,“夫人,只是这事没那么轻松,想把儿子保出来需要银钱。”
“你那些……”周娘子话还没说完就被齐石磊打断,“那点银子哪里够,三个儿子呢,不得把咱们家财全掏空。”
他道:“这事你就别管了,把钱给我我去走动,你就留在家里等儿子们回来就行。”
齐石磊见周娘子脸色不好看,手拍拍她手背,“就当破财消灾了,留着性命在日后总能赚回来的。……还是说你不想救儿子们了?”
齐石磊一脸惊诧,像是不认识周娘子似的,眼里全是谴责。
“你想什么呢,那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救我都不能不救!”周娘子道:“你等着我去拿银钱。”
银钱不可能全是以现银的方式放在家里,多数都是些田产铺子啊,还有些名贵首饰什么的,这些票据要等明日钱庄开门才能去兑换抵押。
周娘子把这些拿出来,齐石磊大概扫了一眼就全收下了,“我这就去张罗,你先睡下吧别担心了,有我呢。”
周娘子素来干练泼辣,但遇上这种事情到底没有齐石磊有门路,虽说她平时抛头露面做生意丝毫不输男子,可如今只得像个柔弱的妇人一样留在后院等消息,心里也憋屈发堵。
她虽心疼银钱,但更担心儿子们。
周娘子打算:“郡主之前就喊我,让我去齐府量衣服。我明日就去,去求求情,不是说福佳郡主心肠最是软吗,我求求她给儿子们一条生路。”
齐石磊头也不回,“行,后院的事情你看着办。”
他卷上万贯家财,连夜联系出京的马车,就等明日一早钱庄开门,他换完银钱就跑。
如今只查到儿子,最迟今日就能查到他跟周氏身上,到时候他们一家子谁都活不了。
至于为何不带上周氏,齐石磊嗤笑,妇人最是心软,不要自己的命都要护住儿子的命,要是被周氏知道他想撇下儿子们跑了不得活撕了他!
齐石磊怎么可能做这样的蠢事。
只要他活着,将来要多少周氏有多少周氏,要多少儿子有多少儿子。
还有志远,齐石磊连嫡亲的儿子都管不了了,怎么可能管私生子。
一夜大雪。
清晨天亮,周娘子都顾不上吃饭,几乎一宿没合眼睛,刚听鸡叫就起床收拾前往齐府。
周娘子来的时候,朝慕刚决定今日不去太学院。
她甚至起了兴致,问阿栀跟翠翠,“抓过麻雀吗?”
翠翠眼睛都亮了,有些惊喜跟意外,“郡主您还抓过麻雀呢?”
不是说江南暖和雪少吗,郡主还捉过麻雀呀。
朝慕缓慢摇头,“我没抓过,但看旁人抓过。”
她依稀记得前世辰玥喊她去玩,因雪后不适合打马球,她便让人支个箩筐抓麻雀给她看。
那时候朝慕不觉得有意思,因为抓麻雀这种事情不符合她未来六皇子妃跟福佳郡主的身份。
贵妃也同她说,辰玥生母身份低贱,她骨子里的血液也不高贵,你跟她不同,你生母是大长公主你身上留着皇家跟齐家的血,所以你怎么能同她一块儿玩耍,你应该多结交像国公府梁佑芸这样的大家小姐。
朝慕伸手,檐下飞舞的雪花飘进她掌心里。
沁凉。
像这雪,最干净也最肮脏。皇家的血脉,最尊贵也最卑劣。
“郡主,齐管家的夫人周娘子来了。”有下人过来。
朝慕缓慢煽动眼睫回神,收回手就要摸手炉。
“郡主。”阿栀喊了她一声。
朝慕茫然看过来,阿栀隔着袖筒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掏出巾帕将她掌心里的水渍擦干净,语气无奈,“手。”
朝慕眼里露出笑,冻了半天的小脸都染上些许温度,愉快地决定,“就抓麻雀吧,等它吃饱再放飞。”
周娘子进来的这段时间里,翠翠已经手脚麻利地支起箩筐,朝慕将手炉递给阿栀,自己端着粮食筐撒粮食。
首先要往筐外撒一点粮食种子,这样才能吸引麻雀进筐。
另外路上的粮食要少撒点,不然麻雀吃饱了直接就飞了。
最后筐里放多多的粮食,耐心等着麻雀进来拉线落筐就行。
道理朝慕都懂,但她依旧抓起一把粮食,满满放了一路。
翠翠看完欲言又止,最后没忍住告诉朝慕,“郡主,光筐外面的粮食麻雀都吃不完,还怎么会傻到进筐呢。”
朝慕蹲下来,抓了好些粮食放在被支起的筐底下,语气慢慢悠悠,“说不准呢,说不准会有傻麻雀呢。”
她昂头侧眸看阿栀,“阿栀你说对不对。”
阿栀觉得不对,这世上就没有这么傻的麻雀!
麻雀是最警惕最胆小的,在吃饱喝足的情况下肯定赶紧溜走,怎么可能还会搏命到为了口吃的往筐下跑,那不是傻鸟吗。
阿栀这次选择跟翠翠站一边,“我支持翠翠。”
小甜糕可能是富贵窝里长大的,所以不太懂她们这些穷人穷鸟的想法,没有半分危机意识。
朝慕哼哼,又往筐底雪地上放了一大把粮食,“我赌有鸟进来。”
翠翠跟阿栀都觉得她输定了,就算小郡主往筐底放再多粮食也没用。
谁会为了那点粮食把命丢了。
主仆三人甚至立下赌注。
“赌一两银子。”
朝慕发起赌约,阿栀跟翠翠觉得都能接受,她们刚说完,周娘子到了。
“郡主,求郡主救救我儿子。”周娘子见到朝慕就要扑过来跪下。
朝慕食指指节缠着绳子坐在廊柱后面的绣墩上,绳子的另一端绑着支起箩筐的小棍。翠翠心细,用碎雪把红绳浅浅埋了,这样不会被麻雀看见。
周娘子过来时,阿栀站在朝慕左边,翠翠站在右边,同时负责看院里的情况提醒朝慕拉绳。
周娘子跪在朝慕几步远的地方,再想往前便被阿栀拦住了。
阿栀收回拦人的手臂端在身前,微微笑,有礼又疏离,“离太近容易惊了鸟扰了郡主雅兴,望娘子理解。”
周娘子往宽敞雪白的院子里看了一眼,笑容僵硬地收回目光。她心里恨死了阿栀跟朝慕,但现在有求于人又不能表露出来。
她儿子都关进大牢了,这两位还在这儿捉鸟呢,真是有、雅、兴!
周娘子咬紧后槽牙,深吸口气,提着衣裙跪下来,“求郡主救救我儿子。”
阿栀这才往后退一步站在朝慕身旁。
朝慕不打算为难她,实不相瞒朝慕很欣赏周娘子这样的女子,可以做到不顾及世俗眼光做她自己,甚至赢得一份独有的尊重:
旁人见她都要叫一声周娘子,叫她自己的姓氏,而非齐周氏。
“周娘子我也不想抓他们,但是他们贪的太多了。”
朝慕看着手上的红绳,示意周娘子看院里的箩筐,“娘子你看,筐外那么多的粮食足以饱腹,可依旧有贪心之人伸手谋取筐里的东西,他们是不是做错了?”
周娘子脸上火辣辣的,咬着牙说,“我让他们把东西还回去好不好,全都还回去一文不留。”
她没像别的妇人一样讲“他们年纪小不懂事还是孩子”,而是说把贪的东西都还回去将功补过。
周娘子道:“我家男人已经拿钱去赎人了,银钱我们还回去,往后我们就留在郡主眼皮子底下当牛做马给您和齐府赎罪,只求郡主给我们一条生路,别的我们什么都答应,都答应。”
“齐石磊没跟你说吗,”朝慕眨巴眼睛,“人是我下令抓的,账是朝廷在查,求谁都没用,再多的银钱也是白搭。”
朝慕微微摇头,缓声叹息,“周娘子,你被骗了,齐石磊是要卷了银钱抛弃你们逃跑。”
周娘子人愣在原地,脸色慢慢变白,眼神都快失去焦距,往后跌坐在地上,“跑,跑?”
她到底是足够了解齐石磊,知道对方是个自私的人,郡主说的这些齐石磊的确干得出来。
可他怎么冷血狠心到这个地步,不管她这个外姓人就罢了,为何连亲生儿子不管不顾,那可是他们齐家的血脉啊!
“唔,除了这事,他还有别的事情瞒着你,”朝慕说,“齐石磊身边有个小厮叫志远你见过吧。”
周娘子见过几次,闻言僵硬地点头,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翠翠接话,替朝慕说,“周娘子,那个志远是齐管家的私生子,是他在外面养的外室替他生的,所以他就算没了您跟您那三个儿子,还会有别的儿子。”
周娘子的耳朵边“嗡”的一声炸了,觉得整个世界颠倒过来,颜色消失只剩黑白,瞬身血液一片冰凉。
果然,果然是私生子,她就说为什么齐石磊一直带着他呢。
“那个志远呢?”周娘子抖着声音从地上站起来。
翠翠说,“不知道,昨天晚上就没见到了。”
志远自然是被朝慕拿下了,但这会儿周娘子听着这话直接认为齐石磊带着私生子一起跑了。
“怪不得不稀罕我生的这三个呢,原来是外面还有。”周娘子笑了。
“郡主,我能不能赎过,我有齐石磊贪污齐府家财的证据,还有他私下里跟哪些官员走动来往过,私自收过哪些官员送来的礼物,我这里都有记录。”
周娘子很快冷静下来,掌根抹掉脸上的泪再次跪下来,人像是瞬间苍老疲累,没了鲜活气,“求,求郡主让我见见我儿子,哪怕是见见都行。”
她都不求能活命了,只想跟儿子们一起,哪怕是死都行。
朝慕折腾这一出,要的就是名单!
跟贪点家财比起来,私受贿赂更严重。
这群送礼的人可不认为他们是在跟齐石磊一个管家结交,他们只会认为自己是通过齐石磊在帮齐将军做事。
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自然是找齐将军而不是齐石磊。
朝慕得到自己想要,自然答应周娘子的请求。
她将手中红绳递给翠翠,让她留下看筐捉鸟,“周娘子,你想不想知道齐石磊现在在哪儿?”
周娘子瞬间抬起头,眼神放光,“求郡主告知。”
齐石磊被困在了钱庄里。
平时办事爽快利落的钱庄今日格外磨蹭,看到票据后也愿意给现银:
“只是吧,你这要的数目也太大了,我们需要从别处调银子。这样,你坐下喝杯热茶稍等一会儿,我这就给你安排。”
钱庄掌柜安抚齐石磊,“前后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很快的。”
齐石磊想要银子,只得压着性子坐下。
钱庄掌柜边让人给齐石磊上茶,边派人去齐府里将这事跟小郡主讲一声,免得出了什么纰漏得罪权贵。
毕竟平时好好的齐管家,怎么郡主刚回来没多久他就要换这么多现银呢。
齐石磊坐在后院等,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前面依旧没消息来,反而是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再晚些时辰他可能就走不掉了。
齐石磊心里警惕,觉得不对劲,于是都没通知钱庄掌柜,带上自己的一个亲信准备直接走。
“不拿钱了吗?”亲信问。
齐石磊脸色阴沉,“还拿钱,再晚点命就没了。”
他们刚出了钱庄后门,迎面就对上了陈成以及他身后的四个“家仆”。
陈成笑嘻嘻的,抱着手臂站在他出门的必经之路上,问,“这不是齐管家吗,这般大的雪,管家去哪儿啊?”
齐石磊见陈成肩上一层雪,就知道他们在外面等自己半天了。
不知道是钱庄掌柜报的信还是陈成一直在带人跟着他。
“我来替郡主办点事,这就回府。”齐石磊面上没露出什么异样,抬脚要往前面走。
陈成带来的四个家仆瞬间以一个圈的站位将齐石磊跟他的亲信包围住。
陈成佩服极了齐石磊的心境,这时候还能随口编谎呢。
他随手往后指,“不用回府,郡主这就来了,你有什么事情亲自跟她说呗。”
话音落下,一辆马车就停在旁边,车框左右两边挂着的灯笼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齐。
齐石磊的脸色这才变了,更让他震惊的是,从车上下来的不是郡主朝慕,而是他的结发妻子周氏。
“齐石磊你个没心肝的!”
周娘子下车直接扑过来撕扯齐石磊,“你去哪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救儿子的事情是不是假的,是不是!”
“你个没良心的畜牲你居然要卷钱抛下我们娘四个自己跑,你有心吗,你胸口里放着的是块狼心吧。”
“我拼死拼活给你生了三个儿子啊,你老齐家是有多少家财三个儿子都不够你还出去养外室弄出个私生子。”
周氏力气大,先是抽齐石磊耳刮子又捶他胸口,伸手推搡把他推倒在地上,整个人坐在他身上捶打!
周氏恨啊,恨朝慕更恨齐石磊。甚至比起朝慕,她更憎恨枕边人的背叛跟抛弃。
她指甲抓破齐石磊的脸跟脖子,“我跟儿子活不了我让你也别想活,咱们一家人要死一起死!”
齐石磊也有脾气,伸手掀翻周娘子,把她推在雪地上,“贱妇人就会坏事,要不是你管着,我哪里用得着偷偷摸摸养外室。咱们儿子已经保不下来,你怎么就这么蠢呢!”
他聪明,所以他要抛下儿子们自己跑。
周娘子趴在雪地上,身上滚了一层雪,她头发散乱朝齐石磊笑,“我已经将你跟官员来往的名单记录交给郡主了,你是死罪已定,我们最多流放。”
“齐石磊,你不仁不要怪我不义!抛妻弃子,你这辈子活该下地狱!”
齐石磊脸色铁青,瞬间爬起来伸手要去掐死周娘子,“你个毒妇!”
陈成看不下去,抬手让家仆制止住齐石磊,架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开。
周娘子爬起来盘腿坐在地上,仰着头对着漫天大雪又哭又笑。
笑自己看错了人猪油蒙心起了贪念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哭自己明明有一手的本事怎么就混到了如此田地呢。
朝慕抬手撩开车帘朝外看,看夫妻反目成仇。
她想,如果她前世顺顺利利嫁给了六皇子,到头来也会落得周娘子这样的下场,被六皇子利用完身上的价值再抛弃。
老鼠已经抓到,剩下的事情交给陈成处理,朝慕不想再看。
“阿栀,”朝慕收回手落下车帘,扭身将手递给坐在旁边的阿栀,闷声说,“手冷。”
两人出来的时候没有带手炉。
可小郡主情绪不高,抿着粉唇鼓着脸颊,水润的杏眼可怜巴巴地看过来,冲她举起两只手,指尖被冻得微红。
阿栀,“……”活该,谁让她要看热闹。
这事根本不用她出面,但她非要来看看。
阿栀心里吐槽,手上却诚实地是用掌心拢住朝慕的指尖,垂眸低头轻轻哈气,“搓一搓就暖和了。”
朝慕眉眼弯弯看她,“阿栀~,你说咱们的箩筐捉到麻雀了吗?”
她俩出来了,但翠翠还守在院子里呢。
阿栀想了想,坚持自己的看法,摇头说,“估计没有。”
朝慕视线从她脸上落到自己被人捧着哈气的指尖上,声音轻软,带着娇气,“我不信。”
她说,“我那般诚心,肯定有麻雀愿意进去。”
她前前后后给了好些“粮食”呢,万一麻雀心软真就愿意被她圈养了呢。
朝慕直直看着阿栀,满怀期待跟希望。
阿栀茫然又警惕,丝毫没懂“麻雀”的深意。
小甜糕憋什么坏呢,……该不会是不想给她身契吧!
阿栀一本正经,捏着朝慕的指尖,尤其捏了捏她跟自己拉过钩的小拇指,“郡主是不是说话算话啊?”
朝慕开始装傻,歪头疑惑,“啊?”
阿栀木着脸,“咱们拉过钩的,我扳倒齐石磊你就给我身契,说话不算话的是小狗。”
朝慕保持着被人攥住双手手指的动作,慢慢凑到阿栀面前,仰脸昂头看她,梨涡清浅,满眼星河,朝她:
“汪~”
阿栀,“……”
好气!……但她又很可爱。
朝慕冲她笑,“逗你呢,回去看完麻雀就给你。”
朝慕坐直,将手从阿栀掌心里抽回去,侧眸撩起车帘再往外看,满脸笑意被风慢慢垂散,梨涡被深冬寒意抹平。
阿栀侧头看她,有些狐疑。
她手放在自己腿上,侧头看另一个窗户外的风景,只觉得耳朵滚热,脑子里全是那声轻轻软软的:
“汪~”
她离得那么近,热气好像就抚在自己唇上。
这个小狗,她居然没赖皮……
037
“郡主阿栀你们回来了。”翠翠一直守在庭院里, 瞧见两人回来眼前一亮。
朝慕见她这副表情,杏眼也跟着睁圆,双手提起裙摆就过来了。
她轻手轻脚, 眼睛看着庭院里,蹲下来问翠翠, “抓到几只了?”
阿栀跟在朝慕身后,心道能抓到一只就算她输, 还抓到几只……
翠翠顿了顿,不太忍心打击朝慕的自信心,犹犹豫豫磨磨蹭蹭, 跟朝慕竖起一根手指头。
朝慕杏眼明亮, 语气欢喜, “一只!”
她不贪心,一只也行。
翠翠竖起来的手指头左右摇了摇, 怂着肩膀缩着脖子小声说, “一只,都没有。”
朝慕,“……”
小郡主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 卷长浓密的眼睫垂下,侧眸朝箩筐那边看, 像颗水灵的小趴菜瞬间被抽干了水分。
庭院里她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跟之前唯一的区别就是白雪又覆盖一层。
阿栀见她这样, 抿唇睨向翠翠,无奈叹息, ‘没有就没有,你晃她一趟干什么。’
翠翠也内疚, ‘我本来想逗郡主开心一下的。’
‘她现在开心了?’
‘……没有。’翠翠小眼睛流泪,看着失落的小郡主有些麻爪,不知道怎么安慰,求助地看向阿栀。
阿栀提起衣裙蹲在朝慕身边,双手搭在膝盖上,斟酌开口,“郡主的初衷是喂饱冬日觅食困难的麻雀,而非捉住它们,现在至少目的达成了对不对?”
朝慕收回目光看向阿栀。
阿栀浅笑,温声哄她,“今日所有吃到粮食的麻雀们都会谢谢郡主的,您让它们在这个寒冬里饱餐了一顿。”
翠翠跟着重重点头,“对对对,刚才好些麻雀呢,吃饱了才飞走的。”
她就说不能在外面撒那么多粮食吧,麻雀吃饱了外头的粮食都没吃完,所以怎么可能进箩筐。
朝慕只是偏头问,“那如果阿栀是麻雀,阿栀会记得我吗?”
阿栀顿了顿,看向那箩筐又看向一地的粮食,指尖收拢,呼吸微屏,扯动嘴角缓慢点头,“自然会记得。”
她好像懂了这箩筐是用来“捉”谁的。
朝慕眼睛弯了一下,“好。”
她跟翠翠说,“往后在院里多放几个小盘子,里面每日装上些粮食,留路过的麻雀吃。”
翠翠欢快应下,“好。”
她就说阿栀有办法哄郡主开心嘛。
箩筐收起来,地上的粮食分成多份放在庭院里。
朝慕解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二两银子,分给阿栀跟翠翠,“每人一两,愿赌服输。”
朝慕今日虽然花出去二两银钱,但却收获了齐石磊的全部家财。
账房拿着账本跟算盘过来找郡主清账。
“田产铺子首饰古董,全部估算了价格,加在一起共白银十三万五千八百九十两。”
这只是剩下的,还不包括他们平日里大手大脚花费出去的。
可见在京中这十几年,齐石磊夫妻一共贪了多少东西。
朝慕坐在桌边看账本,这些东西全入了齐府的公账,“你把咱家的账本做个备份,然后将这个账本随同庄子里的账本以及周娘子记下的官员名单一同交到京兆尹府。”
这一次算是给齐府来了个“清查”,所有事情都走在了明面上,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日后若是有人再想拿“结党营私勾结京官”“招兵买马意图造反”来污蔑齐府,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毕竟这次查账的事情,知道内情的人不算多。
账房应下,“是。”
见这边没什么事情,账房便准备收起账本回去。
朝慕探头往外看了眼,见阿栀跟翠翠在外面说话,便朝账房眨巴眼睛,示意他弯腰过来。
账房不理解,但还是照做。
账房心里不由盘算,郡主这是信不过阿栀跟翠翠吗,所以有什么话是瞒着两人不让两人听见的。
朝慕单手遮唇,小声问,“像是寻常人家,一年的花费大概需要多少?”
“啊?”账房完全没想到她问这个。
他也单手遮唇跟朝慕算了算,“寻常百姓,生活稍微过得去的,一年一人平均花费差不多有十两银子。”
这是基本需求,不包括什么首饰胭脂出游玩乐之类的花销,只是吃穿住行。
“如果有了家庭,这个花销可能要增加不少,比如孩子的花销。”
总要给孩子吃穿吧,孩子小时候又不能赚钱,纯属是张嘴等吃。等孩子再大一点,要给孩子找书院请夫子吧,这也要花钱。
而且这些花费的前提都建立在有地契也就是有地方住的基础上,并且家里有田地营生,才能勉强糊口度日。
如果没有固定的住处,账房想了想,“算上租房子的花销,怕是要十五两左右。”
要是想要生活好一些,自然是银钱越多越好。
朝慕掰着手指头算阿栀的小金库。
她拿到庄子账本那天,给了阿栀一千零十两。办完府宴后,给了阿栀一百二十五两。请家仆多给了一两,加上阿栀那个谨慎戒备的小胆子,自己贪财最多就贪个五两!
朝慕随便扒拉两下,就把阿栀身上的家财算的清清楚楚,连她几身衣服都知道。
光算银钱,差不多一千两百两左右。
“咱们最近是不是快发月钱了?”朝慕想起什么。
账房点头,“对,明日发。”
从早上巳时开始到晚上戌时左右结束,这期间该领月钱的下人会挑自己没活的时候过去领。
上次她说所有人的月钱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一两,也就是说阿栀原本做为大丫鬟有五两的月钱,现在有六两了。
“阿栀今年十五,”朝慕说,“假设阿栀活到一百一十五,每个月花十两,那刚好够花。”
棺材本都给她算上了。
“那阿栀姑娘要是嫁人生子呢?”账房多嘴提醒一句,“就算一家只有三口人,每个月的开销可就不止十两了。”
账房刚说完,就见朝慕幽幽地看了过来。
账房瞬间闭嘴低头,“……”
朝慕鼓起脸颊,有些不高兴,“就十两,够她自己花就行。”
要是再多了其他人,那就让他们把嘴绑起来去喝西北风!反正不能花阿栀的银钱。
见朝慕没有其他问题了,账房这才拿着东西离开。
阿栀跟他擦肩而过,顿了顿,抬脚进屋里,“郡主晚上想吃些什么?”
朝慕双手托腮看她,慢慢悠悠开口,“想吃西北风。”
阿栀,“?”
府里不是刚进了一笔银钱吗,不至于穷到喝西北风吧?……还是小郡主想尝尝鲜。
阿栀挑眉,“唔,那奴婢这就去把窗户全部打开,让郡主尝尝西北风的味道。”
她作势要去开窗,朝慕立马伸手拉住她的袖筒,脸颊鼓鼓,水润的杏眼瞪了她一下,闷声说,“坏阿栀。”
阿栀无辜又委屈,她不过是满足小甜糕的需求,怎么还就成坏人了。
朝慕却松开她的袖筒,双手托腮,“阿栀,我后日要去太学院。”
“那明日呢?”阿栀问。
朝慕侧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抿了抿发干的唇,垂下眼睫轻声说,“明日辰玥给我下了帖子,请我去她府上玩。”
阿栀今天忙了一天都快忙忘了,丝毫不记得辰府有人来送过请帖。
她只当是自己疏忽,“行,那我去给郡主准备上门拜访的礼物跟出门要用的东西。”
府里没了管家,所有人有了事情都要来问阿栀,俨然已经将她当成了下一任的管家,导致阿栀特别的忙。
刚才翠翠还拉着她问她是不是要当管家了。
“郡主,齐石磊被抓现在齐府缺了个管事的,”阿栀想了想,提议道:“您看让陈成顶上如何?”
这次不管是查账还是抓齐石磊,陈成都表现出超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稳重,加上他性子圆滑却不市侩,聪明但又有底线,很适合担任齐府管家。
虽说可能资质跟年龄都稍显稚嫩跟青涩,但总要给他一个成长的机会。
阿栀觉得陈成能做好。
……其实如果不是管家身上繁琐的事情太多了,阿栀都想自己来。
她管着小郡主就足够费心费神了,实在没精力去管府上的其他人。
朝慕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
她手指点着面前的茶盏杯沿,想问阿栀:
管家有着落了,那大丫鬟呢,是不是你走了要让翠翠顶上?
别以为她不知道,刚刚阿栀还跟翠翠在外面说了半天的话,想来是交接差事。
只是朝慕抿唇没说。
“阿栀,明日你就不用同我出门了,让翠翠去就好,”朝慕看向阿栀,轻声说,“我明日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放在账房那里,希望你会喜欢。”
阿栀腰背瞬间挺起来,清秀耐看的小脸都亮了亮。
身契身契,一定是身契。
见她这么高兴,朝慕嘴角也抿出浅浅笑意,像是看见挨饿的麻雀吃饱饭,心里也有些许的满足。
一夜过去,翌日清晨,依旧大雪。
朝慕一早就要带上阿栀为她准备好的礼物出门。
阿栀以为是辰玥催得急,伸手抖开银白大氅披在朝慕肩上,将兜帽给她戴好。
她低头给小郡主系脖颈处的带子,朝慕则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阿栀。”朝慕捧着手炉轻声喊。
阿栀茫然抬眸,“嗯?”
朝慕就只是抿唇笑,没两个瞬息呢,她又喊,“阿栀。”
阿栀,“嗯。”
阿栀都没抬头,弯腰给朝慕整理她的袖筒跟衣摆,顺便把她身上的大氅掀开一角,用干净温热的掌心抚她里面穿的红色比肩,将兔毛抚顺。
马车套好了,翠翠过来,“郡主可以出发了。”
只是她们去的属实太早了些,不知道辰玥小姐起了没有。
朝慕站在原地没动,只看着阿栀,好像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最后只是看着阿栀,轻软的声音喊,“阿栀。”
阿栀笑,“奴婢在呢。”
她扶着小甜糕上马车。
朝慕坐在车上,探头朝下看,“阿栀,我要出门了,你有什么话要跟我交代吗?”
朝慕眼睛巴巴地看着她。
阿栀想了想,又想了想,然后摇头,“郡主今日出去记得玩的开心。”
“……好,”朝慕指尖攥着车帘,眼睛弯弯,“那我走喽?”
阿栀福礼送她。
马车缓缓出门,阿栀留在原地。
她忽然想起来她刚来的那天,朝慕明显已经察觉到她不对劲,但是出门前还是温声同她说:
‘阿栀,你真没什么事情吧?’
‘那就好,如果有,一定要跟我说哦。’
今日她也是反反复复问:
‘阿栀,你有话同我说吗?’
‘要是没有的话,我就出门了哦。’
阿栀垂下眼,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眼睫都落了层细雪,才低头从袖筒中抽出三张卷起来的纸,缓慢展开:
一张是地契,另外两张是一千两的银票。
银票全国通用,并不仅限于京城。朝慕这是希望她无论去了哪里,手中都不缺银钱花。
阿栀叹息,心中各种滋味都有,堵在胸口闷了一夜。
昨天下午她跟账房擦肩而过,账房正好跟她对视一眼。
本来大家都是在府里做事的,就算眼神对上也是大大方方点个头就过去了,可账房明显没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慌忙低下头没看她,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阿栀当时也没表现出半分异样,然后晚饭后去找了账房。
“是府里账目还有其他异常吗?”阿栀皱眉,脸色有些严肃。
因为明日发月钱,账房今天忙到现在还没结束,所以人还在屋里没回去休息。
瞧见阿栀过来,账房既意外又不意外。
“府里账目没什么问题,”账房示意那边柜子,“账本都在里面,上面贴了日期跟年份,阿栀姑娘要是不放心可以再看看。”
“既然账目没问题,那你对上我的时候眼神闪躲什么?”阿栀疑惑,“你跟郡主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账房犹犹豫豫,他也知道阿栀难缠又厉害,便透漏一点,“阿栀姑娘明日就知道了,左右不是坏事。”
“今日的事情我从来不拖到明日,你不说是吧?”阿栀扭身要走,态度强硬,“那我去问郡主。”
“别别别,我说我说,”她要是去问郡主,郡主就该知道是自己这边走漏了风声,账房跟阿栀打个商量,“但这事你不能跟郡主说,要不然我这两边不是人。”
阿栀看向账房,账房从抽屉里掏出三张平整的纸递给阿栀。
“这张是你的身契,已经走过官府了,看这里章都印好了,以后你就是个自由人了。”
“这两张呢,是两千两银票,郡主说得了身契的人都不容易,所以发两张银票庆祝庆祝。”
阿栀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猜到是身契,但完全没猜到还有银票。
阿栀迟疑着接过银票,问账房,“别的得了身契的人也有银票吗?”
难道是齐府传统?
账房笑,“自然——”
“是没有的,”他大喘气,“谁家菩萨主子发银票啊,还是两千两的银票。”
账房坐回桌子后面继续忙活,见阿栀没走,便跟她说,“郡主下午问我,寻常人家一年开销要花多少银子,我同她说一人的话差不多要十两。”
阿栀看过去,账房笑着摇头,“郡主说你身上的银钱够你活到一百一十六岁了。”
阿栀,“……”
阿栀虎着脸沉默下来,她就说她的小金库朝慕摸得清清楚楚!
账房又道:“我多嘴说了一句,我说要是阿栀姑娘嫁人成家的话,一家就算三口人,一个月十两银子怕是不够用。郡主听完挺生气的,瞪了我一眼。”
他跟阿栀学了一下,奈何学的不精髓,阿栀看得眼尾抽动却没移开视线。
账房继续说,“郡主气完,又闷声从自己私库里掏了两千两银票出来。”
他抬下巴,“喏,就你手上那两张。她把银票连同身契一起交给我,说她明日不在府上,让我把身契给你,然后这两千两就说是府上奖励你的。”
“三千多两银子,”账房抬头看阿栀,“够一家三口衣食无忧的生活一辈子了。”
要知道有多少人是活不到一百岁的,更别提一百一十六岁了,所以如果只用来生活,这些银子绰绰有余。
朝慕不只是想养阿栀一辈子,甚至哪怕心里不高兴,实际上还是替阿栀做好了将来会成家的打算。
她不想她活得拮据,像只冬日里吃不饱的麻雀,可怜到要去小心翼翼的搏命。
可如果她想走,朝慕也没非要强留她,而是像今天上午捉麻雀时一样,在外面撒满粮食,让她就算不进箩筐也有饭吃……
这两千两银票还有之前给的一千两,便是朝慕撒在外面的三大捧粮食,足够阿栀吃饱饭了。
怪不得呢,怪不得她跟翠翠交接大丫鬟的差事交接的那么顺利。
她想让翠翠在小郡主身边伺候,然后小郡主正、巧派她去查账。她明日拿了身契可能会直接离开,小郡主刚、好明日要出门去辰府。
轻飘飘的两张银票拿在手上,阿栀却觉得有千斤重,坠地她弯下腰蹲在原地,半天没能回过神。
账房担心地凑过来,想扶她又没贸然伸手,“阿栀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大夫?”
阿栀摇头,声音沙哑,“没事。”
她身体上一点事情都没有,唯独觉得胸口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闷疼的她有些缓不过来,眼眶滚热心尖发酸。
‘阿栀我想同你当朋友。’
‘不答应也没关系,等你想好了再拒绝也可以的。’
阿栀从账房那里出去的时候,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她站在石头小路上,借着晚上的灯笼去看主屋拐角的那颗梅树。
白雪红梅的墙角,梅花在这里开得极好。
她之所以能注意到这株红梅,还要归功于小郡主折了梅花簪她头上。
‘阿栀,这样看着有生气多了。’
阿栀回到屋里的时候,平时磨磨蹭蹭的小郡主今日已经早早躺下,床帐紧闭,里面没有半分动静。
阿栀本以为两人会说些什么,毕竟有些事情两人是心知肚明的。
比如阿栀想要身契跟自由,比如朝慕其实想让她留下来陪她。
当两者不能达到一致的时候,阿栀觉得以小郡主黑心肝的性子,应该会挖个洞让她掉下去。
可是没有。
她今晚甚至都没粘她。
阿栀剪了灯芯回到自己床上,双手搭在小腹上没有半分睡意。
象征着自由的身契连同那两千两银票就放在她枕头下面,可阿栀丝毫没有半分轻松自在的感觉。
没拿到身契的时候,阿栀觉得如果能拥有自由身,她得多开心。可如今真有了身契,她又觉得好像也就那样。
她在齐府出入自由,从没有因为身契受到过半分约束。
反观当初在宫中,她明明已经自由了,却像是被折断了翅膀,此生都飞不出那红墙黄瓦的深宫庭院。
可能有那份执念在,导致阿栀一直想要离开。
她来到这里,身契对她来说就是自由的象征,有了身契她就能离开。
可现在她有了身契,能离开齐府跟原书结局,从此天高海阔自在生活,她为何还不开心?
直到现在,直到小郡主的马车驶出齐府,阿栀站在漫天飞舞的白雪中才想明白——
因为她在齐府中在朝慕身边,一直都是自在的。
她随性的做着自己,感受着来自于身边人的温度跟关心,像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争斗的趁手工具。
如果宫中是薄冰,需要步履艰难小心翼翼,那朝慕身边就是平地,她无需掩饰藏匿自己,因为朝慕会稳稳地帮她托着底。
阿栀虽不懂朝慕为何这么做,但她没感受到半分利用跟不怀好意,甚至日益沉浸其中……
阿栀将身契跟银票都收起来,转身回去。
路过庭院高台的时候,余光随意往上一撇,果真见到上面放着个小盘子,里面盛着帮鸟类过冬的粮食。
阿栀回到自己跟翠翠的小屋,扒拉出她的钱匣子将身契和银票放进去。
之前一千两的银票她收的战战兢兢,现在两千两的银票她拿的心安理得!
自己这只笨鸟都一头栽进小甜糕的箩筐里了,还不许她多吃点“粮食”啊。
阿栀哼哼,她怀疑朝慕就是故意的!故意利用她心软,出手大方给三千两银票让她不舍得走。
这个……黑心肝的小甜糕!
被阿栀念叨的朝慕,这会儿正歪靠在马车里。
眼见着都快到辰府了,翠翠扭头朝车厢里问,“郡主,请帖您带上了吗?”
待会儿好拿给门房看,这样就能把马车直接驾进辰府了。
朝慕抱着食盒呆呆地坐着,闻言摇头,“没有请帖。”
“没有请帖?”翠翠愣住。
郡主不是说辰家小姐递了帖子过来,她才要上门拜访的吗,怎么会没有请帖呢?
朝慕脑袋靠着车壁,垂下眼睫闷声说,“就是没有请帖。”
辰玥那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上门做客都是说来就来,又怎么能想得起来提前递帖子请她去。这么文邹邹的事情她可干不来,她只会派人来喊她。
翠翠茫然住了,那她们是直接去敲门吗?
走辰玥小姐的路子是吗?
马车到辰府门口,翠翠真就下去敲门,朝慕坐在里面等。
她今日从衣服到头发全是阿栀帮她弄的,连出门要带的食盒跟手炉也是阿栀一手操办。
朝慕垂下眼,视线落在怀里的食盒上,明明怀里满满的抱着东西,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阿栀现在应该拿到身契跟银票了吧。
怕她要跑的远远的不再回京城,朝慕特意给她准备了各处都能用的银票。
那天府宴结束后,那个站在门外身披阳光向阳自由的人,到底是要天高海阔振翅离开。
就像阿栀说的,哪只鸟会笨到被人圈养啊,那也太没自我了。
所以到头来,依旧是她一人被困在高墙深院中,始终迈不过那道门槛拥有生机跟阳光。
“慕慕来啦?”
外面由远及近响起辰玥的声音。
辰玥是亲自提着衣裙迎出来的,满头长发云雾般垂在身后都没来得及挽上。
她才起床就听说朝慕来了,高兴到披散着头发直接跑着迎出来,可见心里欢喜。
“慕慕都没提前跟我说。”辰玥放下提衣裙的手,探身打开车门,两扇门敞开,她抬头就看见一脸委屈的朝慕。
朝慕撅嘴坐在车里,头上兜帽都没摘下,帽檐下眼眶红红的,就差直接哭出来了。
辰玥愣在原地,愧疚瞬间铺天盖地的席卷全身。
她边伸手接朝慕出来,边自己忍不住先带上哭腔,“你是不是冻傻了?都怪我起晚了让你等久了,呜呜你别哭。”
朝慕,“……”
朝慕就差“汪”的一声借机哭出来,“我今天想在你这里玩一天。”
这样好能给阿栀留出足够的时间离开。
朝慕看似出来串门,其实就是找个地方落脚,要是没有辰玥,她今日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玩一天!”辰玥开心坏了,恨不得朝慕在这里常住!
“你还带了瓜子啊?”辰玥看见食盒格外惊喜,刚才的愧疚难过瞬间被抛到脑后,“你怎么知道我爱吃。”
“阿栀准备的。”
朝慕将食盒递给珠珠,站在原地用手指着鞋子跟辰玥说,“阿栀准备的。”
这大氅,“阿栀准备的。”
这比肩,“阿栀挑选的。”
这头发,“阿栀给挽的。”
辰玥,“……”
这是一大早过来炫耀“我有阿栀”的吗?
辰玥配合地鼓掌,“哇,阿栀好棒啊~”
她左右看,“嗳,所以阿栀呢?”
这可问到了伤心处,朝慕咬紧下唇,眼尾红红,发出鼻音,“呜~”
她要没有阿栀了。QAQ
038
见朝慕扁嘴不语, 辰玥单手遮唇小声问翠翠,“阿栀呢?”
齐府里头的事情她自然也听说了,辰玥本来想带上自家家丁去给朝慕撑场子, 是爹爹拦住她,说这事她不用管郡主不会受委屈的, 辰玥这才作罢。
这两日她没找朝慕,也是想着齐府事情多让朝慕安心处理, 她不去添乱。
要不然朝慕过了太学院入学考试的时候,辰玥就带人上门庆祝了。
炮仗烟花她都找人弄好了呢!
辰玥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还在想要怎么给朝慕庆祝,结果却瞧见她情绪不高。
她合理怀疑, “她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今□□慕来玩但是没带阿栀, 辰玥想, 阿栀是不是被提拔成管家了啊,这才没办法跟着朝慕出门。
可这是件好事呀, 毕竟管家的月钱比丫鬟多很多, 朝慕不该这副丢了心肝的表情。
她俩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翠翠也有些懵,郡主早上出门的时候跟阿栀还好好的。
她回辰玥,“阿栀在府上呢, 也没见两人吵架啊。”
翠翠单手遮唇, “估计是郡主太喜欢阿栀了,离开一刻钟都想的不行。”
翠翠这话可不是胡说, 她有证据的!
那天在庄子上, 两人距离就隔上那么几米远, 小郡主就嘀嘀咕咕说想阿栀了,何况今日出门一整天, 郡主舍不得阿栀也很正常。
辰玥半信半疑,伸出微凉的双手捧住朝慕的脸颊, “不哭不哭啊,没有阿栀还有我呢,我带你打马球……唔。”
辰玥看了眼漫天大雪,改了说词,“我带你抓麻雀啊,你在江南长大,肯定没玩过雪地里捉麻雀的游戏吧。”
提到捉麻雀,朝慕杏眼水蒙蒙的,更想哭了。
她的“麻雀”飞走了。QAQ
翠翠说,“辰玥小姐,我家郡主昨天刚跟我们在府上玩过捉麻雀的游戏。”
“你们玩过啦?”辰玥来了兴趣,“捉到几只?”
“全飞了,”朝慕扁嘴跟辰玥说,“一只都没有。”
辰玥难以置信,“啊?”
怎么会全飞了?
她看向翠翠。
翠翠看了眼朝慕,小幅度轻轻点头,低声道:“郡主在外面撒的粮食太多了,麻雀吃饱全飞了,没一个愿意进箩筐的。”
“小可怜~”辰玥更怜惜朝慕了,伸手拉着她的手腕提着衣裙往府里走,“快进来喝杯热茶,回头我带你捉回来。”
辰玥拉着朝慕进府。
在外面只聊了一会儿,辰玥垂在身后的长发上便落了一层白,朝慕的兜帽跟肩上也都是雪。
珠珠将食盒放在桌上,连忙指挥丫鬟们去拿干毛巾给主子们擦头发。
屋里炭盆又多了两个,热茶紧跟着端出来。
见别人家的大丫鬟张罗前后,朝慕呆愣愣站着,一时间更想阿栀了。阿栀也这般能干,把她照顾的特别好。
辰玥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珠珠给她擦头,空着的双手拉着朝慕坐在她旁边的圈椅里,“屋里暖和,快把大氅解开吧。”
朝慕摇头,指着脖颈前的带子,低低软软的声音说,“阿栀系的。”
“对对对,我知道是阿栀系的,”辰玥屁股离开绣墩,探身抬手把朝慕的兜帽给摘掉,“阿栀是把带子系上了又不是焊上了,快摘掉快摘掉。”
珠珠也跟着劝,“屋里热,郡主仔细待会儿出了汗再冻着了。”
朝慕这才作罢,她脱掉大氅抱在怀里,抬眸看辰玥梳头发,轻声说,“辰玥,你人真好。”
“慕慕你怎么突然夸我啦,”辰玥眉眼弯弯开心起来,屁股忍不住在绣墩上扭了一下,想转过来跟朝慕说话,奈何她头发被珠珠攥着脑袋动弹不得,只得用余光看朝慕,“我也觉得你很好,所以很喜欢跟你一起玩。”
跟旁人交往时,不知为何总给辰玥一种感觉,明明大家都是十四岁,可站在一起时好像她才四岁,像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傻子。
跟朝慕相处就不同啦,她四岁,朝慕最多才五岁!她俩差不多同龄。
而且朝慕又是朝阳长公主的外甥女,辰玥心里对她更亲近。
辰玥小嘴开始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从待会儿要吃什么说到了今日告假不去太学。
她一脸庆幸,“还好我今日没有骑射课,不然我早早就起床出门了,你来了可能会扑空。”
“大雪天是不适合跑马,可我觉得雪里骑马也很好看啊,尤其是穿着红色大氅。”
“你没见过长公主骑马,风扬起衣摆猎猎作响,可飒爽了~”
辰玥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话密到旁人根本插不上嘴。
朝慕坐在圈椅里抱着大氅看她,也没打算说话,只安静的听。
辰玥是真的很好,可惜她前世知道的太晚了。
朝慕依稀记得辰家的结局。
辰相朝堂争斗败落,辰家被六皇子下令满门抄斩,事发前辰相就自知逃不掉,便联合全家哄着辰玥出了京将她藏在外面。
辰玥得知真相的时候辰府已经没了……
她以侍女的身份混入春猎,雪天纵马一身红衣,长弓拉满利箭破风,目标直指新皇朝弘济,一箭将其从马背上射下来。
弑君的罪名是长公主朝阳替她保下来的,做为交换,在京中还有些势力的长公主选择退回封地此生不再进京干政。
年尾深冬,朝阳带着辰玥离京,出发前往她在岭南的封地。
她们离开,飘在京中的朝慕便不能再跟上。
也是朝阳舍权保辰玥,朝慕才意识到两人间的一些涟漪。
朝慕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死后没有去投胎,而是以风的形式漂浮空中。
她只记得她自裁之后,齐府下场悲惨。
做为胜利者的梁、楚两家也没什么好结果。
她死后,未来六皇妃的位子便落到了梁佑芸身上。
朝弘济从平民变回皇子后,在国公府跟楚家的帮助下,夺嫡之路一路顺畅,他成为新皇的那一年,于腊月初八迎娶未来皇后梁佑芸。
梁佑芸进宫那日晚上,梁府众人大醉,楚清秋遣走所有下人,自己纵火烧了国公府。
一场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梁国公一家连同楚清秋葬身火海。
梁佑芸知道此事后许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当晚拔下头顶凤簪插在胸口跟着自尽了。
失去皇后朝弘济并没觉得如何难过,他唯一可惜的是梁国公死了。
在扳倒齐府辰府跟除掉政敌和障碍的这条路上,梁国公可是个好手。至于女人,不过是争斗过程中趁手好用的傻棋子罢了。
梁佑芸是,楚清秋是,朝慕是,辰玥跟朝阳也是。
好在如今他皇位稳固,将来会有好用的新臣顶上来。
事情到这里的时候,朝慕便觉得自己的魂体越来越淡了,她的五感也在慢慢消失。
是有一日一灰衣和尚经过,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同她招手,“福佳郡主,我就知你没离开。”
他跟朝慕说,“许是天缘,有人从外而来影响了这里的因果,你有一次重活的机会。”
“是谁?”朝慕那时问。
和尚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朝慕又问,“我要怎么做?”
和尚笑,“随缘就好,莫要强求。”
他对着朝慕挥手,道了声“去吧”。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朝慕已经在进京的路上。
“阿栀。”
朝慕坐在辰府圈椅里,垂眸细细抚着怀里的银白色大氅,抿紧了唇。
阿栀便是那个外来的人,是给她带来新生的变数。
“你又想阿栀了?”
辰玥挽好头发,双手撑着膝盖凑头看朝慕,感叹道:“哎呀,就没见过你们这么黏黏糊糊的主仆,分开一刻钟就想的不行。”
朝慕撅嘴反驳,“阿栀不一样,阿栀不是仆。”
“好好好,她是心肝行了吧。”辰玥盯着朝慕的眼眶看,见她眼尾红红的跟涂了胭脂一样,便伸手拉着她的手腕将人从椅子里扯起来。
“既然这么想阿栀,那我们去找阿栀好了。”
她向来如此,既然想那就去做,不懂朝慕为什么犹犹豫豫磨磨蹭蹭。
朝慕心里犹豫挣扎,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但等人走到主屋门口却不愿意再往外走。
她站在门槛里面,想了想,摇摇头,下定决心,“不去了。”
辰玥不懂,皱着好看的脸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啊?”
朝慕深呼吸,勉强扬起笑脸,抱着大氅开口,像是说给辰玥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因为阿栀是自由的。”
她不能因为自己想要,就把麻雀的翅膀剪掉,将她圈在自己身边。
“……”辰玥还是没听懂。
朝慕将大氅递给翠翠,同辰玥说,“我们去吃早饭吧,我来得急也没吃东西。”
辰玥开心起来,伸手环着朝慕的手臂,“慕慕原来这般喜欢我呀~”
朝慕眼睛弯弯,没敢直接应下这话。
辰府的早饭相当丰盛,但每份数量都不多,一顿饭吃下来也没剩多少东西。
辰玥将最后一只虾饺夹到朝慕碗里,“爹爹说要勤俭,吃多少做多少,可以种类多,但分量不能多,不然吃不完多浪费。”
辰玥口中的辰相倒是跟外面传闻的不太一样。
外头都说皇上年迈,皇子成年,朝堂争斗中辰相几乎一手遮天,属实是个奸臣无疑。
“都是恶评,”辰玥拍桌子,气鼓鼓的,“全是恶评。”
她恨不得撸起袖筒跟那群人当面理论,为她爹爹跟朝阳长公主讨回公道。
朝慕咬着虾饺跟着点头,“嗯!恶评!”
饭后两人玩起捉麻雀,跟朝慕比起来,辰玥可是高手。
一两个时辰下来,朝慕兴致明显高了很多。
因为她看见麻雀吃饱被放飞后很高兴,她觉得阿栀肯定也是高兴的。
朝慕仰头看麻雀,伸手接住落下的雪。
至少阿栀是开心的。
阿栀开心就行~
辰府中,辰相当值去了,辰夫人得知朝慕过来,带人提着亲自做的点心过来打了个招呼。
她是个漂亮温婉的大美人,辰玥同她站在一起,朝慕瞬间知道辰玥为什么这么好看了。
因为辰夫人就是很漂亮!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那种漂亮!
知道两个小辈关系好,辰夫人也没多打扰。
中午是朝慕跟辰玥两个人在小院里单独吃的饭。
“有菠菜。”朝慕端着碗。
辰玥拿公筷,“你喜欢吃菠菜啊,我给你夹。”
朝慕摇头,“不喜欢。”
辰玥就把伸出去的筷子收回去。
她以为这样朝慕就满意了,谁知道小郡主皱着鼻子抬眼看她,慢慢悠悠的说,“可阿栀会给我夹。”
辰玥,“?”
辰玥问,“你不是不喜欢吗?”
朝慕自己夹菠菜放在碗里,点头道:“对,我不喜欢,但阿栀会给我夹。”
“……你们真是主仆吗?”辰玥疑惑。
她跟珠珠关系已经够好了,但辰玥就觉得她跟珠珠的好,和阿栀跟慕慕的好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反正珠珠不会在知道她讨厌吃什么的时候还给她夹。
她也不会离开珠珠一刻钟就把人挂在嘴边念叨个不停。
辰玥故意将菠菜盘子推到朝慕面前,“多吃些。”
朝慕抗拒,身体后撤,“我不要。”
辰玥拿出杀手锏,眉眼弯弯,“阿栀说你要。”
朝慕幽幽看她,然后表示,“我不听。”
辰玥,“……”
最后一盘菠菜多数都进了辰玥的肚子里。
朝慕今日在辰府足足待了一整天,清晨辰时去的,傍晚酉时才离开。
辰玥看着天色都黑了,依依不舍,“要不别走了吧,我晚上给你放烟花看啊,我上次买了好些还没来得及放给你看。”
“累,”朝慕今日好累了,声音蔫蔫的,“不看了。”
辰玥看朝慕小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伸手摸摸她脑袋,“那你回去吧,回去就能见到你心心念念的阿栀了。”
朝慕只垂着眼低头系大氅带子,没应她这句话。
“可我炮仗烟花买都买了,”辰玥想了想,眼睛一亮跟珠珠说,“给慕慕拿上一点带着。”
珠珠,“???”
珠珠伸手拉辰玥,小声道:“小姐,没这般回礼的。”
人家上门做客带了礼物来的,回去的时候主人家会相应送些东西做为回礼,彼此不空手下次好来往。
可珠珠头回听说用烟花炮竹回礼的!
她们是丞相府,又不是烟花铺子。
“这算回礼吗?”辰玥反应过来,“那只带一点是不太合适啊,显得我好小气一样。”
她对朝慕可大方了,于是决定——
“都给慕慕带上,整车拉去齐府好了!”
珠珠,“……”
她的话辰玥是半分都没听进去。
好在朝慕不讲究这些,辰玥送了,她就收着。
马车在前面走,装着烟花炮竹的板车跟在后面。
朝慕靠坐在车里,身体随着车厢轻微晃动,像是随波逐流没有半分力气。
辰玥说她回去就能见到阿栀了……
朝慕低头掰自己的指尖,抿了抿微凉的唇。
可阿栀应该已经走了。
朝慕虽然决定放阿栀自由,但心里依旧难受,一想到回去后府里没了阿栀,胸口心脏便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挤压的不能呼吸。
就算朝慕再不想回去面对,马车依旧停在了齐府后院。
“郡主,到了。”翠翠在外面轻声喊。
一连两声没人应,翠翠都怀疑朝慕在里面晃悠的睡着了。
翠翠轻轻敲车门,“郡主,该下马车了。”
朝慕不想下去,“不要。”
正巧陈成过来,他听说郡主从辰府拉了一车炮仗回来赶紧赶过来看看。
现在天色渐黑正是掌灯明烛的时候,这要是碰到了火星子可还了得。
朝慕听见陈成的声音,立马撩起车帘朝外看,咬了下嘴唇,攥着车帘,忍不住怀着一点点的希望,轻声问他:
“阿栀今日出去了吗?”
陈成点头,“出去了啊。”
跟他一起出去的。
这不是周娘子的布铺关闭了吗,马上又快过年了,府上下人需要做新衣服,阿栀就趁着今天有时间带着他跑了小半个京城,选择新铺子合作做衣服。
出去了……
朝慕浓密卷长的眼睫扇动两下缓慢落下,眼里的光亮也随之暗淡,她收回撩起车帘的手,坐在马车里更不想下去了。
阿栀走了。
阿栀真走了。
这只坏麻雀!
朝慕脑袋抵着车壁,半点都不想从马车里出去。
“怎么回事?”阿栀走过来,看一群人围在马车旁边不由纳闷。
翠翠可算是看见主心骨了,小声跟她“告状”,“郡主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愿意下马车。”
阿栀看向马车上那两扇紧闭的车门,眼里笑了一下。
她佯装正经,双手端在身前走到马车边,开口道:“郡主怎么出去一趟脾气越发大了,到府里都不愿意下车?”
“还是说出去玩了一整天还没尽兴,天黑了都不想回家啊?”
她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马车里朝慕的耳朵就支愣起来了,水润的杏眼亮起来。
她腰背瞬间挺直,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翠翠将车门打开,露出站在外面的阿栀。
“阿栀。”
阿栀依旧一身浅青色冬服,清晨什么样如今依旧什么样。
她站在满院洁白中,于昏暗光亮下格外显眼。
阿栀朝小郡主伸手,“下车了。”
朝慕眼睛一下子弯了起来,梨涡深深,软软地喊,“阿栀~”
她从车里出来,因为太急,脚尖踩到了大氅衣摆,整个人往前跌了一下。
翠翠吓得不轻,准备伸手去扶,可阿栀比她更快一步。
阿栀大步往前张开双臂,朝慕正好栽在她怀里。
“……”
阿栀双手搭在小甜糕背上舒了口气,心脏扑通跳动,忍不住轻声嗔道:“郡主怎么这般毛躁了,差点摔着。”
朝慕双手环着阿栀的脖颈,声音软糯糯的,语速慢慢悠悠,老实点头,“嗯,所以我没有阿栀不行。”
她就说这小甜糕是黑心的!仗着她心软就得寸进尺!阿栀侧眸睨她。
“郡主没事吧,有没有磕着膝盖?”翠翠上前搭把手。
朝慕摇头从阿栀怀里站起来,双手搭着阿栀跟翠翠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她松开翠翠,却拉着阿栀的手,眼睛止不住盯着阿栀看。
阿栀任由朝慕盯着,指挥陈成,“看好那车东西,别走火了。”
又让翠翠,“去给郡主准备热水姜汤,她手都是冰凉的。”
阿栀自己扶着朝慕往向阳院走,“注意脚下,天黑路滑。”
今日下了一天的雪,下午才放晴,石子路上就算下人清扫的再干净也难免有雪水化开,现在天一黑雪水就容易结冰。
她一发话,一群人立马照做。
朝慕也乖乖的,一手拉着阿栀,一手提着大氅衣裙,“好,听阿栀的~”
回到屋里,阿栀把朝慕身上的大氅解开,抖了抖挂起来,“郡主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阿栀道:“我还当你要留在辰府过夜呢,还想着要不要亲自去问问。”
要是知道阿栀在府里,朝慕别说留辰府过夜了,估计连午饭都不在辰府吃。
朝慕双手搭在膝盖上,目光随着阿栀转,跟阿栀告状,“不留下,辰玥让我吃菠菜。”
“哦?”阿栀转过身,将手炉递给朝慕手里,“郡主吃了?”
“没有,”朝慕跟阿栀邀功,“别人喂的我都不吃,只阿栀喂的可以。”
阿栀脸上一本正经,但嘴角略微有些抿不平。
主仆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阿栀转过身去看炭盆,生怕朝慕冻着。
“阿栀~”朝慕跟个小尾巴一样,她走到哪里,她就跟着挪到哪里。
阿栀扭身看她,“嗯?”
朝慕眼眸清亮,梨涡醉人,声音甜甜,“阿栀~”
又来了。
阿栀无奈地轻声应,“嗯。”
朝慕喊,“阿栀~”
阿栀忍不住笑了一下,“在呢。”
姜汤端过来,朝慕极其不情愿的抿了一口,脸皱巴起来,“辣。”
刚说完,阿栀低头剥了个什么东西递到她嘴边。
朝慕含过,眼睛一亮,是橘子味的硬糖,熟悉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阿栀表示,“这次是我买的。”
她道:“我今日跟陈成一起出去联系新的裁缝铺子,顺道买了糖。”
“郡主吃的这颗一文钱三个,假设一天吃三颗,”阿栀笑,烛光晃进眼底,“郡主最是聪明,那您猜猜奴婢身上的私房钱能给您买多久的糖?”
几辈子。
能买几辈子的糖。
朝慕没什么要问的了,只是满脸甜意,“阿栀,给辰玥送一颗吧。”
她说,“谢谢辰玥今日陪我玩,全当谢礼了。”
阿栀,“……”
你确定是送去感谢她的?
“一颗太少了,”阿栀说,“明日备上厚礼致谢吧。”
“一颗不少了,我一天才三颗呢。”朝慕招来陈成,由他跑这一趟。
于是辰府中都准备睡觉的辰玥收到了一颗糖。
一、颗、糖。
陈成把原话带到,“‘阿栀给我买的,送你一颗~’,郡主是这么说的。”
辰玥满脑门问号,盯着手里的糖看。
她俩和好就和好嘛,怎么还特意送她一颗糖?
直到快睡着的时候,辰玥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
慕慕是不是在跟她炫耀些什么?
比如炫耀一下她有阿栀?
039
阿栀记得自己刚开始当大丫鬟的时候, 那时的小甜糕在她面前还是会装一下的。
坐姿端庄,睡姿规范,早上不赖床, 晚上不粘人,典型的大家闺秀, 腼腆文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原形毕露越发懒了, 黑心肝的事情从来不遮掩,甚至连起床都要人哄着才行。
阿栀拉开床帐,低头看着床上的小鼓包, 脸上微微笑着, 心里想的却是把自己冰凉如石的双手塞进她的被窝里!
让她赖床!
“郡主该起了, ”阿栀轻轻扯动被子,温声说今天的行程安排, “今日要去太学院, 出发前还要宣布新任管家,要是起晚了怕是要迟到。”
朝慕睡觉时喜欢将脸埋在被褥里面,只露出毛茸茸的头顶。
“这些事情阿栀你做就好, ”小甜糕闷闷的声音隔着被褥传出来, 动都不动,“我再躺一下。”
“不能躺了, 不然来不及吃饭。”阿栀弯腰伸手去扶朝慕。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坐起来, 昂着脸看阿栀, “能不去太学院吗?”
“自然是不能,”阿栀想起什么, 同她说,“今日有骑射课, 郡主难道不想见见朝阳长公主?”
朝慕回京后还真没怎么见过自己这个姨母。
朝慕生母朝蕴长公主出宫前跟自己这个妹妹关系极好,两人年龄悬殊很大,可以说朝阳几乎是朝蕴亲手带着长大的。
可如今朝慕做为朝蕴遗留在这世上的唯一女儿,她回京后朝阳却没急着见她。
亲姨母跟亲外甥女的见面不是在私下,而是在太学院的骑射课上,光是听着都感觉两人关系不好。
但阿栀之前办府宴的时候看过宫里各处送来的赏赐,其中就属朝阳长公主送的最用心。对方甚至派人私下里来问过要不要帮忙,显然很在乎自己这个亲外甥女。
在乎却不主动亲近。
皇家人的心思不愧是九曲十八弯,让人看不懂。
“最想见姨母的是辰玥不是我,”朝慕拥着被子,像个没骨头的不倒翁作势要倒下去,“我更想见阿栀~”
阿栀去给她挑今日要穿的衣服了,这会儿抱着衣服过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避免她黏回床上。
“阿栀,”朝慕脑袋顺势往她伸过来的手臂上一靠,软绵绵的语调带着鼻音,“好困。”
活该,谁让她昨天晚上翻来覆去半宿没睡,硬是隔着一道屏风跟自己讲她在辰府里的事情,连喝了几杯水都讲得清清楚楚。
阿栀昨天人虽然没去辰府,但是很有参与感,如临其境一般。
等朝慕声音小下去睡着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子时。
阿栀将搭在另只手上的衣服放下来,空着的那只手佯装帮小郡主撩她脸上跟肩上的长发,冰凉的手指从她脸颊跟脖颈处擦过。
阿栀微笑,“郡主乖,该起了。”
朝慕被冰的打了个寒颤,眼睛都直了,哆哆嗦嗦坐直身子抬眼看阿栀,水润的杏眼幽幽地扫过来,带着难以置信,“……”
阿栀八风不动胆子很肥,弯腰低头给朝慕选衣服,丝毫不带怕的。
这要是换成翠翠,给她八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捉弄小郡主,可阿栀不一样……
阿栀有九个胆子!
这段时间朝慕被养出一身懒骨头的同时,阿栀也被养肥了胆量跟模糊了主仆界限。
“阿栀你手凉凉的。”朝慕往前趴在被子上,凑头朝上看阿栀。
“奴婢未到辰时就起了,何止手凉凉的,脸也是凉凉的,”阿栀话里指指点点,道:“奴婢可没有赖床的习惯。”
“我以前也没有,”朝慕双手从被褥里伸出来,朝上捧住阿栀冰凉的脸,眉眼弯弯梨涡浅浅,“可阿栀在,我便能安心赖床。”
她温热的双手带着暖香,轻轻贴在自己脸上。
阿栀怔住,呼吸都不自觉放轻,垂眸看着床上的人。
小郡主声音满足,“因为阿栀会帮我安排好一切~”
“阿栀,”朝慕缓慢眨巴眼睛,“你脸好热。”
她本来想帮阿栀捂脸的,但没想到效果这么好,摸一摸就热了。
阿栀不止觉得脸热,她甚至觉得全身都热。她所有感官好像都凝聚在脸上,只能感受到小郡主软软的双手,连她说了什么都没太听清。
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从朝慕手里挣脱出来,木着脸一本正经,“郡主快穿衣服莫要冻到了,我去看看门外下人们聚齐了吗。”
说完她扭身往外走,都没跟朝慕对视。
朝慕悬空的双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后反过来捧着自己的脸,故意对着阿栀的背影扬声说,“阿栀,你是不是又害羞啦?”
“阿栀~”
阿栀,“……”
阿栀飞快地逃出房间好像后面有什么在追似的。
她站在门口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才觉得脸上的热意连同暖香被风一并带走,但脸上的触感好像还在。
阿栀无意识抬手贴了贴脸,眼睫轻颤,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连忙抿紧唇将手端回小腹前,耳廓隐隐发热。
亏得小甜糕不是男的,不然阿栀都觉得对方在调戏自己!
不过阿栀想,也有可能是她不太习惯跟人亲近,这才小题大做红了脸,这事说不定就很正常。
比如你看那边,有一对男女从圆门处过来,你摸摸我的脸,我戳戳你的腰,就很正常嘛,都是增加感情的互动而已。
这说明他们齐府的下人之间关系和睦,连男女都这般亲昵,更何况她跟小甜糕还是女女,举止亲近些也没什么。
阿栀面无表情站着,原本你侬我侬的一对新婚小夫妻看见她后,立马跟看见猫的耗子一样,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分开走过来站好。
今日晨会所为何事大家心里也都清楚。
齐石磊进了大牢判了斩刑,现在府里缺了个管家,郡主喊他们过来应该是要说管家的事情。
至于管家的人选,大家心里也都猜过,票数最高的其实是阿栀。
虽说阿栀面冷声冷,但抵不过人家厉害有手段,能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不过也有支持陈成的,毕竟阿栀是姑娘,至今还没听说过有姑娘家当管家的。
陈成心里惴惴忐忑,虽然昨天一同出门的时候阿栀已经提前跟他说过了这事,但陈成还是觉得跟阿栀比起来他差了太多!
不管是气魄还是能力,他都不如阿栀。跟阿栀比起来,他像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而阿栀已经在天上翱翔盘旋了十几载。
“阿栀为什么不愿意当管家呢?”陈成跟翠翠站在一起,小声问她。
翠翠回他一个眼神,理所应得的语气,“因为阿栀是郡主的大丫鬟呀。”
翠翠见陈成没听懂,便单手遮唇详细地跟他说,“如果阿栀当了管家就没办法以大丫鬟的身份跟郡主出门了。”
陈成,“?”
所以呢?
“你是不知道郡主有多喜欢阿栀,昨日不过离开了一天就念叨了无数遍,连辰玥小姐都感叹郡主跟阿栀关系好。”
翠翠做出总结,“所以郡主怎么舍得让阿栀留在府里呢。”
心肝嘛,可不得贴身带着。
陈成恍惚,好像懂了。
“阿栀~”
屋里朝慕喊她挽头发,阿栀闻言抬脚进去。
翠翠努嘴,小眼睛贼亮,示意陈成快瞧,“你看你看,我就说离开一刻钟都不行吧。”
陈成也跟着点头,“好像是啊。”
阿栀进去挽个发髻的功夫,她是郡主“心肝”的事情已经被翠翠宣扬了出去。
以至于阿栀跟朝慕一同出来的时候,总觉得翠翠跟陈成看她和小甜糕的眼神不太对劲,“?”
阿栀疑惑,这俩人抽什么风呢?
“齐石磊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朝慕站在檐下台阶上,清甜的声音缓慢响起,“我齐府从不亏待下人,但也绝不允许存在背主的老鼠,齐石磊一家便是前车之鉴。”
“今日唤你们过来,是有两件事情要说,一是管家之事。从今日起,齐府管家一职由陈成担任,如有人不服尽管站出来与陈成比试一二。”
朝慕环视一圈,底下的下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一个站出来的。
哪怕有人心里不服也是忍着,谁让人家陈成更机灵更懂得把握机会呢,而且在这次查账的事情里陈成出了力尽了心,被提拔成管家很合理。
他们要怪只能怪自己少了份自荐的胆量跟站出来支持小郡主的勇气。
朝慕道:“既然无人反对,这事便定下了。今日没人站出来,那我便不允许日后有人在陈成安排事情的时候因为不服气而忤逆他。”
陈成也顺势出列,对着朝慕行礼应下,“陈成定会努力,担起管家之责,不负郡主期待。”
朝慕颔首,陈成退回去,“第二件事情,便是阿栀。”
阿栀立在朝慕左手边,垂着眼端着手安静地站着。
朝慕道:“齐府之中,见阿栀如见我,她既是我。”
众人心里并不意外,齐声应,“是。”
朝慕讲完了,侧头看阿栀,抿着唇瓣,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等她夸奖。
阿栀上前小半步,颔首轻声说,“郡主很棒,今日晨会拿出了主子的架势,让阿栀钦佩。”
朝慕挺直腰板,学着阿栀双手端在身前,尾巴往上翘,“全因阿栀教得好~”
她跟翠翠说,“往后阿栀依旧是大丫鬟,你跟她同职,替她分担向阳院的差事,月钱按大丫鬟的月钱算。”
至于阿栀呢,自然是只负责她就好了。
翠翠完全没想到自己也能得到好处,惊喜之后立马福礼,“是。”
事情安排完,朝慕吃罢早饭就准备出发去太学院了。
她今日要用的所有东西,阿栀都准备齐全放在马车上。
朝慕被阿栀扶着上了车,坐在里面期待地朝阿栀拍拍身侧的位置,“阿栀坐这里。”
阿栀憋着笑,站在外面同朝慕说,“郡主今日怕是要带翠翠去了,奴婢要带陈成一天,让他熟悉府中事务。”
也替他撑个腰,怕府里“老人”仗着资历老,在陈成“新官上任”的第一天为难他。
翠翠站在旁边看着,心里哦豁了一声,替小郡主腹诽:
哼,又是把心肝搁在府里的一天,不开心。
朝慕果然顿住,朝慕鼓起脸颊,甚至不知道跟谁学的,还抱起了双臂哼哼。
阿栀忍笑,从袖筒里掏出三块糖,伸手朝马车里面递过去,“今日份。”
朝慕睨了她一眼,又睨了她一眼,最后不情不愿地把糖从阿栀掌心里捡走。
她捡走两颗,给阿栀留了一颗。
阿栀眼里露出笑,收回手攥着掌心里的糖,温声说,“奴婢在府里等您回来。”
040
“慕慕。”
朝慕刚到太学院门口还没下马车, 就听见辰玥清亮的声音。
朝慕掀开车帘朝外看,辰玥一身红衣站在辰府马车旁同她挥臂招手。
两家马车一前一后过来,是珠珠眼尖朝后看了眼, 跟辰玥说后面的是齐府马车,想来是福佳郡主到了。
辰玥一听是朝慕, 也不急着进去了,而是站在门口等她。
太学院跟皇宫分离, 单独建在皇宫之后,跟别的书院差不多。太学院虽是大朝最高的学府,但总归逃不掉“学府”二字, 每日人来人往, 自然不可能设在肃穆威严的皇宫里头。
“辰玥~”马车停下, 朝慕从车上下来。
辰玥往前迎上去,伸手接替翠翠把朝慕扶下马车, 左右看, “噫,怎么今天又没看见阿栀?”
朝慕嘴里刚化完一颗糖,感觉身上都是酸酸甜甜的橘子清香, 眉眼弯弯, “今日阿栀主内我主外~”
什么主内主外?
见辰玥漂亮的脸蛋露出迷茫神色,翠翠回, “府里管家刚定, 阿栀留下帮他适应一天, 免得人心浮动出了纰漏。”
“哦~”辰玥挽着朝慕的手臂,肩膀轻轻撞她一下, 一脸了然,“同阿栀和好啦?”
总算不是昨天那副可怜兮兮的小猫表情, 只要提起阿栀她就扁着嘴眼眶红红恨不得当场哭出来,好像被阿栀给抛弃了一样。
今日朝慕就眉眼舒展梨涡浅浅,配上嫩黄衣裙,柔软乖顺的像是邻家妹妹。
“阿栀什么时候同我闹过了?”朝慕说,“阿栀最好了,才不会同我闹。”
辰玥点头,“我懂我懂,阿栀最好了不会同你闹,所以都是你在跟她闹对不对?”
说完辰玥松开朝慕提起衣裙就跑,边跑边笑,“呦呦呦多大的人了,还要阿栀哄着才行,羞羞羞~”
朝慕瞪她,奈何自己体力比不上辰玥丝毫追不上对方,所以她气鼓鼓地扭头跟翠翠说,“她嫉妒!”
翠翠也跟着哄她,“对对对,辰玥小姐一定是嫉妒郡主您有阿栀。”
辰玥见朝慕不追了,便像蝴蝶逗猫一般,提着衣裙围着她跑,朝慕每次要伸手抓她,她就轻快地扭身躲开,然后笑朝慕,“就说你软趴趴的。”
软趴趴的朝慕轻轻哼,“我要告诉阿栀她欺负我。”
两人嬉闹着,但跟朝慕比起来,还是辰玥更活泼好动。
同行的人中自然不可能就她俩,和其余莲步款款端庄文静的闺秀相比,辰玥身上好像少了层束缚手脚的枷锁,宛如一只翩跹起舞的红色蝴蝶,生机勃勃振翅而飞。
莫说整个太学院,好似整个京城之中她都可以这般随性自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间都能让别物别人黯然失色,眼里只剩她的身影。
张扬的让人妒恨。
“有几个女子像她这般没规没矩。”
“要么说是辰相的女儿呢,有家世背景就是好。”
有人在后面低声轻语,“可能是血脉传统吧,她娘不就是外族人,听闻外族女人素来大胆奔放没有羞耻心,她娘之前又是舞女,……所以……”
所以后面的话就很耐人寻味了。
说话的几人对视一眼,遮唇笑起来。
笑完几人才发现身边不远不近一直跟着一顶软轿。
太学院里禁止随意跑马,也不允许马车直接进入,而且只有教授学识的博士以及院长才可以享有坐轿子进院的权力。
如今已经巳时,太学院中唯一会迟到的博士只有——
朝阳长公主。
刚才私语的几人瞬间吸了口凉气,笑意散去,脸色都白了很多。
她们刚才说得话不会被长公主听到了吧?应该不会吧,她们声音那么小,而且,而且说得都是实话。
辰玥这般肆意就是因为她有个好爹,位至朝中右相,而生母又不是本朝女子,这才那么没教养!
既然是事实,凭什么不能让人说。
几人虽这般想,但脚步依旧顿住,朝同样停下来的软轿轻轻福礼。
轿子一侧小帘被一只修长白皙带着白玉扳指的素手从里面挑开,露出一张冷艳矜贵的侧脸。
脸的主人正是当朝长公主,朝阳。
朝阳慵懒地靠在软轿里,一手撩起帘子,清冷的眸侧看过来,红唇挑起,疑惑询问,“我大朝的太学院里什么开了‘非议她人’的课?”
阴阳怪气的语调,非朝阳莫属。
几人低头,“我们也没乱说……”
“哦~”朝阳抬眼看三人,分别认出来她们是谁家的千金,“照你这么说,你爹弄死你伯父,庶子上位的事情也是可以拿出来说得喽?”
“他这般无兄无父冷血自私又卑劣,你是他女儿,骨子里流着他的血脉,所以~”
她拉长音调。
轿子突兀地停下,本来就吸引不少人的目光,现在所有探究的视线看过来,导致被点名的那个贵女脸色刷白,一时间后悔不已,连头都不敢抬。
家事被人拿出来当众点评,竟是这等难堪。
朝阳目光悠悠落在另一个人身上,“唔~”
对方后背僵直,瞬间低头福礼,颤声认错,“长公主我们错了,我们不该非议她人身世。”
这世上没人清清白白,没人经得起盘查摸底。
既然她们身上都不干净,又怎么敢去议论旁人。
朝阳不在意这些,可辰玥还是个小丫头,听了难免会难受。
朝阳淡淡笑着,只是笑意微凉,嘴边浅浅的梨涡中仿佛盛着鸩酒,让人不敢抬头多看,“往后关于辰玥身世的这种话,莫要让我听见第二次。”
帘子落下,软轿重启。
几人被留在身后,“是。”
等轿子走远了,她们才敢舒气。
跟别的没实权的长公主不同,朝阳长公主干政的事情在朝中内外并不是秘密,皇上对于此事的态度是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让人猜不到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长公主带给人的压迫感不仅是身份,还有权利。
“长公主,最近关于辰玥小姐的非议越来越多了。”软轿旁边,长公主的大丫鬟印青垂眼低声开口。
轿里传来一声轻笑,“不过是争权的手段。”
对于京中很多人来说,辰玥身上最具有价值的并非是她那张绝美的脸蛋,而是她那个身居高位的爹。
轿子外面印青抬头看见了什么,轻笑着同轿子里的人说,“殿下,前方正是辰玥小姐跟福佳郡主。”
朝慕今日来太学院也是突然起意。
朝阳撩起轿帘往外看。
朝慕正在跟辰玥炫耀自己的糖,“一共三颗,阿栀一颗,我一颗,剩下这颗——”
辰玥眼睛一亮,伸手去拿,“剩下这颗给我的?”
呜呜慕慕真好!
朝慕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狡黠一笑,原本猫咪开爪一样的手指瞬间收拢攥住掌心里的糖,慢慢悠悠开口,“留散学了吃~”
辰玥,“……”
辰玥伸手要去抢,朝慕瞬间将手揣怀里。
现在轮到她逗辰玥了。
朝阳看着前方朝慕的背影跟侧脸,好久没回过神。
太像了,太像皇姐了。
一样的水润杏眼,一样的梨涡浅浅。只是跟皇姐轻声细语眉眼忧虑不同,朝慕声音甜软语调缓慢,两人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好些年没见,她已经长这般大了。
朝阳视线又看向大大咧咧的辰玥,眼里多了几分无奈,“朝弘济同她走的太近了些……”
而朝慕如今刚回京,跟辰玥关系还不错。
印青低声应,“殿下是担心福佳郡主知道这事会介怀?”
毕竟朝慕跟朝弘济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如果朝弘济为了权势接近辰玥,两个丫头可能都会受伤。
情窦初开的年纪,万一都栽在男人身上可如何是好。
朝阳闻言不语。
似乎注意到身后目光,朝慕更为敏锐地回头看过来,顿在原地。
“怎么了?”辰玥跟着她往后看,注意到软轿里坐着谁后,眼睛顷刻间亮起来。
她立马规规矩矩站好,视线不错开软轿半分。
朝慕颇为意外地看向辰玥,“?”
她以为就以辰玥这个性子,看见了朝阳长公主会像蝴蝶飞向花朵一般扑上去,围着长公主飞来飞去。
结果她老实本分的不像她自己。
软轿路过两人身边的时候并未停下,而是直接经过,路上人来人往,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朝阳落下车帘前跟朝慕说,“来上我的课。”
朝慕,“……”QAQ
朝慕眼皮重重一跳,有些想拒绝。
朝阳又看辰玥,“还有你。”
辰玥瞬间精神的像是看见骨头的狗,重重点头,“好!”
软轿前脚离开,后脚辰玥就一把拉住朝慕的胳膊,疯狂摇尾巴,“看到了吗看到了吗,长公主长得是不是好好看,声音也特别好听。”
她一脸沉醉,眼睛目送轿子离开,直到软轿拐了方向,她还往前小跑了几步踮着脚看。
朝慕抿了下唇,沉默了一瞬,小声问翠翠,“我平时对阿栀不这样吧?”
感觉像个粘人的傻子。
翠翠,“……”
翠翠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摇头,“不这样。”
不这样呆站着,而是直接贴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