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小姐, 您要我打探的事情今日总算有了眉目。”聚宝阁二楼雅间里,梁佑芸身边的大丫鬟阿秀快步走进来。
聚宝阁是京中最大的首饰铺子,里面的饰品花样多种类多, 非等闲首饰铺子能比的。
京城里许多贵女用的珠宝首饰都出自他家,甚至私下里一些官宦商贾人家的女儿以能用上他家的新品来做为自己身份地位的象征。
梁佑芸虽是聚宝阁的常客, 可今日来不是为自己挑选首饰,而是受楚清秋邀请过来帮她选饰品的。
知道她可能要找理由推脱, 楚清秋的帖子直接递到国公夫人手里,不给梁佑芸拒绝的机会。
现在楚清秋在屏风后面挑头面,梁佑芸寻了个借口出来, 站在房门口听阿秀说话。
“怎么说?”梁佑芸抬眸朝里间看了一眼, 迈过门槛出去, 轻手轻脚将身后的房门遮掩上。
二楼雅间的走廊人来人往,既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又是说话的最好地方。
人多才没人注意她们在说什么。
梁佑芸让阿秀打听的是大长公主朝蕴的过往,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依稀听到一些有关朝蕴的风言风语,后来不知为何一夜间这事没人敢再非议跟提起。
如今朝慕回京,梁佑芸本能感觉关于大长公主的事情查出来对她有好处, 这才让阿秀私下里偷偷去打听。
阿秀站在梁佑芸身边低语, “小姐,福佳郡主可能不是齐将军的女儿, 因为大长公主当年嫁进齐府的时候好像就已经有了身孕。”
梁佑芸闻言看向阿秀, 眼里露出几分诧异。
阿秀道:“原本听闻大长公主是要嫁给一个状元的, 两人也算情投意合,可不知为何又要嫁进齐府。而且当时定的驸马人选是齐家二公子而非现在的齐大将军。”
“那为何又嫁给齐将军当平妻?”梁佑芸拉着阿秀的手腕离门口远了一些。
阿秀说, “因为齐二公子战死了,原本定好的亲事上面又不想有变动, 这才把大长公主许给齐将军当平妻,齐家也认了。”
“所以福佳郡主并非齐将军亲生,估计这也是贵妃不想让她嫁给六皇子的原因。”阿秀猜测。
毕竟不是亲生女儿,将来争夺皇位的时候齐家完全有可能不帮六皇子出力,所以娶了朝慕相当于白占了一个皇妃正妻的位置又没有任何好处。
梁佑芸秀眉微皱觉得不对,这里面定然有别的事情。
“本来打听了快一个月都没有半分消息,最近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了些风声,”阿秀低声说,“估摸着跟齐将军夫妻要回京了有关。”
“许是宫里有人也不想让福佳郡主嫁给六皇子,这才趁着齐将军夫妻回京的话题放出些消息。”梁佑芸巾帕抵着鼻尖低语。
阿秀问,“小姐是说?”
她朝上指了指。
自然是俪贵妃派人传出的消息,梁佑芸轻柔一笑,只是笑意没达眼底,“她巴不得朝慕名声不好,这样才能顺势解除那个口头婚约。”
尤其是最近关于朝慕跟辰玥疏远的事情传的到处都是,说是因为朝慕气恼辰玥在长公主朝阳那里很受宠,这才不愿跟她往来。
要梁佑芸看啊,长公主朝阳就是个幌子,实际上两人是因为六皇子朝弘济闹掰的。
福佳郡主朝慕是皇上口头指定的六皇妃,而辰玥又跟六皇子走得近,两人有今日是迟早的事情,倒是她当初推了一把显得有些多余。
梁佑芸后悔,早知道那时她就不该那么心急,而是坐看两人翻脸才对。
如今先是朝慕跟辰玥闹掰,后有齐家夫妻回京大长公主的过往外传,每一步都有宫里的手笔在。
俪贵妃这是想在齐家夫妻回京前就把事情解决,免得到时候生出别的变故。
梁佑芸捻着巾帕,“听闻大长公主是个要强的人,突然下嫁给人当平妻肯定有原因。”
如果利用的好,可以用大长公主的事情先把朝慕淘汰出局。
“那我们要不要再细查?”阿秀问。
如今宫里那位因为攀上辰家已经打算对朝慕动手了,她们是不是坐观就行?
梁佑芸拧了下眉,“查。”
有人跟自己目的相同虽是好事,但还是要查清楚事情原委才能拥有先机。
“梁小姐。”
梁佑芸眼皮瞬间一跳,扭头朝后就看见忍冬拉开房门探头朝这边看,“我家小姐给您选了个镯子,您过来看看可还喜欢。”
梁佑芸面上挤出温和的笑,“这就来。”
“过两日宫中年宴,我同母亲进宫,想来能听到一些新的消息。”梁佑芸抬手拂了拂头上发髻,垂眼遮住眼底种种算计,抬脚进房门的时候又是那副温柔模样。
“阿芸去哪儿了?”楚清秋坐在雅间里抿茶,听见动静抬眼看她,桌上手边放着一只锦盒,里面躺着一只青玉镯子。
青翠的玉,在大开的窗户透进来的日光下泛着清冷的光,犹如一身青绿衣服的楚清秋,身上带着淡淡冷意。
以前梁佑芸从不畏惧楚清秋身上的疏离淡漠,如今却是有些怕。两人的关系终究产生裂缝,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见梁佑芸进去,阿秀也要随着一同进屋。忍冬双手拉住阿秀,“阿秀姐姐同我在外面站一会儿,我家小姐要给梁小姐试镯子呢。”
阿秀被拦在外面,房门被忍冬关上。
自从试婚服一事之后,梁佑芸如非必要都躲着楚清秋走,左右梁楚两家的婚事已经说成,楚清秋碍于楚家脸面也不会反悔,梁佑芸自然没必要再来应付她。
“去小解了,”梁佑芸脸上带笑,提着衣裙坐在楚清秋旁边,“清秋要去外面问问吗?”
楚清秋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只道:“我还以为阿芸不愿意陪我试镯子,半路走了呢。”
梁佑芸没接,只是垂眸看着楚清秋递过来的手,声音温柔,轻声细语地说,“我倒是想着呢,却又怕清秋一生气告到我母亲那里。”
左右楚清秋已经看透了她,加上如今目的达成,梁佑芸不耐烦再装下去。
梁佑芸双手搭在腿面上,抬眸看楚清秋,“选好了吗,选好我们便回去吧。年底府中事多,我抽不开身。”
“连喝杯茶的时间也没有?”楚清秋修长白皙的右手始终端着茶盏,清冷的目光落在梁佑芸脸上,“阿芸莫不是想再替我试一次婚服?”
楚清秋眼里带出浅笑,连声音都有了些不一样的温度,“府中绣娘说小衣上绣的是鸳鸯戏水,若是穿在阿芸身上……”
“楚清秋,”梁佑芸瞬间攥紧腿上衣服看向她,声音压抑着,“你是要嫁给我哥哥、当我嫂嫂的人。”
“哦?”楚清秋将手中茶盏往梁佑芸嘴边递了递,声音淡淡,“你以前只说我是嫁进梁府同你生活,我原先不懂,如今才明白你话里陷阱,步步都在诱我跳入。”
梁佑芸抿紧唇跟楚清秋对视,最后咬紧后槽牙,几乎伸手从楚清秋手里夺过茶盏,当着她的面抿了一口,茶盏磕在桌面上,“满意了?”
水渍浸湿梁佑芸的唇瓣,楚清秋淡淡笑着,抬手抚上梁佑芸的侧脸。
梁佑芸本能想躲,楚清秋另只手却拉住她的手腕摁在她腿面上,将人几乎固定在绣墩上。
楚清秋拇指轻轻抚去梁佑芸唇边的水痕,指腹同目光一起在她柔软的下唇瓣上停留,“阿芸刚才出去到底是因为什么?”
梁佑芸不语。
楚清秋抬眼看梁佑芸的眸子,在这双自幼熟悉的眼睛里四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排斥,楚清秋心脏微微发紧,浓密的眼睫垂下,嘴角牵出笑意。
“阿芸,你既然要踩着楚家往上爬,”楚清秋拇指指腹微微用了点力气碾摩了一下梁佑芸柔软温的下唇,将那好看的唇形挤压变形,“那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梁佑芸呼吸沉沉,被握住的手腕挣扎了一瞬,漂亮的眼睛瞪向楚清秋,不知道她今天又发什么疯。
从上次齐府之后,楚清秋对她的心思越来越明显了,甚至不屑于掩藏。她仗着自己要依靠楚家越发得寸进尺,梁佑芸原本只当这是羞辱,可如今……
楚清秋的指尖抵着梁佑芸抿紧的唇缝,声音轻轻,“我迟早要嫁进梁府,你躲我是没用的。”
她是要嫁进梁府又不是嫁给她!明明两家互利的事情她为什么看不透。
梁佑芸胸口憋了股气,从上次试婚服的时候就存在心里,她虽算计了楚清秋,可这事终究是对两家有利,她为什么总拿这事要挟自己。
“楚清秋!”梁佑芸奋力挣扎,谁知楚清秋本来握的就不紧,她这么一用力手腕反倒从桌面拂过,将打开的锦盒拂落在地。
盒子里的玉镯跌落出来,“啪”的下瞬间碎了一地。
梁佑芸视线落在自己手腕上惊诧了一瞬,竟不知道楚清秋什么时候松了劲。
梁佑芸握着手腕愣怔住,目光落在地上的玉镯上,脸色又红又白,“我……”
“一只镯子罢了,碎便碎了,阿芸何曾在意过这些。”楚清秋垂着眼,看地面上四分五裂的玉镯,像是在说镯子又像是在说别的。
“……你若是没什么事情,我便回去了。”梁佑芸走到门口朝后看了眼,见楚清秋保持着刚才的坐姿视线没从玉镯上移开,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她垂下眼,开门出去。
门一开,忍冬立马进来,看着一地碎玉有些心疼,“小姐,这可是您费心选的镯子,就这么碎了。”
“无碍,”楚清秋垂眸看自己指腹,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梁佑芸唇上的触感,她捻了捻,“阿芸在忙什么?”
忍冬轻声回,“梁小姐让阿秀打听大长公主朝蕴的过往,想来是为了六皇子跟福佳郡主的婚事。”
忍冬不明白,“左右这事都跟国公府无关,梁小姐打听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往上飞。”楚清秋弯腰从地上捡起玉镯碎片放回锦盒里。
可她日后若是留在了梁府,阿芸自然要留下陪她,这是两人之前的约定,她没食言,自然不允许梁佑芸食言。
现如今她想踩着自己的骨头飞往别处……
“小姐!”忍冬惊呼出声,视线落在楚清秋手指上。
楚清秋捻着玉镯碎片,任由指腹间鲜血溢出。
她想起自己暖阁里的那副囚凤屏风,清冷淡漠的眸光里难得露出几分偏执,“属于我的,只能是我的。”
三日后,宫中大办年宴,梁佑芸随国公夫人出席,楚清秋随小吴氏出席。
席上朝慕以及辰玥都在,瞧见她俩,众人心里各自盘算。
今年宫宴,注定比往年热闹。
052
“听说咱们将军要回京了。”
年三十清晨, 齐府丫鬟们提着灯笼站在庭院里,准备将这些写着“春”的灯笼都挂满院子,寓意“迎春”。
门口旧符换新联, 府邸内外也都认真打扫了三遍,确保角落里连个蛛网都没有。
齐府已经好些年没有正经主子在了, 以往齐石磊管家的时候,虽也庆祝新年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如今小郡主从江南回来, 下人总算知道缺了什么——
缺了主心骨。
有主子在,府邸像是有了真正的烟火气,就算忙也知道忙什么, 人也有干劲。
“我出去采买的时候也听说了, ”踩着梯子挂灯笼的丫鬟弯腰低头往下拿灯笼, 同下面的丫鬟撇嘴轻声说,“这事咱们齐府都没听着动静呢, 他们外面倒是先传了起来。”
“你既然听了这事, 可曾听说……”一丫鬟低语。
旁边双手提着灯笼的丫鬟闻言立马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瞪着眼道:“听说什么听说,阿栀姐姐的话你们都忘了?下人莫要非议主子的事情, 仔细过年郡主不发你红封。”
按着习俗, 大年初一长辈会给小辈们发红包,也叫压岁钱。而府里主子们这天为了讨个彩头喜庆喜庆, 也会给下面的下人发红封。
不管多少都是白得的, 加上小郡主又心善, 说今年刚回京多给她们发一些,底下的人别提多期待了。
“我知道我知道, 我自然也是不信的,咱家小郡主这般仙女一样的人物菩萨一样的心肠, 我就是听不得外面这么传她,这才说给你们听。”
外头那些人竟然说郡主跟辰玥小姐因为六皇子生了嫌隙,说小郡主不是齐将军的亲生女儿,贵妃这才看不上她,还说小郡主生母大长公主生前行为不检点,嫁人时就有了身孕。
那些话传的可难听了,她心里气不过。
“少说这些,”上面挂灯笼的丫鬟也俯身叮嘱,“咱们在齐府里面做好咱们分内的事儿就行,莫非你嫌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不够舒坦?”
“舒坦舒坦已经够舒坦了,我不说了以后再也不提。”那丫鬟赶紧捂嘴。
主子宽厚,府里差事分工明确,赏罚更是分明,整个京城哪家的丫鬟也没有齐府的丫鬟日子舒坦。
“对对对,灯笼往左边挂一点,这样就对齐了。”
她们又嬉闹起来说起晚上放天灯跟放烟花的事情。
晚上除夕夜,京中商贾大户爱热闹,会让人在京中最高的酒楼上放天灯跟烟花,灯如星河,烟花璀璨,年年如此,她们就算不出府也都能看见,所以都很期待。
到底是年纪小没什么心思,随便一个话题就能聊起来,至于刚才的事情全然抛到脑后。
屋里门内,翠翠看阿栀的脸色,小声问,“要不要让陈成往下叮嘱一下,免得这些乌糟话传进郡主耳朵里。”
外头丫鬟们的话两人听的清清楚楚,只是阿栀拦着她没让她出去制止。好在府里的丫鬟们都向着郡主,要不然翠翠要气死!
“不用,郡主应该有她自己的主意,”阿栀侧头问翠翠,“俪贵妃的事情查了多少?”
“我来找你就是想说这事的,”翠翠小眼睛一亮,激动起来,“阿栀你不知道,俪贵妃原来进宫前已经在议亲了。”
阿栀,“?”
“俪贵妃娘家姓周,原本是个外放回京的五品官,他家回来后想往上爬,便借俪贵妃的美貌攀高枝,攀上了现在的梁国公。”
梁国公?阿栀指尖捻着,轻声问,“梁佑芸的父亲?”
“对!满京城再也没有别的国公姓梁了,当时梁府还没现在没落,梁国公身为梁小公爷自然不会娶五品官的女儿。”
翠翠凑近些,单手遮唇小声跟阿栀说,“所以周府的人便没脸没皮到让女儿先跟梁小公爷私下往来,让她争取笼络住梁小公爷的心。”
男女之间怎么个往来法大家心知肚明。
“后来齐家带兵在边疆打了胜仗,一口气夺了五个城!咱们皇上大喜,当年大开恩科的同时扩了一次后宫。”
因为选秀来的突然,打乱了周家的计划,加上俪贵妃被选进宫,她跟梁国公的那些事情自然被遮掩住,没人再提起。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俪贵妃养尊处优称霸后宫多年,周府水涨船高已经飘了,府邸上上下下口风总有不严实的,只要多花点心思花点钱,总能打听出消息。
最让翠翠惊诧的是,“听闻六皇子是早产,当时害贵妃早产的宠妃现在还关在冷宫里呢。”
“所以你说六皇子有没有可能不是……”翠翠看阿栀。
“没有十成十把握的事情,不要瞎猜测。”阿栀听完全程八风不动,脸上表情都没动过。
翠翠感慨,“阿栀你都不惊讶。”
她打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可激动了,一是自己竟然真能打听到俪贵妃的过往,二是俪贵妃竟然有过这种往事?!
“见多了就习惯了。”阿栀抬手拍拍翠翠肩膀,像是在看一根小嫩苗,语气充满沧桑感慨。
“不过这次你做的很好。”阿栀收回手,微微皱了下眉,轻声道:“让我想想怎么利用这件事情做文章。”
阿栀同样身为女子,知道声誉跟清白的重要,明白高位者独有的控制欲跟占有欲,也见过无数后宫中失宠女人的下场。
虽然她不喜欢俪贵妃并且很讨厌六皇子,可阿栀还没残忍到用流言蜚语去毁了一个女人。
“阿栀~”
里间传来小郡主伸懒腰的声音。
翠翠朝里看了眼,小眼睛弯弯,“那我出去忙了。”
阿栀颔首,整理了一下衣服抬脚朝里走,温声问,“醒啦?”
“嗯,睡梦中听到你催我起来,”朝慕将被子拥到脖子下面,下巴搭在被褥上,人懒洋洋的,声音也跟着慢慢悠悠像是在撒娇,“所以就醒了。”
过年太学院放假,从年前三天放到年后十五天,过罢十六才开学,朝慕好不容易睡个懒觉,阿栀自然不会喊她。
“郡主莫要污蔑我,我在外面跟翠翠说话呢,哪里叫您了。”阿栀走到红木衣柜前打开柜子给她挑今天要穿的衣服。
“穿那件红色的,”朝慕抬起脸跟着挑,“晚上进宫前再换成黄色的。”
阿栀将裙摆袖口用银丝勾了祥云的红裙拿过来,“这个?”
朝慕点头,她朝阿栀伸手,阿栀边伸手边说,“我手凉。”
朝慕梨涡浅浅,手指搭在阿栀掌心里,借着她的手下床站起来,听见阿栀说她手凉,朝慕攥了攥阿栀的手,眨巴眼睛,“那放我怀里,我帮你揣着暖一暖?”
“??!!”阿栀下意识顺着朝慕的话看过去。
小郡主刚起床,身上穿着素白棉质中衣,腰侧衣带收紧,清浅勒出她纤细的一截腰肢以及身前弧度。
阿栀耳廓微热别开视线,见朝慕松手便顺势收回自己的手臂,垂眸说,“也没那么凉。”
“嗯?不是凉不凉的问题,”朝慕边穿鞋边探头看阿栀的脸色,像是忽然发现什么,伸手轻轻戳她腰侧,“是阿栀你都没拒绝嗳。”
阿栀一怔,心道大意了!
她木着脸站在一旁充当一个不会说话的衣服架子,小甜糕却不依不饶起来。
“阿栀呀~”小甜糕嘿嘿笑,双手环胸,凑头看阿栀,“你是不是真想放进来捂捂?”
阿栀脸都快热了,低头看自己怀里的衣服,“没有。”
她不是那样的人!
小甜糕哼哼,从她手里抽出衣服,嘀嘀咕咕碎碎念,“又不是不让你捂,害羞个什么。”
阿栀,“……”
好样的,她是解释不清楚了。
阿栀红着脸,努力别开目光,让自己的视线不落在朝慕的细腰上,“郡主,外面那些传言您听说了吗?”
“自然是听说了。”朝慕敞开衣襟走过来,张开双臂耍赖般的站在阿栀面前,逼着她非看自己不可!
“刚起没吃饭,手上没力气,阿栀帮我穿。”朝慕杏眼弯弯,眸光水润清亮。
她吸气收腹挺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不错!
阿栀睨了她一眼,猛地勒紧她的腰带,差点把小甜糕勒岔气,“……”
小甜糕幽幽瞪她,阿栀憋笑,眼观鼻鼻观心,像个寺里念经的尼姑,没有半点世俗的欲望。
朝慕都要开始怀疑了,是她不行,还是阿栀当真对女子没有感觉?
“不用管那些,也不用找人去压流言蜚语,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朝慕支愣着两条胳膊,由着阿栀给她往腰上系荷包,“只有传的越厉害,才能让旁人重提当年旧事。”
腰上挂了个银白鲤鱼荷包,里面放着用来打赏的金叶子。
别的倒没什么,唯独这荷包是阿栀亲手绣的。
朝慕都佩服阿栀了,她每日竟还能偷偷摸摸抽出点时间绣荷包,还做成了胖鲤鱼模样,鲜活灵动,集市上都没有卖的。
“好看,”朝慕低头拨弄荷包鱼尾,余光瞥见阿栀嘴角抿出弧度,故意眨巴眼睛缓声问,“还有多余的吗,送辰玥一只。”
阿栀嘴角的笑瞬间抿平,“没了,郡主若是舍得,可以把腰上这个送给辰玥小姐。”
“不舍得~”见阿栀抬脚要走,朝慕一把抱住阿栀的手臂,挂件似的跟着她往前挪,“一点点都不舍得。”
阿栀轻呵,没搭理她这话,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朝慕一手端茶盏,一手摸鲤鱼荷包,“阿栀,我还想要个红鲤鱼,配我白裙子~”
“……”阿栀睨她,“郡主以为绣起来这么容易啊?”
“很难啊?”朝慕耷拉脑袋,摸了又摸腰上的荷包,抿了抿唇,“那这个收起来吧,万一丢了怎么办。”
“也不算很难,”阿栀推着朝慕的肩,让人坐在梳妆台前,“不过奴婢要先挑挑有没有好看的红布再说。”
朝慕抬眸看铜镜,镜子里的阿栀长身玉立一身青衣,眉目清秀神态舒展,贴着她的背站在她身后,只要一弯腰就能将她环在怀里,像她的庇护者。
朝慕心里软软,仰头看阿栀,“好~”
阿栀垂眸看她,微笑着——把她的脑袋扶正,一本正经,“影响到梳头了。”
“……”不懂情趣!
朝慕心里指指点点,故意撅嘴哼哼,逗得阿栀垂眼笑,笑意投入铜镜中,落在朝慕眼底。
她就说嘛,她这般好看讨喜,阿栀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在府里吃罢午饭,下午便要换衣服准备进宫。
翠翠今日同去,朝慕跟阿栀都想带她进宫长长见识。
马车停在角门,因天色尚早,朝慕要先去栖凤殿里见皇后跟众娘娘们,随后才是宫宴。
要么说巧呢,辰玥的马车就比朝慕的马车早到了一步,辰玥弯腰从车里出来,瞧见后面的是齐府的马车,眼睛瞬间亮起来,抬手就要给朝慕打招呼,“慕——”
朝慕弯腰出来,朝她缓慢眨巴眼睛,辰玥猛地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来她俩“闹、掰”了。
可手都抬起来了。
辰玥临时找补,左右乱看,反手挠头,“慕——母亲呢?”
辰夫人就站在车下,温柔笑笑,“你说呢。”
辰玥讪讪下车,伸手挽着辰夫人的手臂抬脚往宫里走。
辰夫人扭头朝后看了眼,却是停下同朝慕招手,“福佳郡主若是不嫌弃,可以同我们一起进宫去拜见皇后。”
“?”辰玥拉辰夫人手臂,“我们吵架了不能一起进宫。”
辰夫人柔声说,“莫要显得太刻意。”
朝慕披上斗篷走过来福礼,“伯母。”
三人几乎并肩过来,坐在主位正对着门的皇后不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显然没打算先说话。
而一直坐在她旁边的俪贵妃倒是笑着开口,“福佳离京多年如今再回来,已经长成了姑娘模样,你看站在辰玥身边都丝毫不逊色,倒是像极了她母亲大长公主。”
朝慕模样自然是好看的,不同于辰玥的好看,两个小姑娘像是不同的花,各有各的美,拿她俩比较实在不太合适。
只不过听她突然提起大长公主,皇后多看了她一眼。
“不是说福佳郡主跟六皇子定了亲事吗。”有妃子提起别的话题。
俪贵妃眼里只有辰玥,见三人抬脚进来,故意缓声笑道:“不过是皇上一时的口头玩笑,当不得真。”
她这么一说就显得有些刻意了,像是说给辰玥跟朝慕听,她对两人谁亲谁远一句话就能分出来。
偏偏话都说成这样了,她还要让朝慕捏着鼻子忍下。
俪贵妃雍容矜贵,上位者的姿态同朝慕招手,“慕儿来这里,让舅母瞧瞧。”
053
“慕儿来这里, 让舅母仔细瞧瞧。”
俪贵妃一开口,殿里气氛就开始有些微妙。
寻常人家要是这般说话,定是想借着“舅母”的称呼拉近彼此关系, 可俪贵妃不是,她是要用“舅母”身份疏远朝慕, 以此撇清六皇子跟朝慕的口头婚约。
另外还有一处便是,俪贵妃只是贵妃, 她还没资格自称福佳郡主的舅母,尤其是皇后还在场的情况下。
本来正在抿茶的皇后双手捧着茶盏垂下眼,脸上情绪淡淡。
朝慕上前几步颔首屈膝福礼, 没说什么。
辰玥倒是从辰夫人身后探出头问自己母亲, “舅母?
辰夫人脸上微微笑, 佯装没听见,同皇后跟妃嫔们见礼。
辰玥缓慢眨巴眼睛, 视线在俪贵妃跟皇后间来回, 有些好奇,“哪个啊?”
此话一出,殿里都跟着寂静了一瞬。
一屋子没人敢说出来的话, 被大大咧咧的辰玥张嘴点出来了。
她这话像是在问皇后跟俪贵妃, 你俩谁是朝慕舅母。又像是在为难朝慕,上面坐的两个人, 哪一个是你舅母。
朝慕安静不语。
阿栀站在朝慕身后, 低头垂眼, 视线落在她暖黄的裙摆上。这话是刚才进宫时小郡主教辰玥的,让她在殿上挑事。
她家黑芝麻馅儿的小甜糕在今日进宫前心里已经有筹划。
只是同小雀那次一样, 又习惯性憋在心里没同她说。
阿栀这次心境跟上次略微有些不同,小雀那次, 阿栀想的是自己大丫鬟的脸面跟小郡主是不是不信任她,气恼小郡主有事不同她提前说。
这次却是心疼小甜糕,她定是因为没有依靠他人的习惯,才将所有谋划都憋在心里,自己闷声去做。
上次阿栀是旁观朝慕使计,这次却想着如何帮她谋划。
阿栀本来还担心辰玥天真浪漫的性子怎么在这种场合里挑事,谁知正好俪贵妃递了话茬过来,被辰玥看准时机一把接住。
皇后跟皇上是结发夫妻,才能算得上是朝慕的嫡亲舅母,而俪贵妃就算位及贵妃终究算是皇上的妾,还当不得一个“舅母”。
尤其是皇后在场的情况下,她这般说话明显没将皇后放在眼里,也是她平时僭越习惯了这才顺口就说了出来。
俪贵妃脸上僵了一瞬,面上有些不好看,目光越过朝慕落在辰玥身上。
辰夫人先一步开口,美目嗔辰玥,柔声道:“当是家里呢这般没规矩,快福礼给娘娘们赔不是。”
辰玥低头摆弄自己腰带上垂下来的流苏,面上不服,小声狡辩,“我就是好奇问了一句。”
她虽然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是很明显能感受到刚才氛围不对,俪贵妃明显是在为难慕慕,所以她就张嘴问了,她又没说错。
而且慕慕说了,今日不管她在殿里说什么都没人怪她。
辰夫人心里自然知道她没说错,也不是真要怪她,只是不得不演上一演。
像这样的场合她们母女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尤其是她外族出身身份卑微,这么些年过去,旁人虽嘴上奉承她但背地里都在非议她,连带着把辰玥一同说了进去。
若不是辰相心里有她跟女儿,辰夫人这日子怕是过得更艰难。
现在在宫里,辰夫人更是战战兢兢恨不得当个无人在意的边缘人物,可如今这个局势辰家根本没办法撇出去,她跟辰玥自然也是后宫中的焦点。
本来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辰玥说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母女两人身上。
辰夫人心道都怪相爷,把辰玥宠的没边了。
她这副谨小慎微上不得台面的惶恐模样,瞬间坐实辰玥刚才那话是她自己临时起意说的。
就因为是临时起意开口,辰夫人才没有半分准备。
殿上众人心里感慨,辰家小姐有个当爹的丞相当真是好啊,既不把俪贵妃放在眼里又没把福佳郡主放心上,一句话“为难”了两个人。
不是说辰家小姐因为六皇子跟福佳郡主闹掰了吗?如今看来是不是因为六皇子而闹僵不好说,但至少能看出来辰玥跟福佳不和的传闻是真的。
俪贵妃这么上赶着拉拢辰玥效果并不显著,有时很辰玥对俪贵妃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反应了辰相对六皇子的态度。
如今看来,辰相帮扶六皇子的事情并非板上钉钉啊。
那就有意义了。
如果两家没成,别人还是有机会的。众人想通这一点,心思瞬间活络起来。
有人想给辰府卖个好帮辰玥说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尤其是皇后。
奈何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女子清冷的嗓音,如冷玉碰撞:
“她又没说错,为何要赔不是?”
“我太学院学规,有疑必问,有问方能有答,她不过是问了个问题何错之有。”
“是不是,俪贵妃?”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护短了,敢在后宫中这么说话的女子只有一个人——
朝阳。
辰玥瞬间扭头看过去。
朝阳拖着金红裙摆踩着满地夕阳进来,身上也像是镀了层柔黄的金边,像只拖尾的金凤凰,矜贵威严的让人不敢抬头直视。
辰玥开心起来,唇瓣轻抿,漂亮的脸蛋染上光晕一样,视线黏在朝阳身上。
“朝阳也来了。”皇后笑着开口,这才舍得将手中端了半天的茶盏搁在小几上。
朝慕侧身同朝阳福礼,声音轻轻软软,“姨母。”
朝阳缓步走过来站在辰玥身前半步,同皇后微微颔首,清冷高傲的目光从俪贵妃身上轻飘飘扫过,落在朝慕身上,“慕慕怎么还站着呢?”
她视线在殿内环视了一圈,嘴边梨涡若隐若现,笑意微凉如水,问:
“莫不是栖凤殿的椅子少不够坐?若是这样,那站着的人也不该是我家的福佳,是不是啊,两位皇、嫂?”
连先来的梁佑芸都有座位,朝慕却还站着呢。
朝阳无差别攻击,阴阳怪气的语气弄得皇后脸上一僵,俪贵妃也是假意微笑。
朝阳贵为长公主,手上有实权,是后宫里众妃嫔看不惯又不得不巴结着的存在。
皇后像是才反应过来,懊恼地抬手轻拍腿面,赶紧叮嘱下面的人,“还不快给福佳郡主搬个椅子过来。”
见下人正要去,朝阳又慢悠悠道:“不用了,慕慕坐我那张椅子就行。”
她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主意让朝慕坐她的椅子,但还是折腾了一顿皇后。
朝阳的椅子几乎跟皇后摆在一起,在贵妃之上。
这椅子的位置本来就不合规矩,可朝阳从来没守过规矩,甚至连她的椅子位置都是她自己定的,椅子也比俪贵妃的大一圈,以此彰显她在后宫中的地位。
像是在明晃晃地告诫所有人,管你们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皇宫始终是她家,永远有她的一席之地。
朝慕看了眼椅子,面上犹犹豫豫,像个没人庇护没人疼才没底气的小可怜。
朝阳脸一沉,指挥皇后身边的一等女使,“椅子太硬,去给郡主寻个软垫过来。”
那女使仅仅迟疑一个瞬息,见皇后微不可察地颔首,立马行礼道:“是。”
垫子拿来,朝慕才坐过去。
俪贵妃侧眸看她,朝慕眉眼弯弯梨涡浅浅朝她一笑,“娘娘。”
叫的并非舅母。
俪贵妃扯扯嘴角,哪怕心里不爽也没敢当着朝阳的面给朝慕脸色看。
“朝阳坐这边吧,”皇后招手,让人,“给辰夫人和辰小姐搬把椅子过来,今日除夕,大家都坐下来说话莫要拘谨。”
“辰玥的椅子放在我边上,”朝阳看向俪贵妃,“贵妃可有异议?还是说让辰玥坐在你身边才行?”
她这话简直点到了贵妃脸上,就差问俪贵妃:“你不是要拉拢辰玥吗,让她坐在你边上好好拉拢怎么样。”
俪贵妃想借着辰玥拉拢辰相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实,可有时候事实说出来又显得很难看。
俪贵妃脸皮僵硬了一瞬,“坐在哪里都好,你们感情好,她随着你坐便是。”
她抬手抚发髻,手放下时脸上已经扯出笑,婉转的音调轻轻柔柔,“你们坐,我去更衣。”
俪贵妃寻了个由头出了栖凤殿,前脚出了门,后脚脸上的笑瞬间散去。
“什么东西,”俪贵妃手搭在季姑姑掌心里,“也不知道先皇跟皇上在想什么,竟放权给一个女人。要不是她手里握着权,你看她尾巴可敢翘到天上。”
要是朝阳是个没有实权的长公主,在后宫中定然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敢这么嚣张。
“她封地明明在岭南,如今迟迟留在京中,既不议亲也不提回封地的事情就这般拖着,也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
俪贵妃烦死朝阳了,这是个硬骨头,油盐不进的主儿,心气明明傲到了天上可又不在乎旁人眼光。
要是朝阳跟她姐姐一样……
季姑姑怕俪贵妃越说越多,立马捏了下她的手以示提醒,“娘娘,咱们还在外面呢。”
俪贵妃这才左右看了眼,声音放轻很多,“要是福佳有朝阳撑腰倒是难办,这婚事还是越早取消的越好,这样才能握紧辰家那边。”
想起刚才殿上的事情,俪贵妃就气恼,她倒是不气辰玥心直口快,她气的是:
“你刚才瞧见了吗,那群人的心思恨不得明晃晃的写在脸上,巴不得我恼了辰玥跟辰府关系闹僵呢,这样她们才有机会替她们儿子谋划,真是想得美!”
只是这事也催化了俪贵妃心里的危机感,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没真正笼络住辰玥。
唯有两家利益通过定亲绑在一起,那才是真正坐在一条船上。
“您的意思是?”季姑姑看向俪贵妃。
俪贵妃咬咬牙狠下心,“今日便是机会,宫宴人多事杂,男眷女眷都在宫里,要是喝醉了酒出了什么事情也很正常。”
要不是刚才闹了这么一出,俪贵妃还不想这么快动手呢,如今齐将军夫妻要回京了,加上朝阳护着朝慕,等到年后说不定会出什么新的变故,不如早点把朝慕解决了。
“你把梁国公母女叫来一趟,”俪贵妃舒了口气,又是那副雍容模样,音调婉转好听,“我钓鱼总得用点饵儿。”
梁佑芸就是她手里的饵。
她记得顾侯家的小公子一直垂涎梁佑芸的美貌,前后已经着媒人去梁府提过两次亲。
奈何这个小公子是个花花肠子风流成性,府里还没娶正妻呢就养了一窝的通房妾室过于荒唐,梁国公碍于脸面没答应这门亲,可顾小公子却一直对没得到手的梁佑芸念念不忘。
俪贵妃刚才殿内看见侯夫人来了,想来她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也在宫里。
要是晚上光线不好,加上顾小公子醉了酒将福佳郡主认成梁佑芸呢?
俪贵妃说,“我有一件黄色的比肩甚是漂亮,最适合梁佑芸这样的小姑娘了。”
季姑姑想了一下,福佳郡主今天穿的好像就是嫩黄色的衣裙。
旁人可能猜到但不敢坐实,但梁府私底下的确是支持六皇子的,算是贵妃这边的人。
虽然梁佑安不成器梁国公府势力也不如从前,可因为曾经的那点过往,梁国公府用起来倒是很顺手。
当年大长公主朝蕴能就范,也多亏了梁国公私下帮忙。俪贵妃也是那时候帮皇上拿捏住了齐家,这才得来了贵妃之位。
同样的招数,俪贵妃打算同样用在朝蕴的女儿朝慕身上。
“着心腹把弘济叫来,我有话同他说。”
“是。”
傍晚酉时,暮色四合,宫灯点起,宫宴开始。
后宫嫔妃宫妇小姐们在皇后跟长公主的带领下移步长乐宫,因男女分席,宫殿中央用一道宽阔的长屏风隔挡着,男眷朝臣坐左边,女眷宫妇坐右边,而舞台搭在宫门口,伶人舞者在台子上表演奏乐,确保所有人都能同乐。
除夕宫宴跟寻常宫宴不同,只邀请了皇亲国戚以及三品以上的重臣及其家眷,以示恩宠。其余大臣宫中则会分出菜品由快马送去他们府里,以此彰显皇恩。
等人到齐见了礼拜过皇上皇后,就可以坐下等着开席了。
宫中开席并非是众人围着一个桌子,而是每人面前一个长几,几后有个蒲团,用饭时跪坐在蒲团上就行。
随着宫乐起,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盛着菜肴糕点的盘子依次摆在众人面前。
皇上低头看了眼,“怎么多了份酒酿圆子?”
他侧头看皇后,皇后笑着说,“我让御厨们加的。今日除夕,加上福佳如今回京,酒酿圆子正好寓意着团圆吉祥,而且这圆子算是甜食,很得女子喜欢。”
她解释,“皇上不知,宫妇们很多都能吃酒,根本不在意酒酿圆子里的这点米酒,只要不是沾酒就醉的人,多少能吃上一碗。”
皇上一笑,“还是你想的周全。”
酒酿圆子端上来,朝慕捏着勺柄轻轻搅拌碗里的白玉小圆子,侧头的时候,目光从穿着黄色比肩的梁佑芸身上滑过,小声问阿栀,“阿栀,你酒量如何?”
阿栀跟翠翠都跪坐在朝慕身后,阿栀闻言微微往前倾身,垂眸轻声回,“喝过几次,从没醉过。”
朝慕眼睛睁圆,“阿栀好厉害!”
还好她没想过灌醉阿栀!
朝慕舀了圆子尝了一口,含含糊糊说,“可我酒量不行,沾酒就醉。我若是醉酒躺在了地上,阿栀你定要捡我回去。”
翠翠,“?!”
那她还吃。
翠翠看阿栀,示意阿栀劝一劝郡主,酒量不好就别吃酒酿圆子了,现在是在宫里又不是在齐府,多不安全。
阿栀目光落在朝慕粉润的唇瓣上,没问缘由,没理翠翠,只满口应了小甜糕,“好。”
朝慕瞬间眉眼弯弯,嘴边梨涡都荡着让人沉迷的酒意,“阿栀真好~”
朝慕酒量果真极差,吃了不过五勺酒酿圆子人就晕晕乎乎,手搭在阿栀掌心里起身朝上福礼,准备去透透风。
梁佑芸随之起身,同国公夫人说,“闷得慌,我出去走走。”
国公夫人叮嘱,“那快些回来。”
梁佑芸温柔应下,“好。”
见她离席了,一直隔着屏风盯着她看的顾小公子也跟着站起来,急吼吼往外走。
顾府小厮几乎是小跑着才跟上他,“公子您急什么,吃坏肚子了?”
“你懂个屁,你才吃坏肚子了,”顾小公子抬手就拍小厮脑袋,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压着兴奋的声音跟小厮讲,“刚才梁佑芸的丫鬟给我递纸条,说她家小姐约我一聚。”
顾小公子觉得定是他坚持不懈的耐心感动了梁家小姐,对方这才找他说话。
“可为何是今夜?还是在宫里。”小厮捂着脑袋纳闷。
“就说你不懂,”顾小公子从腰后抽出折扇,展开扇起来,明明没有文采却非要附庸风雅,“花前月下,美人才子,这就足以。讲什么场合,你懂不懂什么叫情趣跟刺激。”
梁家小姐既然敢约那他必然敢去!
顾小公子舔着唇瓣,眼里全是情.欲,“再矜持也不过是个女人,先办了再说。”
怕小厮胆小坏事,顾小公子一拧眉头,嫌弃道:“待会儿你去茅房蹲着,等我完事你再出来。”
小厮只得应下,“是。”
顾小公子跟梁佑芸两人约在了御花园的一株红梅树下,靠近旁边的偏殿。
梁佑芸已经等在那里,因为忐忑紧张,唇瓣抿的很紧。
她心里有些慌更有些怕,俪贵妃虽没点名意图,但她已经猜到了俪贵妃要做什么。
想借她的手让顾小公子毁了朝慕的清誉,这样朝慕只能解除跟六皇子的婚约下嫁给顾小公子。
这样的做法属实阴损,尤其是用在一个女子的身上。
梁佑芸咬紧下唇,指尖无意识掐着手背,呼吸发颤。
可人不狠心如何往上爬?
权势必然由尸骨堆成,既然别人的尸骨可以,那为何朝慕不行?
她只是按着俪贵妃的要求行事,她只是个小棋子罢了,就算东窗事发她也能摘清自己。
梁佑芸不断自我暗示,可袖筒里的手一直在抖,抖的她心烦,“人怎么还没来?”
阿秀提着熄灭的灯笼也很纳闷,顾小公子见着她家小姐向来是饿狼见着肉骨头,眼神恨不得黏在她家小姐身上,让人恶心。
如今听到她家小姐相邀必然急着过来,怎么还没到?
主仆正疑惑着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梁佑芸惊喜又害怕,转身就对上顾小公子那张贪恋美色的脸。
梁佑芸还没开口,就眼睁睁看着顾小公子身体一软,躺在了地上,“??!!!”
梁佑芸眼睛睁圆,瞳孔放大,吓得差点惊叫出声,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捂住阿秀的嘴,生怕闹出动静被巡逻的侍卫听到。
顾小公子高大的身形倒下,才露出他背后举着木棍的忍冬。
忍冬手臂打颤,将木棍丢到一旁,“梁小姐。”
“你干什么?!”梁佑芸快步往前低声问,同时哆哆嗦嗦弯腰伸手去探顾小公子的鼻息。
还好没死,只是晕厥过去。
但她的计划彻底完了!顾小公子晕死过去了,她还怎么引着顾小公子去“非礼”朝慕?
尤其是待会儿朝慕就要过来了。
梁佑芸瞪向忍冬,“你怎么在这儿?!”
她话音落下,就见楚清秋从暗处走过来,眸色冰冷如雪,却是温声问她,“阿芸,你又为何在这儿?”
瞧见楚清秋身影走出暗处出现在月色下的那一瞬间,梁佑芸往后退了半步,她觉得现在的楚清秋陌生的让她害怕。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梁佑芸问。
楚清秋笑了下,“自然是我懂你。”
梁佑芸视线从地上的顾小公子身上移开,努力跟楚清秋对视,嘴角扯出温柔笑意,“清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同样颜色的比肩,阿秀又从你身边离开了半刻钟,”楚清秋双手端在小腹处,踩着梁佑芸在月光下的影子一步步走过来,“朝慕刚离席你就起身出来,顾小公子一人应约,你说你不懂我在说什么。”
楚清秋步步逼近,梁佑芸被迫后退,直到后背贴在了梅树的树干上才停下。
楚清秋一只脚的脚尖挤进梁佑芸双脚之间,单手抚摸梁佑芸苍白的脸。
她被玉镯碎片划伤的拇指指腹上还缠着白布,粗糙的布纹摩挲梁佑芸细腻的皮肤,“阿芸,我知你不善,但我不想亲眼看你走向深渊。”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见计谋被识破,梁佑芸不再同她委蛇,扭头别开脸。
她刚要伸手推开楚清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朝慕的声音。
朝慕晕晕乎乎,“阿栀,天上的那个圆子怎么只有一条缝啊?”
“因为那是月亮。”
“月亮能吃吗?”
“……不能。”
“可我想尝尝,阿栀,我想尝尝~”
她似乎醉了,声音高一阵低一阵的,正飘着朝这边来。
原本计划现在碎了一地,梁佑芸连忙示意阿秀跟忍冬把地上睡得香甜的顾小公子拖到暗处藏起来。
同时一把扯住楚清秋的手腕,将人连拉带拽拽到一旁的假山侧面,避开朝慕的视线。
要是害朝慕不成反被朝慕撞见她跟楚清秋和顾小公子在一起,她们的名声可就全坏了。尤其是两家亲事在即,可不能出了变故。
朝慕的大丫鬟阿栀扶抱着她往这边走,梁佑芸呼吸几乎屏住。
“你也会怕?”楚清秋视线落在梁佑芸脸上,细细地看,“你也在乎名声,那她呢?”
楚清秋往朝慕那边看,朝慕柔软的像朵小黄花,歪在她大丫鬟怀里格外天真纯善。如果不是她坏了梁佑芸跟俪贵妃的计划,这朵花今夜可能就被折断了。
梁佑芸瞪楚清秋,心里不知是因为楚清秋坏了她的计划还是因为楚清秋帮了朝慕而格外不爽。
尤其是她怕楚清秋的声音被朝慕听见。梁佑芸瞧见朝慕身边的大丫鬟隐隐约约往这边看了。
梁佑芸心里一急,想伸手捂楚清秋的嘴,可她双手不知道何时竟被楚清秋攥住。
梁佑芸心一横,看着楚清秋,直接往前半步几乎贴在她身上,用嘴堵住了她的唇。
假山后面,瞬间没了半点动静。
梁佑芸的眸中没有半分情意涟漪,眼底只有看见楚清秋惊诧表情后的得逞畅快!
楚清秋眸光幽幽地看着梁佑芸,牙齿咬她下唇,趁梁佑芸抽气的间隙,撬开她的唇缝。
“好像有什么声音?”梅树前面,朝慕单手扩在耳朵后面听。
原本挣扎反抗的梁佑芸瞬间熄声,只红着眼瞪着楚清秋,舌头抗拒的想将她驱赶出去。
她越这般,楚清秋将她在假山上压的越紧。
忍冬跟阿秀躲在另外一处假山后面,正好能看见这边。
于是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两家小姐贴在一起,吻的“难舍难分”,一时间回不了神。
054
两个丫鬟中, 忍冬最先反应过来,双手捂着自己的嘴才没发出声音。
阿秀眼睛睁圆,下意识就要过去, 是忍冬伸手用力扯住她的胳膊用眼神示意她看梅树那边的朝慕以及两人脚下躺着的顾小公子。
这要是被福佳郡主撞见了要怎么解释?
她们身为丫鬟倒是没什么,那小姐们的清誉跟名声怎么办?
宫宴当晚御花园私会外男, 尤其是顾小公子这样的名声,若是传出去了, 到时候她们小姐别说嫁人、能不能在唾沫星子底下活下去都难说,尤其是两家的女眷们以后在京城都抬不起脸做人。
阿秀瞬间往后缩了两步,手拎着裙边往后扯, 连脚尖都不敢露出去。
可见她都知道这事有多严重。
忍冬看了阿秀一眼, 又看向对面假山后面的两位小姐。
梁佑芸今日进宫为了好看, 头上的簪子上还缀了流苏,只要动作大一点, 流苏碰撞叮当作响, 在这般寂静的御花园里定会被听到声音。
她双手被楚清秋压在假山上,山石磨蹭她手背带着些微刺痛。
可她上身不敢动也不敢用力挣扎,只抬脚去踩楚清秋的脚背。
楚清秋膝盖强势地顶开梁佑芸的双腿, 绣花鞋挤进她双脚之间, 抬眼看她的同时狠狠咬了下她的舌尖。
梁佑芸吃痛,呼吸渐沉, 眼里起雾, 眼尾都红了。
在两个丫鬟眼里, 两人吻的这般“难舍难分”“有来有往”,可实际上这个吻不带有半分情-欲涟漪, 连逢场作戏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两人间较量的一种方式。
隐晦的心思跟藏起来的情绪都在唇舌来往和推挤之间爆发, 压抑了许久的虚与委蛇尽数暴露,遮在彼此间的一层薄薄纱布被一把掀开,显出双方的真面目。
梁佑芸并非善人,楚清秋也不是真清冷。
“嗳?”
梅树下朝慕有些懵,望着头顶残月以及空旷的御花园,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翠翠快步从别处过来,小眼睛压抑不住光亮跟兴奋,同朝慕重重点头,“来了来了。”
好戏来了。
翠翠话音刚落不久就有侍卫寻过来,他们见朝慕被丫鬟们扶着站在梅树下赏梅,人都跟着楞了一下,好像她不该在这里。
“郡主,”朝阳身边的大丫鬟印青也前后脚快步走过来,跟朝慕见礼后低声道:“皇上跟娘娘找您去偏殿呢,说是跟辰玥小姐和六皇子有关。”
朝慕缓慢眨巴眼睛,轻轻“啊?”了一声。
印青解释,“是辰玥小姐陪长公主殿下散步的时候,六皇子没看见去更衣的殿下,于是拦住辰玥小姐跟她表明心意结果却被当场拒绝,而这事正巧被皇上和皇后听见了……”
这运气,绝、佳!
阿栀看向朝慕,朝慕单手捂嘴,适时露出惊诧受伤的神情,“这样啊。”
阿栀,“……”
别以为她没看见小甜糕是抬手遮笑的。
印青引着朝慕,“走吧郡主,他们已经在偏殿了。”
朝慕酒都醒了一半,缓缓点头,“好。”
身后侍卫们心里感慨,可怜的小郡主,未来夫婿心里居然有别人,这下婚约怕是要取消了。
这些话随风落尽御花园里。
众人走罢,小雪中,假山后,楚清秋的嘴角被梁佑芸用力咬出血。
楚清秋吃痛,松开梁佑芸的手腕,拇指轻轻抚过下唇瓣,血迹被指腹抹开犹如红色口脂。
梁佑芸身体止不住战栗,双臂垂在身侧打颤,后背靠着假山才堪堪撑住绵软的身体。
她唇瓣微肿,定定地看着楚清秋,楚清秋却朝她清浅一笑:
“你这般模样,今夜还怎么见人。”
梁佑芸哆嗦着唇瞪她。
没了,计划全没了!
原本计划中被“捉奸”坏了名声的人应该是朝慕,如今怎么成了六皇子?
要是因为六皇子的过错两人的婚约被取消,那六皇子定会在皇上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否则俪贵妃早就跟皇上说取消婚约的事情了。
这脏水注定要福佳郡主来背,而不是六皇子。
现在好了,计划全落空了。
梁佑芸推开楚清秋,扯着袖筒擦着嘴唇叫上阿秀,“快回去看看怎么回事。”
她们主仆走了,忍冬才朝楚清秋走过来,担心地看着她唇上的血,“小姐。”
见楚清秋不想提这事,忍冬又指向那边还睡在地上的顾小公子,“他怎么办?”
楚清秋缓步走过去,垂眸看顾小公子,示意忍冬,“把他翻个面朝下趴。”
宫宴中的御花园里最是清冷,脚下铺着的又是冰凉的石板。楚清秋听闻顾小公子最是风流,就是不知道朝下趴上几个时辰后,他日后还有没有能风流起来的“本钱”。
楚清秋道:“顾小公子醉酒后摔了一跤磕到了头,这才睡在此处。”
忍冬瞬间懂了应该怎么做,“是的小姐。”
“咱们也去看看吧。”
处理完顾小公子,楚清秋掏出巾帕,慢条斯理擦拭嘴角血迹,带着忍冬离开。
辰玥跟朝弘济那边又是怎么回事,如此看来今夜的计谋不止一家,好戏也不止一出。
不过目前看来,最有可能的便是自以为排戏的人,却早已成了别人戏中的角儿。
其实事情要从朝慕她们离席后开始说起。
见梁佑芸出去有一会儿了,国公夫人想去找女儿便跟皇后请示了一下。
俪贵妃听见声音顺带着往这边看过来,“福佳也不在,许是小姑娘们约着散步说话呢。”
俪贵妃抬眸朝外看了眼,又道:“只是外头天冷,眼见着还下了小雪,小姑娘家的身子都娇弱,可别冻出个好歹来。”
她侧身跟皇上开口,音调轻柔带着娇嗔,“皇上,不如让弘济出去寻寻几个妹妹呢?”
皇上端着酒盏正在看舞,门外舞台上的红裙白雪让人移不开视线,听到俪贵妃说话余光才舍得分给朝弘济几分,“也行,就让他去吧。”
朝弘济跟朝慕有婚约在身,他出去寻人旁人也说不了什么闲话。
何况俪贵妃刚说了,几个小姑娘可能是结伴而行,朝弘济过去也不算男女单独走一起。
朝弘济起身行礼,“是。”
俪贵妃看了他一眼,垂眸抿果酒,遮住眼底的算计跟光亮。
算算时辰,梁佑芸应该已经成功了才是。
要是被朝弘济撞见福佳郡主一个婚约在身的闺阁女和风流外男拉拉扯扯的,就算没什么实际性的亲密接触,对外也说不清楚。
看见朝弘济离席,皇后才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她忽然低头看向手里端着的酒酿小圆子,侧身低声问身边的一等女使,“我今日是如何想起来要在宫宴上加一道酒酿小圆子的?”
女使也是一愣,回想着说,“是翠菊偶然提起她家乡的一些特色菜其中就有酒酿小圆子,说暖身滋补对女子好。”
“娘娘您想着福佳郡主自幼在南方长大,可能也喜欢吃甜食,这才加了一道甜食。”
皇后端起白玉碗,低头轻轻嗅,碗里混着米酒的芳香跟圆子的清甜,甚是好闻,两者融为一起,几乎遮盖住那点酒气。
但就是再遮盖,这里面依旧放了酒。
酒。
皇后脸色微变,目光往屏风那边的男眷里扫了一圈。
除去大臣国戚,今日还来了不少世家公子。
皇后目光首先放在梁府身上,瞧见了正跟旁人喝酒的梁佑安后不由松了口气,可她视线收回的时候,正巧落在顾侯爷那边。
顾家那个风流鬼顾小公子的位置,是空的。
空的。
也不知他何时离的席。
皇后脸色瞬间大变,同样倾身唤皇上,皱眉低声道:“皇上,福佳不胜酒力,刚才又吃了圆子才出去的,若是……”
她示意皇上看男眷那边空了的几个位置。
皇上明显想起什么,手一抖,酒盏里的酒水都洒出来许多。
他沉着呼吸,缓慢将手中的酒盏稳稳放下,侧眸看了俪贵妃一眼,话却是跟皇后说的,“梓潼你跟朕一起去更衣。”
至于门外的歌舞是没再看过一眼。
皇后轻声应下,“是。”
皇后伸手扶着皇上,皇上分明没喝多少酒,身形却在起身抬脚的时候轻微晃动了一下。
等出了长乐宫,皇上立马让身边侍卫,“去找福佳郡主,静静的不要闹出动静。不管有什么事情立刻封锁现场,莫要走漏半分风声,若是有个万一……”
皇上脸色阴沉,缓慢扬起头,声音在除夕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冰冷轻慢,“若有万一,所有目击的宫女下人,当场处置了。”
侍卫神情一凛,心都跟着凉了半截,咬牙道:“是!”
“当年的事情,朕不允许发生第二次,”皇上呼吸很轻,似乎比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还要轻,“梓潼,若福佳跟阿蕴一样出了事,朕要俪贵妃的命。”
皇后脸皮绷紧,半句话都不敢应。
阿蕴便是大长公主朝蕴。
当年皇上刚登基,根基并不稳固,恰逢边疆战乱齐家平乱,大朝才得来些许喘-息的机会。
皇上为彰显胜仗安民心,开了恩科,同时顺带着扩了后宫。
原本大长公主朝蕴看中了恩科状元,太后也说要为两人指婚成亲。可当时朝堂不稳,跟暂时没有根基的文生状元比起来,还是手握兵权的齐家更有拉拢的价值。
但大长公主性子倔脾气傲,又是个要强的人,一身才气不喜欢武夫,劝她放弃状元下嫁齐府根本行不通。
于是当时刚进宫还不是贵妃的俪嫔出了个主意,私下里找那新科状元谈了一次。
借着宫宴,俪嫔灌醉朝蕴,等朝蕴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和同样茫然的齐家二公子未着寸缕睡在了一张床上。
齐二公子当时愿意对天发誓,说他是跟新科状元在喝酒,酒后不知道怎么就在了这里。
此事被皇上跟太后压下,可是以朝蕴的性格,没了清白自然不愿再嫁状元。
她主动毁了还没谈成的婚约,心里对状元有愧,一度想过自裁。
是所有人都在劝她,说她不如顺势下嫁进齐府。有齐家在背后撑腰,皇上也不用忌惮其他兄弟叔伯,稳固朝堂不管对皇室还是对百姓来说都是好事。
如果大朝此时内乱加外乱,天下便乱了。
朝蕴身为大朝的大长公主,本就有自身的责任在,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弃大朝不顾,尤其是这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见朝蕴松口,齐二公子又是个少年将军身边没有女人后院干净,所以这门亲事抹去内情也算个佳话。
婚事定在两个月后,那时朝蕴不显怀旁人也看不出什么。
可就在一切顺顺利利时,一场战事中,齐二为了掩护他大哥撤退,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去时好好的一个小公子说月底回来成亲,可回来时只有一副银白盔甲,连尸骨都不曾收殓整齐。
待嫁的朝蕴在这时身体已经不好了。
俪嫔做主,竟拿朝蕴跟她腹中齐二的血脉做要挟,要齐家交出兵权,让齐大公子迎娶大长公主过门做平妻。
因为朝蕴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这时候嫁给死去的齐二,孩子的来历如何解释?
她爹为国战死,难道她出生后听到的不是这样的称赞而是一场风言风语?
大长公主有了孩子,要是不进齐府,皇室的脸面放在哪里?如今朝堂不稳,皇家也需要齐府维持他们的英雄将军形象以安民心。
齐大对弟弟有愧,同自家夫人商议过,最终为了齐二的遗腹子娶了大长公主过门做平妻,对外只说原本亲事定的就是齐大而非齐二。
朝蕴,大朝最尊贵的大长公主,被人算计后又为了朝堂平稳卖了自己跟孩子,去给一对夫妻恩爱的人当个平妻?
她的骄傲跟自尊像是被皇室扔在地上碾着踩。
此刻的她算得上什么长公主,她连个拥有话语权的丫鬟都不如,尊贵的身份全都化成她身上的枷锁,扣着她的四肢吸食她的骨血。
她像是鲜艳的花活在了冬季里,一日日的迅速凋零枯死。
尤其是在她生下朝慕后得知自己亲哥哥算计了自己,以及她看中的新科状元也参与其中,朝蕴气到笑着吐血。
她的愧疚她的不安跟忐忑全是笑话,丢了清白的是她,被人算计的是她,最后要被人戳着脊背指指点点逼齐府就范的还是她。
她什么都没做错,却像是从一开始就没对过。
朝慕出生后不久,大长公主朝蕴就仙逝了。
她死前恨透了皇室恨透了皇上,唯一遗愿便是尸骨不入皇陵。她要同齐二的盔甲埋在一处,这样将来百年之后,她也不用打扰齐大夫妻合葬。
否则她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等齐大离世后,齐大的妻子是没资格跟她争合棺的机会。
生前她由不得己做了恶人,死后她不愿意再挤在人夫妻之间当个恶鬼。
这件事情里,出头牵线的全是俪嫔,她帮皇上拿到了兵权,制衡了齐府,维护住了皇室脸面,可谓是大获全胜,因为跟这些比起来,死了个大长公主简直无关轻重。
可皇上并不无辜,这些内情他全然知道,所以这些年午夜梦回总是梦见朝蕴对他哭,问他:
“皇家竟如此凉薄,可你我是血亲啊哥哥,你怎么狠心如此算计我。”
也碍着这个原因,皇上对朝阳过于纵容,给了她体面尊贵,出于亏欠,也给了她能保命的权势。
跟有实权的朝阳比起来,仅是长公主身份的朝蕴是个摆在高处的花架子,尊贵雍容,却不堪一击。
大长公主死后,齐府全家迁往边疆守城只在京中留个空府,朝慕年幼则被送往气候舒适的江南,由朝家老太太抚养长大。
一晃十多年过去,皇上见到朝慕跟朝蕴性格不同又长得极好,心里的那点愧疚心虚刚要淡去,但今夜似乎有人要重演旧梦,将过去的算计重现一遍。
喜欢挽着他的手臂唤他哥哥的朝蕴,看中状元后神采飞扬的朝蕴,醉酒失身后生不如死的朝蕴,行尸走肉般嫁进齐府的朝蕴,以及死前不肯见他最后一面的朝蕴。
这些画面在眼前一幕叠着一慕,走马灯一样回放,挥之不去。
皇上抬手捂着胸口,只觉得鼻腔里有一股粘稠的血腥气。他咬牙将翻涌的血气咽回去,由皇后扶着缓慢朝前走。
如果朝慕遇到了跟她母亲朝蕴一样的事情,过往定会被翻出来。
明明这些鬼魅肮脏全是别人算计,可落在网里被泼了一身脏水的是朝蕴。
朝蕴尸骨埋于土下已经不能为自己辩解,而朝慕年幼,为了维护母亲跟齐府,不知道会做出怎么样冲动的事情。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自己,当所有人的食指都指向自己,被围在众人之间的朝慕会像个走到困境里的幼兽,唯一能选择的只有那条最决绝最刚烈的路。
她以她血证清白。
证她清白,证大长公主朝蕴清白,证忠君爱国的齐府上下清白。
她以自己的命,堵住悠悠众口。
“郡主,您冷吗?”
去往偏殿的路上,翠翠看朝慕在抖,连忙说,“我去给您取个大氅过来。”
阿栀扶抱着朝慕,也一直在看她,只是没问罢了。
朝慕不过才十五,瘦瘦小小的身板努力往阿栀怀里缩,嘴上却说着,“我不冷。”
只是雪花落在她脖颈上的时候,冰冰凉凉的有些疼。
她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已经哆嗦了起来。
小姑娘,尤其是她这样被娇惯着长大,油皮都没破过的小姑娘,有几个不怕疼的啊。
“不用取,已经到了。”朝慕抬眸朝前看,清亮的杏眼里投入偏殿的光,只是灯芯隔着灯罩,那点暖意暖不到眼底。
不仅朝慕被叫了过来,连长乐宫里的俪贵妃跟辰相和辰夫人都被叫了过来。
俪贵妃快步路过长廊的时候瞥见院里的朝慕,眼神像是看见鬼一样,差点一头撞在前方的廊柱上。
还是辰相悠悠提醒她,“娘娘,小心些。”
俪贵妃缓缓从朝慕身上收回目光,往后看向辰相,勉强挤出笑,“谢辰相提醒。”
她推门进去,辰相随后而入,辰夫人慢了两步走过来跟朝慕招手,“是不是冷?”
辰夫人担忧地看着朝慕,见她唇色苍白,不由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朝慕手指冰凉,辰夫人怜惜地搓了搓,“没事的,过了今夜一切都没事的。”
辰夫人在府中从来不关朝政不问琐事,活的恬静舒适,可这样一个妇人却一眼看出朝慕的冷,温柔地拍拍她的手背让她别怕。
跟偏殿里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比起来,明明在殿外的朝慕却似乎陷在漩涡里。
“谢谢伯母。”朝慕朝她福礼。
辰夫人先一步提着衣裙进去,朝慕站在殿外台阶下。
“阿栀。”
阿栀看朝慕,朝慕小脸被宫灯映亮。
“为了脱离眼前的困境,人总要做出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面对不喜欢的人,说自己不喜欢的话。”
朝慕侧头看阿栀,“我虽不怕,却不喜欢。”
阿栀将手腕递过去,“奴婢陪您呢。”
她看朝慕,目光坦荡清亮,声音清晰坚定,“我在殿内,至少有一个人是你喜欢的,想看见的。”
朝慕微愣,抬眸对上阿栀的眼睛,如初见时那般,虽迷茫不安,却坚毅地像是山中青竹,稳稳扎根,腰背挺秀。
她光是立在那里,就已经破开迷雾点明生机了。
朝慕缓慢抬手,微凉的指尖搭在阿栀腕上,紧紧握住。
朝慕借着她的力道跟她手腕上传来的体温,一步步走上台阶,胸腔里的心脏也跟着慢慢静下来有了温度。
“好,我听阿栀的。”
055
偏殿里, 皇上扶额坐在主位上,皇后坐在他左边,朝阳独占一把圈椅坐在他右边。
刚才侍卫带来两个消息, 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福佳郡主在御花园的梅树下醒酒赏雪呢,两个丫鬟提着灯笼贴身陪在她身边, 岁月静好什么事情都没有。
皇上刚松了一口气,另一边的侍卫就来了。
说是在悄声找福佳郡主的时候, 意外撞见六皇子对着辰家小姐拉扯不清,尤其是当时朝阳长公主也在现场,正要扭送六皇子去见皇上说理。
皇上, “???”
皇后也是一愣, “辰相家的辰玥小姐?”
侍卫点头应, “是。”
想来也是,除了辰玥也没有旁家小姐能跟长公主朝阳走的这般亲近。
这种事情终究不光彩, 总不能闹到长乐宫这种大殿上让所有人都围观皇室的笑话, 所以皇上把人叫到了偏殿。
辰玥站在朝阳身后,六皇子跪在地上。
皇上经过一晚上的惊吓,加上之前喝了些酒, 酒劲虽被吓醒了, 但现在脑仁肿胀太阳穴突突跳,头疼的很, “说说怎么回事吧。”
朝弘济跪的笔直, 正要抬头开口狡辩, 皇上瞬间将手边的茶盏拂落在地,滴溜溜滚到他膝盖前面。
皇上怒斥, “是让你说吗。”
朝弘济立马耸肩低头,“是。”
皇后抬手轻抚皇上手臂, 柔声道:“还是让臣妾来问吧。”
她看辰玥,“辰玥,你来说说今晚的事情。”
辰玥看了眼朝阳,朝阳同她点头,辰玥这才站出来跟皇上皇后福礼,“我晚上吃了些酒酿小圆子有些晕闷打算出去走走,殿下看我脸色绯红怕我出事便说陪我转转。”
所以说辰玥不是一人出去的,而是一开始就和朝阳长公主一同离席。
“走到一处偏殿廊下,殿下去更衣我跟侍女珠珠留在外面等她,谁知道这时候撞见六皇子过来。”
辰玥瞪向朝弘济,“我不过是出于礼仪同他打了个招呼,他便直奔我来,跟我说什么婚啊约啊的,说什么情呀意呀,我头脑懵懵的,听的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是这样的,你酒还没醒记得不齐全,”朝弘济抬头看辰玥,又看皇上,有些急,“父皇事情不是这样……”
明明是辰玥喊他“弘济哥哥”他才撇开去找朝慕的事情过来寻她,然后辰玥晕晕乎乎的,跟他说起她父亲要给她议亲的事情,朝弘济一听立马急了,说“辰相大可不必着急,你又不是嫁不出去”。
紧接着话赶着话最后就说到了他要跟福佳郡主取消婚约,到时候他娶她也不是不行。
谁知这话刚说完辰玥就生气了,说“你有婚约在身怎么能喜欢我”。
朝弘济自然要说“婚约是假的今夜就能取消”,这话刚说完偏殿的门便开了,姑母朝阳竟然从里面出来,边冷着脸让人去叫皇上边让身边的女使印青去请朝慕。
朝弘济想着这事迟早要说开,索性跟着长公主来了,可谁能想到辰玥还没酒醒呢,开口说的话让人听了也含含糊糊。
虽是事实,但这只是一部分事实,跟真相到底有些出入。
在朝弘济看来,刚才的事情分明是他跟辰玥男有情女有意,怎么辰玥说完就变成了他癞蛤蟆想舔天鹅肉?
他还没嚷完,皇上便沉着脸呵斥道,“闭嘴!”
“你那点小心思除了你自己觉得遮掩的挺好,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皇上还记得朝慕刚进宫的时候,就说过朝弘济送辰玥玛瑙镯子的事情。
他从那时候就在打辰相的算盘,能干出今晚这样的荒唐举动完全不意外。
“你可还记得你出去是找谁的?”皇上抖着手指着他问。
朝弘济心一虚,刚才支愣起来的气势又塌了回去,“儿臣知错。”
他本来出去是找朝慕跟梁佑芸的,甚至主要是去找朝慕。按着他跟母妃的计划,现在跪在这里的应该是顾小公子才对。谁承想他会出了门没走几步就遇见辰玥了呢。
果然是美色误事!
他侧眸偷偷看辰玥,被辰玥当场抓到,美目睁圆瞪了回去,“还看!”
她跟朝阳和皇上告状,“他还在看我!”
朝弘济立马将头低下,感觉辰玥现在酒没醒,没她作证,就是给他十个嘴他也解释不清楚先前的事情。
正好这时候俪贵妃跟辰相夫妻来了。
皇上眸色沉沉地看向俪贵妃,“你看你儿子干的好事,竟当着朝阳的面,说要跟福佳取消婚约另娶辰玥。”
俪贵妃也抽了口凉气,抬手捂着胸口,缓步走过来,眸光闪烁,柔柔地辩解道:“弘济从来不是那般鲁莽冲动的人,这事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什么误会?”朝阳双腿交叠歪靠在圈椅里,单手撑着脸颊,撩起眸子看俪贵妃,讥讽道:“贵妃是想说人家小姑娘拼着名誉不要了,来这儿污蔑你儿子?”
俪贵妃笑笑,友善示好的目光从辰玥脸上扫过,“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是彼此有情呢,之前不是还传辰玥跟福佳因为弘济闹掰了吗?”
她将话题引到两女争一男上,顺势把责任从朝弘济身上撇到两个姑娘家身上,成为她们两人间的矛盾。
皇上跟皇后果真看向辰玥。
辰玥已经朝辰相夫妻走过去,扑进辰夫人怀里。
皇后轻声问,“当真有这事?你跟福佳闹掰了?”
“自然是没有的,”辰玥抱着辰夫人的手臂,同皇后说,“我跟慕慕关系极好,今日下了马车都是一并进的宫,我若是跟她真闹掰了,怎么会跟她一起走呢?”
“还有还有,”辰玥指着头上不显眼处的簪子,侧着头展示给众人看,“我这簪子就是慕慕送的,慕慕今日头上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我们约好了今日同戴。”
如果这些都不是感情好,那还有什么能证明两人情谊不差?
俪贵妃的脸色跟辰玥头上的白玉簪一样,变得有些白,“这……”
这怎么可能?!
外头不都在传两人闹僵了吗!
辰相也笑着说,“外头都是瞎说的,小女跟福佳郡主素来交好,虽不是儿时情谊,却也是手帕之交,娘娘若是不信,待会儿福佳郡主进来您问问她便是。”
皇上这才想起来,“慕儿怎么还没到?”
殿门再次打开,印青先一步进来,朝众人福礼,“福佳郡主到了。”
朝慕搭着阿栀的手进来,突然见到这么些人脸上露出几分茫然,水润的杏眼里酒气未退,显得有些雾蒙蒙的。
她朝众人行礼,模样乖乖软软瞧着让人心疼。
皇上看皇后,皇后叫人给福佳郡主也搬个椅子过来。
皇后起身过来伸手拉着朝慕的手指,柔声问,“福佳刚才去哪儿了?让我跟你舅舅好生担心。”
她目光落在朝慕头顶的饰品上,果真在朝慕的元宝髻后面发现一支跟辰玥头上一模一样的白玉簪子。
只是她俩的簪子都簪在了不显眼处,加上玉不名贵不打眼,很难让人注意到。
皇后朝皇上微微颔首点头,示意辰玥没说谎,两个小姑娘感情是真的不差,所以刚才俪贵妃说的“两女争一男”的事情断然不可能发生。
今夜之事纯属就是六皇子主动上去骚扰辰玥。
“我吃小圆子吃醉了,出去走走,”朝慕将冰凉的手指搭在皇后娘娘的掌心里,由她拉着自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目露疑惑左右看,软声问,“怎么了?”
“就是今夜出了点事情,皇上的侍卫出去去找你的时候撞见六皇子跟辰玥小姐在说话。”皇后已经松开朝慕往后退两步坐回自己的椅子里,俪贵妃还在盯着朝慕的脑袋看。
朝慕端坐着,任由她打量。
她离席出去,连根发丝都没乱。
皇上喊了一声,“俪贵妃若是喜欢,让慕儿把那簪子送你,你拿回你自己的寝宫好好瞧瞧?”
“不敢。”俪贵妃垂下眼。
“什么说话,他是什么心思他自己知道!”皇上瞪皇后,伸手要抄茶盏,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的那个杯子已经被扔到了地上。
他拿起皇后的茶盏砸朝弘济的肩头,“孽畜,你现在还想怎么狡辩?”
俪贵妃巾帕捂嘴低低惊呼了一声,她虽心疼儿子,可这时候也不敢上去多说话,只站在一旁。
朝弘济被砸的缩着肩膀,事情已经闹成这样,还管他什么计谋策划,左右已经如此索性直接说了实话,“儿臣不喜欢福佳,儿臣想取消跟福佳的婚约。”
他道:“儿臣这么些年心里一直当福佳是亲妹妹,毫无半分男女之情,所以没办法娶她。”
“混账东西,你在说什么!”皇上拍桌子。
皇后立马出来和稀泥跟着劝,“皇上别生气,六皇子还小还不懂什么是兄妹之情跟男女之情。”
她劝朝弘济,“你大姑母当年去世后只留下你福佳妹妹这么一个女儿,小小一个甚是让人心疼。那时是你拉着你妹妹的手说喜欢她,你父皇这才问你将来想不想娶她,你说想,你俩的这门亲事才算定下。”
对于这些往事朝弘济没有丝毫印象,他那时也没比朝慕年长很多,也是个前脚说完话后脚就能忘的孩子。
朝弘济看向俪贵妃,俪贵妃朝他微不可察地摇头,朝弘济才低头没出声。
显然,这话当时是母妃教他说的。
皇后道:“今日许是你一时醉酒糊涂了才说出取消婚事的话,当不得真。”
她侧身,柔声说,“皇上,福佳现在也在,不如让弘济给福佳好好赔个不是,这事也就算过去了。而且福佳跟辰玥关系好,自然不会将晚上的事情放在心里对不对?”
皇上迟疑起来,抬眸看向朝慕,“慕儿觉得如何?这婚约……”
终于到她了。
朝慕起身福礼,缓慢抬起头,眼中含泪神色坚定声音清晰,“这婚约,我不要。”
皇后一怔,“慕儿你在说什么?”
俪贵妃也是一楞,随后脸上露出惊喜。过程已经这样了,要是结果能如愿也是好的。
朝慕走到正中间,站在朝弘济旁边,朝皇上行了个大礼,不卑不亢:
“朝慕进宫时便同皇上跟娘娘说过,不是单独属于我的,我不要。既然弘济哥哥心里另有旁人又拿我当妹妹,我自然是不能嫁他。”
皇上没急着给出答案,上身微微前压,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而是先让人把朝慕扶起来坐下。
皇后扯动嘴角笑了下,“小姑娘冲动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莫要因为年少意气错过自己的姻缘。”
“姻缘,什么姻缘?”朝阳看了半天戏开口了,“还没成亲呢心里就朝三暮四了,刚才皇嫂你也听得清楚,他说什么,他说拿我家慕慕当妹妹,难道日后你要朝慕嫁给朝弘济以后当个不受丈夫喜爱的行尸走肉?”
“这事要是发生在您亲生的公主身上,您也这么劝您女儿吗?”
朝阳挑唇一笑,笑意凉薄,“还是我家慕儿没有生母护着,活该为了朝弘济的脸面好看而委曲求全?”
皇后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低声唤了句,“朝阳。”
朝阳没理她而是看向皇上,“皇兄,朝慕贵为福佳郡主,我皇姐您皇妹的唯一女儿,她没有自己选择婚事的权力吗?”
皇上怔住了,浑浊年迈的目光缓慢挪到朝慕脸上。
朝慕乖巧温顺地端坐在那里,水润的杏眼清亮干净未染半分杂尘,说话时嘴角牵动梨涡若隐若现,像极了年幼时的朝蕴。
皇上遮掩在袖筒下的手都在抖,哑声说,“有,自然是有的。”
“如今我大朝内和外安,已经不需要再让我朝氏的女儿们委屈自己了。”
他此话一出,皇后就知道这事已定,再怎么劝都没用了。
朝慕垂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只觉眼眶发热鼻头泛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纵然他有万般不好,心里有万般怪他恨他,可此时他都像个长辈一般,温声缓慢开口:
“传朕旨意,因六皇子德行不端!福佳郡主朝慕跟六皇子朝弘济的口头婚约取消。赐,福佳郡主郡主府邸一座,以示安抚。”
“日后,只要朝氏皇族还在一日,朝氏所有女儿都有自己选择婚事的权力,嫁给何人何时出嫁,全由自己做主,旁人不得左右。”
这是他对朝蕴的亏欠,如今也算弥补了两三分。
俪贵妃闻言抬头,“皇上……”
古往今来有几个郡主是京中配享府邸的?
如今赐福佳一座郡主府邸勉强算是弥补当初大长公主朝蕴没有自己府邸的遗憾,可婚事取消就取消,什么叫‘因六皇子德行不端’?
这话传出去,福佳郡主倒是个白玉香饽饽,唯独她儿子的名声难听。
“住嘴,”皇上抬眼看她,脸色沉着,“莫要让朕在这时当着小辈们的面同你说些不好听的话。”
俪贵妃脸上一僵,憋屈地退到一旁。
“跟你妹妹赔个不是。”皇上看向跪在地上的朝弘济。
朝弘济起身,走到朝慕面前抬手行礼,“今日全是表哥的错,妹妹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计较。往后你我亲兄妹,你若有事,表哥定然不会不管。”
朝慕目的达成,只敷衍地同朝弘济笑笑,连句哥哥都不愿意喊,“六皇子客气了。”
这事到这儿已经算结束了,但朝弘济磨磨蹭蹭,目光看向辰家三口那边。
皇上从刚才的手臂搭在扶手上身体前倾,变成身体往后靠在椅背里,短短一个姿势的变化,长者姿态尽数敛去,上位者的威压展现出来。
“哦,弘济这边刚取消了跟慕儿的婚事,那边就想跟辰家结亲?”皇上笑了,问辰相,“爱卿怎么看啊?”
辰玥闻言着急,疯狂朝辰相使眼色:她不嫁她不嫁!
刚才跟朝弘济演戏,那么短短的一点时间她都觉得烦躁,腰上缀着的毛绒球球都被她揪秃了,要是以后嫁给朝弘济,她还不得把自己揪秃了!
辰相出来行礼,“我家这丫头年纪还小,而且又是我跟内人的独生女。她同我都想多留小女几年,所以我们三年之内都暂时没有让她嫁人的打算,谈何结亲,实在是六皇子厚爱了。”
朝弘济看向辰相,想说什么却被旁边不知何时走过来的俪贵妃扯了一把。
俪贵妃同他摇头示意他别插嘴。
辰相故意虎着脸看辰玥,“你晚上胡言胡语的,虽说你是女儿家但这事你也有些错,哪怕错的不多你也得跟人六皇子赔个不是。”
他拉着辰玥的手腕,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同女儿说悄悄话:
“你跟福佳郡主亲如姐妹,那六皇子自然也是你义兄,有个皇子当哥哥是你福气,去喊哥哥。”
辰玥虽不善心机却又不蠢,她立马反应过来,欢欢喜喜过去跟朝弘济福礼道歉,一口一个亲哥哥。
朝弘济,“……”
越听越不是滋味!
“行了,”皇上摆手,撑着扶手起身,“咱们几个在这儿待了半天,长乐宫那边指不定乱成什么样了。走,回去,修文,你可要陪朕好好喝几杯啊。”
修文是辰相的字,皇上此时这般喊他显然是对他刚才的做法很满意。
如今皇上年迈皇子们成年,如果辰相把女儿嫁给了六皇子朝弘济,其他几人能罢休?夺嫡的风暴只会来的更快。
碍于现在的局势,辰家的权势,辰玥要么三年之内低嫁,要么三年之内不嫁人。
今夜辰相当着皇上皇后长公主以及俪贵妃的面把这话说出来,也是安了众人的心。
皇上跟辰相走在前头,皇后借口更衣离开一会,俪贵妃母子坠在最后。
“你刚才不该那么急,”俪贵妃低声跟朝弘济说,“你父皇刚解除你跟朝慕的婚约,辰相要是再一口答应了你跟辰玥的婚事,朝慕跟朝阳的脸往哪里放?你父皇的脸往哪儿放?”
这不是打朝家公主郡主的脸吗。
“还有你父皇多疑,你这般做法只会让你父皇觉得你在拉拢辰相。”事实虽是这般,但总要遮掩一下。
俪贵妃道:“辰相刚才那话也是逼不得已才说,你别往心里去,该讨好的还是要讨好。女儿大了非要嫁人,当爹的还能拦着?”
朝弘济恍惚点头,觉得明白了一些。
“母妃您今晚的计划……”朝弘济看向俪贵妃,这跟她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俪贵妃闻言沉了沉脸,掐着巾帕,“回头着人去梁府敲打敲打,她还想不想往上爬!”
俪贵妃之所以选中梁佑芸做这事,就是看中她跟自己一样,为了权势什么都能做。可梁佑芸也太没用了,今天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跟她当年完全没法比。
虽说如今这结果是她们想要的,但过程完全不同!
坏了名声、不被皇上所喜的人成了她儿子,反倒是便宜了朝慕,平白多了个自己的府邸不说,往后再想把控她可就难上加上了。
一边是皇上的愧疚跟弥补,一边是朝阳的维护,听说齐家夫妻也要回京了。、
这么多年齐家两口子就没回来看过一眼,现在回京能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怕朝慕在京中受委屈,回来给她撑腰的。
“母妃,皇后刚才说我小时候非朝慕不要?”朝弘济想起这事。
俪贵妃顿了顿,“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提它做什么。”
当年设计大长公主朝蕴、以及逼她嫁给齐豪当平妻的人都是她,俪贵妃那时心里忐忑,怕将来朝蕴再起来。
毕竟皇上对这个妹妹心中有愧,如果不是朝蕴脾气犟性子傲,等她回过神来跟皇上兄妹和好,到时候她可就完了。
俪贵妃一不做二不休,趁朝蕴生完孩子身体最虚弱的时候,着人把整场设计的事情说给朝蕴听,包括朝蕴最初看中的那个新科状元参与其中。
朝蕴果然吐血晕厥,身体一日差过一日。
后来朝蕴身死,皇上着人问话,似乎有清查之意,俪贵妃便利用自己年幼的儿子跟朝蕴的女儿攀关系。
她跟皇上说,“我对阿蕴心中有愧,这事全怪我,如今阿蕴没了只留下慕儿,若是让慕儿跟弘济结亲,日后留在跟前好好疼爱也算是弥补对阿蕴的亏欠。”
她把错揽到自己身上又说这话,皇上顿时心软,这才口头许下两人婚约。
如今十多年过去,该过去的都过去了,俪贵妃也不是当年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自然开始瞧不上朝慕。
这也是为何取消婚约的事情不能由她跟朝弘济来提的原因。
今日皇上虽恼了她跟弘济,可等过几日她好好哄哄皇上,弘济在礼部把差事办漂亮,这事也就过去了。
俪贵妃根本没往心里去,“刚才皇后劝和,你当她是心好?狗屁,她是不想让你跟朝慕的婚事取消,不想让你顺势攀上辰家。”
只是可惜她放在皇后那里的一颗棋子,今晚怕是要被拔掉了。
俪贵妃抬手抚发髻,目光朝皇后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眼里带笑。
更衣?更什么衣,不过是回去处理人罢了。
这次事情又让她得逞了,皇后气不气?那副伪善佛系的面皮也不知道能维系到几时,想想都让人开心。
“翠菊已经没了。”殿内,贴身女使快步过来同皇后低语。
正如俪贵妃猜测那般,皇后回来处理掉了翠菊,那个引着她添了道酒酿小圆子的宫女。
皇后脸色难看,边由女使给她整理衣服边轻声道:“俪贵妃如愿以偿,算是满意了。福佳得了府邸跟尊贵,也是收获满满。”
唯有她,忙前忙后像个傻子。
其实翠菊引她添菜的时候,皇后是知道的,她甚至知道朝慕不胜酒力沾酒就醉,但依旧顺着俪贵妃那边的心意加了道带酒的甜粥。
当年朝蕴的事情皇后一清二楚,她未参与其中只是旁观者,这也是她稳住皇后之位的原因之一。
今日猜到俪贵妃打算重演旧事时,皇后便想顺水推舟让皇上因为愧疚除掉俪贵妃!
谁知朝慕命这么好,毫发无伤,脏水全然没溅到她裙摆上一点!
这就导致如今俪贵妃心愿达成,成功跟朝慕撇清关系。
皇后深呼吸,觉得自己略微有些沉不住气了,“老六已经参与朝政,他自小就是个聪明孩子,若是真被他做出点政绩,可就不好办了。”
看来,她该好好从朝弘济的政事上下手了。
现在唯一庆幸的便是辰相态度不明,并未松口把女儿许给朝弘济,这对于她跟其他皇子的母亲来说,倒是件好事。
“走吧,去宫宴,”皇后收拢袖筒,说道:“今夜除夕,外头还有天灯跟烟花呢,咱们不能在这逗留太久。”
宫女们应,“是。”
约莫亥时左右,长乐宫门口,由皇上为首点燃天灯放到天上,民间天灯才如繁星追月般星星点点升起,到此刻,宫宴才算结束。
国戚大臣们各自离宫回府。
“倒是听说了一件稀奇事,”有人路上笑起来,“顾家那个小混账喝多了摔路上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冻得不行,听说还是朝下摔的。”
“朝下,那子孙袋……”旁人感慨咋舌,然后左右看,见没有跟顾家交好的人,才敢点评,“也不见得是坏事。”
“对对对。”
“今夜事情也多,听闻六皇子跟福佳郡主也解除了婚约。”
“这个倒是不稀奇,六皇子跟俪贵妃的意图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只是可怜了小郡主,如今在皇城中倒也没几个人维护。”
“说到福佳郡主,你听说大长公主的事情了吗?”
“嘘,少说些吧。”
大臣们抄袖离开,没注意到旁边有顶小轿轻悄悄跟着。
朝阳坐在软轿里,垂着眼,“为什么没人跟我说这事?”
印青也纳闷,“这消息像是在瞒着殿下。”
大长公主的事情连大臣都知道了,唯独朝阳没听说,显而易见有人在瞒她。
朝阳撩开帘子朝外看,看灯笼如星,看星被遮住,“去查。”
印青颔首,声音严肃,“是。”
“慕慕回去了吗?”朝阳说,“回头让人送些醒酒的东西过去,她跟玥玥拼酒,一口就睡。”
语气甚是无奈。
印青也笑,声音温和,“是。”
此时,齐府马车边,朝慕低头看脚凳,小脸皱起,语气疑惑,“阿栀,它怎么会动呢?”
朝慕双手提着嫩黄衣裙,雪白绣花鞋抬起来又落下,气恼地跺脚,同身边的阿栀嗔道:“我都踩不到它。”
翠翠笑起来,“我扶您我扶您。”
她在马车边闹,旁人看了都在笑,算是坐实了她不胜酒力,也歇了众人上前攀谈交好的心思。
今夜好些事情都跟福佳郡主和辰家小姐有关,辰玥那边有辰相在,朝慕这边就她自己,大家该找谁套话心里都有数。
奈何福佳郡主醉得不行,连脚凳都看不清,更别提聊天了。
阿栀目光扫了一圈,见朝慕闹够了,眼里也带出笑意,温声道:“那您站好,我抱您上去好不好?”
哄孩子的语气。
朝慕一听有人抱,瞬间原地站好,乖巧的不行,她扭身同阿栀张开双臂,昂起小脸眉眼弯弯,“抱~”
056
翠翠把车门打开, 阿栀微微一弯腰,小臂穿过朝慕的腿弯就将她打横抱起来。
朝慕欢呼了一下,双手环着阿栀的肩膀, 脚脚翘着,声音欢快, “起飞了~”
十五岁的少女天真亦无邪,酒后更显单纯可爱。
不少人家的世家子目光隐隐朝这边看过来, 阿栀一侧身,将朝慕遮挡个干净。
她抱住朝慕,脚步稳稳地踩着脚凳弯腰进了马车里, 隔绝掉外面各种窥探的视线。
“郡主坐好了, 咱们回家喽。”翠翠坐在车前, 手里提着个莲花灯,是临走前辰玥小姐塞过来的。
翠翠觉得好看, 便提着它坐在车前, 正好也能看一看外面的天灯跟烟花。
可能因为都在放天灯,这会儿还没人放烟花呢。
马车悠悠前行,朝慕顺着车厢晃动轻轻靠在阿栀肩上, 阿栀侧头看她, “还难受吗?”
朝慕轻轻摇头,随后又缓缓点头, 意识到阿栀可能看不见, 便开口说, “有一点点。”
车里有暖水釜,阿栀抹黑从暗格中翻出茶盏倒了点醒酒的茶水, 转身递给朝慕。朝慕不愿意自己拿,索性摸到阿栀的手臂, 捧着她的手背就着阿栀的手低头抿了两口。
仅两口就不愿意喝了。
她没醉到不省人事,相反,酒后她头脑都是清晰的,唯有头疼脸热而已。
刚才车下那些全是装出来的,否则她们定要被人缠着无法脱身。
“阿栀,”朝慕靠在阿栀肩上,声音轻轻的,“你一定很好奇今天晚上的事情。”
她昂脸看阿栀,车内几乎没有光亮,只有车帘晃动带来外面的几缕微光。
借着这点点晃动的亮,阿栀能看到朝慕水润好看的杏眼,“奴婢能猜到一些。”
比如辰玥是跟朝慕串通好的,两人演了一出姐妹翻脸的戏码迷惑了皇后俪贵妃以及六皇子,这才有辰玥跟六皇子“拉拉扯扯”被闹到皇上面前顺势解除婚约。
不过皇上会为朝慕让步这么多是阿栀没想到的。
小郡主的这个皇舅舅,在小郡主刚回京的时候丝毫不曾过问,事后府宴也没什么表示,这次宫宴却对她甚是维护。
阿栀想,这些事情可能跟小郡主的母亲大长公主有关。
“阿栀好聪明,”朝慕笑,“但是阿栀再聪明,这件事情我也应该提前跟你说,还有小雀那次,也应该跟你说。”
上次齐府府宴,她佯装心软听了小雀的哭诉将人放了出来,其实不过顺势而为,就算齐管家不给小雀出主意,朝慕也会寻个理由将她放出来“送”回梁府。
这样的丫鬟放在府里迟早成为别人对付她的眼线,自然不能留下。
只是那时她没跟阿栀说一声就把人放出来了,惹得阿栀跟她书“耍”了半个时辰的闷气,后来被两块糕点哄好了。
朝慕眉眼弯弯,梨涡像是真盛了酒一样,装满醉意。
还有今日,这些事情她都应该提前跟阿栀讲的,但是她没有。
一是她不确定这事能不能成功,二是她不想提母亲的事情。
“我不止没同你说,也没同姨母说,”朝慕脑袋靠在阿栀肩上,垂着眼,手里摆弄腰上的鲤鱼荷包,音调轻轻慢慢,“阿栀,我连姨母跟辰玥都算了进去。”
“她们费心帮我,我却有所隐瞒,我才是坏人。”
今夜整场戏,朝慕是最不显眼的那个,可却又是幕后排戏的人。
从宫门口三人并行而入,到宫殿里辰玥一句话挑起贵妃的恨意,再到贵妃设计要毁她清白,以及辰玥恰好跟六皇子相遇交谈,到最后的齐聚偏殿。
所有人如同她手中的傀儡人一般,按着她的设想行动,她们说的每一句话,朝慕都能算到,如今有这样的结果,她也并不惊喜意外。
取消婚约不过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唯一忐忑不安的是算计了最疼爱她的长辈跟无条件信她的好友,瞒着朝阳辰玥真相却利用了她们。
“我娘亲的事情,我原本不想同姨母说。”
阿栀垂眸抚摸手中茶盏,拇指指腹沿着盏口缓慢摩挲,想了想轻声说,“郡主又不是朝阳长公主,怎么能清楚长公主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她将茶盏收起来,同朝慕说,“听闻朝阳长公主是被朝蕴长公主带大的,我猜她也很想知道自己皇姐去世的真正原因。”
“也甘心被你‘利用’。”
朝慕昂脸看阿栀,瞧不见她脸上表情,只能看到大概轮廓,“那阿栀呢?”
朝慕问,“阿栀也甘心被我利用吗?”
这话问倒了阿栀。
她有些不好意思回答,恰好这时候车厢外面的翠翠欢呼了一声,“放烟花啦!”
阿栀撩开手边车窗帘子朝外看,京中最高的酒楼余庆楼上放起了烟花,“咻”的声从下蹿到夜空中。
今夜几乎没有月色,繁星阴在云层后面,天灯代替了星辰,但飘远了终究显得光亮暗淡。
但这时候烟花飞到了空中,从一个带着尾巴的火星子,到半空中炸开,绚丽的光瞬间点亮整个夜空,随后化作无数流星四下滑落。
阿栀被惊艳到了,扭头看朝慕,烟花落在朝慕的杏眼中,犹如星辰落在银河里,好看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朝慕本就靠在阿栀肩头,车厢里漆黑的时候两人都看不清,自然意识不到距离原来这般近。如今车窗帘子被阿栀挑开一角,光投进来,阿栀转头时鼻尖几乎擦着朝慕的额头。
阿栀这才陡然意识到她俩竟然挨的这么近,近到她可以闻到小郡主身上的酒气,近到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朝慕抬起下巴看阿栀,车窗外的烟花缓慢落下,天空重新变得寂静。
车厢里的气氛却因为一闪而过的烟花变得有些暧昧粘稠,连呼吸都有些热。
阿栀眸光闪烁,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做。
朝慕却慢慢朝阿栀靠近,甚至一只手搭在阿栀身侧的车窗上,另只手撑着身下坐垫,几乎将阿栀圈在她跟车厢的一角之间。
朝慕清亮的杏眼里没有半分醉意,只有阿栀闪烁的眼神。
阿栀攥着车帘的手指越发收紧,连呼吸都跟着屏住。
小郡主离她越来越近,几乎欺身吻上来。阿栀头脑如同被点燃的烟花一样,所有思绪跟顾虑全被炸成流星四下散落,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想去想。
她眸光虽闪烁,却丝毫没后退跟躲开。
朝慕的脸离得越来越近,阿栀脸一红,手指攥紧车帘,垂下眼睫闭上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啾~啪!”
车窗外烟花在头顶绽放,映亮夜空,也跟着映亮朝慕的眼底。
她唇几乎贴在阿栀的唇上,悠悠开口,“阿栀吖~”
温热的呼吸混着清甜的酒气拂在她唇边,带着浅浅的笑。
“?!”阿栀像是如梦方醒,猛地睁开眼睛看她,果真在小甜糕的眼底看到明晃晃的狡黠笑意。
这个黑芝麻馅儿的酒心小甜糕!
阿栀,“……”
朝慕像只得逞的小狐狸,得瑟地摇着自己的尾巴,弯着眼睛同她甜甜地说,“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朝慕刚才问阿栀的那个问题,有答案了。
或许从阿栀拿到身契却没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答案。
阿栀心底有些恼,木着脸瞪朝慕,耳朵跟脸却越来越红像是出卖了她的内心,以至于跟她面上严肃的表情完全不符。
她以为,她以为!
就小甜糕刚才那样贴过来,她以为——!
……好气!
朝慕收回圈着阿栀的手臂,缩在车厢里咯咯笑,阿栀红着张秀气的脸看外头的烟花。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烟花,被朝慕放到了天上耍了一趟,结果却没炸开又灰溜溜地掉了下来。
阿栀抿唇收回手,车帘落下,外面的光亮重新被遮住。
翠翠还在外面嗷嗷叫,说“那个烟花是紫色的!”“那个那个最好看,炸出来像朵花”“快看快看今年除夕的烟花真好看”。
是啊,真好看,呵。
热闹是她们的,阿栀只觉得吵闹。
几乎是她手指刚松开揉皱的车帘搭在腿上,靠在她肩上的朝慕便将唇瓣印在了她的脸侧。
阿栀怔住呼吸暂停,人僵在原地缓慢眨巴眼睛,只觉得心脏漏跳了半拍,一时间浑身上下只有被朝慕亲过的地方有知觉,至于手脚在哪里她完全没感觉。
她脖子像是上了绣的木门,转动起来吱呀作响,她侧头看朝慕。
朝慕双手环着她的脖子,整个人几乎挂在她身上再次吻上来。
轻轻浅浅,柔柔软软地唇贴在她脸颊上,唇角边。
低低的声音响起,带着甜甜的笑意,“阿栀,我也喜欢你~”
也。
阿栀的性子,注定不会将喜欢说出口,但她会把唯一的橘子留给她,在她进偏殿前递出支撑的手腕。
阿栀警惕又疏离,别人不交心的时候她不可能先一步主动,但朝慕两次瞒着阿栀谋划,她都只是浅浅一气便原谅了她。
像喜欢这两个字,以阿栀内敛又谨慎的性子可能不会说,但却愿意表现在行动上。
朝慕感觉到了。
她感觉到了阿栀喜欢她。
所以——
“阿栀,我也喜欢你~”
057
马车停在齐府后院, 陈成提着灯笼迎上前。
“晚上宫宴如何?”他仰头问翠翠。
“有惊无险,大获全胜,”翠翠提高手里的莲花灯给他看, “不过郡主好像喝醉了,不知道今日还能不能守岁。”
除夕要守岁, 寓意辞旧迎新,是历来的传统。
不过如果小郡主睡了过去, 她们这些下人守着也行。
陈成见翠翠还有心思惦记守岁就知道这婚约是解除了,脸上也跟着笑起来,“守不守岁没事, 宫里的事情顺利就好。”
不枉费他在府里提心吊胆了一夜。
“这事回头再跟你细说, ”陈成帮忙将脚凳搬好, 翠翠直接从马车上下来,探身抬手轻敲车门, 低声喊, “郡主,阿栀,咱们到府里了。”
见里面没动静, 翠翠双手握着灯柄扭头看陈成, “不会是一起睡着了吧?”
她就说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这才请求坐在外面, 你看她说的没错吧!
翠翠抬手就要开车门, “阿栀?”
就算睡也是出来睡, 马车里睡觉多不舒服。
车厢里,阿栀闻言立马将小甜糕从身上扒拉下来。
她吻完自己之后, 双手环着她的脖子直接就骑坐在她腿上趴她怀里打盹,可能是心放下来了, 紧绷的精神一放松那杯酒的酒劲瞬间上来,人也跟着昏沉迷糊。
一口一个“阿栀”就趴她怀里了。
阿栀僵在原地,一时间亲她也不是,不亲也不是,最后木着脸双手环着她的背将人抱在怀中,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亲完就睡!
都没给阿栀“回嘴”反击的机会。
阿栀轻抿着唇,气恼过后,只觉得被朝慕亲过的地方好像酥酥软软的,是从来没体验过的触感。尤其是现在一回忆,被吻过的脸颊更是带着热意一般,从一侧脸蔓延到整张脸。
她微微收紧手臂抱紧朝慕,眼里不自觉带出笑意,像是抱着最珍贵的珍宝,满脸都是赚了。
这种开心跟她当初晋升成一等女使的滋味完全不同。
当姑姑的时候,她是骄傲到恨不得抬起头走路,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她身上新换的宫服,可那时心是空的,人是紧绷的。
今日抱着小甜糕,坐在漆黑昏暗的马车里不敢让人看见,但心却是满的,人也很放松。
光是拥着她就觉得很踏实。
现在马车停下来,阿栀轻轻拍朝慕的后背,低声在她耳边说,“郡主,到家了。”
朝慕哼哼唧唧不愿意动,小猫一样乱拱。
“好好好。”阿栀心一软,手就这么搭在她腰后没再拍。
不得不说,小甜糕轻轻软软的,身上带着暖香,整个人窝在她怀里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想揽住紧紧抱着,根本不想松手。
阿栀觉得就算让她这么抱着朝慕过完这辈子她都愿意。
就在她沉迷温柔乡的时候,突然听到翠翠开门的声音。
“嗯?”
“嗯!”
阿栀瞬间抽了口凉气,这才陡然反应过来两人是个什么姿势,毕竟谁家正经主子是双腿叉开骑坐在大丫鬟腿上的!
阿栀连忙出声拦住翠翠,“我、我抱郡主下去,她睡着了。”
趁翠翠把车门打开之前,阿栀做贼似的,偷偷又飞快地在朝慕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红着脸将怀里的朝慕调整姿势,打横将她抱起来。
阿栀踩着脚凳下来的时候,脸都是红的。
翠翠提高手里的莲花灯,小眼睛眨啊眨的,“阿栀你是不是也喝酒了?怎么感觉你的脸比郡主的脸还要红?”
朝慕半睡半醒,双手环着阿栀的脖颈,闻言闷笑出声。
阿栀,“……”
“车厢里太闷,热的。”阿栀木着脸,揽着朝慕腰肢的手指“掐”朝慕腰侧软肉,朝慕瞬间一挺腰,哼唧着挣扎着往她怀里缩。
翠翠连忙看朝慕,语气担心,“郡主怎么了?”
“可能醉酒后不舒服,”阿栀安排起来,“去给郡主准备些醒酒的茶汤,让后厨烧热水留郡主沐浴。还有翠翠去收拾一下,待会儿咱们在主屋守岁。”
“我也要,”朝慕抬起头,眼睛都没睁开就把手高高举起来,声音含含糊糊说,“今年第一年,我要跟阿栀一起守岁~”
两人今天在一起的,所以今日算是两人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除夕。
阿栀脸一热,嘴角不受控制抿出笑意,心里软软甜甜的,“嗯。”
这个小甜糕!
翠翠跟在后面,好奇地探头,“什么第一年?”
阿栀,“……”
这个碍事的小眼睛“莲花灯”!
阿栀看翠翠,翠翠以为她看不清路,立马将手里的莲花灯提高一些给她照明。 。v 。?
阿栀无奈叹息,替小郡主圆话,“今年是在京城中和大家过的第一个年,郡主要跟大家一起守岁。”
“原来是这样啊,”翠翠开心起来,“郡主心里有我们。”
朝慕抬头看阿栀,缓慢眨巴眼睛,阿栀目视前方,声音平静无波音色毫无起伏,“对对对,郡主心里有你们。”
把小甜糕送到暖阁,阿栀让翠翠去看看热水烧好了吗。
翠翠前脚刚走,后脚坐在绣墩上的朝慕便伸手拉阿栀的袖筒,软软地说,“我心里有你。”
阿栀脸又开始热起来。
她虽高兴,但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亲密,边伸手给朝慕倒茶边轻“嗯”了一句。
朝慕想起什么,抬手摸着自己额头,杏眼亮晶晶地看着阿栀,“还想要。”
阿栀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把茶盏怼到她嘴边,“给。”
朝慕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茶水,粉润的唇瓣浸过茶水更显水润,“不是这个。是这个~”
朝慕手指点着自己的额头,乖巧坐直,一脸期待,“阿栀,还想要~”
她振振有词,“刚才半睡半醒都没好好体会,‘啵’的一声就没了。”
阿栀红着耳朵轻“呵”了一声,睨她,“郡主亲完趴我身上就睡,我也没能好好体会啊。”
要不是当时在马车里,朝慕亲完后搭在她背后的手在她背上摸来摸去,阿栀恍惚间都要以为刚才被亲了两口是她的错觉,还以为朝慕是“酒后乱性”呢。
朝慕手指捻着阿栀的袖筒,轻轻往下拉,“那我再亲一次?”
阿栀半推半就地弯下腰,眸光闪烁,余光不停地往门口瞥,然后顺着朝慕的力道,将脸颊凑到朝慕嘴边。
朝慕改成双手捧着阿栀的脸颊,温热地手指贴在她滚热的脸上,梨涡清浅,“阿栀,你好容易害羞。”
脸都是烫的。
阿栀抬眸看朝慕,只觉得她嘴角的两个小梨涡里盛满了酒,光是这么看着就让人迷迷糊糊的想吻过去。
就在朝慕的唇即将印过来的时候,阿栀眼睛都闭上了,两人就听见翠翠的声音响起——
“郡主,水好了,现在就送过来吗?”
阿栀猛地睁开眼睛,立马站直身体,双手端在小腹前,笔直的不能再笔直,目视前方神色严肃,“是,现在就送过来。”
朝慕恍惚地看着自己突然悬空的双手,再扭头看向身边站着的阿栀,眨巴了两下眼睛才把手收回来。
这次是朝慕主动给阿栀找借口,“她眼睛被风迷了一下,我帮阿栀吹吹。”
阿栀顺着她的话,配合地低头抬手揉眼睛,遮住自己泛红的脸,“是,是啊。”
差一点点就亲到了。TvT
“那不能乱揉,”翠翠将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双手朝阿栀的脸伸过来,“我帮你看看是不是进小沙子了。”
眼看着两人就要贴一起,朝慕伸手一把将阿栀扯过来,仰头说,“想洗澡了。”
“哦对对对,水烧好了该送来了,我怎么忘了这事,”翠翠一拍脑门然后看阿栀,“好点了吗?”
阿栀微笑,“已经没事了。”
翠翠这才道:“那我去催水。”
“对了郡主,”临走之前翠翠又转过身,神情有些局促,双手搓着袖筒,脸上带点不好意思,“我待会儿能不能先去后院玩一会儿?”
她道:“之前一起在前厅做活的几个人喊我过去聊天,她们都没出过府门,想听我说说皇宫是什么样的。我说完就回来,绝对不耽误这边的守岁。”
翠翠还没被调到向阳院里伺候的时候,是在前厅擦花瓶的,她性格好人又老实,所以也交了几个能说话的朋友。
后来翠翠调来这边也没跟几人断了关系,若是有什么好处还想着她们。
今日除夕,她们都是被卖了身契的丫鬟没有家人来探望只能抱团在府里过节,这会儿见翠翠没事便想着喊她去说话。
毕竟一群小丫鬟里面,翠翠是唯一一个有出息长过见识进过皇宫的人。
朝慕闻言轻轻“啊”了一声,余光看阿栀,故意慢悠悠说,“可你走了,我这边需要人伺候怎么办?”
阿栀,“……”
阿栀懒得搭理她,主动抬脚去暖阁后面给朝慕准备洗澡用的东西。
翠翠瞬间蔫巴下来,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小圆脸很是阳光向上,“没事,我留在郡主这边伺候,等明日再跟她们聊天。”
毕竟郡主是最重要的。
“傻翠翠,逗你呢。”朝慕笑起来,谁让她刚才总是“坏”阿栀好事,现在逗逗她也算扯平了。
朝慕从荷包里倒出一荷包金叶子递给翠翠,“拿去同她们分了吧,好好玩耍,我这边有阿栀呢,不用急着回来。”
翠翠惊喜到眼睛睁大,双手接过金叶子同朝慕福礼,“谢谢郡主,我替她们谢过郡主。”
翠翠到底年龄还小,心里多少有些玩心,再加上今夜是除夕更想出去热闹热闹。
朝慕同她摆手,“去吧去吧~”
尽管翠翠在再三保证她会快点回来,朝慕都表示完全不用,放心玩,留那过夜都行!
“翠翠走了?”阿栀出来没看见她,心里顿时了然。
朝慕乖乖坐好求表扬,“打发啦~”
一脸“我棒不棒”的得意小表情。
阿栀有些想笑,她又不是非急着亲那一下,也不用真把翠翠打发走,但嘴上还是夸她,“郡主厉害。”
下人们把热水抬进来,先是兑好了温度倒进浴桶里,然后留一桶热的放在旁边,这样如果浴桶里的水凉了可以随时往里面添加。
朝慕双手捧着茶盏抿茶,阿栀挽起袖筒去试水温。
等下人们离开,阿栀准备放下袖筒,“郡主水好了,去洗吧。”
阿栀打算跟上次一样站在门口等着,毕竟小郡主洗澡的时候不喜欢别人伺候。
可这次不同,朝慕主动喊她,“阿栀不帮我洗吗?”
阿栀愣住,“啊?”
她迟疑,“你不是怕痒吗?”
朝慕脸颊有些绯红,眼睛却水亮,“是有些怕痒,但我想让阿栀帮我洗头发。”
她耍赖找理由,“晚上喝了酒,手上没有力气,要是低头洗头发的时候,晕倒栽在桶里淹到了怎么办?那阿栀以后可就没有郡主了。”
“……就一杯酒。”阿栀沉默。
之前的酒酿小圆子都是在演戏,朝慕也就跟辰玥最后拼酒量的时候喝了一杯酒,那杯酒要是早知道会被朝慕用来做各种借口,估计恨不得自己浇在地上。
朝慕伸手扯阿栀袖筒,双手顺着阿栀清瘦骨感的手腕下滑,顺着腕子往下握住阿栀的手,左右摇晃。
阿栀想拒绝,但嘴不听话,始终没对着撒娇耍滑的朝慕张开口说出半个“不”字。
她这不争气的嘴!
阿栀将门拴上,慢朝慕一会儿进净室。
不知道为何,这次换她不好意思了,人还没进去,已经觉得身上滚烫,透着股燥热。
净室里屏风后面,朝慕轻声问,“阿栀,你进来了吗?”
“来了。”阿栀挽起双臂袖筒,微凉的手贴了贴脸颊,捂热后深呼吸抬脚进去。
一进去,阿栀就挑眉笑了。
别看朝慕嘴上说“不害羞”,实际上人已经缩进浴桶里,双手扒着桶沿,肩膀都没入水下,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看她。
见她进来,眼睛一弯,抿唇露出羞涩一笑。
阿栀也有些脸热,但朝慕主动害羞那她可就不害羞了。
“要不奴婢出去等您?”阿栀故意问。
朝慕又害羞又想让阿栀帮她洗头发,湿漉漉的手臂从桶里伸出来抓住阿栀的衣裙,杏眼水润清亮,嘴硬道:“你轻着些就行,我只是怕痒。”
阿栀回握住朝慕的手臂放回桶里,“光怕痒也不怕冷。”
她起身走到一旁,从红木木架上扯下一条宽大的毛巾,从后面抖开披在朝慕肩上,温声说,“这样我就看不到了。”
毛巾几乎将朝慕整个罩住,遮住她在水底的春光。
朝慕一愣,手指扯着毛巾口仰头看阿栀,心里说不出的柔软,“谢谢阿栀~”
给了她一条遮“羞”布。
“沉在水里不闷啊?”阿栀睨她。
朝慕点头,声音软甜,乖的不行,“闷。”
她小声跟阿栀说,“我就有一点点的害羞,不过你要是非看不可,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阿栀,“……”
大可不必!她还没急色到那种程度!何况她本来就不急色!
朝慕见阿栀真不愿意看,这才披着毛巾坐在桶里的矮凳上,一脸遗憾,“好叭~”
她一坐起来,水面瞬间从肩头变成只到胸口,呼吸倒是没那么闷了。
“水凉吗?”阿栀伸手摸了摸,见朝慕摇头也就没往里面添热水。
朝慕拥着毛巾靠着桶壁,仰着头由阿栀给她卸掉珠钗松开发髻洗头发。
水瓢舀水慢慢浇进发丝里,阿栀细长的手指轻轻梳理她的长发,朝慕舒服地眯起眼睛,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昏昏欲睡了。
原本的紧张害羞被毛巾遮住,两人间的气氛也正常很多。
朝慕“唔”了一声,“阿栀,我有件事情没想明白。”
阿栀侧眸看她。
朝慕纳闷,“没看见梁佑芸。”
阿栀瞬间了然,“没在御花园看见梁家小姐?”
怪不得她要去御花园呢。
“嗯。”这是朝慕今晚唯一纳闷疑惑的事情,那就是为何没在御花园看见梁佑芸。
前世梁佑芸对她的设计是在梁府春日宴,这世时间虽有了变动,但人心的贪念不会变。
春日宴变成了宫宴,如果朝慕算的没错,那用来栽赃她的梁佑安应该也换成了别人。
让她想想换成谁了呢,哦~那个喜欢梁佑芸的顾小公子。
晚上听闻顾小公子醉酒摔倒趴在了地上,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梁佑芸的计划才没有成功?
不管如何,朝慕晚上试探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那就是梁佑芸不过也是俪贵妃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俪贵妃许是许诺了梁佑芸什么,这才诱她帮自己卖力。
朝慕手臂浮在桶面上,手指轻轻波动水面。
虽说能登上皇位的都不是纯良之人,但朝弘济并非一个有担当有包容心的皇帝,从他用肮脏手段铲除忠臣污蔑齐府就能看出来。
如果他当了皇上俪贵妃成了太后,前世齐辰两家的结局依旧不能改写,以这母子俩锱铢必较的性子,定会秋后算账。
温水冲洗头皮,朝慕仰头发呆,微微眯起眼睛,像只慵懒的猫儿。
她还是要引着姨母去查母亲的事情,唯有这样,俪贵妃母子才能没有机会。
她想事情的时候十分专注,像极了黑芝麻馅儿的小甜糕。
乖顺无害又甜软的表皮裹着一肚子黑黑的小心思。
奈何这面皮实在好看,让人移不开视线。
阿栀看她,朝慕杏眼朦胧,浓密卷长的眼睫蝴蝶振翅般煽动,唇瓣微张。
白皙的脸庞被水汽晕染成绯红,颜色如粉桃一般妍丽,似乎带有粉香,诱人品尝。
阿栀垂眸看她,可能净室里太热,蒸的她有些唇干舌燥,不由微微别开视线。
可能是她刚才看的目光太明显了,被朝慕察觉到。她杏眼回神,目光追随着阿栀闪躲的视线慢慢悠悠看过来。
朝慕眉眼弯弯,抬起手臂,湿润的手往下滴着水,“阿栀。”
“嗯?”阿栀心虚的重新看过来。
朝慕湿漉漉的食指指尖点在阿栀发干的唇瓣上,指腹在她下唇上轻轻摩挲,直到唇瓣变得湿润。
净室里水汽蒸腾,热气氤氲,空气好像变得稀薄。
阿栀呼吸滚烫湿润,握着水瓢的手指收紧。朝慕得寸进尺,手掌顺着阿栀唇瓣攀爬往上搭在她的脸上,湿漉漉的掌心贴着她的脸颊。
阿栀本来就是弯着腰,这会儿手里的水瓢落回脚边的桶里,微微偏头,鼻尖便轻轻蹭在朝慕温热湿润的腕子内侧。
有点痒,朝慕笑着耸肩躲了一下,却没收回手,反而调皮的用指尖拨弄阿栀滚烫发红的耳廓,哼哼着,“阿栀又害羞了~”
阿栀睨了她一眼,张口要咬朝慕的手指,可嘴巴抿上去,也只是用牙尖轻轻摩挲她的指节。
朝慕心里一痒,眸光晃动,贴在阿栀脸上的手改成搭在她肩上,另只手也从桶里捞出来,双手环着阿栀的脖子。
她像是水里诱人心魂的精灵,伸手缠住水边的阿栀。
阿栀非但没反抗,反而欺身往下,双手撑着浴桶边缘,垂眸偏头吻住那张粉润迎合的唇。
陌生又充满吸引力,味道比橘子清甜可口。
阿栀单手抚着朝慕的脸,拇指在她柔软温热的脸颊上轻轻摩挲,唇无意识的从朝慕嫣红的唇瓣移到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直到朝慕嘤咛了一声,阿栀才回神停下。
朝慕脸红的不行,出了汗的额头抵在阿栀锁骨处,手指在阿栀飞快跳动的胸口处轻轻点着。
阿栀闷笑,故意问,“又怕痒了?”
朝慕嘴硬,明明害羞非要用怕痒当借口。
也因为这次洗澡,阿栀后知后觉明白了上次朝慕不让她帮忙洗的原因,眼里笑意明显。
朝慕脸红红的瞪她,阿栀立马乖顺老实,妥协道:“好好好不说。”
她双手撑着浴桶边缘,俯身在朝慕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还请郡主原谅奴婢刚才的僭越。”
说完,又吻了下朝慕的鼻尖。
朝慕手指点着唇瓣,眼睛亮晶晶的,声音轻快俏皮,语速却一如既往缓慢清甜,“翠翠回来前,还允许你再僭越一次~”
058
梁国公府, 灯火通明。
书房里,梁国公坐在书案后面,书案上摆着一个锦盒, 盒子里装着副女儿家的黄金头面。
“俪贵妃赏你的。”梁国公看向梁佑芸。
梁佑芸跟梁佑安并肩站在右侧,梁佑安本来喝了点酒, 回府后本来打算直奔小雀房里睡觉,结果却被叫了过来, 等看清父亲阴沉的脸色之后,梁佑安的酒都吓醒了一半。
他侧眸小心翼翼地看梁佑芸,想问她怎么回事又不敢开口, 怎么好好的俪贵妃突然赏了她一副头面, 这不都是嫁人的时候才送的物件吗?
难道六皇子跟辰家结亲不成, 直接看上他妹妹了?那这聘礼也太少了些。
梁佑芸垂着眼,搭在身前的双手绞紧, 轻声道:“女儿知错了。”
俪贵妃这是敲打她今晚差事办的不好, 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情况,那她就可以带着这副头面直接嫁人了,至于当六皇子妃那是想都别想。
“你向来聪慧, 今晚的事情也势在必得, 怎么会出现如此纰漏?”梁国公屈指点着桌面责问梁佑芸。
梁佑芸抿了下唇,她总不能跟父亲说是未来嫂子拉着她在假山后面强吻, 这才坏了原本的计划吧?
梁楚两家还是要结亲的, 为了哥哥的前途为了梁家重回朝堂中心, 也为了她自己攀上高处,楚家都是梁家不能失去的联盟对象。
“女儿觉得福佳郡主对除夕宫宴早就有所准备, 否则也不会同辰玥演那么一出‘姐妹翻脸’的戏码来迷惑贵妃跟我们,让贵妃以为辰玥心里有六皇子, 这才急着动手解除婚约,仓促之下的计划难免不够周全,这才出了纰漏。”
说不定辰玥跟六皇子碰见的戏码都是朝慕的手笔,她也想解除婚约却不想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这才让辰玥配合她演了这么一出戏。
现在婚约解除了,她福佳郡主的名声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甚至还得到了独一无二的恩宠能以郡主身份在京城落得一座郡主府,要知道很多不受宠的公主都没有自己单独的府邸。
她凭什么,就凭皇上心里对大长公主的那点愧疚?
要梁佑芸说,这事办的还是太急了。可她一个做事的,在俪贵妃面前插不上半句嘴。
见父亲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梁佑芸继续说,“顾小公子常年流连花丛酒量自然不用说,怎么可能会醉酒绊倒磕晕过去,肯定是福佳郡主的手笔,说不定就是她让人把顾小公子打晕的。”
前面的猜测是她真实想法,后面的说法纯属撒谎。
人是忍冬打晕的,估计“摔倒磕晕”也是楚清秋跟忍冬做的,但梁佑芸不能说,只能将这一切都栽赃在同样出现在御花园的朝慕身上。
“那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梁国公问,“她大可以反手将脏水泼你身上,何必打晕顾潘那个混球?”
其实梁佑芸办的这件事情本就凶险,如果她没能圆滑地摆脱顾潘并且祸水东引让他缠上朝慕,那朝慕就能反手拿这事要挟她。
说是看见她私下里跟顾潘来往,这样的话她名声坏了,日后别说进宫了,连嫁给别的好人家都没有可能。
俪贵妃要的从来都只是结果,自然不会理会其中的凶险,也没想过让梁佑芸一个清白柔弱的女儿家去当诱饵吸引顾潘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梁佑芸心里也清楚自己的价值跟其中的风险,可权势利益在前面吊着,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当时甚至在头上藏了根尖细的簪子,就想着如果计划不成反被缠上,她把簪子刺过去,不管是刺顾潘还是刺自己,都能落得个保全贞洁的好名声。
奈何事情发展跟她预想的全然不同,因为楚清秋搅合进来,整场谋划全然落空。
她是安全了,可俪贵妃的责问也来了。
梁佑安听到这儿总算能插上嘴,“爹,你是不知道顾潘,他就是个绣花枕头外强内弱,好色又胆大,他可能是去御花园的路上就遇见了福佳郡主,拉扯的时候自己没看清路摔倒磕晕过去,这不也很正常吗。”
“这有你说话的地儿?”梁国公睨梁佑安,“你自己听听你说得话合不合理。”
梁佑安缩着脖子低下头,“我觉得挺合理的。”
梁国公一眼斜过去,梁佑安瞬间不敢再吭声。梁佑安心里不服气,看不上他又特意把他叫过来听图个什么,干脆别喊他呗。
不过有他插科打诨,刚才的事情也算翻篇了。
“事情已经这样,现在再去翻这些细枝末节也没有什么意义,虽说这次皇上恼了六皇子,但这门婚约总算是在齐家夫妇回京前解决了。”
“按你刚才的说法,这个福佳郡主倒是个有城府的,”梁国公沉思,“也许不是福佳郡主有城府,是长公主朝阳有城府。”
比起一个娇养长大的闺阁郡主,梁国公更倾向于这事是朝阳的手笔。
解除了福佳郡主跟六皇子的婚约,同时逼辰相在皇上面前说出辰玥三年不嫁人的话,绝了六皇子娶辰玥的心,还利用当年朝蕴的往事引起皇上的愧疚跟对俪贵妃的厌恶,可谓是一箭三雕。
“是该提醒一下俪贵妃,小心些朝阳长公主,”梁国公眯眼,“一个女子却妄想权力,她难道还想取代所有皇子坐上那个位置?白日做梦。”
这件事情之前,梁国公只当朝阳长公主不过是个有些权势的女人罢了,再嚣张跋扈也是在后院内室里,断然不会闹到朝堂上,可如果朝阳开始对付六皇子,那她的野心也就写在了明面上。
毕竟后宫的所有皇子中,六皇子是赢面最大的那个。比他年长的比他平庸,比他聪慧的母妃无用,比他年幼的更是不在考虑范围内。
梁国公捻着指尖,不管如何,他所有牌都压在了六皇子身上,连儿子都是从小就跟六皇子搞好关系,他绝对不允许有人坏他的计划。
梁国公抬起下巴示意梁佑芸,“把这头面拿回去摆在你屋里日日看着,也算长个记性,下次要是再有这样的事情,以后你就别来书房了,好好在你屋里练习女红等着出阁吧。”
梁佑芸脸色微白,低头应下,“是。”
兄妹两人从书房里出来,外面的烟花刚刚放完,绚丽的颜色映亮夜空不知道热闹了多少人家,可国公府却寂寥凄清,丝毫没有除夕的热闹。
走远了些梁佑安才敢伸懒腰,“我去睡觉了,你跟娘说一声我不过去请安,让她也别守夜早点睡吧,你看咱府上什么时候信过这个。”
说是守夜有祛病避晦的作用,梁佑安半点都不信,也就他娘整日在府里闲着无事才会听信这些。
梁佑芸双手捧着锦盒,仰头看烟花落下。
“芸儿。”国公夫人走过来,避开书房的门,拉着梁佑芸的手腕往后院走。
“你爹是不是说你了?”国公夫人担忧地看着梁佑芸的脸色。
梁佑芸扯出温柔的笑,轻声细语,“没有啊,你看,虽然事情没办好,但结果是好的,贵妃娘娘还赏了我一副头面呢。”
“不是这样——”她身边丫鬟阿秀忍不住出声,梁佑芸侧眸看过去,眼底凉意明显,阿秀这才把嘴闭上。
因为国公夫人怯懦柔弱,导致小姐向来在夫人面前都是报喜不报忧,连对她敲打警告的头面都说成是赏赐的。
“你从御花园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眼睛是红的嘴巴好像都肿了,”国公夫人小声问,“当真没人轻薄你?”
当时梁佑芸还想去偏殿打听一下,可她那副样子根本不适合出现在人前,只能以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了。
“娘,这事万万不能再提,尤其是在父亲面前,”梁佑芸叮嘱,“不然女儿的名声可就没了。”
让她爹多疑的性子,要是知道她当时的模样,定会往深处继续查,到时候再想糊弄过去可就没这么容易。
“我知道我知道,我谁人都没说过,”国公夫人拉着梁佑芸的手,看了眼她抱着的头面,笑着说,“还挺好看的,看来娘娘是真心喜欢你。”
梁佑芸只是笑。
“我之前听人说六皇子是你爹的儿子还吓了一跳,”国公夫人抚着胸口,“想来也是假的,他要是你爹的儿子你爹怎么还这么替你谋划让你嫁给六皇子,俪贵妃也自然不会送你头面。”
毕竟哪有妹妹嫁给哥哥的道理。
梁佑芸脸上笑意僵硬,瞬间顿住脚步,缓慢扭头看向国公夫人,“娘你说什么?”
“啊,这事你没听说吗?”国公夫人也是一愣,她以为女儿的消息怎么都比她灵通才对。
“送你出宫我折返回去的路上,见有两个丫鬟说话,我听了一耳朵,她们先前在说大长公主的事情,我以为对你有用就听了一会儿,然后不知怎么她们就扯到了俪贵妃的过往上,说她进宫前跟你爹有过一段,加上六皇子也是早产……”
那两个穿着粉色衣服的丫鬟不像是宫里的,可她又记不清是谁家的丫鬟,只觉得其中一个瞧着挺有气质的,比俪贵妃身边的季姑姑还像一等女使。
事后她在宫宴上看了一圈都没看见谁家丫鬟穿了粉衣。
国公夫人说完脸色也是一片苍白,“应该、应该不是的,都没听你爹说过这事。”
这种事情她爹这么可能会说。
梁佑芸抱紧怀里的头面,竟觉得心底冰凉像是入了寒气。
如果这事是真的……
梁佑芸深呼吸,勉强挤出笑意,“娘,消息都是假的当不得真,以后不要再说了。走吧,咱们去守岁,今夜可是除夕呢,定要热热闹闹的。”
她扭头朝后看了眼,对上阿秀的视线,阿秀点头了然。
这事她去查。
除夕除夕,辞旧迎新。
余庆楼的烟花放完都快子时了,夜空的夜色也偏向于短暂寂静。
等子时过半,迎新的炮竹声便会响起。
“郡主,阿栀,我回来了。”翠翠赶着点回来。
她到主屋的时候,屋里已经摆好了火炉跟蒲团,打算围炉取暖。
翠翠伸手对着火炉伸手烤了烤,偏头朝里屋喊,“阿栀?”
“给郡主换身衣服就来。”阿栀在里间回了一句。
屋里朝慕已经洗漱完,长发在暖阁里蒸干了才随意扯了条粉色发带系上。
朝慕坐在软榻上,随手将背后长发揽过肩膀垂在身前,指尖缠着粉色发带看阿栀,“你晚上同翠翠换了衣服去哪儿啦?”
偏殿事情结束后,她跟姨母坐着说话的时候,阿栀跟翠翠出去了一会儿。
本来朝慕没想起来两人换了衣服,直到刚才拉着阿栀深吻,鼻尖情不自禁蹭过阿栀的脖子吻她锁骨,余光正好瞥见她领口衣襟里面还穿了件粉衣。
青粉这种搭配一看就不是阿栀的作风。
“去让人给梁小姐带个消息。”阿栀也不隐瞒,拿着红色披风走过来,抖开披在朝慕肩上,弯腰低头给她系脖子处的带子。
朝慕懂了,“关于俪贵妃跟梁国公的?”
“嗯,”阿栀抬眸看朝慕,有些惊讶,“郡主聪慧,这都能猜到。”
阿栀本来不想用这种法子,但俪贵妃先对朝慕动了手,那就不能怪她。
阿栀把消息带给国公夫人,以国公夫人的性格定会跟梁佑芸说,阿栀只需要等梁佑芸去查这事就行。
对付狗的方法,那就是让她们狗咬狗,咬得越凶越有热闹看。
“不是我聪明,”朝慕鞋尖点地,身体前倾,双手握着软榻边缘,借着阿栀弯腰的姿势,仰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一下,梨涡清浅,“是我了解阿栀。”
她去让翠翠查俪贵妃的时候,朝慕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阿栀脸一热,下意识扭头朝后看,怕翠翠进来看到。
朝慕眉眼弯弯,见阿栀起身,伸手顺势抱住阿栀纤细的腰肢,将脸埋在她小腹间,“我前前世定是日日烧香的尼姑,这才积攒了很多福报这辈子遇到阿栀~”
“为什么是前前世?”阿栀一时间不舍得推开朝慕,便佯装帮她整理身后的白狐狸毛滚边兜帽。
朝慕手指在阿栀背后上下滑动,“因为一世的高香肯定不够遇见阿栀,所以需要烧两世。”
不愧是小甜糕,嘴甜!
“阿栀,你腰好细好软~”朝慕环着她的腰,用手指丈量,感觉自己刚才束头发的粉色短短发带缠在阿栀腰上都绰绰有余。
见她蠢蠢欲动,阿栀眼皮跳动,不由轻轻拍拍她的背,“翠翠要进来了。”
朝慕哼哼唧唧抱着她耍赖。
阿栀心里柔软,余光瞥身后,见没有动静,双手搭在朝慕肩头,弯腰低头吻朝慕脑后发丝,轻轻柔柔的吻,“走了,说好打牌守岁的。”
阿栀红着耳廓直起腰,“奴婢还等着赢金瓜子呢。”
打牌要人多热闹,阿栀还让翠翠把陈成叫过来。
她们打的是叶子牌,每人开局一把金瓜子,最后能赢多少全看自己的本事。
朝慕会玩,阿栀跟陈成也会,唯一不太熟的是翠翠,但两把之后,她也知道具体怎么打了,只是结果不太理想。
“啊,我本来那么多金瓜子,现在就这么一乃乃了!”翠翠看向朝慕面前的金瓜子。
朝慕盘腿坐在蒲团上,眉眼弯弯,“翠翠啊,要愿赌服输~”
翠翠举手,“我不服。”
她伸手指阿栀,“阿栀老是帮郡主。”
阿栀心虚,低头看牌。
翠翠扒拉阿栀,“我们才是一起的,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说好了今夜打牌不分主仆不管大小,只当同辈们互相玩耍的呢,阿栀现在老这么帮着郡主,翠翠觉得她——
有讨好郡主的嫌疑!
翠翠小眼睛盯阿栀,“你为什么总帮郡主?”
阿栀虽然心虚,但一本正经说,“胳膊肘本来就是往外拐的,我也没怎么帮她,是郡主聪慧这才总赢。”
聪慧的郡主高高地翘起她的尾巴坐在蒲团上左右扭动,得瑟极了。
翠翠鼓起脸颊。
阿栀安抚她,并且表示,“这次一定不帮她。”
两把之后,翠翠又要闹了,“不公平,这次换郡主帮阿栀了。”
这俩还能不能好好玩游戏!就算拉帮结派,也是丫鬟跟丫鬟啊,她们才是一起的!
陈成跟在翠翠后面摇旗,“就是就是。”
翠翠双手插腰瞪阿栀,阿栀微笑,仰头看房梁。
要是今天之前,她就帮翠翠逗小郡主了,可……刚才她都跟小郡主嘴对嘴舌缠舌了,哪里还好意思帮别人欺负她。
阿栀那么贪财的一个人,恨不得把手里的金瓜子都堆到朝慕面前,更何况只是牌上帮她。
在阿栀跟朝慕举手发誓再三保证不会帮彼此之后,翠翠依旧……是输。
她小眼睛泛水花,“我怎么玩不明白呢。”
阿栀怜惜地摸摸她的脑袋。
为了翠翠有体验感,朝慕主动退出,加上她也乏了,便坐在一边抱着手炉看三人玩。
她挨着阿栀坐,自然是帮阿栀看牌,看着看着脑袋就靠在了阿栀手臂上。
阿栀腰背瞬间挺直,余光睨朝慕,朝慕目光全在牌上,偷偷说,“这么出这么出。”
陈成立马制止,“郡主,观牌不语真女子!”
朝慕头一扭,立马将脸埋进阿栀的手臂里,杏眼水润俏皮地眨巴起来,余光看过来,闷闷说,“不语不语,这次一定不语。”
陈成这才罢休,唯有阿栀红了脸,感觉酥麻了半个胳膊。
他跟翠翠的注意力全在牌上,根本无人在意朝慕是不是黏在了阿栀身上。
朝慕靠着阿栀,剥了个橘子,捏着橘瓣抵到阿栀嘴边。
趁陈成跟翠翠低头看牌,阿栀连忙张嘴叼住橘瓣藏在嘴里。
她腮帮子鼓了一侧,朝慕故意伸手去戳,直到阿栀瞪过来,她才笑盈盈收回手。
一场牌打下来,阿栀赚的盆满钵满,面前一堆的金瓜子,陈成跟翠翠从一开始的赌“金瓜子”到用“贴纸条”记账。
现在牌局结束,陈成跟翠翠两人的两边脸颊被贴了好几个纸条。
朝慕提起衣裙蹲在两人身边,手里捏着半张破破烂烂的纸,两人脸上纸条就是她撕下来蘸了茶水贴上去的。
“我数数~”朝慕凑过去数,“翠翠五个,陈成五个。恭喜阿栀,大获全胜~”
她带头鼓掌。
阿栀矜持地微微颔首,“都是大家谦让。”
陈成跟翠翠蔫蔫鼓掌,“嘤。”QAQ
“我认输,”翠翠放弃地往前一趴,“阿栀你太厉害了,就算没有郡主帮忙我也赢不了。”
陈成也双手举起,“我也认输,玩不过,根本玩不过。”
阿栀会算牌,加上旁边坐着郡主帮她看牌,根本赢不了。就算小郡主不帮忙,阿栀一个打两个都绰绰有余。
“认输?”阿栀挑眉问。
两人异口同声,“认输。”
阿栀笑着将金瓜子分给两人,“认输有赏。郡主给的,从一开始就是给你们的。”
翠翠跟陈成又欢呼起来。
外头远远响起一声炮仗,应该是子时过半了。
“辰玥小姐上次送了一车炮仗烟花,不如咱们放一下?”陈成试着建议。
见朝慕点头,陈成立马跑出去安排人手张罗这事,一时间院子里不少丫鬟小厮都跑出来玩耍。
夜间的小雪还在纷纷扬扬落下,但丝毫不影响大家的兴致。
一群小丫鬟们都才十几岁,提着灯笼点着烟花,在向阳院里叫着跑来跑去,你推我我挤你,热闹无比。
翠翠融入其中,帮着点炮仗,不亦乐乎。
跟阿栀和朝慕比起来,她们身上更有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活力。
朝慕本来站在前面,侧眸瞥见身边阿栀,不由悄悄后退半步跟阿栀并肩,借着热闹遮掩,偷偷伸手去勾阿栀的手指。
阿栀目视前方八风不动,却在衣袖遮盖下,把朝慕的手指攥在掌心里紧紧握着。
两人几乎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牵手,以至于阿栀掌心滚烫,微微出了汗,始终不敢正眼看朝慕,可她又攥紧朝慕的手,半点没松开。
炮仗玩完,一群丫鬟小厮打起了雪仗。
朝慕想起什么,拉着阿栀走到梅树下,提起衣摆蹲下,伸手去团梅树边上的松软白雪。
“明日大年初一,我给辰玥送个礼物拜年。”
朝慕低头团了两个雪人,虽然容貌看不清楚,但形状神似她跟阿栀,都留着发髻穿着长裙手牵着手。
阿栀,“……”
又开始了,小甜糕她又开始四处炫耀了。
团完雪人,朝慕果然拿给翠翠看,“像我跟阿栀吗?”
她将雪人放在脸边。
翠翠认真看,“像。”
朝慕满足,“赏金瓜子~”
翠翠惊喜,立马道:“越看越像!郡主好手艺!简直栩栩如生!”
朝慕更开心了,“再赏~”
阿栀,“……”
阿栀睨翠翠,到底谁更会拍郡主马屁?
朝慕将手牵手的两个小雪人放进锦盒里,示意陈成明日一早派人送去辰府。
这时子时半,外头烟花重新亮起,借着漫天绚丽光亮,陈成带头喊,“新年快乐。”
他扬声道:“祝郡主新的一年,福寿安康心想事成!”
底下也跟着,“祝郡主新的一年平安快乐事事顺心。”
院子里七嘴八舌热闹起来,朝慕像个金佛一样,开始抖落身上的金粉,“赏,都赏~”
今年算是齐府冷清了许久之后,过的第一个快乐热闹的除夕新年了。
阿栀站在旁边看,眼里也沾染上许多鲜活跟光亮,她扭身看朝慕,看被众人簇拥着祝福的小郡主,心里柔软酸甜。
如果书里结局能改写,小郡主应该会年年如今日,岁岁同今朝的快乐活着。
所以朝弘济不能当皇上。
阿栀一直以来想的都是活下去,如今看着满院灯光下眉眼弯弯的小甜糕,阿栀更想带着她一起,好好活下去。
等闹完回屋睡觉的时候,都已经丑时初。
朝慕头回这么晚睡,热闹劲过去就开始犯困,坐在床上昂着脸等阿栀给她擦脸涂面膏。
温热的毛巾覆在朝慕脸上,她软软地说,“阿栀,新年快乐~”
帕子拿开,露出朝慕漂亮的脸蛋。
阿栀将面霜在掌心揉热化开,轻轻抹在朝慕脸上,“嗯,郡主也是。”
“阿栀敷衍,”朝慕昂着脸露出不满,伸手扯着阿栀的腰带,哼哼唧唧,“重新说,说完有赏~”
阿栀认真想了一下,垂眸抿了下唇,眼里露出笑意,“那愿阿栀与朝慕同行,和岁月并往。愿郡主欢愉胜意,一生顺遂。”
朝慕这才开心起来,“哪个暮?”
是朝暮,还是朝慕?
阿栀双手捧着朝慕的脸,唇贴在她唇上,轻轻吻,“这个慕。”
她问,“怎么赏?”
朝慕双臂环着阿栀的脖子,加深这个带着水声的吻,呼吸滚烫,“这么赏~”
059
大年初一, 辰玥刚拥着被子坐起来就收到来自于朝慕的礼物。
方方正正的一个锦盒,檀木的,深黄色的色泽光是看着就很有质感, 精致带着镂空花纹的锁扣就更是不用说了。
辰玥有些懵,醒神后眼睛一亮, 欣喜道:“慕慕给我准备了新年贺礼?”
她还是头回收到来自于朋友的新年礼物呢!
珠珠捧着盒子,闻言点头, “清晨就让人送来了。”
“看起来应该是耳坠镯子之类的物件,福佳郡主真是用心了。”珠珠捧着盒子左右看。
檀木锦盒本就沉甸甸的,她也掂量不出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辰玥也是一喜, 喜完忽然想起上次夜里收到的礼物, 伸出去打开锦盒的手指瞬间迟疑地蜷缩起来, 谨慎道:“不会又是一颗糖吧?”
珠珠微怔,底气不足, “应该……也许……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福佳郡主不是个按理出牌的人, 跟她家小姐一样,送的礼物向来都很随心。
“就算是糖我也喜欢,慕慕送的, 糖皮我都喜欢, ”辰玥双手接过锦盒放在被子上,伸手打开, 一愣, “嗳?雪人?”
辰玥漂亮的桃花眼里全是惊喜, 手指指腹轻轻点在雪人的小脑袋上,“慕慕给我做了两个雪人!”
她小心翼翼拿起来, “一个是慕慕,一个是……阿栀?!”
辰玥满脸茫然, 眼里全是疑惑,来来回回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另一个是阿栀不是她。
这雪人端庄的姿势跟板正气质一看就是阿栀,另一个雪人脸上戳了两个梨涡,很有辨识度,自然是朝慕。
“慕慕给我送她跟阿栀的雪人做什么?”辰玥不懂,低头在锦盒里看了一圈都没看见只言片语的提示。
“许是觉得有意思,便送来给小姐看看?”珠珠猜测。
辰玥半信半疑,“她上次送糖是因为跟阿栀和好了,那这次送牵手的小雪人,不会是——”
辰玥抽了口凉气,激动起来,看着珠珠的眼睛,“不会是慕慕跟阿栀结拜成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吧!”
珠珠,“……”
她还以为自家小姐会说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呢。
珠珠笑,“可能吧,那这个雪人怎么办?要是摆在外面一出太阳半天就融化了。”
辰玥小心翼翼把两个脆弱的雪人又放回锦盒里,双手捧着交给珠珠,“放在冰窟里用冰好好存着。”
这样一年四季都不会化开。
珠珠笑,“好嘞。”
辰玥看完礼物作势又要躺回去,珠珠连忙提醒她,“我的小姐啊您今日可不能睡懒觉,今天年初一您要去拜见长辈呢。”
珠珠道:“刚才夫人就着人来问您起了没有,听说没有便又回去了,想来夫人跟相爷已经在正厅坐着等您啦。”
然后看辰玥还没起就没舍得再派人来叫醒她。
辰玥反应了一下,“今天年初一。”
她人瞬间精神起来,掀开被子要下床,“那我要去给殿下拜年。”
她怎么睡糊涂把这事给忘了,年年她去长公主府拜年都会收获一堆的礼物跟好吃的,然后长公主今日是最清闲的,还会陪她玩一会儿投壶跟射箭。
虽说是年初一,但辰玥这几年的今天都是在长公主府过的,晚上才带着满满的礼物被长公主送回来。
辰玥挑了件讨喜的红裙,直奔正厅而去。
她哥哥嫂嫂们姐姐们都已经到了,这会儿都在正厅里嗑瓜子剥花生聊天。
辰夫人做为续弦进府后只生了辰玥一个,而去世的前夫人则留下一个儿子跟一个女儿。
前夫人离世时两个孩子都还小,大的儿子五岁小的女儿三岁,算起来这两个孩子也是辰夫人带大的,所以都喊她母亲,更是拿辰玥当成亲生妹妹。
跟同样是续弦的楚家不同,楚家过年是继女跟继母之间是相敬如宾生疏客气,辰家则热热闹闹挤成一团,说是继女继子是亲生的都没人怀疑。
辰相儿子今年虽是弱冠之年,却在翰林院任职,去年年初成的亲,娶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余家姑娘。
辰相女儿已经定好亲,今年年底成亲,如今在家中算是待嫁。
辰玥来的时候,辰相在跟儿子下象棋,余光瞥见辰玥在外面探出脑袋,不由笑着跟众人道:“快看看,咱家的大懒虫终于舍得起床了。”
辰玥脸一热,提着衣裙抬脚进来跟大家挨个行礼,她是一群人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从小就被捧在掌心中。
长姐小声跟辰玥说,“别信他说你懒,爹爹一直没让开饭,就等你呢。”
长姐问辰相,“爹爹一边骂人家小懒虫一边不让人叫小懒虫吃饭,玥玥就算懒也是您的错。”
“好啊,这怎么还能怪到我身上?”辰相摊手。
长姐笑,拉长音调,“女不教父之过,哥哥我说的对不对?”
辰家大哥跟着点头,“是这个理。”
“歪理都是歪理,”辰相瞪儿子,“你书都是这么读的?”
辰家哥哥笑,“家书是这么读的。”
辰相难得被噎住,抬手将棋往棋盘上一按一推,“将军!”
辰家哥哥,“……”
这象棋是没法玩了。
辰玥笑盈盈朝辰夫人走过去,跟三个女眷撒娇,“你们怎么没让人叫醒我啊?”
辰家嫂嫂开口了,“你昨夜饮了杯酒,要是不睡饱仔细头疼。我们今日闲着没事,正好都聚在一起晒晒太阳聊聊天就让你多睡会儿,反正也没等多久。”
“对啊,家里今日又没来客,你多睡会儿就是。”长姐抬手摸辰玥小脸蛋,眼里全是笑意。
“姐姐,嫂嫂~”辰玥伸手抱俩人,辰家嫂嫂笑着拍她后背。
辰夫人柔声嗔辰玥,“多大人了毛手毛脚,快起来别压着嫂嫂。”
“不碍事不碍事,她才多轻。”辰家嫂嫂脸一红,手搭在小腹上。她已经两个月身孕了。
辰夫人看辰玥脸色,“头还疼吗?”
辰玥后知后觉地挠挠额头,“不疼了,应该是睡饱了。”
“太阳都要晒屁股了,你要是还没睡饱可还了得。”坐在桌边的辰相远远插话过来。
辰家哥哥笑着拦,“妹妹头回喝酒贪睡些很正常,哥哥我之前喝多了都睡一天一夜呢。”
他朝辰玥招手,从怀里掏出红封递过去,“恭喜咱家玥玥又长大一岁,这是哥哥的心意。你嫂嫂那边备了份单独的,你去找她要。”
辰玥开心起来,捏着红封给哥哥福礼,“谢谢哥哥。”
家里所有比辰玥年长的长辈都给她用心备了礼物,拜完年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早饭。
“怎么吃这么急?”长姐掏出巾帕递给辰玥擦嘴,“又要去长公主府?”
辰玥连连点头,“今年去晚了。”
“去早了也没用,”辰相慢条斯理吃饭,余光瞥了眼辰玥,慢慢悠悠说,“长公主又不在公主府。”
“啊?”辰玥茫然,“那她去哪儿了?”
进宫拜年?可宫里先皇跟太后都先后殡天了,长公主并不需要跟谁拜年。
那除了宫里她还能去哪儿?
见儿女们都看过来,辰相不急不躁地夹了筷小菜放进白粥里,这才说道:“我也是偶然听见,可不是蓄意打听啊。说是长公主昨天夜半子时就带着面首们离开长公主府去余庆楼喝酒了,宿醉未归。”
他打量着辰玥的脸色,“估计这时候还在余庆楼呢。”
辰玥原本小脸舒展,听完这话直接耷拉着脸离席出门,“珠珠让人套马车。”
珠珠在外面急忙应,“是。”
等她风风火火出去,辰夫人才叹息着看了眼辰相,“你啊你,你非要把这事说给她听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最讨厌长公主府里的那群‘面首’了。”
辰相给辰夫人夹菜,抬眸看着外面消失在视野里的红色衣裙,意味深长,“夫人莫要急,有些事情总要试试彼此的态度,总这么耗着我这心里也没底自然不知道下一步棋该往哪儿走。”
“母亲别急,父亲这般做应该是有他的打算。”辰家哥哥示意妻子给母亲夹菜安抚一下。
长公主朝阳身份特殊,很多时候不能只将她当作女子来看待,她是握有实权的长公主殿下,同朝堂上那些皇子皇叔们没有区别。
辰玥同她走得太近了,很多时候辰家的决策都要将长公主考虑进去,免得伤害了辰玥。
辰相故意把这事说给辰玥听,也是想探探辰玥对长公主是不是真懵懵懂懂的怀有那份心思。
这事几乎全家人都知道,唯有当事人辰玥自己蒙在鼓里。
辰夫人有些担心,毕竟是女子跟女子……
但辰相对这事的态度太过于坦然,以至于她都不好意思先提异议。
寻常人家不都是父亲站出来反对的吗?怎么轮到辰家就变成了她不赞同了?难道真是她书读少了见识还不够多?
辰夫人陷入自我怀疑,并且打算把“博览群书”的事情提上日常。
她一被分神,便将注意力从辰玥身上转移了。
余庆楼是京城里最高最大的酒楼,但楼层并不高,只有三层,而第三层非贵客不接待。
上午巳时,清晨跟中午的交界点,这个时候不仅街道上的行人不多,连酒楼门口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有小二在洒扫整理。
像这样的酒楼,一般晚上生意是最好的时候,上午倒是一般般,连外面经过的路人都只有稀稀拉拉几个。
稀稀拉拉的路人从余庆楼外经过,目光都会忍不住瞄一眼余庆楼旁边巷口停着的那辆马车,车厢上挂着个写着“齐”的灯笼,马车车厢奢华又内敛,感觉里面的主人非富即贵。
齐府马车里坐着的自然是福佳郡主朝慕。
朝慕一早进宫拜年,回来后连府邸都没回就来了余庆楼门口。
因为关于长公主朝阳带面首宿醉酒楼的事情几乎都传遍了,说她不成体统哪里有个女子样,亏得她还是长公主,就这么给全大朝女子做的表率?
从拉弓射箭到太学院任职博士,再到掌管户部财权参政议政,哪一条像女子该做的?
不少朝臣今日还没开印就齐齐上折子要弹劾朝阳,让她把权力交出来乖乖说亲嫁人。
皇上一大早就发了通脾气,见了几个大臣,奏折砸了一宫殿,手朝上指着问,“朝阳的骑射是先皇教的,怎么着,现在还要先皇出来跟你们赔罪不是?”
“财政的问题当年是朝阳指出来的,朝蕴死后兵权收回,朕说把财权交给朝阳的时候你们一问一个不吱声谁也不肯接这烂摊子,如今国泰民安你们就开始眼馋财权了?”
当时朝蕴的事情,这几个老臣都知道,也都心存愧疚,当年才没敢吭声。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你们背后的人是朕的儿子,你们今日弹劾的人是朕的妹妹,朕这一家子的事情全抖落出去让你们非议了?那朕这皇位干脆让你们坐行不行!”
一顿话骂下来,倒是把弹劾的声音骂下去了。
也是因为皇上一早在御书房里发怒,时辰耽误了些,朝慕出宫就晚了点。
如今还没正月十五,朝廷跟衙门都一样暂时没“开印”自然没上朝,不然群臣在大殿上吵闹起来,朝慕一个过去拜年的估计要拖到下午才出宫。
从宫里离开后,马车直奔余庆楼而来停在旁边,朝慕只坐在车里也不提下去的事情。
阿栀陪坐在马车中,见朝慕手指撩开车帘一角露出一点缝隙偷偷往外看,轻声问,“郡主担心朝阳长公主?”
朝阳往日也“不着调”但极少真宿醉酒楼,尤其是除夕夜睡在酒楼。
她这个样子估计是昨夜便查到了大长公主朝蕴的事情。
“是有些担心。”朝慕凑头,大眼睛往外看,一眨不眨。
阿栀手搭在朝慕后背上,轻轻抚拍,温声劝,“要不下去看看呢?长公主就是再生气也不会气你。”
阿栀以为朝慕在担心“利用朝阳”一事,怕朝阳长公主知道前因后果要生气,气朝慕明明知道实情却不说。
朝慕缓慢眨巴眼睛回头看阿栀,一脸犹豫,“可现在上去就没好戏看了。”
“什么好戏?”阿栀疑惑。
朝慕眉眼弯弯,眼底藏着狡黠,伸手攥着阿栀的手腕,将她一同拉过来,示意她朝窗外看。
小小窄窄的一条缝隙只能看到余庆楼门口。
阿栀侧眸看朝慕,用眼神询问看什么?
朝慕凑过去亲了口阿栀的嘴角,声音轻轻,“看辰玥。”
朝慕见阿栀的目光只落在她脸上,梨涡浅浅荡出笑意,伸手捧着她的脸让她看外面,“来了来了。”
阿栀收回视线朝外看,果真看见辰府马车停在余庆楼门口。
一身红衣的辰玥气鼓鼓地从马车上下来,单手提起衣裙大步流星朝里走,活像个一个过来‘捉奸’的妻子?
阿栀,“?”
朝慕这才拉着阿栀下车,偷偷跟在后面去看热闹。
前世她死之后,姨母的注意力都在查她的事情上,随后又查出母亲的事情,心里接连被重伤。
从她死到齐府被查出谋-逆,连着朝堂政事,让姨母没分出心神去管辰玥。直到后来辰相一步走错失去先机,再到辰府满门抄斩辰玥被送走,姨母才意识到辰玥的心意。
可那时辰玥全家只剩自己一人,心里早已无意情爱,这才有了以命相搏的春猎一箭。
她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没想着能活。
是姨母保下辰玥加上朝中大势已去,这才退回岭南领地,答应此生不回京。
说到底姨母跟辰玥前世错过了太多,蹉跎半生都不知道能不能放下心里失去亲人的伤痛携手在一起。
这世因为朝慕“搅局”,一切出现了变动,朝阳提前得知了朝蕴的事情宿醉酒楼,激的辰玥提裙杀来。
就算突破不了师徒关系,至少也会有点进展。
朝慕拉着阿栀的手,悄悄跟在后头看。
阿栀睨朝慕,感觉她比辰玥还激动……
060
辰玥气势汹汹冲到余庆楼, 一脚恨不得迈三个台阶,珠珠跟在后面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可来到楼里问清楚房间后,辰玥又开始怂了。
她攥紧衣摆的手指慢慢分开, 双手端在身前拇指抠在一起,犹犹豫豫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不太敢进去。
珠珠可算是追上了她, 扶着三楼栏杆大口喘-息,话都说不匀称, “小姐,您慢些……”
这么几个台阶差点累死她。
辰玥看了眼珠珠,又看向面前的房门, 眸光闪烁, 抿紧了好看的唇瓣。
珠珠示意她, “不是来找长公主的吗,怎么不进去啊?”
辰玥不敢, 她开始莫名害怕自己推开房间的门发现里面有别人, 更怕万一推不开房门怎么办。
爹爹说长公主昨夜是带着那些面首一起来的……
越想辰玥的脸色越不好看,咬着唇气恼地跺了下脚,深呼吸抬手将五指指腹轻轻搭在门缝上。
正要用力一推, 门忽然从里面开了。
“?!”
辰玥惊诧地缩回手指抱在怀里, 抬眸朝前看,就见长公主朝阳乌黑及腰的长发并未束冠挽起, 而是披散身后, 身上穿着雪白中衣肩头披着紫色长袍外衫, 就这么双手抱怀靠在敞开的一侧门的门框上撩起眼皮歪头看她。
慵懒的神色带着无限困倦不耐,瞧见是辰玥这才忍着没发火, 只是问,“在门口磨磨蹭蹭半天, 到底是进来还是不进来?”
“进,进来。”辰玥连忙缩着肩膀,从朝阳偏身闪开的一点缝隙中小心翼翼挤进去。
跟长公主手肘擦着过去的时候,辰玥提臀收腹呼吸不自觉屏住,脸都憋得有些红。
她还是头回见长公主不挽长发只穿中衣刚睡醒的样子。
进了房间她眼神也不敢乱看,尤其不敢明目张胆乱看,只余光偷偷往床榻的位置瞄过去。
嗳,没有多余的鞋~!
说明床上没有别人只有长公主自己!
辰玥眼睛一亮,扭头就对上朝阳无奈的眼神,顿时脸上一臊,眼神躲闪起来。
她不是那个意思……
朝阳站起身,反手将房门关上,边扯下肩上的外衫随意扔在辰玥头上将她脑袋兜头罩住,边问,“找什么呢?侍寝的面首?还是侍寝的女侍?”
外头不是传她荤素不忌男女都玩吗?朝阳只是懒得解释,又不是心里不清楚。
“要是我屋里有人还会让人进来?”朝阳隔着衣服伸手戳辰玥脑门。
辰玥反手抱脑袋,小声反驳,“我没有怀疑殿下,我是怕旁人趁殿下醉酒占殿下便宜。”
朝阳刚想说她这个身份若是她不愿意谁能占她便宜,可话还没说出口就想到昨夜听到的事情,眸光一沉脸上笑意淡去,瞬间没了多余的兴趣再开口。
朝阳的外衫应该是昨夜来的时候穿的,身上还带着长公主府里独有的禅香,以及浓重的酒气。
辰玥一面将外衫慢慢从头上扒拉下来一面皱起鼻子贪婪地嗅了嗅。
上面也没有男人的味道,更没有胭脂水粉的气味,只有干干净净的长公主气息。
辰玥抱着外衫,再抬头时面前已经没了人,“嗯?”
她扭身看了一圈,才发现朝阳褪了鞋子又掀开被褥躺回床上,背对着她,只有满头乌黑秀发搭在床沿边露在被褥外面。
“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只是在府里没带出来,”朝阳的声音轻轻淡淡的,处在随时熟睡的边缘,“你若是好奇,让隔壁房间的印青带你回去取。”
可辰玥又不是冲着礼物来的。
她自小被娇惯宠爱长大,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家里人也会想方设法给她弄到,所以辰玥此生没有什么不可求之物。
礼物是金银玉器她不讨厌,是雪人她喜欢,是糖她也喜欢,就算是地上的石子,只要是捡起来是送给她的她也当作珍宝存放起来。
辰玥早上醒的时候满脑子的确都是去长公主府收礼物,可现在站在余庆楼的房间里,她才发现跟去长公主府看那些物件比起来,她更想赖在这里看长公主殿下。
好像这才是她应该收到的新年贺礼。
辰玥磨磨蹭蹭靠过来,凑头问朝阳,“那殿下呢,什么时候回府?”
“今日不回去,留在这儿睡觉。”朝阳被子拉过头顶将脑袋蒙住,只剩发梢在外面。
她睡觉了,留下辰玥抱着她的外衫茫然的站在房间里。
辰玥环视了一圈,发现屋里桌上整洁干净,并没有饮酒的痕迹,显然半夜不是在这儿喝的。
辰玥往前挪一步,见朝阳没反应,又大着胆子往前挪一大步,直到站在朝阳床边,才闷闷地问,“殿下昨夜同人喝酒了?”
她这话有些像质问。
朝阳顿了顿,掀开被子扭头看她,微微眯起眼睛,“你是来问罪的?”
“?!”辰玥瞬间蹲下来,抱着她的衣服蹲在她的床边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就只是好奇殿下怎么没在府里喝。”
朝阳这才缓慢转过身,屈腿面朝辰玥侧躺着,看了一眼床边乖巧蹲着的人,缓声说,“不想在长公主府里喝,便叫了人出来。”
“啊,人呢?”辰玥直起腰佯装左右看,“好像不在啊。”
朝阳,“……”
辰玥心思浅显根本不会演这些,演技拙劣,瞬间就能看穿。
朝阳手从被褥里伸出来,掐了下辰玥脸侧的肉,“我是教了个徒弟还是请了个师父?和谁喝酒都要来管我,还找到了余庆楼房间门口。”
若是她不开门出去把人喊进来,也不知道辰玥在外面能磨蹭到几时,到时候惹得所有人都围着看,那才叫热闹呢。
“疼。”辰玥眼睛看着朝阳,小声说。
朝阳该掐变揉,掌心贴在辰玥脸上摸了摸,又往上摸摸她额头,声线柔软很多,“新年快乐小玥玥,回去吧,待会儿你跟慕慕的礼物我让印青给你们送回去。”
她又在赶她回去。
辰玥的小脸瞬间从满足变成不满,甚至侧身一屁股坐在旁边放鞋的脚踏上,“我不想回去,我都跟家人拜过年了,今日又不能出门找慕慕,我想留在这儿陪你。”
“我睡觉你要怎么陪?”朝阳撩起眼皮看辰玥,见她一脸赖皮,不由伸手拍拍自己旁边空着的床榻,“上来陪我睡?”
朝阳也是心里放松加上神智宿醉未醒,这才随口逗她。
谁知辰玥当真了!
辰玥楞了一下,后知后觉红了脸低下头。
她本来不会往别处想,是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长公主跟面首,这才想到了别处。
现在朝阳一说“陪着睡”,辰玥的小脑瓜就想到了别处。
辰玥本就生得好看,如今一害羞,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欲语还休的咬着下唇,水润的桃花眼含了水一样,看她一眼又娇羞地低下头。
朝阳顿住,搭在床上拍床榻的手指都跟着蜷缩一下,一时间呼吸发紧,后悔自己口无遮拦跟个小丫头开这种大人的玩笑。
朝阳伸手用力揉辰玥额头,咬牙问她,“想哪儿去了!”
辰玥懵懂地抬头,“?”
她摸着自己额头,也是茫然,“不是陪你躺下贴着睡觉吗?”
朝阳愣住,“……哦。”
是她想多了。
仅仅是贴着躺下睡觉就让辰玥红了脸,朝阳看了她一眼,慢慢转过身背对着辰玥睡觉,“那随你待着,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喊印青就行。楼里饭菜都有,饿了就去吃。”
说完她蒙上头继续睡。
按着朝阳往日的习惯,这时候应该把辰玥打发出去才是,毕竟她睡觉最不喜欢身边有人了。
如果房间里有人在,只会让她觉得精神紧绷根本睡不着。
可辰玥抱着她的外衫就坐在脚踏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朝阳心一软就把人留在房里了。
这哪里是养了个任打任骂的徒弟,这分明是养了个小祖宗。
怪不得印青已经将辰玥当成长公主府里的第二个小主子,甚至在她醉酒时同她说,“殿下又醉了,还醉在外头,且看着吧,明日一早辰玥小姐就会找过来。”
朝阳当时心道自己还怕她找?
但嘴上虽这么说,人还是有所收敛没喝烂醉,且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睡觉。
今日天光刚亮,朝阳就迷迷糊糊醒来,直到听到外面有动静的时候,心里才是一安。
你看,她虽是皇室中人虽一身骂名,可依旧有人是真的惦记着她,会不在乎传言跟着找过来。
像是有根纤细的绳子在拴着她四处漂浮的心。
皇姐离世后,这些年也唯有辰玥陪在身边让她有所慰藉。
以往朝阳揽权是不服气,是故意气那些看不惯她的人,如今细数手头权力,她心里渐渐有了别的目标。
人虽醉着,头脑却越发清醒。
朝阳微微侧头朝身后看,辰玥双臂搭在床板上,下巴搭在小臂上正在看她。
见她看过来,辰玥先是问,“我弄出动静啦?”
是不是她呼吸太大声了?
朝阳摇头,将脸又转回内侧,垂着眼轻声说,“就是还没睡着。”
辰玥犹豫了一下,才伸胳膊将手轻轻搭在她的小臂上,学着母亲拍孩子轻轻拍哄着,“我帮你看着,你安心睡。”
朝阳,“……”
她这样朝阳更睡不踏实。
辰玥拍了好一会儿,见朝阳呼吸平缓,这才将手收回来,自己悄悄甩了甩手臂。
朝阳“睡”着了,辰玥才敢坐直腰背看朝阳。
她自小就喜欢长公主,要不然也不会自找苦吃去学射箭,但是因为长公主身份气场摆在那里,导致辰玥一直以来对朝阳是又爱又敬又不敢太亲近。
她会拉着朝慕的手,挽着朝慕的胳膊喊她慕慕,但她却不敢拉着长公主的手挽着长公主的手臂喊长公主的大名。
像是跟朝慕,辰玥刚才就敢脱了鞋直接爬床上跟朝慕一起补觉,可她不敢爬长公主的床,也不敢搂长公主的腰。
好像碍于身份气场,又好像碍于别的。
辰玥虽这样想,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长公主的腰上。
她侧睡着,被褥搭在身上,可依稀能看出长公主姣好的身型曲线,侧腰细细软软地往下凹陷着,手臂搭上去肯定能环一圈。
辰玥轻手轻脚抬手比划,手指虚空描绘朝阳的身形,眼里不自觉带出笑意,嘴角一直朝上扬起压不下去。
见朝阳动了动,辰玥慌乱地收回手指,直到发现朝阳没有翻身的意思,她才敢明目张胆地再看过去。
辰玥咬着下唇,一脸纠结。
她发现她好喜欢长公主,是想占为己有的那种喜欢,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只想自己拥有殿下的睡姿。
如果说她以前没有不可得之物,那现在似乎是有了。
朝慕跟阿栀跟过来的时候,门口只剩下珠珠跟印青。
印青瞧见朝慕丝毫不意外,只笑着福礼,引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尽量不影响屋里人睡觉,“殿下就说您今日会过来。”
朝阳的原话是:‘我家的小猫啊,长了条大尾巴,真好真好~’
‘至少不会傻傻地走她母亲的旧路。’
只是这话不是印青一个女使该说给朝慕听的。
朝慕余光往紧闭的房门里瞥,轻声问,“姨母昨夜还好吗?”
“情绪藏着,但喝了很多酒,”印青道,怕朝慕听了传言对长公主印象不好,主动解释说,“那些所谓的面首不过是长公主府里的谋士,喝完酒便早早回去了,不在酒楼中。”
他们有自己的家室,怎么可能留在外面过夜。
朝慕心里有些愧疚,叮嘱印青,“迟些送点醒酒汤进去,免得姨母酒后头疼。”
印青福礼,“是。”
朝慕见房门关着,猜到辰玥可能赖在了里面,只得带着阿栀回去。
刚出了酒楼的门,朝慕就一扫脸上的低落,眉眼弯弯同阿栀说,“姨母跟辰玥将来指不定要好好谢我。”
像是办成了一件大事。
阿栀狐疑,但还是顺着她说,“郡主聪慧。”
“对了郡主,”阿栀往远处看了眼,“反正都来了街上,我便顺路去布庄看看,过罢年也该给府中下人们准备春衫了。”
朝慕疑惑,“之前不是跟陈成去谈好了吗?”
阿栀点头,“是谈好了,但面料什么的还是要自己看过才放心,毕竟是第一次合作要仔细些。”
“而且将军夫妇也要回来了,府中应该找人好好置办修葺一番,现在提前联系人,等过罢十五就能开工了。”
“也是,还是阿栀考虑周到~”朝慕梨涡浅浅,“那你早去早回,我等着你回来玩投壶。”
阿栀犹豫了一瞬,没直接走,而是轻声问,“想吃什么,给你带些外食回去。”
没加称呼,这便不是郡主跟大丫鬟在对话。
朝慕闻言眼睛亮晶晶的,只看着阿栀,杏眼水润,清亮干净的眸子里倒映着阿栀的脸,看的她微微脸红。
昨夜两人吻到了床上,等阿栀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将小甜糕雪白的里衣带子扯开,将她的粉色荷花肚兜推到了胸口。
阿栀反应过来后,手忙脚乱地红着脸给她遮掩系上,朝慕虽害羞,却伸手抱着阿栀的腰,贴在她耳边问她,“好不好吃?”
‘荷花’好不好吃。
阿栀脸冒着热气,用唇堵住她的嘴。
这会儿朝慕见阿栀耳廓微红,就猜到她也是想起了昨夜的事情,故意清咳两声,才将双手背在身后勾着,软声道:“甜的就行。”
她正经回答,阿栀松了口气,“嗯。”
阿栀看翠翠。
翠翠无知无觉的睁着小眼睛往这边看,阿栀想了想,让翠翠,“马车后面好像有只猫蹲在那儿,去驱赶一下,别回头马车碰到它。”
翠翠闻言一喜,“哪里有小猫?”
猫有五福,今天刚大年初一就能遇见野猫,说明是出门见福,往后一年都有福气!
翠翠赶紧扭头去马车后面找,朝慕也好奇,水润漂亮的杏眼跟着看过去。
阿栀叹息了一声,抬手捧住她的脸,在朝慕惊诧回头的时候,偏头在她唇瓣上亲了一下,小声说,“骗她的。”
她怎么也跟着信了。
阿栀就是见朝慕可爱,想亲一下,这才随意寻个理由转移开翠翠的注意力。
两人站在马车背面,一面是马车车厢遮挡,一面是墙,车夫在前面看不到,翠翠在马车后面,阿栀的举动虽大胆却绝了被人发现的可能。
朝慕双手攥着阿栀的腰侧衣服,无声撒娇,“还要~”
阿栀见翠翠还没回过神,便飞快地亲了下朝慕的额头。
朝慕眼睛闭上,满脸满足。
“哪里有猫啊?”翠翠一脸失望地扭身回来,“阿栀你是不是看错了?”
阿栀已经双手端在身前,站在朝慕身侧,一本正经地点头,“许是看错了。”
她叮嘱翠翠,“你陪郡主回去,我去街上看看布。”
“好。”翠翠应。
阿栀抬脚离开,翠翠还惦记着猫呢,低头在车轱辘左右看来看去。
朝慕抬手轻轻摸着额头,示意翠翠,“别找啦,小猫偷完腥跑掉了。”
“啊?”翠翠直起腰,左右看,“跑哪儿去了?”
朝慕只是甜甜的笑,视线从阿栀身上收回,提起衣摆上了马车。
跑她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