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挂了电话, 张心洁还呆呆地坐在床头上,她捏着手机静默了半晌,忽地站起身, 随手拿起衣架上的防晒衣披在身上,才踏出了房门。

    屋外, 张奶奶正坐在门槛前低头细细拾掇着她在外面捡回来的水瓶子。她的年纪跟张老头一般大,却看着要老许多。身材瘦小佝偻, 头发花白。

    “奶奶。”张心洁走上前去叫了一声。

    张奶奶半眯着眼往后侧了侧头,笑道:“洁啊, 快过来帮奶奶拾掇一下。等会儿我好做饭, 免得你爷爷回来”

    她一边说着话,手上动作不停, 一一将踩扁的瓶子放进蛇皮口袋。动作利落,可见也是个硬朗的人。

    张心洁上前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淡淡道:“奶奶, 爷爷今晚可能没办法回来吃饭了。刚才我接到警察的电话了,说是爷爷又出事儿, 现在在医院里。”

    “啥?”

    张奶奶闻言眉头一皱, 那张苍老的脸更显得皱纹横生,她抬脚用力往地上跺了跺, 板着脸低骂道:“他又去干那缺德事了?洁啊,这回你别管他了,随便他在外面干啥,他爱骗多少钱是他的事儿, 你别去给他擦屁股!这回我也不去了。”

    张奶奶紧紧抿着唇角, 手下清理瓶子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可以看出她此刻内心的怒气。

    张心洁面上仍是冷冷淡淡的, 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这回不一样,警察说他好像被雷劈到了,在医院里住着呢”

    张奶奶动作一滞,顿时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她,似乎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但见张心洁一脸认真,她愤怒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很快就被新浮上的担忧掩盖了。

    她嘴唇动了动,恼恨道:“咋就被雷劈了?今天也没打雷下雨啊,是不是弄错了?我看他就是缺德事儿干多了遭报应了!”

    张奶奶叹了一声,透着浓浓的无奈。到底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蛇皮袋,用脚将散在四周的瓶子归拢到一起。

    张心洁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就知道会这样。每次嘴上说得再狠,到底心里还是放不下,打算跟她一起出门了。

    只是想到警察后来所说的话,她心里浮起了几分躁郁。她定定地看着张奶奶瘦小的忙碌身影,忽然开口道:“奶,警察刚才还跟我说了一件事儿,他们说有我妈的消息了。”

    “哐啷”一声,一个透明的水瓶掉到了地上,咕噜咕噜顺着屋前的泥土滚到了沟里,那白净透明的瓶子顷刻间染上了污浊的灰泥。

    张奶奶身体仿佛僵在了原地,好半晌,都没有说一句话。

    张心洁眉心微微蹙了蹙,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里闪过了几分探究,“奶?”

    “有消息了?她是回来了呢?他们有没有说丽娟在哪里啊?”

    张心洁细细地看着张奶奶的脸,不放过一丝表情,“没有,他们说爷爷知道。”

    张奶奶身体微微一颤,忽然烦躁地低吼道:“他知道?他能知道啥?那个死老头子能知道啥!那些警察就知道胡说八道,这么多年了也找不到你妈,一点用都没有”

    她一边低骂,一边拿了挂在墙上的钥匙走出了大门。张心洁忽然觉得有些累,这样的话她听得太多了。

    她喃喃道:“奶奶,您说我妈当年为啥要走啊?她咋这么狠心就丢下我不管呢?”

    张奶奶动了动嘴唇,布满皱纹的脸上带了几分凄苦,她长叹一声道:“洁啊,干啥还说这些呢。都这么多年了”

    "是啊,都这么多年了"张心洁几不可查地点点头。

    她心里不可抑制地浮上几分疲倦,甚至是莫名其妙的抗拒。终于有了她妈的消息了,她应该激动,高兴,或者愤怒,甚至应该迫不及待拉着奶奶奔去警局。但意外的是,她的心里出乎意料的淡定,甚至隐隐潜藏着几分害怕。

    可是,她到底在怕什么呢?

    张心洁捏了捏手指,抿着唇将大门锁好了。

    “潘队长,我们该去医院了!”

    休息室里,沈镜忽然起身,对着正在看文件的潘卓道。

    “嗯?”潘卓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去医院做什么?我们等张心洁过来后再”

    说实话,他有些不太明白沈镜为何会留下来,并且表现得如此积极热情。虽然这也正是他希望的。

    然而沈镜已经背起了他的背包,“不用等了,她们不会来的。我们直接去医院。”

    潘卓皱起了眉毛,正要说话,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停住话头,接起了电话。是留在医院那边的同事打来的,说是张老头已经醒了,只是依然疯疯癫癫的,问不出什么实际的东西。并且他的家人已经到了医院,正在和医生沟通张老头的病情。

    潘卓有些诧异地看了沈镜一眼,只是唔了一声,提醒他们先安抚住张家人,自己马上过去。随后就挂了电话。

    沈镜摊了摊手,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潘卓扬眉,起身合上了资料。

    “那么,神机妙算的沈大师,我们赶紧去医院吧!”

    市医院精神科,沈镜和潘卓还未踏进张老头所在的病房,就听得里面吵嚷的说话声音。

    他毫不意外地撇撇嘴,跟着潘卓快步走了进去。

    入目便是一个老太太正拉着医生说着张老头的病情,或许是因为她太过着急担心,语气声音不自觉提高了许多,听着有些刺耳。

    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扎着普通的马尾,留着斜刘海,神情冷淡,仿佛一名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而躺在病床上的张老头被绑带束缚在床上,这是医生为了保护他自残所做的。即使如此,他的头依然不停地在撞击着后脑下压着的枕头,眼睛有些发直,干黑的嘴唇蠕动着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屋内的人很快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齐齐转头看过来。那主治医生摆脱了张奶奶的纠缠,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潘卓迎着张奶奶疑惑审视的目光上前自我介绍了一番。对方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慌乱了起来。

    她揉了揉衣角,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警察同志,我知道我家老头子做得不对,我们也劝过,他就是不听啊,我们是真拿他没办法了。但是您看他现在都这样了,您就别抓他去牢里了。”

    她抬手抹了抹眼睛,忽然把目光移向了沈镜,“这是不是就是小同志,老婆子我跟你道歉,你心地好,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他就是那样的人”

    沈镜笑眯眯地抽出被张奶奶握住的手, “没关系我不介意,他碰瓷的人也不是我。我就是个见义勇为的过路人而已。”

    张奶奶“哦”了一声,看着他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警察同志”

    潘卓清咳一声,“张奶奶,实际上我们过来并不是为了张贵福碰瓷的事情。而是另一件,关于多年前失踪的黄丽娟”

    “丽娟?”张奶奶忽地惊叫了一声,“你们找到她了?她在哪里啊?这么多年了她怎么就一点消息都不给我们,连自己的闺女也不管,怎么这么狠心”

    一旁的张心洁冷冷的没说话。她的脸本来就瘦,眉眼淡淡,面无表情的时候总显得有那么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薄。

    潘卓眉心拧了起来。

    “张奶奶,关于黄丽娟的下落我们的确有了一点消息。不过并非是你所想的那样。我们怀疑她可能并非失踪,而是被谋杀了。”

    “咕隆”一下,张心洁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心跳不可抑制的加速,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她抬起眼眸,飞快地瞥了一眼床上的张老头。

    “你说啥?谋杀?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奶奶慌忙地摇着头,脸色苍白,抿紧的唇周布满了皱纹。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张奶奶你这么坚定,是因为你知道些什么吗?”

    沈镜的忽然发问让张奶奶一抖,两手死死抓紧了衣角,“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走的那天我去走亲戚了,隔了两天才回家。还是我隔壁邻居告诉我这件事的。”

    沈镜若有似无地点头,“这样啊,那你咋这么确定?”

    张奶奶一顿,面容凄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直沉默的张心洁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冷冷道:“潘警官,您说我妈被谋杀了有什么证据?你在电话里跟我说的我爷爷知道是什么意思?”

    “洁啊”张奶奶小心地拉住了张心洁的手臂,连肩背似乎都更加佝偻了几分,声音带着藏不住的不安。

    张心洁没动,只是定定地看着潘卓。

    潘卓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微微放缓了一些。“刚才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所以我没有仔细说。张贵福被雷劈后便有些精神不正常,他说了一些关于你妈妈的事情。我们怀疑是他杀害了你妈妈。”

    “不可能!”

    张奶奶惊叫道:“不可能!老头子有些时候是不着调,但他不可能杀丽娟的。那可是他儿媳妇,是洁的妈妈,他怎么会这么做!”

    “他不会这么做的,我晓得。你们找不到丽娟就胡说八道,还给我们老头子身上泼脏水,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他爷爷,你们安的是什么心?你们要搞得我们家宅不宁是不是”

    “洁啊,别相信他们的话,他们乱说的。你妈是自己走了的,她是自己走了的”

    张心洁闭紧了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她没有继续去听张奶奶说的那些重复了无数次的话。这些话她从小到大听得太多了,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伤心愤怒,后来便开始麻木,甚至不愿意再从家人嘴里听到她妈的名字。

    她抗拒,甚至厌烦!

    她看着潘卓,目光冷得可以冻死人。“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就凭我爷爷的一些疯话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潘卓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并且非常宽容。

    “我没有证据,但你要知道。张贵福即使发疯了,也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些话。除非他心虚,他害怕!我办了太多这样的案子,这样的人也见过太多了。”

    他注视着张心洁的表情,继续说:“只要他真的做了,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你们家属同意,我就会立案,带人去你家进行搜查,我相信”

    潘卓想得很好,虽然张老头发疯了,他的说辞不足以取证。但他可以说服张心洁,她作为黄丽娟的女儿,只要她报案,同意搜查。他就会立刻带人去张家。只要找出证据,就可以控告张贵福的谋杀罪名了。

    “不行!”张奶奶率先出声,“我不同意,这不可能!您们凭什么去我们家里。我们家老头子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还不放过他,还要给他泼脏水,挑拨他们爷孙两的关系,你们安的什么心,我不允许,不行。”

    张奶奶抖着手,自顾自地絮絮叨叨,“我说了很多次了,丽娟自己跑了的,村里的人都知道,不信你们就去问,当初她说走就走,丢下洁一个八岁的娃娃不管,我们老两口辛辛苦苦才把她拉扯大,你们说她爷爷杀了她妈妈,这是人说的话吗?你们丧了良心了”

    潘卓拧起了眉峰。

    “我同意。”

    “啥!”张奶奶忽地瞪大了眼睛,浑身都止不住在颤抖,“洁啊,你说啥呢?那可是你亲爷爷啊!”

    张心洁仍然面色冷淡,她像根木桩子一样直直地立在原地。

    “奶,我想知道一个答案!”张心洁抿紧了唇,“潘警官,你们确定能找到我妈的线索吗?”

    潘卓却蹙起了眉,他不能确定。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许多线索只怕也已经消失破坏了。但他既然知道黄丽娟的失踪有问题,就不可能不去查探。张老头那里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去张家搜查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但愿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吧。

    “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你妈的线索的!”

    潘卓一顿,侧头诧异地朝沈镜看了过去。

    沈镜神情淡淡,手下慢慢抚摸着怀里正在打呼噜的大胖喵,似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潘卓眉心微蹙,提醒道:“沈大师,你不要”

    “放心,我们会找到的。”沈镜抬起眼眸看向了张心洁,“她一直在等你找到她。”

    第32章

    这里是新安市三环外的一个城中村, 靠近护城河,一座座红砖瓦房的小院落稀稀疏疏地的矗立在一起。村子里的人或许都在屋子里躲避着炙热的阳光,让这夏日的午后显得如此静谧而安宁。

    刺目的阳光打在地面, 折射出泛白晃眼的光。青翠的树木无精打采的矗立在田埂山林之间,偶尔有一两只雀鸟扑腾着翅膀跳跃其间, 时不时发出一声声清脆嘹亮的叫声。

    然而,一道愤怒的叫骂声从其中一间院落传了出来, 立时惊走了一片雀鸟。

    那道声音有些苍老,但却中气十足, 骂声接连不断地叫嚣着, 刺耳,吵嚷, 让人厌恶,然而四周的邻居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没有一个人探出头来张望,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骂声。

    院子里,一名短发女子正蹲在大门前搓洗着水盆的衣服。这些衣服一看就是小女孩的衣服, 厚厚的堆积在灰扑扑的泡沫里, 露出鲜艳的色彩花纹。

    女人埋着头,搓洗的动作越发快速用力, 手腕处的皮肤已经发红刺痛,额前的碎发因为她的动作不停地拍打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终于,她仿佛终于受不了那仿佛无穷无尽的辱骂,猛地将搓洗到一半的衣服扔进盆里, 白色的泡沫溅起了细碎的水花撒在她的脸上, 头发上。

    "够了,能不能别说了!"

    黄丽娟转头, 恨恨地瞪视着屋内的人,漂亮的杏仁状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下一刻,屋内传来一声尖锐的瓷碗砸地碎裂的声音,一个大约五十左右的老头穿着一件汗衫气势汹汹地站在了门槛后。

    他面色阴沉,黑黄的皮肤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浑身的酒气熏得他的眼睛也是一片通红,紧抿的唇峰更是透露出他此刻的愤怒不满。

    “你这个小娼妇,你在跟谁说话,没教养的东西,你爹妈是怎么教你的?阿楠真是瞎了眼了带你这么个玩意儿回来!赶紧给滚,滚出我张家!”

    尽管这些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黄丽娟仍然气得浑身发抖,胸口不断地起伏。为什么会有这样人,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公公,竟然能够这么辱骂自己的儿媳妇!

    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住了胸口几乎灼烧起来的怒气。常年的忍气吞声造就了她软弱的性格。

    她心里不断地无声辱骂着张老头,面上却是一派隐忍。她重新埋头搓洗衣服,仿佛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手下的衣服上,力气大得似乎要将衣服搓拦。

    然而她愿意息事宁人,但张老头却不能。

    他见黄丽娟满脸的怨愤,被酒气熏陶过的那无处安放的自尊心陡然暴涨。作为张家的一家之主,他向来独断专行,不允许任何人反抗他,违逆他。即使是他的儿子,面对他的时候都是孝顺软糯的,而这一个他本就不满意的儿媳妇竟然敢违逆他!

    张老头双眼暴突,猛地从门槛处跑出来,一把就抓起了黄丽娟的头发,嘴里喷出数不清的恶毒语言。

    黄丽娟害怕地尖叫一声,头皮传来的尖锐刺痛让她的眼泪一下喷涌而出,同时伴随的还有心底涌起的委屈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要这么对她!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痛苦。这么多年了,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黄丽娟内心怒吼着,脸上都是悲痛委屈。在她的头发几乎要被张老头薅掉的时候,她终于受不了了,张嘴一口咬在张老头的手臂上。疼痛让张老头的手劲儿一松,放开了黄丽娟的头发。

    黄丽娟趁机猛地推开张老头,心口砰砰直跳,转身就奔进了屋子。

    张老头踉跄着站稳后,捂着胸口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

    黄丽娟凭着那口冲上来的恶气冲回来了房间,在一连串的辱骂声中抖着手从床底拖出一个行李箱打开,将衣柜里的衣服随手折了一下就塞了进去。

    她跟着张楠嫁过来也七八年了。可是她向来节俭内向,不喜欢买东西,衣服也是穿了又穿,所以这会儿收拾起来才发现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

    真是悲哀啊!她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意识到,她在这个家里从始至终不过是个外人而已。

    远嫁过来,这么多年了连当地的话也不会说,只是能听懂而已。多么可笑,她不顾父母阻止也要和张楠在一起,甚至未婚先孕,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她以为找到了所谓的爱情,却只不过是往后无尽痛苦生活的开始而已。

    要不是为了女儿,如果不是为了女儿

    黄丽娟立在了原地,心里一片哀痛绝望。她到底是怎么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的?她以为会对她很好的丈夫不过是个软弱的可怜虫,公公暴躁满嘴脏话,婆婆倒是脾气不错,可惜对她视若无睹。

    只有女儿,她的女儿。小洁那么乖巧懂事,如果她走了,她该怎么办?

    黄丽娟好像踏进了一个深渊,明知道此处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和折磨,但她却没有勇气离开。

    “小娼妇你倒是会躲,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老实的。年纪小小就知道勾引男人,没结婚就怀上了,这村里谁不知道啊,谁不晓得你是个不要脸的,你爸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教得出你这个不安分的”

    屋外又传来了一阵污言秽语,黄丽娟刚刚已经消散的心气又提了上来,怒气冲刷着她的大脑,两只手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不能再忍了,绝不能再忍了!她要带着女儿一起离开,有这样流氓一样的爷爷,只会带坏孩子!

    黄丽娟猛地一抹眼泪,提起行李就出了屋子。

    院子里,张老头还在仰着脖子迷迷醉醉地骂骂咧咧,忽然瞥见黄丽娟拉着行李箱一脸悲愤的出来。

    他轻蔑地嗤笑一声,“走!赶紧滚!我们张家不稀罕你这种没脸没皮的儿媳妇。正好你走了我儿子再娶个好的,给我孙女重新找个安分的妈。”

    黄丽娟心里顿时燃气滔天怒火,“你们爱找谁找谁,我的女儿我会一起带走。”

    “要滚你自己滚,我张家的娃娃能给你?你做啥子梦!不可能。”张老头瞪着眼睛,脸红脖子粗。

    “小洁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生的。我带她走理所当然。我受够你了,我不可能把我女儿留给你们张家,做梦的是你!你这个不要脸的死老头,你赶紧去死,老不死,你怎么不去死!”

    黄丽娟气得几乎已经失去理智,两人对骂了一会儿,张老头忽然急促地喷出两口气,猛地上前朝着她挥上了拳头。

    黄丽娟见状,登时惊惶得连连后退,大概是对方酒醉的暴怒模样吓到她了。慌乱间她随手就将手里的行李朝他扔了过去,正好砸在张老头的小腿上。

    张老头哎哟一声,痛得龇牙咧嘴。这一下,他仅剩的理智也被怒火燃烧殆尽了。

    他猛地冲上去再次薅住了黄丽娟的头发,两人顿时厮打在了一起。黄丽娟又惊又怕,多年被欺压的怨愤在此刻都发泄了出来。她朝着张老头拳打脚踢,拼命地抓挠着对方。

    但她到底不是常年干农活养出一副强健体魄的张老头的对手。混乱中,她只觉一道大力朝她推来,她一个踉跄,同时脚底不知踩到了什么石子,彻底失去平衡,往后一歪,整个人被重力牵引,砰地一下砸在了地上。

    霎时间,脑后一阵剧痛袭来,她只觉眼前一黑,白花花的光斑闪过,脑子里嗡嗡地作响。

    她试着撑起手爬起来,但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心口处也好像憋了一口气,又闷又痛。

    她下意识掀起沉重的眼皮朝着张老头看去,模糊中,她只见到了张老头一脸的惊恐。

    她这是怎么了?

    黄丽娟动了动手指,彻底昏死了过去。

    “爷爷,我妈妈呢?她去哪里了?”

    冷,好冷。

    黄丽娟只觉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冰窟里,浑身的血都要冻成冰块了。

    她动了动眼皮,好累,她甚至连睁开眼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她怎么了,好黑,为什么会这么黑?她是在哪里?

    “你妈她走了!下午她自己收拾行李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黄丽娟听到了张老头略带不耐烦的声音。

    “走了?怎么会,我妈她去哪里了?她怎么会走了,她没跟我说啊。”

    她听到了女儿着急的声音,她很想起来告诉她,她还没走,她没有走,就算要走也会带着她一起走的。

    “我怎么知道她去哪里了?你妈连你都没说怎么会跟我说。我看她是早就想走了,不就嫌咱们张家吗,爱走就走,走了正好。你也别想她了,反正她也不要你了!”

    “不可能!我妈不会不要我的。爷爷你胡说!”

    “你个小白眼狼,你姓的什么你忘了?怎么跟你爷爷说话呢。你妈就是跑了,她不要你了,你还想着她干什么,不知好歹的东西”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小女孩伤心的哭声。

    黄丽娟心里浮上了悲痛,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小洁,妈妈不会丢下你的,别相信他,别信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女孩跑出去的声响,那让她心痛的哭声也逐渐远去了。

    小洁,她的女儿,她可怜的女儿

    黄丽娟痛苦地想着,耳边传来一阵细碎匆忙的脚步声,很快,沉重的眼皮感应到了一片微弱的光芒。

    似乎有人弯腰将她抗了起来,后脑的疼痛细细密密地袭击着她的神经末梢,让她迷迷糊糊地昏沉着。

    她觉得很疲倦,很累,很冷,一阵摇晃之后,她被重新放到了地面上。

    接着,便是一阵锄头挖掘泥土的声音。

    在一阵阵眩晕迷茫中,她奇迹般地意识到了什么,这个人想干什么?他是在挖坑吗?

    尖锐的惊恐砸得她的胸口又疼又闷,她喘不上气了。

    有人拉起了她绵软的胳膊,“丽娟啊,我不是故意的啊。你自己命不好,摔一跤就死了,是老天爷要收你。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你明知道我喝多了把不住力道还要跟我打架你别怪我啊,安心地去吧,我会把洁养大的,安心去吧”

    她被放进了坑里,有冰凉的土洒在了她的身上。

    不,不可以黄丽娟想大叫,想跳起来逃出这个即将埋葬她的土坑,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睁开眼睛也做不到。

    身上的土越来越多,她的呼吸越发微弱艰难。不,住手,她还没死,她还活着,她不想死!

    她还有女儿要照顾,她不想死,不想死

    脸上忽然一沉,厚重的泥土将她的脸掩盖了。她绝望地想要大吼,然而终于还是在一阵疲倦湿冷中陷入了沉睡。

    黄丽娟死了。

    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让她奇怪的是,她竟然还能见到自己的女儿。

    虽然他们都看不见她。大概她现在就是传说中的“鬼”的形态吧。

    当她重新恢复意识之后,她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她看着坐在餐桌上吃饭的女儿,她的女儿好像长大了一些,变得更漂亮了,也好像,更加不爱说话了。

    和她坐在一起的有她的婆婆,还有害死她的凶手张贵福。

    黄丽娟眼神落在他身上时,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怒气,她咬着牙,恶狠狠的瞪着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杀了他。

    是的,她的确那么做了。

    她凑近了张老头,看着他黝黑的脖颈,五指成爪就要抓上去。

    “爷爷,今天我们老师说要交资料费,两百二十块钱。”

    黄丽娟手一顿,看向了说话的女儿。

    “怎么又要交钱了,你们学校是不是故意坑你们这些学生的钱啊”张奶奶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慢腾腾地絮叨着,苍老的眼神里表达着她对学校的不满。

    张老头闷不吭声地抿了一口酒,这才低骂道:

    “又要钱,又要钱,劳资挣钱容易吗?你那个爸都多久没打钱回来了,真是有了媳妇忘了老子娘,自己的闺女自己不管。甩给他老子娘自己当甩手掌柜了!”

    张心洁抿了抿唇,一句话也没说,埋头默默吃着饭。

    “当着娃娃的面说这些干什么。”张奶奶捏诺着嘴低低说着。

    张老头顿时眼睛一瞪,“我说得不对吗?他一个当爸的不管自己闺女,丢给老子娘还说不得了。就是你这个当妈的惯的,早晚有一天要吃苦头,你就等着看吧”

    黄丽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张楠又结婚了?他不管他们的女儿了?那小洁怎么办?她的女儿该怎么办?

    她心里涌起无限的悲痛,渣子,都是一群渣子!她应该杀了他们!

    她两眼通红,猛地扬起手腕。然而,在指甲即将划破张老头的脖子时,她停住了。

    “拿去吧。自己省着点花,我跟你奶年纪也大了,不好挣钱了。”张老头从兜里掏出一叠红红绿绿的钞票,从里面数出了两百多块放到了桌子上。

    “谢谢爷爷。”

    张心洁抿着唇,将钱塞进了自己口袋,又埋头扒起了米饭。

    黄丽娟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收回了那只手。

    她还不能杀了他们,她的女儿还那么小,不能没有人照顾她。

    就这样,黄丽娟如同一个幽灵一样活在这座带给她无数痛苦的房子里。

    这些年里,她在饭桌上听着张老头辱骂她抛夫弃子,痛骂张楠白眼狼,娶了新媳妇远去海城打工,再也没有回来看他们

    她看着她的女儿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僻

    她也从最开始的愤怒,悲痛,到后来逐渐麻木。就这样吧,也许能这样看着女儿长大,已经是上天给她的优待了。

    她一直都是这么的软弱无能,活着的时候是,连死了,也没改变多少。

    她以为她可以一直这样陪着女儿,然而有一天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开始虚弱了。

    她知道,也许她就要消失了。

    她开始恐慌,不舍,甚至许久没有感受到的愤怒重新在她心底燃烧。

    她不想走,她不能走,她还没有报仇,她还没有告诉她的女儿,她没有抛弃她,她那么爱她

    她终于开始绝望了,她知道她就要消散了。她很想就这么杀了张贵福,但,他和婆婆是女儿唯一的亲人了。如果他死了,女儿会不会伤心?

    黄丽娟就这么纠结着,痛苦又绝望。

    这一天下午,她再次从她埋尸的地方出来。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常年在院子里收拾废弃瓶子的婆婆也不在。

    她心里疑惑,绕着屋子慢悠悠地转了几圈。忽然,一阵嘈杂纷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快速飞到了院子里,一眼就看到了她已经长大的女儿,她的旁边是脸色凄苦的婆婆。身后跟着几个陌生男人。

    他们拿着工具开始围着屋子检测差探。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周围邻居的注意,有不少人跑了出来,站在院子外探头观看。

    黄丽娟飞到了女儿身边,敏锐地感觉到了她在微微颤抖。她心里一惊,这是怎么了?

    然而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这些陌生男人竟然是警察!

    他们来干什么?他们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黄丽娟的心久违地开始砰砰直跳,她好像又有了活着时候的感觉。

    那位被其他人称为潘队的男人开始询问看热闹的邻居。

    “你们还记得黄丽娟离开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吗?”

    黄丽娟浑身一怔,好像有电流划过全身。是真的,他们是来调查她的!她终于要沉冤得雪了吗?

    忽然,她觉得好像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背上,她急忙转身看过去,不远处,站着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他没有去询问邻居,也不像其他警察一样拿着工具忙碌仔细地四下搜寻,只是抱着怀里的狸花猫,低头轻柔地抚摸着。

    她眉心微蹙,又四下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又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名潘警官。

    “镜镜,那个女人快要消失了,她已经滞留人间十年了,再不去投胎就会魂飞魄散了。”胖胖喵了一声,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知道。”

    沈镜感受着手底下光滑细腻的触感,再次不经意地扫了那个看起来激动无比的灵魂一眼。

    唉,又是一个可怜人呐。

    “那天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吵架,吵的可凶了。不过也不是第一次了,那张老头经常骂他儿媳妇,我们都习惯了。”

    潘卓拧着眉,快速地记录着重要信息。

    “只有吵架吗?他们有没有动手之类的?”

    “没有”

    “没看到”

    邻居们纷纷摇头。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非要搅和得我们一家人不得安生才好吗?”张奶奶拍着大腿,不停抹着眼泪。

    沈镜瞥了她一眼,心下觉得她分外有趣。

    “到底怎么回事啊?警察同志,是不是丽娟有消息了?”有人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潘卓抬眸扫了他们一眼,没有隐瞒,“我们初步怀疑黄丽娟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被谋杀了。嫌疑人正是张贵福,所以你们要是有什么重要线索一定要说出来”

    这话出口,现场顿时响起了一连串的吸气声。

    “不能吧,黄丽娟不是跑了吗?”

    “就是,连女儿都不要了就跑了,当初她走的时候小洁才八岁呢,张楠也在外面打工,真是作孽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们瞎说!黄丽娟急得团团转,恨不得亲口指认张老头这个杀人凶手。

    “警察同志,你们肯定是误会张老头了。那天我看见了,黄丽娟提着行李箱出了门,一看就是要走的。她就是自己跑了的。”

    一个男人搂着胳膊撇着嘴说道。

    潘卓看向了他,眉头紧皱,“你确定看见了?”

    “我确定,那天我正打算出去,在路口瞥见黄丽娟拎着个大箱子从屋里出来,这不就是要出远门嘛。”

    潘卓捏着笔,嘴唇抿得很紧。

    “我妈的确收拾了行李。”一旁的张心洁忽然开口,语气冷淡,但那双浅淡的眼眸里却透着几分不解和痛恨。

    “她把自己的东西都收走了,连牙膏牙刷都没放过。”

    张心洁微垂着眼,心下浮起了一阵失望。真是讽刺,她以为她早就不会有失望这种情绪了,尤其是对那个女人。

    她在期待什么,她抛弃了她,不是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

    黄丽娟焦急地看着她的女儿,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她想告诉她,她是收拾了东西,她是想走,可是她是打算带她一起走的,她没有抛弃她!

    “你亲眼看见她离开院子了?我是说,你只是看见她提着箱子站在院子里,有没有看见她走出院子?那个时候张贵福在做什么?”

    “这个”那个男人拧眉想了一会儿,犹豫道:“好像没有看见,我就是看到她提着箱子站在院子里,然后我就走了。后面的我还真没看到。”

    潘卓眼睛微眯,快速在记录本上写了几行字。

    随后,他看向了在屋子各处忙碌的同事。

    “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什么?”

    众人闻言,都摇了摇头,脸上都是失望之色。

    潘卓脸色也不太好,这个结局可以说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事情过去实在太久了,久到可以抹消一切的罪证痕迹。

    只是他不愿就此放弃,明明已经知道黄丽娟只怕早就遭了毒手,他又怎么能无动于衷,视若无睹。

    可是如果找不到线索,黄丽娟就真的只能是失踪人口了。

    这很不公平,不是吗?然而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你们看吧,我就说丽娟是自己走了的,你们非要胡说一通。给老头子泼脏水,挑拨他们爷孙两的关系,搅得我们家乱七八糟,你们赶紧走,赶紧走!”

    张奶奶忽然怒声大骂,摆着手就要撵人。

    “洁啊,你对得起你爷爷,对得起我吗?你为了个早就不要你的妈,你带着人来对付你爷奶啊!我们养大你不容易啊,你妈不要你,你爸不管你,这么多年,可都是我跟你爷爷挣钱把你养那么大,你没有良心啊!”

    张心洁抿着唇,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默默地听着奶奶的职责。是啊,她就是这么的白眼狼,冷漠自私无情,跟她父母没什么两样。

    可是,她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啊!

    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微微的刺痛让她的心一片冰冷。

    够了,不要再说了,你们有什么资格骂她的女儿!

    黄丽娟愤怒极了,怒火几乎要烧尽她的灵魂,她的眼睛一片血红,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她的身体了。

    忽然,一道冰凉温和的力量打在她的身上,灼烧的感觉褪去,即将消散的理智也重新回笼。

    她喘着粗气,有些惊异地拍了拍胸口。

    “张奶奶,你说这些话不觉得愧疚吗?”

    沈镜忽然开口了,他冷漠地看着愤怒嚎哭的张奶奶,“你真的爱你的孙女吗?我很难想象,你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当着一个女儿的面这样侮辱她的母亲,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张奶奶一窒,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了他。连一直冷脸的张心洁也朝他看了过来,她的手紧紧握着,透露了她此刻不平静的心。

    “人在做天在看,死亡并不是结束。你有没有想过,你每次给黄丽娟泼脏水的时候,其实她就在你们身边看着你们。”

    沈镜语气阴冷,在场的人都齐齐打了个寒噤,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张奶奶更是浑身一抖,脸色发白,害怕地四下张望着。

    黄丽娟眼睛一亮,朝他投来惊异期盼的目光。

    “沈大师,你这是?”潘卓眯着眼,探究疑惑地看着他。

    “你们想找出证据,光在这院子里是找不到的。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就算有线索也已经被破坏消失了。”

    “我们当然知道这一点。”潘卓叹了一口气,但就算希望再微渺也不能放弃不是吗?

    也许还可以找到抛尸地。张老头不是个手段细致的杀人老手,他杀了黄丽娟肯定会惊慌失措,也许尸体就埋在这附近。

    但同样的,时间过去太久了。埋尸的土壤看不出异样,除非慢慢地挖掘,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除了张老头以外,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把黄丽娟的尸体藏在了哪里。

    “谁说的只有他才知道呢?”

    沈镜淡淡地开口。

    潘卓微微扬眉,看向了他。

    “除了张贵福以外,还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黄丽娟。”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抖,唏嘘声此起彼伏。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神棍。

    沈镜撇了撇嘴,无视了众人,将目光投向了呆立在张心洁旁边的黄丽娟。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带路。”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齐齐看向了张心洁,又是疑惑又是惊异,不明白他那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应该是对张心洁说的吧?没错吧?

    张心洁眸光一顿,眉峰已经紧紧蹙了起来。她正要说话,身旁的黄丽娟却是如梦初醒。

    他能看见她!他知道她!

    她终于能够报仇了吗?她终于可以洗刷冤屈了吗?

    黄丽娟心口好像有什么灼热的浪潮沸腾了起来。她忽地一跃而起,朝着那汇聚了无数黑暗污浊的地方走去。

    她痛恨那里,那里埋葬了她的生命,埋葬了她无数的痛苦。而现在,她终于可以离开那里了。

    沈镜挑了挑眉,跟了上去。这一下,直接让张心洁咽下了嘴里的话。

    她拧着眉,感受到心脏处有些发疼的急促跳动,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潘卓捏紧了手里的记录本,眸光亮了一瞬,朝周围的同事使了个眼色,也跟了上去。

    众人都无声地跟在了沈镜后面,他的脚步不急不缓,却又那么坚定不移。好像真的有人在前方给他带路一样,他有目的地绕过了栅栏,直直朝着屋后而去。

    跟在后面的张奶奶好像知道了什么,面色惨白,手脚发软。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直到看见沈镜默默停在了一颗桃子树下,她终于像是放弃就什么一样闭上了眼睛,布满皱纹的嘴唇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第33章

    “就是这里, 开挖吧!”

    沈镜微侧了身子,将那棵桃树彻底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这突然而又莫名的话让众人沉寂了片刻,细碎的呢喃私语很快嘈杂起来。

    “挖, 挖什么?这里有什么吗?”

    跟过来凑热闹的邻居们都是一脸茫然,那直直盯着桃树下那片土的眼神里却又隐藏着一丝丝惊恐。

    沈镜轻挑眉梢, 看来,大家也都猜到了嘛。

    胖胖非常给面子, 率先从他怀里跳了下去,在桃树附近嗅了嗅, 很快找准了位置, 伸出两只爪子开始喵喵地刨土。

    潘卓神色顿时一凝。

    “大家退后,阿达, 去找锄头过来!”

    “是!”其中一个年轻警察立刻转身朝着院子小跑过去,他脚步急促, 面色凝重, 显然已经认定那片土下面是什么了。

    剩下的警察很快反应过来,绕着桃树牵起了警戒线, 将一众围观群众阻挡在了外面。

    当然, 除了沈镜。

    好像一切都即将尘埃落定了,那些说不出的苦痛, 埋藏多年的怨愤,都将大白于天下。

    一直处于兴奋激动状态之下的黄丽娟却忽然发起了呆。她慢慢地走到埋葬她的那片土地上,静静地看着,神情茫然。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张心洁, 乌黑的眼仁里散溢着浓浓的眷念不舍, 忽然,便有一串眼泪落了下来, 顺着她苍白的下巴滑落,如同烟雾一般消失在了空气中。

    阿达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把锄头,一把铲子。

    胖胖很有眼力见儿地跳到了一边蹲下,开始默默地舔着爪子。

    几名警察接过了锄头,就开始小心地挖了起来。吭哧吭哧地挖掘声回荡在紧张诡异的气氛之下。

    沈镜无声地走到了黄丽娟旁边,低声道:“真相大白了,为什么还不开心?”

    黄丽娟一惊,猛然转头,发现是他后,眼眸里有些惊诧与敬畏。虽然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她却莫名感觉到了对方的不一般。

    她捏诺道:“您是大师,我,我只是有些担心”

    “为什么没选择报仇呢?”沈镜声音很低,低到似乎只有黄丽娟能听到。

    “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有无数的机会手刃凶手,然而你却并没有这么做。”

    黄丽娟是冤屈而死,身上的怨气极重。但张家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异常发生,直到随着时间的流逝,怨气散去,走向最终的消亡。

    黄丽娟似乎也没想到沈镜会这样问,她神情有些落寞,“是啊,为什么呢?”

    她又抬起了眼眸,视线定定地落在张心洁惨白的一张脸上。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沈镜叹了一口气,提醒道:“再过几日你就要彻底消失了,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她怔忡了一瞬,随即摇摇头,又笑了笑,“我知道。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女儿终于长大了,我也马上就要沉冤得雪了,想想其实也挺好的。”

    “挖到了!”

    有人忽然激动地喊了一声,众人忙凑过去看去,就见那刚被刨出来的坑里,一个雪白的东西从灰黑色的泥土里冒出了头。

    霎时,一股倒抽冷气的嘶嘶声此起彼伏。

    “挖到了,挖到了!真的有东西!”

    众人大叫,神情惊诧。几名警察加快了动作,很快,露出的部分越发多,手骨,肋骨,头骨

    直到一具完整的骷髅暴露出来!

    任谁也想不到,自己的身边,一块平平无奇的菜地下面,竟然掩埋写这样一具白骨。现场所有村民都是惊骇莫名,唏嘘声此起彼伏,齐齐后退了好几步。

    张心洁捏着指节的手一松,浑身的力气仿佛突然一泄而空。她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双眼呆呆地瞪着那被泥土纠缠的白骨之上。

    忽然,她微微一动,好似骷髅一般移动着脖颈,将视线投递到了旁边的老人身上。

    张奶奶浑身颤抖,头冒虚汗,眼神发直,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头微微一偏,对上了张心洁投来的视线。

    “奶,你早就知道了。”这是一句肯定句。

    张奶奶浑身一怔,那双苍老的眼眸里涌出痛苦凄楚之色。

    “不洁啊,我对不起,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张心洁嘴角轻微的撇了撇,发出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嗤笑。不想,不想,太好笑了,实在太好笑了。这么多年了,她无数次问起妈妈的去向,换来的只有爷爷的暴怒,大声的辱骂。还有奶奶对妈妈喋喋不休的指责。

    她甚至真的相信了他们,原来一切都是谎言吗?一场彻头彻尾,名为“谋杀”的谎言。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般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黄丽娟飞快地飘到了女儿的身边,抬手轻柔地摩挲着她的额角,眼里都是心疼之色。

    一阵忙碌后,白骨被完整细致地包裹了起来,打算送到检验科进行dna对比。

    这时,潘卓走到老人身边,“张老太,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张奶奶好像没了精气神一般,呆愣愣地望着张心洁,一动不动。

    潘卓使了个眼色,便有两名年轻警察将张奶奶扶起,打算一起离开此地。

    张老太也不挣扎,随着他们一起往外走,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张心洁,湿润的水花默默浸出了眼眶。

    “洁啊,对不起,别怪奶奶,别怪奶奶”她的声音随着离去的脚步逐渐远去,好似最后的呐喊。

    张心洁一张脸惨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她的目光注视着已经被装进袋子里的白骨,似乎要将那最后的印记刻进脑海里。

    跟此事件有关的人都一同被带回了警局。dna鉴定还没有出来,张老太和张老头嫌疑最大,不过张老头已经精神失常,此刻正在精神科接受治疗,几乎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张老太很快被带进了审讯室。

    此刻太阳早已经下山,满天的霞光照得路过的行人身上都是紫红一片。

    沈镜站在警局外面,搂着胖胖轻轻地抚摸着。胖胖咂咂嘴,将下巴垫在沈镜的胳膊上,半眯着眼睛,望着不远处的霞光,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在沈镜的胳膊上,带起阵阵痒意。

    没一会儿,张心洁从警局大门里走了出来,她神情恍惚,眼神呆滞,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身旁还跟着一名女警,那女警低声不知在跟她说着什么。

    随后她点了点头,那女警关切地拍拍她的肩膀,有些不放心地转身回了厅里。

    而黄丽娟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边,一双眸子担忧地看着她。只可惜,那被她注视着的人完全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沈镜见她身边没了其他人,于是便走了上去。

    “张心洁女士,你好!”

    张心洁好像个木偶娃娃,她微微抬头看着沈镜,又好像并没有看见他一般。

    黄丽娟却很着急,她抹着眼泪,哭声诉诉,“大师,求您帮帮我女儿吧。她现在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被吓到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就是一辈子埋在那里面再没人发现也没关系的。”

    “那怎么行,善恶有报。如果她早知道自己的母亲背负污名被谋杀,我相信她也一定会选择让你沉冤得雪的。”

    “这孩子怎么受得了,她怎么受得了”

    张心洁睫毛微微一颤,她看着沈镜,暗淡的眸光似乎有了几分神采。

    “你是”

    “你想再见她一面吗?”沈镜直接开门见山。

    “你说谁?”

    一人一鬼同时一怔,一个不敢置信,一个懵懂疑惑。

    “我是说,你想再见一见你妈妈吗?”

    “妈妈,你是说我妈妈?”张心洁眸光一动,忽地伸手抓住沈镜的胳膊,把胖胖吓得一抖,瞬间支起了耳朵。

    “你是什么意思?你说我还能见我妈吗?她她在哪里?”

    话说完她又有些懊悔,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愚蠢。这样诡异的事情怎么可能实现。毫无疑问,那具刚被挖出来的枯骨就是她的母亲,她妈妈在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而凶手就是她最亲的亲人。

    这就好像是老天在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就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离开你。”

    “她就在我身边?”张心洁喃喃念着,眼神不停地四下扫视。

    沈镜我不废话,指间点出一道灵力打在黄丽娟身上,只片刻,她就显出了身形。

    张心洁也没料到身边会多出来一个人,惊吓了一瞬后,整个人突然就顿住了,呆呆地望着那张熟悉到极致的脸。

    黄丽娟霎时泪眼朦胧,她万万没想到还有能和女儿相认的一天。她似乎想要靠近,又顾忌着什么,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抖着唇颤声道:“洁啊”

    她猛地扑上去,将女儿用力地抱进了怀里。

    张心洁浑身一怔,眼泪夺眶而出,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镜默默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眼见有人朝这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他清咳一声提醒了他们。

    并且告诉她们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三天后,他就会过来开启转生台,送黄丽娟去转世。

    一人一鬼对他千恩万谢,便相携着回家去了。

    dna对比结果很快出来,那具白骨的确是黄丽娟本人。虽然在精神科的张老头已经问不出更多有用的消息,但张老太却意外的配合。

    或许是有愧,或许是再隐瞒狡辩也没有意义。她将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杀害黄丽娟的时候她的确如之前所说的去走亲戚了。等她回来后,张老头已经将黄丽娟埋进了土里,并且告诉她对方已经离家出走了。

    她虽然有些疑惑,但却更为生气。毕竟孙女还小,当妈的竟然就这样一走了之,实在不负责任。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张老头毕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杀了自己儿媳妇后辗转不安,平日里行动间也鬼祟起来。时不时趁人没注意就会去桃树下看看。或者借种菜翻土之际,悄悄往那片地上盖上更厚的泥土。

    张老太越想越不安,却也没胆子去问清事情真相。然而没过多久,她便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行李箱,打开之后里面全是儿媳妇的衣物。

    那一刻,所有的疑虑不安好像找到了源头。她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也许出走的儿媳妇早已经没命了。而凶手竟然就是她相伴了快一辈子的枕边人。

    张老太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大半天,终于起身将箱子拖到了厨房,趁煮饭的功夫,将箱子连同里面的东西通通烧了个干净。

    当天晚上,她破天荒头一回将饭烧糊了。

    直到孙女放学回家后,她才从那种恍惚中清醒过来。而孙女见到她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妈妈回来没有。

    那一刻,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拉着孙女的手坚定无比地告诉她,她妈妈走了,不会回来了。

    她看着孙女伤心难过的表情,心口仿佛憋了一口气,堵得她几乎要不能呼吸了。

    此后,她每天都要这样念叨一遍,不知道是说给孙女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仿佛说得多了,这件事就成真的了。

    而渐渐地,孙女也不再询问妈妈了,好像这个人从来也不曾在这个家里出现过一般。

    这件事在整个城中村都引起了轩然大波,谁也没想到他们那么普普通通一个村子,竟然还能有这样一桩掩埋了十几年的命案。

    张老头的儿子张楠很快也得到了消息,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谁也不知道他是否也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很明显,他在某一天之后,突然离开了张家,再也没有回来过。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新安市观察网也公布了这一桩案件的始末。这无一例外又引起了一波热度。毕竟之前大家就有所猜测,如今真相大白,网上都是唏嘘一片,将整个张家人都骂得狗血淋头。

    包括那个看似无辜的张楠。

    或许这件事他没有直接参与,但他也许早有预感,却无法证实,更无法去举报自己的亲生父亲。但他也无法再继续待在这个家里,从此一走了之,连女儿也不愿再管。

    整个事件,张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隐瞒着,他们或多或少都参与了杀死黄丽娟。

    真正的受害者只有黄丽娟本人,以及她年幼无知的女儿。

    三天后,沈镜又去了一趟城中村,他开启了转生台,送黄丽娟去转世了。

    最后临走的时候,黄丽娟抱了抱女儿,笑着对她说:“闺女,妈妈要走了。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不要因为妈妈的事情太怨恨爷爷奶奶和爸爸,他们终究也是你的家人。顺着你的心走,别勉强自己,无论怎么样,要开心知道吗?”

    张心洁哭得声嘶力竭,不停地点头,嘴里一直喊着“妈妈”。

    黄丽娟最后感谢了一番沈镜,便眼含笑意地跳进了转生台,从此,永远离开了这个世间。

    在最后那一刻,沈镜看到了她眼角滑落的泪珠。

    都说母爱是伟大的,在这一刻,沈镜从黄丽娟身上看到了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深沉的爱。

    她难道不恨张家人吗?不,想必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恨。

    可她为了女儿放弃报仇,在最后临走的时刻,又担心女儿从此孤零零活在世上,更担心她夹在她和张家人之间饱受折磨,痛苦一生。

    所以,在最后的最后,她让女儿放下仇恨,只愿她余生平安喜乐。

    案子进行的很顺利,证据确凿,现在只等开庭判决。

    期间张老头的大哥来找过张心洁和张楠,希望他们能写下谅解书。

    张心洁非常坚定地拒绝了,有许多人骂她冷漠,白眼狼,但这似乎都不再能影响到她。在黄丽娟下葬后没多久,就收拾了行李离开了新安市。连最后的审判也没再理会。

    而让沈镜意外的是,张楠竟然也没签署。不过他到底怎么想的,沈镜也懒得再管了。

    倒是胖胖一直纠结着,它扒着沈镜的衣领很是不明白。

    “镜镜,我看那个张老太好像的确挺爱自己孙女的。可是她干嘛不说出真相呢?帮着隐瞒也就算啦 ,还一个劲儿给黄丽君泼脏水,不怕小孩伤心吗”

    沈镜摸摸它的脑袋。

    “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这样对他们张家来说更好呗。”

    对于张老太来说,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黄丽娟的死亡如果曝光,张家就算彻底毁了。而若是她只是离家出走,那么真正受到损害的也只是黄丽娟一人罢了。

    孩子还小,迟早有一天会忘记她的妈妈。

    当一件事侵犯到她的利益时,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来维护整个张家的和平,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是人性啊,权衡利弊之下的选择。

    不过这种事情就不用跟可爱的小猫咪详细说了。

    这天下午,庙里依然热闹不已,香火气息萦绕在空气中,让沈镜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充满了力量。

    他给几名香客解了一会儿签,便坐到了树下歇凉。胖胖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敏捷地跳到了他的腿上,爪子垫在胸腹下,就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沈镜自然而然地开始揉捏它的背毛,由于他长期的抚摸,这片皮毛已经油光水滑,手感比当初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正沉浸在撸猫的惬意之中,忽地心神一动,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

    他微挑眉,拍了拍腿上的大狸猫,胖胖不满地喵了一声,还是跳了下去,在地上撑着腰舒展了一下筋骨。

    沈镜从凳子上起来,拍了拍手掌,将大部分的香客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他轻咳一声,朗声道:“诸位,这天就要变了,马上会有大雨落下来。今日城隍庙将于半小时后提前掩门,诸位若要进香还请抓紧时间。若有其他要事,也可自行准备好雨伞,切勿淋了雨水,伤风感冒。”

    众人一听,顿时叽叽喳喳起来。大家纷纷抬头看天空,此刻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实在看不出来有下雨的征兆。

    “沈大师,您是不是弄错了,我看天气预报没说今天要下雨啊。”

    “是啊,这太阳那么大,热都要热死了,哪里就会下雨了。”

    沈镜淡笑不语,也不再多说,而是又去大门外通知了那些商贩,表示半小时后会下大雨,他们可以提前收拾了。

    这些商贩都是露天摆摊,也没什么遮挡物。若是突然下起雨来,只怕会有些不必要的损失。

    摊贩们乍然听到沈镜这般说,都有些发蒙,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一时之间也是有些踌躇。

    沈镜也不劝说,转身就回了庙里。毕竟也算相识一场,他已经通知了,信不信全由他们,反正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现如今来庙里的不伐有随波逐流,哪里出名,人多就往哪里跑的,但大部分还是冲着沈镜和城隍爷显灵来的。

    大家虽是半信半疑,但也知道沈镜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又见他开始收拾桌椅和一些容易被雨水淋坏的东西。

    一些早已经进完香,正在庙里到处溜达的人便也和朋友们一起离开了。而还没来及上香的也抓紧时间去大殿跪拜,好在时间也不算紧凑,半个小时也差不多来得及。

    香客们陆陆续续相携着离开了。外面的商贩见状,也不再耽搁,急忙忙开始收拾东西。

    也不知什么时候,原本还烈日高悬的天空忽然飘了几朵乌云,将太阳遮住了,压得半边天都黑沉沉的。

    刚从城隍庙离开不久的人见状,离家近的匆匆往家里奔去,远一点儿的立刻去买了雨伞,要么就近找了商场歇息躲雨。

    不过一会儿,就刮起了狂风,吹得四周的树吱嘎吱嘎地摇晃。滴滴雨点从天而降,不一会儿,就跟下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砸下来,只片刻功夫,地面就已经湿透了。

    城隍庙前的商贩都大松了一口气,要不是沈大师提前通知他们,这会儿他们只怕要淋成落汤鸡了。摊子上的东西只怕也要损失大半。

    众人都有些悻悻,直道沈大师果然算不遗漏。

    这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徐五爷没什么事,跑去房间处理他的药材去了。

    沈镜待在大殿里,慢腾腾收拾着香案上落下的香灰。

    齐凌桥捏着他的簿子,欲言又止地看着沈镜。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他一问出口,齐凌桥也不磨叽了,摊开本子凑上来,“城隍爷您瞧,昨日有一信徒前来许愿,说是她刚满16岁的儿子前段时间进了医院,医生说很有可能成植物人再也醒不过来。所以求到了您这里。”

    沈镜眉毛一拧,语气有些不太好,“这种事情你为何单独说与我听?这世间因病痛住院,生离死别的人还少吗?若是每一个人都来求我,我都要去救治,那这天道秩序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沈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怀疑这人是不是他的什么亲戚。这是想走后门吗?

    齐凌桥一梗,当即大呼冤枉。

    “城隍爷,属下哪里敢徇私枉法。实在是这少年并非一般病痛导致的住院。我查过了,这孩子是个良善之人。他之所以住院,也是因为跳入河中去救一个溺水儿童。结果小孩救上来了,他却因为溺水太久,导致呼吸骤停,大脑缺氧,成了植物人。实在可怜。”

    齐凌桥琢磨着沈镜的脸色,继续道:"他们家本就贫穷,如今因为这一遭事情,更是把家里唯一的房子卖了。如今一家三代五口都挤在出租房里,生活拮据。还得继续支付那少年庞大的医药费。”

    “而那被救的溺水儿童家属却不肯负责,大约是怕出钱,甚至都没有上门道声谢。甚至那少年的父亲找上门去,还被打了出来,实在可恨"

    “太过分了,为何人类竟然这么忘恩负义,自私冷漠!”

    胖胖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一跃跳到了香台之上,靠在了城隍神像上。

    “镜镜,这事儿你不能不管啊,得给那家伙一个狠狠的教训!”胖胖挥着拳头用力在空中挥舞着,洁白的胡须也一颤一颤的,小小一张猫脸上竟满是愤怒。

    本来已经怒火中烧的沈镜忽地就平静了许多,他哼笑一声,“人类也不全是忘恩负义,自私冷漠的,至少那个不顾一切跳下去救了小孩的少年就是一个纯粹的人。”

    胖胖一顿,随即抿着唇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镜镜你说得对,是我以偏概全了。不过那家人你一定不能放过他们的!太可恶了!”

    齐凌桥也期待地看着他。

    “城隍爷,不然让我们兄弟四鬼过去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晓得什么是善恶有报,亏心事做多了,迟早有鬼来敲门。”

    四凶神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大殿,听得此事,立刻瞪圆了眼睛,气势汹汹。

    沈镜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不得胡来。”

    四鬼气焰一下就收了回去,他们对视一眼,随即微微躬身,"是。"

    “镜镜,为啥啊?你不让他们去,那就让我去。看我用爪子挠他们!”他说着,就要跳香台奔出去。

    沈镜一把捞住它,将它稳稳搂在怀里。

    “干什么,你一只猫妖,伤害凡人,你想被天道惩罚吗?”

    胖胖一顿,随即扭起了身体,气哼哼叫道:“我才不是猫妖!我是城隍庙的守护猫神,才不是妖!”

    “行行行,你不是妖,你是猫神。猫神我不能乱来吧!”沈镜搂着它揉搓了一通,总算把他安抚下来。

    他心下哼笑,这小喵还挺嫉恶如仇,抱打不平的。

    “那好吧,我不去了,镜镜你去,你可不能放过他们。一定要好好惩罚他们才行。”

    “这”沈镜虽然也很生气,但他一个城隍,怎么好随便对凡人出手呢。

    “镜镜,你身为城隍,这就是你的责任,你要视而不见吗?”

    “恩?”什么意思?

    胖胖一见沈镜一脸茫然,立刻嗷嗷叫着跟他科普了一通。

    是说城隍之下应该还有十二司,各司其职。其中便有功过司和诸福司。功过司负责记录阴阳两界人鬼行善作恶,呈报城隍存查,作为善恶报应之依据,让守法行善之人的后代得之昌盛,为恶者之子孙殃及苦难。

    不过像一些大奸大恶之徒,在经过转生台投胎时已经由天道自行核算了,以判定其来生可投生为畜生道还是人间道。

    而诸福司负责执行赐福添寿之职,凡是阴阳两界正直无私,不行邪恶,行善孝悌之忠良,报经城隍审定核实之后,由该司执行赐福于德者,今生来世皆可得福报。

    “主要是咱们城隍庙实在缺人,各司都没有设置。所以之前我也没跟你说。不过我觉得您应该重新将功过司和诸福司设立起来。那幼童一家分明就是忘恩负义,如今他一家的恶行被文判官记录在册,理应对他们施予惩戒。”

    “还有那少年,见义勇为,正直无私,您也不应该视而不见,适当的赐福奖赏也不能少了啊。”

    “镜镜,你身为城隍,受民众香火供奉,就应该惩恶扬善,护佑此世清明。不然早晚有一天,大家会抛弃你,不再供奉你的。”

    胖胖眨巴着大眼睛亮晶晶地瞅着沈镜,就连齐凌桥和四凶神也期盼地看着他。

    第34章

    听胖胖这般说, 沈镜心下已有了决断。

    他打算亲自去看看那名成了植物人的少年乐章。案胖胖的说法原本这种事情是应该交给诸福司去办的,不过他手下人丁单薄,少不得需要自己跑一趟。

    刚好他自己也想去。他刚听齐凌桥说起此事时, 心里就极为愤愤不平,对乐章这个少年也充满了怜惜。这世上不平之事实在太多, 良善之人得不到应有的福报,作恶之人也得不到应有的恶报。

    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漫天的雨幕将整个世界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中, 似乎想要吞噬万物。狂风呼啸着, 仿佛要将树木都连根拔起,一些枯枝断叶翻滚在半空中被带去不知名的远方。

    得亏之前就把围墙修好了, 不然这会儿一定得塌陷,那才叫做麻烦。

    沈镜披着斗笠顶着狂风跑到大门边将门关好, 又踩着拖鞋飞快跑回了大殿的廊檐下。

    院子里已经堆积起来厚厚一层雨水, 豆大的水珠落下来,砸出细细密密的水坑。

    他看着仍然白净的脚丫子不免有些庆幸。要不是当初他先见之明将院子铺好, 今天这一场雨下来, 估计满院子都是水泥坑。这会儿说不定也踩了一脚的泥呢。

    他将斗笠取下靠在墙根处,甩了甩头, 脸上发梢上的水珠瞬间飞溅在空中。

    喵地一声,胖胖从旁边一跃而起,落在大殿门边的一个石墩上。

    “镜镜,你把水都甩我身上了!”

    胖胖不满地叫了一声, 开始埋头舔起沾湿的皮毛。

    沈镜坏笑一声, 伸出湿漉漉地魔爪又去薅了把它圆润光滑的头顶,惹得胖胖朝他呲着呀嗷嗷叫。

    “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雨了, 感觉也还不错。”齐凌桥揣着袖子,站到了廊下,目光悠悠地望着漫天的雨幕,面带怀恋。

    就连四凶神也难得离开了神像,一个两个排排站在廊檐下,默不作声地看着远方。

    沈镜猜他们估计是想起了当人时候的滋味了。他也不想打扰他们,也就没说话。只是弯身把打湿的裤脚挽起来,又将浸了水的拖鞋脱下来甩了甩水,这才又重新穿上。

    “幸好之前咱们就通知了香客离开,不然这会儿一堆人挤在这里才难受呢。”

    胖胖舔完了毛,甩着尾巴趴在了石墩上,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裹挟着水汽的凉风。

    “偶尔享受一番这清净的雨中时光也不错!”齐凌桥捋着胡须笑呵呵的。

    这一场雨一下就下了一整晚。尤其到了后半夜,屋外更是狂风呼啸,电闪雷鸣。

    他听着霹雳的雷声心想,也不知有多少人度过了这不眠之夜。

    第二天起床,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徐五爷见状,也就没有开门。

    他也是个闲不住的,拿着扫帚一会儿打扫这里,一会儿打扫那里。眼看没什么可做的了,又跑来问沈镜雨什么时候能停。

    沈镜有些失笑,这徐五爷是把他当雨神了吗?

    在得知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之后,他又回了房间去拾掇他的中草药了。

    因为下雨,沈镜和徐五爷都懒得出去买菜。中午的时候,徐五爷从屋后的菜地里摘了几个茄子,和一篮子四季豆。

    沈镜帮忙把四季豆清理干净,又按徐五爷的要求切成丝。下锅后直接爆炒,更加入味。茄子直接入锅蒸,将小米辣小葱切沫,淋上香油酱油等调味料,搅拌后再浇到热气腾腾的蒸茄子里,香味四溢。

    甚至勾得齐凌桥都从神像里钻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的菜,恨不得直接扒进肚子里。

    两道菜虽然简单家常,却意外的非常好吃。沈镜食欲大增,连吃了两碗饭。看得齐凌桥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沈镜咂咂嘴,万分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没办法,谁叫他没有肉身吃不了人间食物呢。

    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吃香火吧,比这些美食管用!他戏谑的眼神登时气得齐凌桥吹胡子瞪眼,一甩袖子飞回了大殿。

    吃完饭,沈镜抬头看了眼天空,还是乌蒙蒙的,微风吹拂,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水汽。雨已经小了,随着冷风丝丝缕缕飘散开,撒在头发上好似裹了一层白糖。

    他拿了把雨伞,跟徐五爷打了声招呼,就要出门去。

    胖胖眼疾手快,嗖地一下就冲了过来,两只爪子捣腾着爬到了他胸口。沈镜忙伸出一只手拖住他的屁股,有些无奈。

    “你这家伙,刚才吃饭的时候不见你的影子,这会儿倒是跑得快。你是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啊?怎么这么及时?”

    “那些菜叶子有什么好吃的,都没有肉!”

    胖胖哼了一声,扭着屁股稳稳窝在他的胸口处,小脑袋微微侧过来,嘴巴一张一合说着话,连同两侧白白的胡须也跟着一抖一抖地。

    “镜镜,你是不是要去看那个乐章?我也要去,带我一起去!”它眨巴着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瞅着他。

    沈镜心一酥,恨不得搂着它的小脑袋狠狠亲上一口,拒绝的话哪里还说得出来。

    “算了算了,你自己扒好,我要打伞可顾不得搂着你,掉下去被水打湿可不许闹脾气!”

    沈镜撑开雨伞,将大门推开走了出去。

    胖胖顿时得意地点点头,身子微微一动,软趴趴地扒在他的怀里,只一个小脑袋垫在他的肩膀上,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沈镜也不再管他。目前据他所知,乐章现在就住在市二医院里。他打算先去看看他目前的情况。在这之前,他已经提前查看了一下乐章的生命线。

    这孩子倒是有些可惜,从小就聪明活泼,心地善良,同理心非常强,也正因此,他才会毫不犹豫跳下水去救那溺水儿童。而这也是他的命运转折点。

    其实即使他跳下水去,也不一定会成为植物人。当时他把那溺水儿童拖至岸边时,已经精疲力尽。

    而此时那儿童的父亲也已经赶到岸边,他着急忙慌将小孩拖上了岸,却完全遗忘了还在水里挣扎的乐章。

    他此刻已经到了极限,靠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再上岸,他扑腾了两下就沉进了水里。等岸上其他人发现,将他捞出来时,已经晚了。

    如果当时那幼童的父亲能将两人一起拉上来,乐章根本不会有事的。

    但有些人就是如此的自私冷漠。

    乐章成了植物人,家里再没钱继续治疗,只得把他带回那个简陋阴暗的出租房里。没过多久,原本应该有着大好年华的少年就咽了气,死在了他二十岁的那一年。

    还真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沈镜心里冷笑了一声。

    从城隍庙到市二医院没有直达的公交车。下了车后,还得走十几分钟的路程才能到。

    沈镜下了车,小心地跨过站台处的水坑跳上了台阶。昨晚的雨下的太大,街道上一些低矮的地上还有积着一些水坑,车子飞驰而过时,能溅起漫天的水花。

    他撑着雨伞,慢悠悠走在人行道上,微微冷风拂过面颊,夹杂着些微的水汽,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因为下雨的缘故,路上的行人比平日里少了许多,偶尔有一些人撑着伞,也是行色匆匆,走得飞快。

    他一个人慢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反倒多出了几分悠闲惬意。

    前方路口处亮起了绿灯,街对面的行人陆陆续续走了过来。

    其中一名男子未打伞,头顶黑发上细细密密地铺满了银亮如白砂糖一般的水珠,身上的衬衣也打湿了贴在前胸后背上。

    男人举着手挡在额前,小跑着冲了过来。随后,他抹了一把脸,一边甩手一边往前走,在经过一根电线杆时忽地身体一麻,就那么“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周围人都是一惊,纷纷停下脚步看过去。男人好似过电一般浑身抽搐着,似乎想爬起来,四肢却已经不听使唤。他脑袋一歪,竟然直接砸进了旁边的一个水坑里,直接把头脸都完全浸进了浑水里。

    只片刻功夫,男人浑身就僵直了,两手也好像被什么冻住了一般蜷缩在胸前。整个人就那么直直地躺在地上,唯有一颗脑袋泡进了水坑里。

    一切都发生在片刻之间,众人都是大惊失色,纷纷围了上去想要去救助男人,却又踌躇不决。明眼人都是看得出来这是漏电了,贸然过去只怕也要触电。

    沈镜正要冲过去,然而旁边一个姑娘动作更快,她似乎什么也没想,危急关头也只是单纯的想要救人。

    她匆匆上前就要扶起男人,然而她刚靠近男人,身子立刻一抽,也摔了下去。整张脸顿时露出了痛苦之色,趴在地上拼命挣扎着想要爬出来。

    这一幕惹得众人更是着急,纷纷叫道:

    “哎呀怎么这么傻,这是漏电了啊,咋能就这么冲上去!”

    “快救人啦!有没有棍子,找根棍子!”

    “伞行不行?伞是绝缘体吗?”

    众人叽叽喳喳,又惊又慌,一时竟没一个人敢上前去,毕竟小命要紧,谁也不知道这电流强度大不大。

    沈镜啧了一声,将伞扔到一边,快速冲了上前去。胖胖也非常识趣地从他身上跳了下去,给他腾出手来。他一手拉一个,瞬间就将两人从电流中心处拉了出来。

    众人惊叫一声,都有些惊诧他竟然没有触电,这么轻易就将人救了出来。不过大家也没纠结太久,纷纷凑上来查看两人情况。

    看得出来,众人也并非是冷漠之人,只是对泄露的电压感到恐惧,不敢轻易上前救人罢了。

    那姑娘倒还好,一脱离了电流的桎梏后,挣就扎着站了起来,后怕地在地上跳了跳,脸色才好了一些。只是身体仍然一片麻木,旁边好心的小姑娘拍着她的手臂,替她舒缓肌肉。

    她也是一脸的感激。

    沈镜见她没事,也暗暗松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在了男人身上。

    显然他没有女子幸运,电流麻痹了他的感官,偏偏又倒霉得掉进了水坑,要是再晚一点,还真就淹死了。

    沈镜悻悻地想着,这要上了社会新闻,不知道和当初他自己被雷劈死相比哪一个更丢人。

    男人此刻已经脸色发青,双目紧闭,早已经昏死了过去。

    众人都很担心,又是报警又是打急救电话,还有人想要上前对他进行抢救。叽叽喳喳,好一通手忙脚乱。

    沈镜挥开了他们,自己蹲了下去给他做心肺复苏,在按压胸口时注入了一点灵力。不一会儿,男人就不负众望地睁开了眼睛,歪着头不住地呛咳。

    众人见了顿时一阵欢呼,

    “醒了醒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我就说会没事儿的。”

    “幸好救得及时,再晚点儿可就难了。”

    “多亏了这小伙子,是个厉害的。”

    大家拍着手掌不住叫好,又是夸赞沈镜,又是对着男人唏嘘不已。搞得他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弄得他都怪不好意思的。

    沈镜脸色微微泛红,将男人扶了起来,“怎么样,还好吧?”

    他轻拍着他的背,能感受到他僵硬的肌肉已经逐渐恢复,脸色也没刚才那么发青了。

    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男人胸口急促起伏着,一身的水,尤其是头脸上,淅淅沥沥地淌着浑水,黑发里海夹杂着一些泥沙。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呼吸后,心下也是后怕不已。

    谁能想到,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普普通通地出一趟门,在这条经过无数次的街道上,在一根不起眼的电线杆下,差一点就失去了生命。

    还是淹死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水坑里。

    一想到这个,他的脸就绿了。以前也听说过有人被淹死在洗脸盆里,他还觉得荒谬。如今自己也险些命丧小水坑,才知道天下之大,奇葩事之多,没什么不可能!

    他从大家口中得知是沈镜救了他以后,忙拉着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谢,恨不得当场跟他结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沈镜呵呵笑着,扭曲着脸用力抽出了手,好险,差点就掰折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再没有刚才生死之间紧张焦灼的气氛,很快,男人又得知还有一姑娘不顾危险上前拯救他。

    他在众人的指示下看向了那名女子,随后吸了吸鼻子,又抬起袖子擦干净了脸,把右手的污水也在裤子上抹干净,才上伸出右手。

    “谢谢哈,太谢谢了!姑娘你真是人美心善,以后一定福气满满,财运滚滚!”

    那姑娘也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伸出右手跟他握了一下。

    沈镜心下登时有些忿忿,感情跟他握手就不需要擦手擦脸呗,怎的还区别对待呢?

    很快,救护车就过来了。

    男人虽然觉得自己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但到底阎罗殿里走了一回,还是去看看放心一些。

    他一边朝大家弯腰感谢,一边上了救护车。随着男人坐车离开,众人也一下子就散开了。

    街道上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一段小插曲从来不曾发生一般。

    沈镜担心有人再触电,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直到有维修工过来,他才撑着伞离开了。

    胖胖连忙跟了上来,他嫌弃地上都是水,走了一会儿就撒娇耍赖要往他身上扑。

    它沾了一爪子的水,沈镜也很是嫌弃,但也拗不过对方,只得抽出纸巾给它四只爪子擦干净了,才允许它上来继续窝进他怀里。

    胖胖满意地呼噜了一声,抬起爪子拍拍他的脖子,示意他赶紧走后,又继续将脑袋垫在了他肩膀上。

    沈镜一手打着伞,一手还得拖着他肥肥的大屁股,心里忽然就有些瞧不惯它的悠闲了。他咬牙愤愤地捏了把猫屁股,惊得胖胖“嗷”地一声,险些摔到了地上。

    沈镜哼笑一声,总算出了口恶气。这才满意地搂着他继续往医院过去。

    没走几分钟,就到了医院大厅。沈镜知道乐章现在就住在住院部5楼506号病房。

    他也没耽搁,直奔电梯过去。

    医院好像从来没有淡季一说,一年四季无论什么时候过来,人总是很多。

    沈镜挤进了电梯,里面已经人满为患。好在他提前让胖胖隐身了,不然抱着一只猫,怕是要惹来其他人的不满。

    5楼很快就到了,他抱着胖胖飞快钻了出来,才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

    走廊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道,来来往往都是病人和家属,时不时有穿着白衣的护士急匆匆走过。如此的忙碌。

    沈镜扫了眼门墙上的号码牌,顺着方向一路走到了尽头,才看到506号病房。

    病房门并没有关上,里面摆着好几张床位。想想也是,以乐章的家境,也住不起单人病房。

    他一眼扫过去,其中三张病床上躺着两名老人,和一名青年。三人都神色恹恹,无精打采的。身边围坐着一两名家属,正低声跟他们说着什么。

    而最靠里的那张病床上躺着一名少年。少年脸色白得几近透明,双目轻轻闭着,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一动不动。若不是他身上还插着管子,手上还打着吊针,只怕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不过不知道植物人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睡着呢?

    “镜镜,那人是不是就是乐章?咦他的家人怎么没在呢?”胖胖支起了身子,左右张望。

    没有家人在不是挺好吗,也方便他过去查看。

    沈镜想着,正要抬脚进去,身后忽地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便是一道暗哑粗涩的嗓音响起。

    “麻烦让一让好吗?”

    沈镜忙回头一看。一名分外憔悴的女子站在他不远处。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T恤牛仔裤,非常朴素。有些干枯的长发随意地揽在脑后,两缕碎发乱糟糟地夹在耳后。一双眼睛肿胀干涩,血丝红得几乎要浸出血来。

    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颓败的气息,好像再没有什么能勾出她的喜悦。那双望过来的瞳孔里溢满了绝望,仿佛能把人溺闭其中。

    “抱歉!”

    沈镜忙退开一步,让出了房门。女子点点头,就要进去。

    “等等,请问你是乐章的妈妈吗?”

    女子停下脚步,看向他疑惑道:“你是?”

    沈镜语气有些沉重地说:“梁阿姨你好,我是乐章的朋友,听说他出了点事,就过来看看他。”

    话一说完,沈镜就有些囧,他既然是来医院看朋友的,竟然什么也没带空手就来了,实在有些尴尬。

    不过好在梁平容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听了后疲倦的脸上勉强勾起了一分笑意,“原来是乐乐的朋友啊,谢谢你来看他。不过他已经昏迷了很久,只怕是”

    说着她的声音就带上了一丝哭腔,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眼睛却依然干涩,只怕是哭得太多已经哭不出来了。

    “梁阿姨你别太担心,乐章他是个有福气的人,一定会没事儿的。我们听说他救人的事情,都很佩服他呢。您把他教得很好,他是个很善良的人。”

    “善良有什么好?还不是躺在这里生死不知。要早知道他会这样,我就不该跟他说什么助人为乐,害得他成了这个模样”

    梁平容眼里闪过悔恨,她抽了抽鼻子,又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一下情绪,才又看向了沈镜说:“不好意思,你别介意。那个”

    “我姓沈。”

    “沈同学,谢谢你的好意。快进来吧,别站这里了。”

    看来梁平容是把他当成了乐章的同学了。他心下有些尴尬,自己比乐章大了六七岁,竟然还能冒充一把他的高中同学。还好他长得不着急,不然还真不好办……

    梁平容先一步进了门,站在一旁将门推得更开,好让沈镜能方便进来。

    沈镜抬脚走了进去,心里却在叹息,这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啊。

    可惜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第35章

    胖胖第一时间蹿到了乐章的床头上, 歪着头细细地打量他。得亏他现在是隐身状态,不然非得被赶出去不可。

    半晌,它叹了口气:“真可惜, 还这么小呢,就要在病床上度过一生了吗?”

    沈镜瞥了它一眼, 一张猫脸竟然也能有这么丰富的表情,真是不容易。

    只是它大概还不知道, 这少年可躺不了一辈子,也就几年, 他的生命就会停止。

    不过沈镜也并不打算跟他说这些。

    病房里的人似乎跟梁平容很熟, 关系也不错。她一进来,众人就跟她打起了招呼, 她只好停下了脚步,也跟他们说起了话。

    沈镜直接走了过去, 站在了乐章的床头边。走近了看, 他才发现乐章竟然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一些,五官也很端正, 是个小帅哥胚子。

    只是他实在太瘦了, 脸颊白得吓人,却没什么肉。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更是瘦骨嶙峋。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的治疗, 身体机能跟不上。

    这张雪白的单人病床仿佛一个狭窄窒息的棺材。将他牢牢桎梏其中,不断吞噬着他的生命,直至彻底消亡。

    沈镜微眯了眯眼,他看见了乐章的魂魄。他的魂魄很完整, 也没什么损伤。但似乎也被这具沉重的□□禁锢住了, 无声无息地沉睡着,无法离开。直到这具□□生机消弭的那一天, 一同消失在这个人世。

    这么看来,魂魄是没什么问题,那么就是肉身的原因了。

    这时,梁平容也终于走了过来。她见沈镜站在床边,左右看看,没看见空着的凳子,有些不好意地上前了两步,“沈同学,不好意思,这儿比较简陋,你坐这儿吧。”

    她上前将乐章的被子往旁边拢了拢,空出一个角落,好让他坐下。

    “不用,不用,我站着就好,没事儿!”沈镜哪里肯坐,这床就这么窄一点儿,他还怕坐上去把乐章给挤着了。毕竟他现在看起来那么脆弱,万一身体再出点儿什么状况,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旁边坐着的一位大婶见状,忙站了起来,“来,坐这儿!坐这儿!”她一边说一边热情地将凳子推了过来。

    “不用,陈大姐您坐着就行,这哪里好意思要你让。”梁平容忙摆手拒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跟我妈坐一块儿就行了。小伙子,快把凳子搬过去坐着!”说着,她直接坐到了三号病床的床尾。

    床上的老太太面容有些憔悴,但神态却是十足的平和,语气也低缓,“坐吧,都一个病房,没那么多讲究。”

    那张小矮凳就这么空了出来,大剌剌地杵在屋子中间,似乎在向站着的各位热情招手,呼唤他们坐上去。

    沈镜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内心嚎叫道:

    不是,大家都别客气啊,你们坐啊,你们都坐啊,他是真的无所谓啊!

    梁平荣却有些动容,她抬手将掉在脸颊边的碎发夹到耳后,露出了有些暗黄的皮肤。再次感谢了一番后,她将凳子拖了过来,放到了沈镜身边,示意他坐下。

    沈镜这下怎么也不好再拒绝了,不然就显得太矫情了。他只好道了声谢坐了下去。

    “梁妹子,这小伙子是?”

    “诶,他是我家乐乐的同学,过来看看乐乐的。”

    “这样啊,小伙子不错啊,你跟乐乐关系很好吧。”

    “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

    “在哪里读书啊?成绩怎么样?”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病房里沉重压抑的气氛也驱散了不少。沈镜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仿佛进了一个大型的家长联合会。

    不是,他只是来探病的啊,不是参加学生研讨会的。

    他眼见众人还要说,忙转移了话题。

    “梁阿姨,医生有没有说乐乐现在的情况?”

    在大家说话的功夫,梁平容正小心地给儿子擦脸整理头发。他的头发有些长了,遮住了眉毛,细碎的发梢搭在眼皮上。

    梁平容轻柔地将刘海捋开,一手垫在乐章的额头上,拿出一把小剪子小心的把发梢剪下。碎发掉进了她粗糙的手心里。

    她听到沈镜的问话,面上闪过一丝悲戚。“医生说他没有脑死亡,只是大脑的什么地方受损了,所以人动不了。其实他还是对外界有反应的。医生说要大家经常跟他说话刺激他,他还是可以醒过来的”

    梁平容语气低落了下去,她将手里的碎发扔进垃圾桶。又把被子拉了拉,盖在了前面乐章的下巴处。

    “沈同学,要不你也跟乐乐说说话,说不定他就听到了。”

    她擦了擦眼角,语气哀伤沉重,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却又浮上了几分希冀。或许,如今也就是只有这么一个念想能支撑着她了。

    沈镜却是一怔,额他只是一个冒牌货,他应该说什么话才好呢?

    他正纠结着,旁边的陈大姐再次开口了,

    “对啊,多说话是对的。梁妹子,你也莫灰心。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家老伴他大爷的同学的妹妹也是植物人嘛,昨天我回去问了我家那口子了,那个妹妹是真的醒过来了!”

    梁平容一听这话也很是激动,忙拉着那陈大姐仔仔细细地问了又问,那陈大姐也不嫌烦,都反复地跟她说。

    沈镜在一旁听得清楚,那姑娘是出了车祸后成了植物人的,在床上躺了十几年才醒过来。不过那家人家底厚实,也一直没放弃治疗,才等到了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植物人和植物人也是有所不同的。那姑娘能醒过来,但乐章却

    沈镜看着梁平容因为这一好消息而激动不已,那一直愁眉不展的面容终于也带上了几分喜色。

    他心下便有些苦涩。

    “是啊,这就跟睡着了一样的。小梁啊,你可要挺住,那孩子肯定会醒过来的。”

    “我老婆子眼光准,一看那孩子就是个孝顺有福气的。他肯定舍不得你这个当妈的。等他醒了,你们以后有的是福气呢!”

    病房里其他人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着梁平容。

    “谢谢大家伙,谢谢了”

    梁平容抽泣着,感动不已,干涩已久的眼眶终于又重新泛起了水花,她抿着唇,抬起手背用力地擦了擦脸颊。

    沈镜有些不忍再看下去了,他想了想,俯身凑近了乐章的耳朵边,假装跟他说话,其实主要还是查看了一下他的脑部问题。

    他也不是医生,对于这方面是没什么研究。不过既然刚才梁平容也说了,乐章并没有脑死亡,只是大脑受损。

    那就说明还有的救。

    据他所知,一般植物人大部分都是大脑皮层受损。而大脑皮层恰恰是调节身体运动,整合各种感官和控制语言的最高层中枢。什么情绪调整啊都是它在处理。这一损伤,可不就只得躺床上了嘛。

    他想着,或许他应该试一试刺激一下他的大脑中枢,用灵力修复受损部位。之前他也曾经试过帮别人修复过被撞碎的股骨。虽然当时灵力消耗有些大,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不需要担心灵力的问题了。

    不过修复这东西得消耗时间,还得集中注意力。而且大脑是个比较精细的东西,他还得回去研究研究。

    现在并不是一个好的治疗时间,等有空他再抽个时间,以城隍元神状态过来。这样比他人身状态更好施展一些。

    沈镜正想告辞走人了,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浑身狼狈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后面还跟着一位苦巴巴的老太太。

    梁平容一见中年男人的模样,顿时担心地迎了上去。

    “老乐,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去二叔那里拿钱了吗?”

    就连屋里其他人也很是诧异,纷纷开口询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摔了。

    那中年男人正是乐章的爸爸乐滨。他穿了一件很旧的体恤上衣,衣领袖口都起了一层毛边。下半身穿了条棕灰色的牛仔裤。

    而之所以让大家都这么吃惊的原因是他此刻满身都是灰土,下巴处还蹭掉了一块油皮,脚上的帆布鞋开了条口子,露出了一个脚指头。

    乐滨神情颓丧,满面愁容,青黑的胡茬几乎布满了整个下巴。

    他叹了一声,苦巴巴地说:“哪里还有钱,我都没见到二叔他人”

    “那你咋弄成这样了?”梁平容一顿,声音都尖利了几分,“是他们!你去找他们了?”

    乐滨搓了搓衣角,有些踌躇点了点头说:“我想着,再怎么样,咱们家乐乐也救了那娃娃一命,我也不求他们能给多少钱,至少先把这个月熬过去。”

    “哪里知道他们一看见我,就跟见了瘟神一样,把门啪地就关了。我也不想求他们啊,我这辈子没求过人,再苦再累咱们自己也能过下去。但是乐乐等不得啊,我就去敲门,我求他们啊,求他们给点补偿啊,一点点也好啊”

    乐滨哽咽着,四十来岁的大男人竟生生流下了眼泪,“他们估计也是嫌我烦了,开了门指着我的鼻子骂,骂我不要脸,骂我惦记他们家的钱。我厚着脸皮不肯走,后来他们又叫了几个帮手把我撵出来了”

    男人愁苦的脸上沟壑纵横,眼泪顺着黄黑的皮肤淌下来,又消失在了一条条纹路里。

    “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梁平容哀哭一声,身子歪在了墙壁上,她将脑袋转过去,额头抵在了墙上,拱起的肩膀不住的颤抖。

    病房里的人听了都是又气又怒,直骂那伙人没有良心。

    沈镜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这间病房里再次弥漫上了浓浓的悲伤。

    那跟着乐滨一起进来的老太太走到了乐章的床边,她颤抖着因风湿畸形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着乐章的脸,眼眶里不停地溢出泪花。

    “我家乐乐怎么这么命苦啊!到底救了一群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天怎么不开开眼啊!”

    她趴在床头低泣了一会儿,又直起了身子,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了一个裹起来的塑料袋。这塑料袋皱皱巴巴的,但却裹得极为厚实,一看就知道里面藏着的东西非常重要。

    她抖着手一层又一层地打开,终于,渐渐露出了黄色的一角。当最后一层掀开后,沈镜才看清,那竟然是一张符纸。

    “镜镜,这不是你画的平安福吗?”胖胖蹲在床头柜上,见了那符纸也是低呼了一声。

    老太太把符纸捏起来,轻轻地抚平,“乐乐,这是奶奶去城隍庙里给你求的平安福。奶奶听说这间城隍庙特别灵,那里面卖的符纸也特别好。可花了奶奶八百块钱呢。你可一定要醒过来,不能让奶奶的钱白花了啊”

    少年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那么乖巧,那么安静。

    一滴泪珠飞快地从浑浊的眼眶里滚落下来,老太太抬起手背抹了抹,将平安福又叠好,小心地塞进了乐章的枕头下面。目光又定定地落在了少年的脸上,似乎一点儿也舍不得移开。

    乐滨也终于整理好了情绪,走到了乐章的床边,扫了眼枕头,恹恹地说:

    “妈,你花那钱干啥呢,咱们家现在这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爸还病着呢,你还是先回家去吧,这儿有我跟乐乐妈在就行了。”

    他痛苦地看着沉睡不醒的儿子,只恨不得自己以身相替。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哀哀地说:“你懂啥子,这钱得花!”

    “你们是不知道,那家城隍庙灵验得很。我听你牛婶儿说了,很多人都去那边拜城隍呢。我昨天去了一趟,我专门到城隍爷面前替乐乐祈福了。城隍爷会听见我老太婆的祈求的,他会保佑咱们乐乐会好起来的,肯定会好起来的。”

    她喃喃念着,不知是说给乐滨听的,还是在说给她自己听。似乎只要这么说下去,城隍爷就能听到她的祷告,让他们家乐乐醒过来。

    沈镜心里说不就是什么滋味儿,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待下去了,他起身悄悄出了病房。

    胖胖立刻跳下了柜台,跟了上来。

    “镜镜,他们家好可怜啊,你说那个乐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阳寿还有多少?你要不要赐福给他,增添点儿阳寿之类的”

    “还有那群人,简直畜生不如。我们动作都晓得知恩图报,他们不给补偿也就算了,还把恩人打出去了,简直可恶!”

    胖胖跟在身后喋喋不休,见沈镜一句话也不搭理他,顿时有些不满了。

    “镜镜你怎么不说话啊?你这是要回去了吗?干什么走得那么快啊?”

    它加快了脚步,嗖地一下跳到了沈镜肩头,直接人立而起,屁股坐在他的后颈处,两只前爪往前抱住了他的脑袋,肉垫刚好按在了他的眼睛上。

    沈镜:

    它也不管沈镜看不看得见,就将自己的下巴垫在了他的发顶上,似乎就要在上面安家了。

    沈镜抿着唇憋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声,认命地抬手将大胖猫从头顶扯了下来,搂进了怀里。

    胖胖胜利地喵就一声,扭着肥屁股找了舒服的姿势,就安稳地趴下了。

    “镜镜,你还没说你要去哪里呢?”

    沈镜微微眯起了眼睛,冷笑一声。

    “去看看那一家人,看看他们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第36章

    下午六点过, 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开,终于露出了碧蓝的天空。阵阵清风吹过, 带着薄薄的云雾在天穹之上翻卷飘逸,彩霞细碎地铺在其中, 丝丝缕缕的金芒投射下来,绚烂夺目。

    棠华小区六单元二十三楼里, 一阵砰砰的重物拍在地上的声音传开来,仿佛震得整个楼层都在动荡。这声音持续了许久也没有停下来。

    终于似乎有人再也忍受不了了, 一阵滴的铃声后, 电梯应声而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满面怒容的青年。

    青年横眉怒目, 嘴唇紧紧抿起,脚步急促又沉重。他好似早已有了目标, 径自走向了2302号房门口。隔着厚重的房门, 那拍打的砰砰声越发明显,似乎还夹杂着孩童嬉笑的声音。

    他深呼一口气, 抬起手拍了门上。

    ‘砰砰砰’

    连续拍了好几下, 里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咒骂, 门嘎吱一声被拉开,露出一张刻薄削瘦的脸。

    女人倚在半开的门框前,拧着纹绣的粗黑浓眉瞪着青年,尖利的嗓音几乎能刺破耳膜, “干撒呢?拍什么拍, 有点教养没有?”

    青年登时一口气梗在了喉咙里,脸颊肌肉因为太过生气而微微抖了抖。他磨了磨后槽牙说:“大姐, 你家孩子能不能别在屋子里拍篮球?声音真的很大,我在楼下听得一清二楚,全是噪音”

    他话还没有说完,女人已经如机关枪一样截住了他的话,

    “笑死人了,我家孩子在家里打个球怎么了?又没上你家打,管得那么宽,你是住海边的吗?嫌噪音啊?这年头又不是死人哪里就一点声音都没有啊?你没声音吗?你上我家拍得门框框响你没有噪音?你有能耐你就自己搬出去。”

    “那边别墅就没有噪音,你去住啊,你怎么不去!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大男人矫情得要命,别人怎么没你那么多事儿!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哪家出来的娇娇公主呢”

    青年登时被女人喷了一脸口水,尖利的声音刺得他忍不住皱着眉毛后退了好几步。

    他看着女人刻薄的脸,气得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什么叫别人没他那么事儿?她也不想想,这一层楼就两户人家,另一户根本还没住人。可不就是他倒霉刚好住在她家楼下嘛。

    他忍了又忍,实在不想惹事,放低了声音说:

    “大姐你别太过分了。谁会在家里打篮球的。平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我也就忍了。但我今天上了一天班真的很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你要是再不好好管管你家小孩我就报警了?”

    “报警?去去去,你赶紧去!”女人跨出一步,夸张地挥舞着手臂,

    “我倒要看看我们家小孩在自己家里玩犯了什么法?是你家的法吗?拿警察吓唬我,你当我吓大的啊。我呸!”

    “你懂个屁,你这是扰民,你以为在自己家里就没问题吗?你好歹也是当妈的,不晓得给自己孩子做做榜样吗?”

    青年上了一天班,已经累得不行,此时跟女人争执了一会儿,气得他眼皮直跳,脑袋阵阵发晕。

    这边吵吵嚷嚷,屋子里的男孩听着声音已经好奇地走到了门边,小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手里还抱着一个篮球。

    这会儿他见对方瞪着自己妈妈,嘴巴一撅,手里的篮球就朝青年扔了过去,嘭地一下砸在了他胸口上。篮球又咕噜噜落在地上,滚到了一遍角落。

    青年登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险些岔了气。这熊孩子力气还挺大。

    “不准你駡我妈妈,大坏蛋!”男孩中气十足,满脸凶恶。

    “哎哟乖宝,你怎么出来了,小心一点,现在的人都坏的很,小心被打。快回去。”女人笑呵呵地揽住小孩,亲昵地摸着他湿漉漉的头,似乎对儿子的维护很满意。

    “大坏蛋,谁让你在我家的?你也是来要钱的?臭乞丐快滚,不然就叫我爸爸打死你!”小孩恶声恶气地说完,又朝青年吐出舌头吐了口唾沫。

    青年登时被气了个倒仰,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看小孩的模样就晓得他们家长是什么样子了。

    关于拿钱的事情,这栋楼里的人大致都听说过。这孩子之前溺水被一姓乐的高中生救了,结果那高中生却好像住院了。对方的家人也曾过来讨要说法,不过都被这家人给躲了去。

    事情到底如何他也就是听别人说了一嘴,毕竟他上班也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不太清楚。只是救命之恩肯定是妥妥的。如今这小孩竟然这么轻蔑又不屑地说起救了他小命的恩人,还把他们称为乞丐。可见这家人的态度了,实在是既不要脸又恶毒。

    他心头对这家人更加厌恶不喜。

    “阿默,你在门口吵吵什么呢?是不是又是那家人过来了?他妈的一群吸血鬼劳资还不信甩不掉了?”屋内传来一道粗声粗气的男人吼声。

    那名叫阿默的女人一顿,转头回答,连声音都温柔了许多,“你睡醒了?不是那家人,是楼下的,说你儿子吵到他了,来咱门口要找咱算账呢!”

    话音一落,屋内顿时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靠近。

    这家男主人似乎姓曾,他见过,长得一身横肉,又高又壮,关键脾气还不小,对他儿子很是溺爱。

    青年自觉自己小身板不是他的对手,就怕这家人不要脸皮围攻他,那才叫得不偿失。

    眼看着理是讲不通了,他也不想再继续纠缠了,忙转身走了。临走时还抛下了一句话,“熊家长熊孩子,难怪要掉水里了,这次有人救,下回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小心老天爷看着呢!”

    话落下,他已经跑进了电梯。等女人反应过来追过去破口大骂时,只看到了关紧的电梯门。

    她心下气急败坏,之前儿子落水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如今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这人竟然敢咒她儿子再次落水。

    简直岂有此理,她正要按电梯追出去,男孩已经将篮球捡了起来,嚷嚷着肚子饿了要吃饭。

    她只得返回去,他儿子就是有这么个小毛病,一饿了就得吃,不然就要撒泼打滚,怎么哄都不行。不过小孩子嘛,有点儿脾气也正常。而且这小就会护着妈妈,不枉费她这么疼他!

    女人想到刚才的情景,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哄着儿子进了家门。

    屋里,男人岔着大腿坐在沙发上抽烟,见她进来了就问了刚才的事情。女人切了个苹果给儿子,撇着嘴跟他说了。

    “你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矫情?小孩子打个球怎么了?还要报警。我呸!就他那个样子了我看他这辈子都别想生个儿子!”

    男人吐出一口烟雾,满脸的不耐烦, “行了,下次别让安安在家打篮球了,最近事儿太多,少惹麻烦。安安,听到没有,不许在家打篮球!”

    他朝着小孩喊了一声,小孩扬起下巴吐了吐舌头,继续啃苹果。

    女人却不高兴了,“你冲着儿子喊什么?咱们在自己家里,这怎么叫惹麻烦。你又不让他出门,安安喜欢打球,他玩玩怎么了?小孩子不就是这样嘛,谁家没个孩子的,就他事儿多!”

    “还不是怪你!”男人低吼了一声,“要不是你没看好孩子,他能掉水里吗?能惹出这么多事儿吗?你还有脸说,儿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女人咬着嘴唇有些不敢相信地瞪了男人一眼,她脸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晌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眼睛转向了一旁沉默不语。

    “总之最近少惹麻烦,之前那事儿还是有点影响的。那高中生好像真成植物人了,就怕到时候他们找人去咱们铺子里闹事儿。”

    女人又把脸转了回来,“不能吧?他们凭什么啊?又不是咱们害的他。都是掉水里,还不是他自己倒霉成了植物人,咱家安安不就没事儿嘛。”

    男人眉头拧的死死的,“你懂什么,现在的人都穷疯了,为了钱什么做不出来。总之最近小心点儿。”

    “说得好听是下去救咱们儿子的,谁晓得他是不是自己掉下去的,不然他怎么上不来?还不是别人去救的他,倒是把锅甩咱们头上了。”

    女人气愤地跺了跺脚,她憋了半晌,放低了声音说:“他爸,要不然咱们就给点儿钱给他们,把嘴堵了,免得他们”

    “你说啥?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给钱?那是植物人,一辈子的事情。给了一回就有二回,你有多少钱能给。劳资就是把钱都扔了也不给他们!他妈的,一群吸血鬼!”男人用力地把烟头按进烟灰缸,怒视着女人骂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给钱,你就收拾东西给老子滚蛋!”

    女人脸涨得又青又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妈妈,我要喝牛奶,我要喝牛奶!”旁边的小孩又嚷了起来。

    女人仿佛终于找到了毕生奋斗的目标,忙站起身朝厨房过去,“乖宝等一下哈,妈妈就给你拿牛奶去!”

    女人走了,男人又抽出一根烟点燃,整个客厅都是呛人的烟味,男孩一边啃苹果一边咳嗽。

    他也不管,只是眯着眼,脸色难看地骂骂咧咧,嘴里不停地喷出白色的烟雾,“他妈的,怎么不直接死了算了,偏偏弄个半死不活的,这不是诚心讹钱吗?”

    “喵”地一声,透亮的落地窗前,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是喵喵!”

    男孩眼睛一亮,冲到了阳台上,几下站到了凳子上,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安安干什么你?谁让你爬窗户的?”

    男人骂了一声,冲过去想把男孩拉下来。男孩好像被什么咬了一样,顿时又叫又扭,声音又难听又刺耳,小胖手扒着钢筋不肯下去。

    “有猫猫,爸爸快看猫猫!”

    男人皱起了眉毛,顺着男孩的目光往下看,一只狸花猫翘着长长的尾巴,敏捷地跳跃在阳台外的台阶栏之上,又踩过方形的空调外机,不一会儿,就落到了一楼的草坪上。

    不远处,一个瘦高的青年站在树下,狸花猫踩着爪子奔过去,几下就跳到了青年身上,青年顺势抱住他,懒洋洋地抚摸着猫猫头。

    男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猫,眼里是满满的占有欲。

    忽然,那青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目光透过二十六层楼的高度,准确地锁定了他们。

    男人顿时一个激灵,明明是那么炎热的天气,他却好像瞬间浸进了冰水里,从头凉到了脚。

    他眨了眨眼,再细看过去,那青年已经搂着狸花猫走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青年瘦削挺直的背影。

    “真是见鬼了!”

    男人莫名地摇摇头,只觉自己是还没睡醒看花眼了。也对,这么远的距离,他又不是千里眼,哪里还能看到对方的眼神啊!

    第37章

    深夜, 漆黑的夜空中,一抹浅淡的月光如薄纱般轻轻洒下,月色朦胧, 树影婆娑。灯红酒绿的城市也仿佛陷入了沉睡,座座高楼寂静无声, 昏暗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偶有一辆汽车飞驰而过,在寂静的夜中留下一道空明寂静的破空音。

    “乐章乐章快来快随我来”

    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从未知的远方传来。乐章好像从很深很沉的黑暗里醒来, 他好像睡了很久,整个人朦朦胧胧的, 似梦又似醒。

    那声音好像有什么牵引力, 勾着他从床上爬起来,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

    迷迷糊糊间, 他循着声音穿过窗户,穿过漆黑的街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 只知道要跟随着那声音, 去往任何一个地方。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青色的影子。

    那影子高大极了, 立于黑暗中, 若隐若现。

    “乐章,城隍有令, 让你速速前往城隍庙!快随我来。”

    离得近了,这道声音便显得浑厚威严。青色人影一转身,往黑暗深处而去。

    乐章听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大脑里混混沌沌, 只知道紧紧跟着他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 月光之下,他似乎看见了一座庙宇。那庙在黑夜中散着淡淡金光, 同银白的月光交相辉映,如同夜色下一盏明亮的指引灯。

    随后,那引着他的青色人影径直往里飞去,一眨眼,便消失在了金芒之中。他微微一怔,也不再迟疑,往里猛地一扎。

    霎时间,仿佛有一汪清泉兜头泼下,他一个激灵,脑子顿时一片清明。

    这里是?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这是绑架!我警告你们最好赶紧放了我,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一道粗粝又带着几分惊恐的大叫声在耳边响起,他转头看过去。恰好看见一白金色人影正压着一个身材高壮,满身横肉的男子走了进来。

    乐章见状,心下也有些惶恐。他盯着那不断挣扎的男人,心里有了几分疑惑。奇怪,这人是谁?怎么好像有些眼熟?他有在哪里见过他吗?

    这男人正是曾常坤。

    此时的他心下惊惧交加,他原本在家睡得好好的,再睁开眼睛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么一个陌生奇怪的地方。

    他是被绑架了吗?这绑匪又是怎么无声无息把他从家里绑出来的?他老婆和孩子怎么样了?他们发现他失踪了吗?他们报警了吗?

    他们为什么要绑架他?

    一连串的惊疑不断袭上心头,让他又怕又怒。尤其是抓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无论他怎么挣扎都甩不掉。

    他一向力气极大,能单个人就能制住他的人几乎没有。除非是经过特别训练过的。

    这时,他忽然发现身边似乎多了一个人,他转头一看,是一名身材单薄的少年。

    他心下一怔,只觉这少年分外眼熟。然而下一刻,他眼睛忽地瞪大,好似终于认出了少年。五官当即扭曲狰狞,指着少年怒喝道:

    “好啊,好啊!原来是你们!这是碰瓷不成直接绑架了是吧。说什么成了植物人,一天天装可怜来我家讨钱。这是看骗不了钱就露出真面目了。”

    少年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你们赶紧放了我。想要我的钱,做梦吧你。你们这群畜生,不要脸的吸血鬼。你他妈的,劳资弄死你”

    曾常坤越骂越气,咆哮着就要扑向身边的少年,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乐章吓得一个哆嗦,不住往后退。

    然而下一刻,曾常坤就觉得抓在肩膀上的手一用力,就像是骨头直接碎在了肉里一般,疼痛欲裂。

    “老实点!城隍爷在上,岂容你放肆!”

    那钳制住他的白金色人影忽然厉喝一声,啸音几乎震耳欲聋。他身体一抽,当即跪倒在了地上,浑身瘫软。

    就连乐章也痛苦地捂住了耳朵,眼前似有层层黑斑闪过。

    见人老实了,那白金色人影也松开了男人,和旁边的青色人影往上方走去。

    城隍爷?是传说中的城隍爷吗?

    乐章心下疑惑,他微微抬眸往上看,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大殿上方的高台上已经坐了一个人。他穿着红色官服,头戴长翅帽,正拧着眉看向他们。神色严肃,目露精光。

    他就是城隍爷吗?是了,刚才他迷迷糊糊间就好像听到那个带他过来的人说是城隍要见他。

    城隍爷面前的长桌上还趴着一只胖嘟嘟的狸花猫。猫咪修长的尾巴微微晃荡着,那双碧蓝的瞳孔收缩着,微微放出寒芒,好像能把他的魂魄都吸过去。

    他微微一颤,急忙转开了视线,就看到了城隍爷身侧站着的留着山羊胡的瘦削老人,他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捧着一本簿子。

    这莫非就是判官?那支大大的毛笔是判官笔吗?

    而下首左右两侧各站了两人,各个身材高大,威武有力。

    他们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可是不太像啊

    乐章正迷惑着,心下却忽地一个激灵。等等,城隍,判官,黑白无常这是难道他已经死了?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才参加完期末考试吗?然后呢然后他回家了,对,他回家了,他怎么会死呢?他是怎么死的?

    乐章捂着头,痛苦地低吟着,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不用担心,你并未真正死去。”

    上方忽然传来一道空灵清寂的声音,莫名抚平了他心里的不安。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了城隍爷略带温和的眼睛。

    “乐章,你可还认得你身旁之人?”

    乐章微微一顿,转过头去仔细地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他身体正微微地颤抖着,脸色一片青白。好像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他摇了摇头,老实回答,“有点眼熟,但记不清了。”

    沈镜心下了然,微不可查地点头。认不出也正常,毕竟昏睡那么久了。

    沈镜将堂下两人的状态看得一清二楚。老实说,有了四凶神帮忙以后,他这城隍爷总算不至于那么寒碜了。至少去引生魂前来城隍庙时不用他亲自过去了。

    而且,对待像曾常坤这种恶魂,威吓啊,杀威棒啊之类的也不用他亲自出手,保留了几分城隍的逼格。

    他让青鬼去接了乐章的生魂过来,又让金鬼将沉睡中的曾常坤的生魂拉了过来。

    而曾常坤果然也没让他失望,态度十足的嚣张。也难怪他能对乐家一家人做出那样黑心肠的事情了。

    他瞅了一眼被吓得浑身无力,爬伏在地的曾常坤,给金鬼投去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干得不错!

    他清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问:“曾常坤,你可知本城隍为何会叫你过来吗?”

    这声音却不像之前那般温和,反而透着冷厉威慑,回荡在这间大殿之间,仿佛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人无处可躲。

    曾常坤浑身一抖,他此刻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之前一睁眼便出现在了这奇怪的大殿里。他也没来得及观察,已经被愤怒和惊疑占据了大脑。

    直到那一声诡异的厉喝让他彻底冷静了下来。他这才偷偷打量起了周围环境。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一股凉意从脚底直接蹿向了头顶,浑身都抑制不住的哆嗦起来。

    是啊,他只是在家睡觉而已,怎么可能会无声无息就被绑架过来。

    除非除非绑他的不是人。

    “我我这”他壮着胆子偷偷往上瞥了一眼,登时对上了好几双冰冷锋利的视线。

    “我不知,不知。请城隍爷恕罪,请城隍爷恕罪!”他忙垂下头,跪在地上的双腿有去浸入了冰水里,冷得刺骨。

    当真是死鸭子嘴硬,沈镜哼了一声,“你不知?既然不知又恕的什么罪!你自己做过什么还用本城隍提醒你吗?”

    曾常坤却不说话了,或许是不敢说。他开始砰砰地磕起了头,死亡的恐怖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只知道,他不想死,他不能死

    “你既不说,那就让本城隍来替你说。你还认得你身旁的少年吗?”

    曾常坤抖着唇,将头埋得很低,浑身颤抖得厉害。

    “他叫乐章,今年16岁。本该是前途无限。但一个月前,他为了救你的儿子不顾危险跳入水中。然而关键时刻你却对他置之不理,任其在水中挣扎,视为不仁。他因为你曾家父子不幸成为植物人,你分明有能力,却不管不问,甚至侮辱其家人。视为不义。你不仁不义,恩将仇报,实在天理难容!”

    “不不,不是这样,我没有,我没有”曾常坤依然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落水?植物人?这是在说他吗?

    乐章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越听越迷茫。他眨了眨眼睛,下一刻,大脑一声轰鸣,雪花般的记忆碎片在脑内盘旋放映。

    他想起来了,他记得他那天考完试后正要回家,途经三古桥时,见到一小孩掉进水里挣扎。

    他一时着急便跳了进去,奋力把小孩拖到了岸边。可惜大概是前一天晚上太紧张没休息好,所以没来得及上岸就已经体力透支。

    不过好在很快就有一个男人冲了上来,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把小孩推到了男人手边。男人成功将小孩抱上了岸。他以为对方很快也会一起把他拉上去。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那人抱起小孩后就背过了身,只顾搂着孩子查看情况,全然已经忘了还在水里的他。

    他感觉到了四肢的无力,他死死地盯着男人的侧脸,在心里呼喊着,等等,还有我啊,我还没上岸啊!救救我,救救我

    河水几乎淹没了他的口鼻,窒息的痛苦让他拼命挣扎,他想奋力呼救引起男人的注意。但一切的努力好像都无济于事,他喊不出声,男人也似乎彻底忘记了他。

    力气终于消耗殆尽,他带着满心的恐惧害怕,却不得不挣扎着沉进了水底

    乐章猛地睁大眼睛,那最后溺水的无助痛苦仿佛又重新席卷了他,他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气。

    “是你,我想起来了,是你!你是那小孩的爸爸。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明明只要一伸手,只需要你拉我一下我已经在岸边了,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乐章怒吼着,他实在不能理解,也无法原谅。明明只是举手之劳,甚至要不了两分钟的事情,他为什么不拉他一把呢?

    他明明是在救他儿子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冷血的人呢?

    乐章的质问怒吼让曾常坤抖得更厉害了。

    “对不起啊小同学,叔叔当时不是故意的。我没看见我没注意,当时我儿子呛了水,我心里着急啊,我没想那么多”

    乐章恨恨地瞪着他。

    “够了!”

    沈镜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他实在低估了这家伙的脸皮,到现在了还不知悔改,当真可恨。

    “曾常坤,你当这里是什么?你以为本城隍是能任由你糊弄的糊涂虫吗?大殿之上还敢谎话连篇,不怕本城隍将你打入无间刑狱吗?”

    曾常坤一抖,又砰砰磕起了头。

    “城隍爷饶命,城隍爷恕罪。我知道错了,求您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多做善事。我不想死啊。我还有儿子要养,我不能死的啊求您放我回去吧,求您放我回去吧!”

    “我回去后我给您塑金身,我日日供奉您”

    嚯哟,竟然公然贿赂他?他是那么肤浅的神吗?

    沈镜眯起了眼睛,看他平时那么嚣张,还以为他多刚呢,原来也那么怕死啊?

    “城隍爷您不能饶了他!”乐章也跪了起来,他瞪着曾常坤的眼神里透着浓浓的恨意,

    “他在撒谎,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我好心救他儿子,他却把我甩在一边,害得我溺水成了植物人。这种人简直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他根本不配为人!”

    乐章心里又痛又悔。他还这么年轻,他竟然就成了植物人。他会一辈子躺在床上吗?还有他父母,奶奶,他们该有多痛苦!

    “不不不,乐同学,叔叔真的不是故意的。叔叔也很后悔。真的,我每天都很后悔。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了。叔叔知道你心地好,你就原谅叔叔吧。你弟弟才6岁,你忍心他这么小就没有爸爸吗?”

    乐章却不为所动,他恨恨地盯着他,“有你这样的爸爸,不如没有!”

    “你说什么?你小小年纪为什么那么狠毒,非要我死你才甘心吗?是你对不对,是你在城隍爷面前告我黑状,你想要我的命是不是?”

    曾常坤扭曲着一张脸,神情惊惧,几乎歇斯底里地咆哮。

    他这么一副嘴脸,让大殿之上的沈镜和齐凌桥几人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曾常坤!到现在你还在责怪他人。”沈镜喝了一声,打断了他的癫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真以为你的所做所为没人知道吗?”

    曾常坤一怔。

    沈镜冷冷瞥了他一眼,“善恶到头终有报。乐章是因你才有这一劫难。如今他身患重病,阳寿所剩无几。本城隍便抽你三十年阳寿赐予他。你再代他受过那三年的植物人。之后,便两不相欠,你可有意议?”

    沈镜打算得很好。乐章还会再当三年多的植物人,就会死去。他抽取曾常坤三十年寿命给他,再让曾常坤替他承受那三年的植物人光阴。而三年之后,曾常坤就会醒来,过完他剩下的阳寿。

    嗨呀,他真是公正廉洁,善良大度。

    “不,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做!那是我的阳寿,你凭什么?凭什么抽我的阳寿!你徇私枉法,你算什么城隍?我要告你,我要上告你!”

    “大胆!竟敢对城隍爷不敬,找死!”一直沉默的四凶神齐齐向他投去了冷厉的眼神。金鬼更是一抬手,就要朝他打去。

    曾常坤早就见识过这鬼的厉害之处,当即吓得闭上了眼睛。

    沈镜忙拦住了他。判决已下,他也不会再多惩罚于他。

    他冷笑一声,冷冷道:“上告我?好啊,你随时可以去告我。我决不阻拦。不过现在,本城隍要实施我的判决。”

    沈镜指尖往前一点,城隍印当即飞出,在半空中旋转,曜目金芒四射而出,美妙绝伦。四凶神,齐凌桥和胖胖都有些痴迷地看着城隍印。

    金芒之下,曾常坤却忽然浑身一颤,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身体里飞了出去。只一瞬间他便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下一刻,他便见到一团淡淡的白雾从他心口飞了出来,在金光的吸引之下,融进了城隍印里。

    “不不不,我的,是我的,我的阳寿,还给我,还给我”

    曾常坤趴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瞪着城隍印,恨不得将他的阳寿重新抢回来。

    “带他下去!”

    沈镜一声令下,金鬼上前一步,直接钳制住曾常坤的胳膊,带着他飞出了城隍庙。他该送他回肉身了。

    大殿里少了一人,忽然便安静了下来。

    乐章整个人还有些呆呆地,他没有听错了吗?城隍爷是在说他可以还阳了吗?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了上方的城隍爷,希望他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一旁的齐凌桥见了,心下泛起了几分慈爱。

    “傻孩子,你马上就要恢复健康了,还不快谢城隍爷!”

    乐章一怔,鼻子忽地一酸,就要流下泪来。

    “谢城隍爷,谢谢您,谢谢您!”

    他抽了抽泛红的鼻子,显得可怜巴巴的,再没了刚才的色厉内荏。

    沈镜也颇为怜爱地看着他,“乐章,你所行善事,老天是看在眼里的。你要记住,今后也需积善念,行善事。切不可行差踏错,步入歧途。”

    乐章这孩子是个难得的纯善之人,希望他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心灰意冷,最终变得麻木。

    往后他若再行善事,他也会酌情给他添福加寿,以兹鼓励。

    “嗯,我会的!”乐章抿着唇用力点头,那双眸子又亮又干净。

    沈镜也满意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咦?您亲自送我吗?”

    乐章惊喜地看着他,他还以为会是刚才接他过来的青鬼送他呢。

    “你身体的大脑有些受损,我送你回去,顺便给你修复一下。明日,你便能醒过来和你家人团聚了。”

    说到家人,乐章的脸上便浮出几分担忧和急迫。

    沈镜也不再耽搁,带着乐章径直飞向了市二医院。

    “这就是现在的我吗?”

    乐章站在床头,看着陷在被褥里沉睡的自己,不禁觉得有些陌生。

    他竟然这么瘦了吗?他想,如果没有城隍爷帮忙,他就会一直这么睡下去,直到三年后,彻底地死去。

    他心下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受,眼眸微微一动,他的视线落在了一旁半躺在躺椅上的女人。

    “妈妈”

    乐章张了张嘴,低低地喊了一声。女人睡得很熟,但似乎也睡得很不安稳。眉头轻轻蹙着,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疲倦。

    淡淡月光从窗户外透进来,他看到了她鬓角处斑白的发丝。

    乐章呼吸微微一窒,才不过短短一月,妈妈竟然已经老了这么多吗?他都做了什么?竟然让自己的家人如此伤心难过。

    如果他醒不来,如果他三年后死去,他们会承受多大的痛苦!

    “别看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快回到你的肉身里吧。等明日醒来,你们就能一家团聚了。”

    乐章抹抹干涩的眼睛,他点点头,最后真诚地向沈镜感谢了一番,便躺进了自己的肉身里,彻底融合了进去。

    沈镜终于可以安心地开始治疗了,好在他下午回去的时候研究了一下大脑皮层的构造,没花一会儿功夫就将受损部位修复好了。

    他拍拍手,再这样下去,他感觉他都可以去辅修医科了。

    沈镜满意地打量了一眼乐章,“晚安,小少年,你的未来会更好的!”

    话闭,一道金芒闪过,病房里再次悄无声息。

    黑暗中,那沉睡了一个月的少年眼皮一颤,漆黑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又重新陷入了平静。

    翌日,天清气朗。大雨过后,雨水似乎洗去了城市的浮躁,洗尽了漫天烟尘,连空气都透着淡淡的清甜。

    棠华小区六单元二十三楼02号房里,沉睡的曾常坤猛地睁开眼睛,他大喘着粗气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满身的大汗。

    旁边,女子揉着酸涩的眼睛坐起来,瞅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惊惶,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由也是一愣。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噩梦?对,是做梦,只是做梦而已!”

    曾常坤呼吸急促,一边瞪大眼睛惊疑不定地四下扫视着,一边喃喃念着。

    “怎么做个梦吓成这样?你昨晚做了什么梦啊?”

    女子将头发薅到一边,起身坐到了床边,将脚踩进凉鞋里。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噩梦而已。”熟悉的房间终于让他放松了一些,他抹着汗往后靠去。

    “说到做梦,我昨晚也做了一个梦。”女子一边往洗手间走去,一边撇着嘴大声道:“真是奇怪,我昨晚居然梦到了一个鬼差。他说什么奉了城隍之令,要我赔偿十万块给那乐家,真是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城隍两字好似触动了那根紧绷的线,曾常坤尖叫一声,嗓音几乎能刺破耳膜。

    女子也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大清早你发什么疯啊?”

    “城隍!是城隍!他来找我了,他要抢我的阳寿!”

    曾常坤直接从床头蹦了下去,连鞋子也来不及穿,惊慌失措地往外奔逃。

    “走开,走开!这是我的阳寿,谁都不许抢,谁也不许抢!我的,都是我的!”

    他癫狂地在客厅里乱转着,挥舞着手臂在空中胡乱拍打,一应物件噼里啪啦撞倒在地上,眨眼就乱成了一团。

    他疯狂的样子吓坏了女子,她站在拐角处,又惊又怕地看着仿佛中邪一般的男人,“老曾,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们年仅六岁的儿子也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看到爸爸的样子,当即吓得哇哇直哭。

    “滚开,不许过来,都不许过来!”女子惊叫一声,连忙搂住了儿子,躲避着砸过来的东西。

    忽然“砰”地一声巨响,曾常坤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上,脑袋也嗑在了桌角边,当即昏迷了过去。

    女人立时惊声尖叫,找了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

    一大早,市二医院就已经人潮涌动,各科室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急诊科内更是忙碌不已,人人形色匆匆,四处都充斥着焦灼紧张的气氛。

    住院部五楼,梁平容一早就提着水壶去接了热水,她神情倦怠,满面愁容。

    昨天医院又通知她交钱了。家里的钱早就已经用尽了,哪里还拿得出来。可是再不交乐乐就得断药,甚至搬出病房。

    这怎么能行,这不是擎等着送命吗?

    她苦巴巴地进了病房,像往常一样拿着毛巾替儿子擦脸。短短一个月,他已经瘦成了皮包骨。

    梁平容哀哀地看着儿子的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她抹抹眼角,转头继续去拧帕子。

    “妈”

    一道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梁平容却是浑身一怔,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妈妈”

    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了,那么的微弱,那么的熟悉。

    梁平容终于颤抖起来,连牙齿都抑制不住的上下打颤。她转过了头。

    她的儿子依然躺在那张狭窄的床上。那双闭了一个月的眼睛掀开了一条缝,正静静地看着她。

    “妈,今天几号了?”少年蠕动着干涩的嘴唇,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

    梁平容无声地张着嘴,短促地“啊”了一声,忽地软倒在了床头。

    “儿啊,我的儿啊,你终于醒了!”

    乐章微微抬起手,轻抚在妈妈的头顶上。窗外,一缕淡金色阳光投进来,打在了他的眉宇间。他微微侧头,迎向了朝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着初升的旭日,那么耀眼,那么灼热。

    他想,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38章

    曾常坤因为那一跤竟然直接摔成了植物人。这是让曾家一家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他老婆徐默乍一听到这消息, 更是犹如晴天霹雳。

    她本就是没什么主见,一心只围着儿子打转。刻薄又愚笨,家里大事小事也是曾常坤说了算。

    如今这主心骨倒下了, 家里的店铺生意几乎停摆,收入来源断了不说, 还得继续支付曾常坤的医疗费,她一时便觉天都塌下去了。

    相比于她的焦虑, 而曾小伟对父亲突然住院却没什么太大感觉,也许是因为他年纪太小, 还不明白植物人是什么意思。也或许他遗传了他父亲的冷心冷肺。

    总之, 他也依然过着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困了就睡,饿了就吃。一有不如意的就大吼大叫, 非得让身边的大人都满足了他的要求才行。完全不管自己的母亲此时有多么无助彷徨。

    徐默一边忍受公婆对她的指责,一边照顾老公儿子, 已经是心力交瘁。几乎忘记了之前梦里金鬼交代的事情。

    这一晚, 她好不容易给儿子洗了澡,哄着他睡着后, 才疲倦地躺回了床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 她好像来到了一处暗沉不见天日的空间,周围轻雾缥缈, 幽深看不见尽头。

    她心里莫名惶恐,而这时,忽然一白金色影子从雾气后飘来。眨眼便出现在了她面前。

    那竟是一个浑身透着白金色,身形高大, 青面獠牙的恶鬼。那恶鬼两眼如铜铃一般大, 猩红大嘴一张,顿时喷出阵阵腥气。

    “新安人士徐默, 城隍令你赔偿乐章一家十万,你竟敢置之不理,是想违抗法令,同你那丈夫一起受生罪吗?”

    这声咆哮如巨浪拍岸,震耳欲聋。那大张的嘴如巨渊般深不可测,好像顷刻就能将她吞噬进去。

    徐默尖叫着从噩梦里醒来,浑身已经是冷汗淋淋,一颗心脏急速跳动着。

    她捂着胸口,大喘着粗气。这时,她才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

    难道说那并不只是一个梦吗?是城隍!因为她没有将十万块赔偿给乐家,所以他派了鬼差来找她了。再联想到自己老公摔倒当天的异样表现。她的脸色更是惨白一片。

    难怪,难怪,他们家这是遭了报应了啊!

    徐默受了这一通惊吓,当即也病倒了。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这一病就病了小半年。公婆嫌她晦气,把孙子也接走了,不让她见,怕她过了病气。连店铺的生意也被她公公接手帮忙打理了。

    虽说是帮忙,她却连每日营业额是多少也不清楚。

    她又气又委屈,但因为生病整日昏昏沉沉的也没办法。只怪自己当初没有跟老公学着做生意,一心扑在了儿子身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徐默进了医院第二日就忍着身体的不适急匆匆跑去找了乐家。而这时,她才知道。乐章竟然醒过来了。并且还是她老公摔倒当天醒过来的。

    即使再蠢的人也能猜到了一些了。这大概就是老天爷看不过去了,让她老公代乐章受这一份苦。

    她生怕自己也要跟着倒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乐家道歉,求他们原谅,并且一口气转了二十万给他们。希望他们不计前嫌,千万要原谅她。

    乐家一家人也很是莫名其妙。不过儿子醒了,又多了一笔赔偿款,刚好可以缴清之前欠下的医药费,还有一些结余。他们自然是很高兴的。也不再为难她了。

    又听说曾常坤进了医院,至今昏迷不醒,不禁唏嘘不已,感叹世事无常。

    “我就说那家城隍庙准啊,你们看我们乐乐不就醒过来了嘛!那曾什么的,竟然也晕迷了。我看就是遭了报应了。果然是老天有眼,赶明儿我一定要去城隍庙里还愿,好好感谢一番城隍爷!”

    乐奶奶此时也是眉开眼笑,她怜爱地摸了摸孙子的头顶。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来暮气沉沉的老人家此刻看着也充满了朝气。

    半躺在床上的乐章虽然表面淡定,心下却是翻江倒海。那曾常坤竟然真的昏过去了。他竟然真的代替他成为植物人了。

    所以那并不是梦啊,他真的见到城隍爷了!

    乐章一张脸因为激动浮上了几分红晕,看着竟多了几分生气。

    “奶,就是城隍爷!我昏睡的时候梦到城隍爷了。他说我做了善事就该有好报。所以让我醒了过来”

    他激动着大致说了一下梦里的情景,听得乐家人一脸震惊。随之而来的便是满心敬畏。一家人下定决心等乐章身体好一点了,要找个好日子去城隍庙还愿。

    这一日,阳光正好。城隍庙里依然香火鼎盛。轻风吹过,院中的大树簌簌作响。听在耳朵里,有种别样的惬意。

    沈镜坐在树下,在人群里看见了来上香的乐家一家人。乐章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不过短短一周,脸上竟已经圆润起来,皮肤透着健康的红晕。任谁也看不出他刚刚才从死神的镰刀下挣脱出来。

    他们上了香后,一一虔诚地在大殿磕头跪拜。

    齐凌桥一半的身体隐在神像里,一手捏着胡须,眼带慈爱地看着在下面磕头的乐章。

    之后,乐父从包裹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香油钱,小心地塞进了功德箱里。

    沈镜远远只看到一叠红亮的钞票,估计也不少。对于他们如今的家境,能捐出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但看他们个个脸带笑意,眉眼温和,便知他们对现在的状况很知足。

    出了大殿后,乐奶奶拉着徐五爷不知在说什么。她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徐五爷也好脾气地站在一旁,安静地听她说话,时不时微笑点头回应,眼睛里好似亮着光。

    沈镜一看便知他们是在对城隍爷吹彩虹屁了。平日里徐五爷也非常热衷此事,每每有香客拉着他问城隍爷时,他都能滔滔不绝许久。

    沈镜初时还有些好奇。但自从他听了一耳朵以后,饶是他脸皮深厚,也不禁红透了一张脸。

    哎,他这个干儿子对他的滤镜实在太高了

    没过多久,乐家人便携手离开了。

    时间过得很快,好似一眨眼,已到了掩门的时间了。香客们陆陆续续也离开了,城隍庙一下子也安静了下来。

    沈镜拿了扫帚将院落扫干净,又去整理了散乱的香烛。

    没一会儿就见徐五爷从后院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本笔记本。

    “小沈呀,之前你跟我说功德箱里的钱要捐出去,如今这钱都整理出来好一些了,你打算往哪里捐呢?”

    “整理了?”

    沈镜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他拍了拍脑门,最近太忙,他竟然都给忘了这回事了。

    “抱歉啊五叔,我差点都给忘了。现在一共有多少啊?”

    徐五爷拿出一个小笔记本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载了许多数字,看起来就是个大工程。沈镜不禁有些惭愧。

    “之前的我算了下,有七万多块。钱我都锁在箱子里的。今天的还没有算,等会我再去把功德箱里的钱都拿出来数数。”

    什么?七万块?

    沈镜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才多久,一个多月而已,竟然就收了七万块了吗。一个月七万,一年就八十多万,这也太赚了吧!

    这些香客都这么有钱这么大方吗?

    沈镜作为一个刚大学毕业,还没有经历过社会职场毒打的青年,也不禁被这收益惊住了。

    这可是纯纯的香油钱啊,还不包括他平时卖符纸,给人算卦挣的钱。

    他什么时候竟然这么有钱了吗?

    沈镜心下有些不太平静,他不禁看向了徐五爷。对方面色如常,还低着头凑近了笔记本,看他自己每日记的账。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不是,他都不激动的吗?这样显得他很没见过世面一样也。

    沈镜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却极为佩服徐五爷。这世上有多少人能经得住金钱的诱惑呢?

    这庙里除了他便只有徐五爷一人。他平时很忙,每天处理各种事情,应付来自各处的香客。再加上还要计算自己卖符纸挣的钱,几乎都快忘了功德箱的事情了。

    而徐五爷本就是这城隍庙的主人。即使他不把钱拿出来也没人说什么。但面对几乎是囊中之物的钱财竟然也能如此无私。不仅毫不心动,还主动来提醒他。

    沈镜不禁感慨一声,“五叔,这么多钱您都不心动的吗?这要是换成其他人可不一定会像您这样啊”

    徐五爷却摇了摇头,笑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们修道之人讲究安贫乐道,无欲无求。如今我的生活已经比许多人都好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更何况这些钱都是要捐赠出去的。我相信,会有许多人比我更需要它们的。”

    徐五爷依然穿着那身简朴的黑色道服,长发盘在头顶,用一根木簪束好。和沈镜初见他时几乎没什么区别。好似不管这城隍庙是富裕还是贫穷,都动摇不了他那颗质朴的道心。

    沈镜不禁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佩服道:“高!五叔是真高人也!”

    徐五爷却温和地看着他,脸上是和曛的笑意,“小沈可别光说我了,你自己不也一样吗?”

    “我?”沈镜赶忙摆手,他的心境跟徐五爷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小沈你莫要谦虚。你是城隍爷亲自选中的人,绝差不了!而且,你若是真在意这些钱财,便不会提出要捐赠,更不会对这些钱财视若无睹,全权交给我整理计算了。”

    徐五爷一脸和蔼温和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长辈看晚辈的殷殷期盼。

    沈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出来他可能不信,其实他是真的忘了啊,视金钱如粪土这种至高境界什么的他是不可能达到了。

    “对了,小沈,这些钱打算捐去哪里?”

    沈镜挠了挠头,“孤儿院吧,那些小孩无父无母,也挺可怜的。”这是他最开始打算捐赠时就有了的想法。只是具体要捐去哪家孤儿院还没有确定,他得好好查一下。

    徐五爷点头,对他的想法也很是赞同。

    “小沈,除了孤儿院,我倒是还有个提议。”

    沈镜也有些好奇了,“是什么?”

    徐五爷却叹了一口气,“你若是方便的话,可以往一些偏远的山村,找一些困苦的家庭资助一些小女孩。或者是那些有心想要摆脱困境,却无能为力的姑娘。”

    “同样的环境之下,女孩的处境比之男孩要更加艰难得多。”

    此刻,沈镜能感受到徐五爷语气里浓浓的无奈。他想再问问,徐五爷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摇摇头,将笔记本交给他,转身走了。

    沈镜同意了徐五爷的提议。其实关于这一点,他也是认同徐五爷的说法的。城市里的就不说了,像那些偏远山村,女孩确实活得比男孩更艰难。

    一个家里再穷,只要有了儿子。他们绝大部分的人都会集中全部的资源去供养儿子。至于女儿,却是很难有相同待遇。

    沈镜去找了一些孤儿院,对比了一下,选择了其中最困难的两家。他打算以城隍庙所有香客的名义进行长期资助。

    另外,他又使用城隍之力,搜寻了偏远山村那些可怜的女孩,选择了几名进行资助。

    他无法帮助所有人,便只选择当下最需要帮助的。

    他把孤儿院的地址记了下来,又重新把钱整理了一下,最终的香油钱一共有七万六千三百多块钱。

    他的意思是两家孤儿院分别捐赠两万块。剩下的就寄去其他几名女孩那里。之后每个月看当月的收到的香油钱来进行分配。

    沈镜把钱用油纸包包好,打算明日就存进银行里,以后便可以直接进行转账。

    第二日一早,沈镜就揣着钱出门了。把钱存进银行后,他直奔选好的孤儿院。和院长交涉了一番后,很快就敲定了捐赠协议。

    在此期间,孤儿院那些小萝卜头一个两个都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看得沈镜心里一片柔软。

    他当即跑了出去,唰唰买了一大堆零食带回来分给了孩子们。一群群小萝卜头高兴得又蹦又跳,直搂着他叫哥哥。

    沈镜一时都舍不得走了,和孩子们玩了一会儿,约定好下次再来看他们,才在一双双不舍的眼神下离开了。

    孤儿院的捐赠搞定了,便是对贫困山区的女孩的捐赠了。这个就有点麻烦了。

    他选中了六名女孩,这些女孩无一例外都是家境贫寒,甚至过得十分艰难,就连自己的父母对她们的态度也是可有可无。

    她们陷在那里,拼命挣扎,想要改变一切但身后却一根无形的绳索却牢牢绑住了她们。

    沈镜担心把钱直接寄过去也到不了这些女孩手里。这其中还有一名女孩是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父母却收了彩礼想让她直接嫁人。不肯给钱放她出去读书的

    他想了想,便打算派四凶神过去,直接把现金交给女孩们。

    至于拿到钱后她们要如何选择,便是她们自己的事情了。

    回去的路上,沈镜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他大学室友打来的。说是下午要一起聚一聚,问他有没有空。

    沈镜立刻便答应了下来。大学四年,他和另外三名室友都相处得很好。宿舍四个人,只有他和张越明是新安市籍贯。姚鹤和李安白是外地考过来的。

    大家家境都一般,性格也相合,相处得也算融洽。虽然偶尔有争执,但都是小意思,没几分钟就能嘻哈打成一片。

    沈镜挂了电话,心情大好。毕业快两个月了,他都没再见过他们一面。老实说,他还怪想他们的。

    也不知道大家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他虽有城隍之力,却也不会动不动就窥探别人的人生。

    不然,就显得他太过变态了。

    聚会地点约在大学附近的徐记土菜馆里。这家菜馆在学校附近开了很多年了,生意一直很好。都是一些家常菜,价格便宜,味道也很好,他们以前经常约着一起去吃。

    沈镜四下看了一圈,决定坐地铁过去。

    这家孤儿院距离xx大学有些远。他先坐了四号线,再转乘6号线,大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xx大学站。

    因为现在是暑期,所以站台没有平日里那么拥挤。

    沈镜刷了卡后,便往出口D走去。从这边出去能直接到北校门,过去一条街就是土菜馆了。

    沈镜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过了,马上就到6点了。他也不想迟到,便快走了几步。

    D出口没有扶梯,只有步梯。步梯大约有二十多层台阶。想出去只得用两条腿爬上去。以往沈镜每次经过这里时腿都得打颤,心里不住吐槽设计建造者实在太没人性。

    不过此刻的他再次光临却毫无压力,甚至是健步如飞。

    他一口气连上了十几层台阶,依然身轻如燕,呼吸平稳。

    而此时,左侧靠墙处,一名长发女孩挎着背包从上面下来,她走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拿起手机看起了信息。

    在她前下方,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青年走上来。青年的脸带着不寻常的红,隔着长长的台阶,沈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他留着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与女孩擦肩而过时,他露出的那只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在打量女孩。

    女孩微垂着头,对身边经过的人毫无所觉。

    青年脚步放慢了一些,身子晃晃悠悠地又上了几层台阶后,忽然就转过身来,抬起一只脚就直接踹向了女孩的背部。

    这一下是用了力道的。前面甚至还有十几层台阶,若是摔实了,受伤肯定免不了。严重的甚至残废都有可能。

    女孩后背受力,短促的“啊”了一声,条件反射地挥舞着手臂要保持平衡,两腿更是因为重力快速地接连跳跃了好几层台阶,却依然阻挡不住往下摔倒的趋势。身上的手机包包更是直接飞了出去,哐啷啷地砸在地上,顺着台阶滚落下去。

    这一幕太过突然,台阶上的行人都是一愣,只来得及露出一个惊诧的表情,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扑下楼梯。

    沈镜也是没料到自己只是坐个地铁也能遇到这种奇葩事情。

    眼看着女孩跌跌撞撞连下好几层台阶,下一秒就能直接脸着地滚下去摔断脖子。

    他来不及思索,指尖轻轻一弹,释放出一道灵力稳住了她的身形。

    女孩脚下一顿,好似被什么东西生生定在了原地。身体顺着惯性要往前栽倒的时候,她惊惶之下猛地往后一仰。

    她本来对这一动作是没抱什么希望,甚至已经做好了脸砸在台阶上的疼痛。然而让她惊奇的是,这么一个极限动作竟然成功了。

    她如有神助一般将身体扭了上去,稳稳当当站在了原地。好似武侠剧里那么深藏不露的高手,关键时刻使出了洪荒之力,转危为安。

    女孩瞪着惊恐的眼睛,心口处还在砰砰地急速跳动。她青白着一张脸,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而那鬼火青年踹了一脚女孩后,便若无其事地往上走,一边走一边还回头看女孩的情况。

    他嘴角带着一抹得意又恶劣的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只是在见到女孩没有同他想象的那样摔下去后,他幸灾乐祸的笑意便消失了,转头就要加快脚步快速离开。

    周围的人见女孩平安无事,立刻用愤怒的眼神瞪向青年。

    沈镜将青年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其实真的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就能对另一个陌生人展露出如此恶意的。

    以别人的痛苦为乐,是什么扭曲的心理?

    沈镜面无表情,指尖顺势一点,打中青年的膝弯。青年只觉腿一疼,刚要跨上台阶的腿一歪,身体当即失了平衡,整个人就跟陀螺一样顺着台阶哐当哐当滚了下去。

    到了最后一层,青年终于停下了滚动,他摊在地上,蜷缩着身体,不停地哀嚎,满脸痛苦。

    目睹了一切的行人此刻只觉大快人心。在稍微的惊诧过后,齐齐拍手叫好。

    这还真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想害别人不成,自己反而中了招。

    沈镜冷漠地瞥了青年一眼,任由他在下面龇牙咧嘴哀嚎不断。自己抬脚走了出去。

    因为这一番意外,他的心情也不那么好了。

    他穿过那条熟悉的街道,就看见了徐记土菜馆。

    大门前,一个熟悉的青年倚靠在树下,微垂着头,正看着几乎要凑到脸上的手机。

    “老大!”

    沈镜一声呼喊,张越明循声望过来,下一刻,他就笑弯了眼睛。

    “好小子,你可算舍得来了!”

    张越明放下手机,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沈镜的肩膀。

    见了好朋友,沈镜心情又恢复了过来,立刻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

    “老大就你一个人吗?老三老四还没来吗?咱们可好久没聚了。”

    “不是咱们,是你。”张越明不满地用肩膀怼了下沈镜,

    “我们三个之前可聚过了。反而是你,也不知道忙些什么,让出来也不出来。那回你两天没回消息,电话也打不通,我都担心你是不是出事儿了。差点儿要去报警。幸好你后来又回消息了。”

    他这么一说,沈镜便想到了之前他被雷劈后那段时间,他们的小群里确实有说过聚会的。

    他不太喜欢用手机聊天,尤其是无意义地废话。在学校的时候,他也几乎是潜水,就只是看看他们聊了些什么。除非必要,他很少插话。

    大家也早都习惯了。

    那次从昏迷中醒过来后,等他看见这条聚会消息时已经过了两天的时间了。他有些遗憾,只简单回了自己忙没时间。三人还打趣了他一会儿。

    沈镜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诶,那时候我不是住院了吗,所以就”

    “什么?住院了?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呢?”张越明立刻瞪圆了眼睛,质问他。

    “哎呀,那时候不是昏迷了嘛。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也马上就出院了。再跟你们说也没什么用,还让你们白担心,何必呢。”

    张越明听了,无语地叹了口气。

    “我说老二,你这怕麻烦别人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了呢?都跟你说多少回了,咱们是兄弟,互相照顾一下很正常的啊。”

    沈镜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张越明说的是真心话。不过大概是他从小的性格便是如此,能自己解决的绝不找别人。

    他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哪怕这个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两人正说着话,不远处,老三老四结伴着走了过来。

    “嘿,你们俩怎么走到一起了?”

    两人挥着手朝他们小跑过来,“路上刚好遇到了。”

    “嘿嘿老二,贵人事忙,总算把你请出来了!”

    老四李安白走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

    沈镜哼笑一声,直接抬起手肘击向他的肋骨处。他“嗷”地一声,跟狗咬了尾巴似的弹开了。

    “卧槽老二,几日不见,你越发凶残了啊。”

    “好说好说,都是老四你教的好。”沈镜咧开嘴,给了他一个大仇得报的笑容。

    他皱着脸嘶嘶抽着气,“说真的,你力气见长啊,差点没把我骨头戳断了。”

    一旁的姚鹤见状顿时哈哈大笑,“不是吧老四,你什么时候这么柔弱不能自理了?我记得这可是你一贯的招数啊,咱哥几个谁没吃过你这亏。这回好了,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老二,干得好!我挺你!”

    四人嘻嘻哈哈进了土菜馆,直接就去了二楼包厢。这里的老板都认识他们了,张越明一打电话过来预订,老板就十分给面子的给他们留了靠窗的那间包厢。

    “老规矩,蒜香排骨必须来一份,这个最好吃。”姚鹤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首先发话。

    “只要是肉,你哪样不觉得好吃?”张越明拿起菜单,熟练地勾了几道菜。都是大家平时爱吃的。

    将菜单交给服务员之后,几人又插科打诨笑闹起来。

    忆往昔了一会儿后,大家便纷纷开始吐苦水了。

    “我跟你们说我那个主管,简直就是脑子有问题。每次说话说不清楚,回头就怪别人办不好事儿。我简直受够他了,每次看他那张脸就想一巴掌呼死他”老三姚鹤皱着眉毛,终于有了几分疲惫。

    “你那算什么,我才倒霉呢。我不小心说漏嘴想辞职专心考公的事情,我们领导就看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成天让我干这干那,我简直成了公司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老四李安白一口将茶杯里的茶灌进嘴里,苦着脸吐槽。

    “你也是的。没决定好的事情不要随便让别人知道。出来社会不比在学校里了,多留个心眼才好。”

    张越明叹了一声,“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还是在学校的时候好啊,那时候多潇洒。怎么才过了俩月,我就感觉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几人都点头,大呼打工不易,职场不好混。

    沈镜听着他们的话,心下也有些不好受。明明之前他们还是一群朝气蓬勃,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大学生。怎么才不过短短俩月,就被生活摧残成了老树苗了呢?

    “要是干得不开心就别干了呗”沈镜话一出口,立刻便觉不对,闭上了嘴。他还真是何不食肉糜啊。

    果然,下一刻,三人就齐齐向他投来了不满的视线。

    “说得简单,现在找工作也不容易啊。大学生遍地是。咱们学校也不是什么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前段时间我在班级群里还看到好多同学都还没找到工作呢。”

    “就是就是,咱隔壁班的王浩前两天直接辞职去海城了,这边不好混。”

    “毕业即失业,说得真对。”

    “诶当初我还畅想自己毕业后要怎么怎么牛逼,随随便便月入过万。现在想起来,真是太年轻了。”

    “我现在不求月入过万了,就求能让我付得起房租就行。”

    三人哀叹了一会儿,服务员敲了敲门,端着菜送了进来。

    几人立刻停住了话头,纷纷抄起筷子吃起来。

    “就是这个味儿,好吃!”

    沈镜也拿起筷子夹了他最喜欢吃的炖牛肉。

    “诶,老二,你怎么不说话?你最近在干什么啊?在哪里上班啊?你也不在群里说话,我们都不知道!”张越明一边吃着排骨,一边询问沈镜。

    沈镜咽下牛肉正要说话,对面的姚鹤抹了把嘴叫道:“诶老二我早就想问你了,就那个最近网上比较火的那个大师是不是你啊?我看照片特别像你,就是没敢认。”

    沈镜笑了笑,“你看到了?就是我。”

    这话一出,三人都瞪大了眼睛。

    “真是你!卧槽老二你牛啊,你什么时候学会算卦了?以前怎么没见你弄过啊?”

    “啥?你们在说啥?什么大师,什么算卦,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李安白瞪着眼珠子一脸茫然。

    姚鹤不等沈镜开口,已经激动地跟两人科普了一通,简直比沈镜自己了解得还要细致。

    三人顿时朝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你行啊老二,这个!”张越明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所以网上说的是真的了,你真的会算卦?要不你给我也算一个怎么样?”李安白朝沈镜凑近了几分,期待地看着他。

    沈镜一把掰开他的脸,“一边儿去。命哪里能随便算的。你们好端端的,也没什么好算的。”

    “别啊,是不是兄弟。”李安白不高兴了。

    沈镜才懒得搭理他,飞快夹走了一个鸡腿。

    “卧槽,我的鸡腿!好啊你老二,竟然趁我不注意偷我小鸡腿!”李安白咬着筷子恨恨地看着沈镜将唯一的鸡腿塞进嘴里。

    “听说老二算一卦要三千块,真是不得了。这也太赚了吧。”姚鹤继续羡慕地说。

    沈镜吐出骨头,“也不能这么说。三千块也不便宜,也不是人人都来算的。而且还得讲究一个缘分。”

    “这样啊”张越明点头表示理解。

    “老二,你就是太老实了。你那城隍庙人再多又能有多少?现在是数据时代。你有真本事,不如开个直播当个阿婆主。我跟你说,那些有点名气的网红都特别赚钱。比打工强太多了。以你现在的名气,还怕没有流量吗?”

    沈镜一愣,他倒是没有想过。不过他每天那么忙,也没时间干什么直播。于是他摇了摇头。

    “你要是忙咱们可以帮你啊!”姚鹤一脸兴奋,猛地一拍手道:“对啊,你有技术,咱们几个一起,组成一个团队,分工合作。要是火了,那不比上班抢啊?”

    在场几人都是一愣,张越明和李安白脑子里也瞬间闪过一个念头,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先不说能赚多少,至少也是一份事业,说不定就能成功了。

    他们同时抬头看向了沈镜,目光里多了几分希冀。

    沈镜:

    他抿了抿唇,“那什么,我不太擅长搞这些直播。你们也知道的,我不太会说话,肯定也照顾不来粉丝们的情绪。而且我平时真的很忙”

    沈镜说得有些艰难,他看着大家明亮的眼神,心里也有些发堵。

    包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什么,没事儿没事儿,咱们就是随便说说,不当真,哈哈哈哈”张越明率先打起起了哈哈。

    老三老四脸上也浮过几分失望,但到底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嗨呀,都怪我,胡说八道。老二,你别介意啊,我就是随口一说,想一出是一出。直播这事儿想想也不可能嘛,我们也都在上班,平时忙得很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

    姚鹤拿起筷子夹着自己喜欢吃的蒜香排骨。

    “吃饭吃饭,咱们好不容易聚一回,就不说工作的事情了,扫兴!”老四也哈哈一笑,吃起了菜。

    沈镜点头,尽力忽视空气中残留的尴尬,埋头吃起了菜。

    “诶你们有没有看过那条新闻啊?就是大鸟袭击村民,生生把一个男人给啄死了!我看了照片,那叫一个惨样,血肉模糊的。”

    “什么鸟这么凶残?”老三姚鹤停下了筷子。

    “看起来像乌鸦,但比乌鸦大很多,已经啄伤不少人了”

    “我怎么没看见新闻呢?”

    “诶,限流了呗。就在我老家隔壁村发生的,不然我也不能知道”张越明啧啧叹道。

    沈镜却是一顿,他放下了筷子,“什么鸟?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行!”张越明掏出手机,快速点了几下,“呐,就这,你们看看,是不是很吓人?”

    几人都凑过头去看,那大鸟浑身漆黑,形似乌鸦。但又比乌鸦大很多,爪子和喙都尖利无比,只是看一眼,便觉肉疼。

    “我去,这是什么鸟?你们看它那嘴,那爪子,被抓一下还不得生生撕下一块肉啊?”

    “难怪能弄死人了。”

    几人又开始激烈地讨论起了大黑鸟,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尴尬从不存在。

    这一顿饭四人吃了一个多小时,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到地铁站分开的时候,姚鹤拉住了他,“兄弟,刚才的事你别放心上哈,我这个人就是嘴巴没把门。想一出是一出,其实没那个意思”

    沈镜抿起嘴角,笑道:“行了,咱们认识多少年了?还能不知道你?少废话,赶紧地滚吧!”

    姚鹤也是呵呵一笑,神情放松了不少,“好兄弟!下回再聚哈!”

    他挥挥手,进了地铁。

    沈镜看着他们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心下也叹了口气。他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

    很多时候,出了学校人们才知道,社会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混。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学生也在生活的摧残下逐渐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平凡人而已。

    他理解他们想要闯出一番事业,不甘于平凡的心态,有他这么个现成的切入点在,又怎么不尝试把握住呢?

    争取一切可争取的机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只要不搞歪门邪道,也没毛病。

    不过现在最让他在意的是那奇怪的大鸟。能直接杀人的鸟,可不一般呐。

    沈镜眉心微凝,往城隍庙去了。

    第39章

    沈镜回到庙里的时候已经八点过了。漫天的星辰闪烁着清淡的银辉, 为幽深的夜晚增添了几许光明。

    城隍庙里很安静,院内还点着昏黄的灯,从院墙里露出来, 好似乡野间一盏烛火,静谧孤独。与市区里灯红酒绿的夜间生活好似是两个世界。

    他轻轻推开门, 转身还未将门闩卡好。身后一道黑影猛地扑了上来,跳到了他背上。

    “终于回来了!本喵大爷终于抓住你了!快说你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一天都没有回来?”

    胖胖挂在他的脖子上, 尾巴啪啪打在他后背上,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沈镜没想到它竟然在这儿等着他, 面对喵喵气呼呼地质问, 他心下有些心虚,忙将胖胖从背后扒拉进了怀里, 顺着毛安抚,

    “胖胖你听我解释啊!我今天是去办事儿的, 那地方又远又偏僻。而且现在天这么热, 你不像我,一身的毛去了多受罪啊”

    “是吗?很远吗?”胖胖碧蓝的瞳孔微微收缩, 眼里透着怀疑。

    “真的, 不信你问五叔!”沈镜眨了眨透亮的眼睛,以表示自己的真诚。他可不敢说自己完全把它忘在脑后了, 不然他今晚铁定喜提一身爪痕。

    “胖胖,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想想看,留在庙里多凉快,还能打盹儿你敢说你今天在家过得不舒服吗?”

    “唔这个”胖胖垂下眼睛回忆了一下, 它今天一天都趴在院子里的黄桷树上睡觉, 好像是挺舒服的。

    沈镜一看,心里的恶趣味升了上来, 开启了他的猫咪pua大法,“唉,我真是好心没好报。这么热的天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就让喵喵在家休息睡觉,结果喵喵不领情就算了,一回来就开始质问我,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胖胖歪着头,瞪着溜圆的眼睛看着他。表情无辜又蠢萌。

    “那什么好吧,镜镜,是我不对。你别难过了”胖胖耳朵弹了弹,声音不自觉低了许多,连刚武有力的尾巴也垂了下去。

    沈镜在心里忍不住笑出了声,搂起大胖喵狠狠亲了一口。

    喵喵挣扎了一下,还不忘提醒道:“不过下次你要出门一定要带上我哦,本喵大爷可是猫神,才不怕热呢!”

    沈镜满口答应,心想小猫咪可真好哄。“是是是,猫神大人最厉害了。”

    “城隍爷,您可回来了。今天花狸大爷可是问了你好几次呢。您再不回来它可就要急死了。”齐凌桥从神像里飞了出来,斜斜地倚在门框上捏着胡须语重心长。

    “哦,是吗?”沈镜垂下眼睛瞥了一眼喵喵,“胖胖你竟然这么关心我,太让我感动了。”

    胖胖一下竖起了飞机耳,眼珠子乱窜,“谁,谁关心你了!”

    “没有吗?”

    “哼,当然没有。本喵大爷才不会那么无聊呢!”胖胖偏过了头,尾巴甩成了风火轮。

    “怎么没有啊?”四凶神也跑了出来,一本正经地说:“花狸大爷你忘了吗?就光是下午你就问了我们七八次。害得我都差点以为城隍爷失踪了呢。”

    “闭嘴!”胖胖恼羞成怒地冲他们吼了一声,嗖地一下就蹿了出去,消失在了黑暗里。

    四凶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脸无辜地看向沈镜,“咱们没说错啊,是问了七次啊。我没数错吧?”

    齐凌桥看热闹一般哼哼笑着,捏着胡须眯着眼。

    沈镜几乎想要抱起肚子哈哈大笑,真难得看到胖胖这么傲娇害羞的样子。可惜它跑得太快了,不然他还真想再多逗一会儿。

    这么一件小插曲很快过去,他回到后院,徐五爷还没有睡。正坐在窗前看着一本陈旧的古书。

    他见了沈镜,忙起身关心了他几句,又从厨房里端出了一碗绿豆汤,“这是下午炖好的,给香客们喝了一些。这碗是专门给你留的,快喝了解解暑气。”

    沈镜心里顿时划过一阵温暖。他接过绿豆汤一口喝干。煮得软烂的绿豆绵软香醇,绿豆汤冰凉清爽,带着丝淡淡的甜味儿,爽口解暑。

    “这汤真好喝,谢谢五叔。”沈镜由衷地说。

    “谢啥,好喝我明天再煮点儿。夏天喝这东西最解暑。也多亏你买的冰箱,我才能有这口福呢”徐五爷也笑呵呵的,显然对这冰箱也很满意。

    沈镜笑了笑,这些家电可是必不可少的。如今城隍庙后院已经大变样了,厨房浴室都重新装修得明亮干净,里面该有的家电一个不少。再加上这么一个清幽舒适的院子,古今结合,简直就是他以前梦寐以求的住处。

    沈镜将孤儿院的捐赠协议交给了他,又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了他,里面的钱两人共同支配,公开明朗。

    他陪徐五爷说了一会儿话,就拿了衣服迫不及待去浴室洗漱了。在外面跑了一圈,即使他现在自己不会出汗,但难免也会蹭到一些热汗,黏在衣服上也不好受。

    洗清了一身热气,他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尤其是走到院子里,悠扬的夜风一吹,混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味扑鼻而来,别提多舒坦了。

    他回到房间,屋子里点着一盏昏黄的台灯,胖胖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正趴在桌子上眯着眼打起了瞌睡,轻微的呼噜声从它喉咙间泄出来,在安静的夜晚下,显得尤其温馨静谧。

    沈镜放轻了脚步走到了床边坐下。他随意擦了擦还在滴水的湿发,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关于那奇怪大鸟的消息。

    果然和张越明说得差不多,全网关于大鸟袭击人类事件几乎很难看到。他翻了半天也才看到几个据说是当地人发的视频。而且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就是文字描述了一下大鸟伤人,配了些不相干的视频画面。流量也极低。

    若果不是特意去搜索,一般人几乎看不到这些视频推送。也难怪除了张越明以外,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沈镜只得翻开了张越明的微信。

    一面镜子:“老大休息了吗?今天下午那张大鸟的照片你保存了吗?发给我看一下呗。”

    张越明估计也没睡,很快就回了消息。

    越上九霄楼:“哪能这么早就休息了,我还在打游戏呢。那照片我没保存,你想看吗?我去给你找一下。”

    一面镜子:“谢啦。抱拳jpg”

    越上九霄楼:“客气!”

    没一会儿,手机嘟地一声,显示有图片传送成功。

    沈镜飞快点开了大图,和下午看的照片不一样,这张更清晰。

    那是一张黑色大鸟的侧身照,羽翼张开,犹如鹰隼般健硕凶猛。这大概应该是摄影师偷拍到的,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大鸟微微侧过头,黑色的眼珠子透过冷冰冰的摄像头,准确无误地锁定了摄影师。

    它目光犀利尖锐,带了几分兽类的凶残血腥,又透着人性的审视敌意。

    沈镜就这么透过屏幕看了这么一会儿,仿佛感觉到这大鸟透过冰冷无机智的屏幕在盯着他一般。

    他微微眯了眼睛,这只鸟果然不同寻常。

    手机又嘟嘟响了好几下,沈镜退出图片,是张越明又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了。

    越上九霄楼:“你怎么突然也对这事儿感兴趣了?这图片清晰吧?听说摄影师为了拍到这张照片都被大鸟啄进医院了,还真是为了艺术奉献生命。”

    越上九霄楼:“不过这鸟太凶残了,离我们村还那么近,我还挺担心我家里人的。”

    越上九霄楼:“你别看太久,我觉得这鸟有点儿邪门。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久了心里头莫名发慌,老不舒服了”

    越上九霄楼:“对了,你不是在城隍庙里上班吗?你们庙里有没有啥好用的符纸给我两张。要开过光的那种,嘿嘿。”

    沈镜忍不住弯起了唇角,快速回复了他。

    一面镜子:“有啊,驱邪符,平安符,还有桃花符呢!坏笑jpg。,你想要哪种?”

    越上九霄楼:“还真有啊!不过我不贪心,就给我来一张驱邪符吧!”

    一面镜子:“行,明天你有空不?我给你送去还是你自己过来拿?”

    越上九霄楼:“我自己过来吧。明天下午六点过我过来行吗?”

    沈镜想了想,虽然庙里下午六点就掩门了。不过张越明自己来也没什么问题。

    他回了声好,又把地址定位发了过去。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就退出了聊天界面。

    他想了想,把四凶神唤了出来。胖胖打了个哈欠,在桌子上抻了抻腰,便端坐了下来,疑惑地看着他们。

    沈镜把事情大致跟他们说了一遍,吩咐金鬼和青鬼晚上过去红云村查探大鸟的事情。而蓝鬼和褐鬼则去那几名需要资助的女孩那里送资助金。

    不过这次去的地方都比较远,也不像之前就在附近晃悠。大鸟出现的红云村在新安市北边一个偏远山区里,而那几名需要资助的女孩更是分散各省市。

    四凶神说到底还是鬼,他们独自想要去太远的地方还是会受到限制的。以前能跟着……到处走,也是被塞进木偶里带着走的。

    所以沈镜召唤出了城隍印,给他们一鬼戳了一个章,算是名正言顺地隶属于城隍庙的鬼差了。办起事情来,也比一般的鬼魂身份方便靠谱。

    四凶神得到了城隍印的承认,都觉得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至少那一层来自于天道的束缚感要减轻了许多。

    他们立刻拱手向沈镜道谢,抒发了一通尽忠职守的感言。

    而这次算是他们转正以后的第一次正式任务,四鬼都表示一定会尽心尽力,不负重任。尤其是青金两鬼,觉得自己终于派上用场了。

    沈镜看他们激动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你们这次出去千万要小心,尤其是金鬼和青鬼。我感觉那大鸟不太一般,或许很难对付。所以你们这次去只是探查一下情况。无论结果如何,天亮前一定要回来。”

    “请城隍爷放心,我等一定会谨慎行事。绝不辜负您的嘱托,您就在此等着我们兄弟的好消息吧。”

    褐鬼和蓝鬼也表示会尽心完成任务。

    沈镜点点头,看他们那么自信,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让他们立刻出发了。

    四鬼立刻化作四道光影飞出了城隍庙。

    山里的夜很深,很沉。万籁俱寂,除了偶而一两声蛙鸣狗吠,再听不到任何的响声。村子里的人都陷入了深深的睡梦中,就连大地也都陷入了沉睡。

    可是薛盼盼却睡不着。

    她躺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房间里,屋子里混杂着一股让人发闷的潮湿热气,几乎叫人踹不过气来。胳膊微微一动,便能触及到一片滚烫的皮肤。那是她的妹妹。

    这么一张狭窄老旧的木架子床上,胳膊挨着胳膊地挤了两个人,连翻身都困难。

    可是她也几乎已经习惯了。她尽量往里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咬着唇压抑着心里的绝望痛苦。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顺着眼角直接滑进枕头里,打湿了那一片泛白的枕巾。

    “姐,你怎么了?”

    身边的人翻了个身,床铺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响,一道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薛盼盼忙抹了把泛红的眼眶,“没什么,吵醒你了吗?”

    “没”黑暗中,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姐,你是不是手疼啊?我看见你今天割猪草的时候把手割出血了。”

    她的二妹薛玲玲小声地问。

    薛盼盼一愣,摸了摸食指处那道血痕,一股刺痛袭上了神经末梢。她竟然都快忘了手指上还有这么一道伤痕了。不过,这身体上的痛又怎么比得上她心里那翻涌着无处发泄的痛苦。

    “我没事儿,早就不痛了。”她轻轻抽了下鼻子,松开了手指。

    “哦”薛玲玲在黑暗中应了一声。

    “姐,你是不是还想去上大学啊?”

    薛盼盼抿住了唇,没说话,她只觉得这夜太黑,太浓郁了,紧紧包裹着她,让她无处可去,无法挣扎。

    薛玲玲轻轻叹了口气,“姐,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爸妈根本就不想你去的。你就别为难你自己了。咱村里也没几个去读大学的,不也一样过日子吗?”

    "凭什么!"薛盼盼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又很快咬着唇压下来,瞪大的眼睛闪着盈盈泪光,又透着几分坚毅,“我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我为什么要放弃?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唯一的,玲玲,我不甘心”

    “可是读书要钱啊。爸妈不会给你钱的。”薛玲玲小声地说:“姐,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生气。前天你出去翻土的时候李大伯他们来家里了,我听妈的意思是让他们给五万块钱当彩礼。弟弟现在都长大了,要把钱攒下来给他娶媳妇"

    薛盼盼顿时瞪大了眼睛,仿佛有熊熊怒火在她眼底燃烧,“小弟今年才六岁,爸妈就要开始给他攒钱了。还要拿我的彩礼钱,就这么迫不及待吗?就他是亲生的,我们都是捡来的吗?”

    “嘘,小声点儿,别让爸妈听见了。他们不让我告诉你。”薛玲玲扁着嘴叹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股老气沉沉的认命。

    “谁让咱们是女的不能传宗接代,只能下辈子投个好胎了。”

    薛盼盼却冷笑一声,翻身坐了起来,“那李大伯的儿子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他根本就是智商有问题。爸妈为了五万块钱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我宁愿去死!”

    “那怎么办。”薛玲玲也坐了起来,有些担忧,“姐,你别做傻事啊。爸妈脾气又不好,你再这么跟他们闹,小心他们真打你。”

    “我知道你想去读书,可是没钱你怎么去?”薛玲玲说着,也默默淌下了眼泪,轻声抽泣,“我真羡慕小弟,我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说完,她又躺回了床上,侧过了身体轻声抽泣着。

    漆黑的屋子里笼罩着一股浓浓的窒息感。

    薛盼盼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觉得自己的前途也如今晚一般,黑得看不见一丝光亮。

    她这么多年努力读书是为了什么呢?小时候爸妈为了让她帮忙一起干活,照顾弟妹,硬是不让她去学校上学。

    还是她当时的班主任亲自过来找她,让她父母必须送她去学校,否则就报警抓他们。

    他父母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一听说报警就被吓住了。骂骂咧咧地才让她重新进了学校。

    之后,她都非常珍惜学习的机会,每天争分夺秒的学习,放回回家还要帮着干活。很累,但她也很高兴。她这辈子最感谢的就是她的班主任。

    是他让她有学可上,让她学到许多以前不知道的知识。

    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她辛苦了那么多年好像什么用也没有,她依然摆脱不了这个家,走不出这封闭穷困的山区。

    她从枕头下摸出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即使在这黑暗的房间里什么也看不见,她也依然能读出上面的每一个字。

    她咬着牙想,她一定不能妥协,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她一定要坚持,只有走出去上大学,才能改变她的命运。

    可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说,面对现实吧,你再挣扎有什么用?你能阻止你父母用你还钱吗?你能说服他们让你去读大学吗?你能筹到大学学费吗?

    你不能,你什么都做不到。你只能在黑暗里偷偷哭泣,许诺着无济于事的誓言。想象着无法实现的未来。

    薛盼盼绝望地发现,这才是现实。残酷无望。她竟然没有一点儿办法来解决现在的困境,只能寄希望于奇迹的发生。

    也许,也许明天一切就会不一样了,不是吗?

    她重新躺下了床,含着眼泪闭上了双眼。

    不知什么时候她就睡着了。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名看不清面孔的男人隔着一层清淡的薄雾交给了她一个纸包。并告诉她,里面是两万块钱。是城隍爷听到了她的愿望,派他来给她的。

    纸包里面的钱乃是城隍庙里所有香客对她的捐赠帮助。足够她上大学的费用。并嘱咐她好好学习,不要辜负大家的一片心意。

    薛盼盼是笑着醒过来的。

    她睁开眼,满屋的简陋破败将她拉回现实。一瞬间,她的心情再次跌进谷底。

    “盼盼,都几点了还在睡。没看见猪都饿得叫唤了吗?赶紧起来喂!”

    屋外,妈妈尖利的嗓音穿过并不结实的窗户,直接刺透她的耳膜。

    “来了!”

    薛盼盼应了一声,满心的倦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真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梦,美到她都不愿意醒过来了。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梦醒了,她就又重新跌落人间,陷在一片泥沼中拼命挣扎。

    薛盼盼起身下床,她将有些卷起来的凉席扯平,忽地,她动作一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那泛白的碎花枕头。原本应该平放在凉席上的枕头此刻翘起了一角,仿佛下面垫着什么厚厚的东西。

    她咽了口唾沫,忽然又想起了昨晚的梦。梦里,那个男人将钱交给她后,她便欢天喜地将钱塞进了枕头下,非要紧紧挨着不可。

    似乎,好像就是那个地方。

    薛盼盼听见了自己噗通噗通加快的心跳,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她慢慢朝枕头伸去了手,她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即使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嘲笑她,“得了吧蠢货,你是在干什么?你当真疯了吗?竟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梦上面?你太可笑了”

    她抖着手,轻轻推开枕头,一个棕褐色的油纸包露出了一个角。

    薛盼盼立刻捂住了心口,双眼瞪大,那是,那是

    她猛地推开枕头,露出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油纸包。

    她呼吸一窒,快速伸出手将油纸包抓了起来。在开口处一拨,里面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一踏百元大钞就那么突兀地映入她的眼底。

    那一瞬间,薛盼盼脑子嗡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五彩斑斓的光晕在她眼前旋转炸开。

    她忽地抬手给了自己一个狠狠的耳刮子,疼痛让她从轻飘的感觉里清醒了过来。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这么多钱,都是真的。她可以去上学了吗,她可以离开这个家了吗?

    薛盼盼喜极而泣,浑身都是一阵绵软无力。她紧紧抱着油纸包,几乎要痛哭出声。

    她有钱了,她不用再当父母的牵线木偶,即使他们不同意,她也能自己拿着通知书去报道了!

    她忽地跪倒在了地上,不住磕头感谢。感谢老天爷,感谢城隍爷!他们真的听到了她的祈求。

    谢谢!真的谢谢!

    同一时间,又有另外几名女孩发现了装着钱的油纸包。这些钱不多,却是她们此刻黑暗生命里投下来的一束光,照亮了她们前行的道路。

    第40章

    第二日一早, 沈镜是被胖胖给直接吵醒的。它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胸口,好像千斤巨石压上来,差点没让他直接狗带。

    沈镜黑了一张脸, 还没来得及把这只大胖喵掀下去,又有两只爪子伸过来啪啪就拍在他的脸上, 并且伴随着一阵焦急地喵喵叫:

    “镜镜,快醒醒, 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沈镜这下也彻底清醒了, 直接翻身坐起。他抓起胖胖两只前爪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不好啦, 金鬼和青鬼出事儿了!”胖胖咧着嘴说得极快,两侧的胡须抖个不停。

    沈镜一惊, 忙侧头往窗外看去,此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火红的云霞在天边渲染着它的美丽绚烂。他甚至能听到前院里来自香客们的说话声, 以及飘进来的浓浓的香火味儿。

    该死,他竟然睡过头了。

    徐五爷怎么也没有叫他。这个念头在沈镜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过他很快也反应过来估计是看他昨天在外面跑了一天, 担心他累坏了,所以特意让他多睡一会儿。

    沈镜一抹脸, 下了床,“他们回来了吗?”

    话虽这么问,但昨日沈镜已经对他们说了,无论结果如何, 也要天亮前回来。然而现在太阳都出来了, 青金两鬼都还没过来找他,多半是出事了。

    “没有!而且刚才蓝褐两鬼说感应不到他们的情况了。所以推测他们可能出事了。他们现在都在大殿等着你。”

    沈镜一沉吟, 便将剩下的两鬼召唤了过来。

    两鬼见了他都有些着急,还不等他询问,已经将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按照沈镜的吩咐将捐助金送到那几名女孩手里后,便返回了城隍庙。而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们自然不好来打扰沈镜,便打算等青金两鬼回来后一起来见他。

    可是他们等啊等,却一直没有等到青金两鬼回来。开始他们还以为他们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毕竟青金两鬼的任务不比他们简单。所以他们心里虽然有些着急却也耐着性子。

    可是很快,随着一声鸡鸣之后,眼看着太阳已经要升起,那两鬼却还没有一点动静。这下他们就坐不住了。

    四凶神乃是根据五行之术炼制而成,虽然相生相克,却彼此之间都有感应。他们祭起本命术法,想要感应对方目前的所在。结果却是大吃一惊。青金两鬼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他们怎么呼唤,连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这下,连齐凌桥都开始着急起来。他想了想,第一时间找了胖胖,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希望他能把这件事情报告给沈镜。胖胖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二话不说就来拍醒了他。

    沈镜听了后,心里生气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为什么没有早点来找他。现在过了这么久了,真有什么危险只怕黄花菜都凉了。但看着满屋子着急担忧的神色,他也只好咽下了苛责。

    “城隍爷,您可有什么法子能救救青鬼他们?”蓝褐两鬼看着他,鼓起的眼睛里盛满了焦急担忧。四凶神在一起这么多年,早已经情同兄弟。如今其中两人失踪情况不明。他们自然心急如焚。

    沈镜心里也很过意不去。是他低估了对手,擅自派青金两鬼过去查探,才导致了他们陷入险境。

    沈镜凝眉思索了一下,便召唤出了城隍印。

    好在出发之前沈镜已经给他们盖了戳,属于他旗下的鬼差,如今他用城隍印强制召唤鬼差过来,除非他们当真已经彻底消失在世间,不然就一定会有所响应。

    沈镜心里叹息,但愿老天保佑吧!

    他将城隍印抛至半空,随着灵力的运转,城隍印顿时散发出灼灼光辉,一层一层的光晕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开,中心逐渐形成了一道旋转的光圈。

    光圈之后是看不透的漩涡,仿佛通向什么未知的空间。很深,很沉,带着强大的威压,叫人想要靠近,却又不得不心生畏惧和臣服。

    在场的神神鬼鬼,无不瞪大了眼睛盯着那道光影之后的漩涡,期待着下一刻就有他们所期待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那让众人期盼的身影却一直没有出现。遗憾,悲悯,不忍的情绪在这间小小的屋子内弥漫开来。

    沈镜心下微微叹了一口气,齐凌桥也不忍地别过了头去。就连胖胖头顶的耳朵也耷拉了下去。

    “城隍爷,再等等,再等等吧,求您了,别放弃,他们会没事儿的,他们只是被绊住了”蓝鬼哀哀地看着沈镜,不住地祈求。

    他生前的年纪最小,死的时候才17岁。因此如今也保留了他少年的模样。大概也是年龄小,所以性格就有些软,因此沈镜也很少使唤他办事。在四凶神恢复神智后,其他三鬼也一直把他当最小的弟弟来爱护,所以他对青金褐三鬼也是非常依赖。

    沈镜被他这么哀求,自然更加不忍。他凝眉又注入了几分灵力。而就在这时,褐鬼却惊喜地叫了起来,"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城隍爷,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活着!"

    沈镜一听,顿时大喜。二话不说立刻加大了力量。那一瞬间,金芒大射,漩涡深处更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搅旋转。只一闪,便有两个影子从里面狼狈地跌了出来。

    正是青金两鬼。

    众人还来不及高兴,就又被他们的情况给惊住了,纷纷上前搀扶住他们。

    两鬼此时的情况都很是凄惨,浑身布满了各种深可见骨的血痕,青鬼甚至还断了一条胳膊。很难想象他们都经历了什么。

    沈镜忙祭起城隍印为他们治疗,直到他们身上的伤势总算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

    “谢城隍爷出手相助。”两鬼身体恢复了一些,这才向沈镜拱手道谢。

    沈镜挥了挥手手,示意他们不必客气,这才开始询问心里的困惑,“你们怎么会伤成这样的?”

    五凶神的本事自然不必说。虽然少了枢纽赤鬼的控制,让他们实力大打折扣。但他们四个也不是浪得虚名。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只有青金两鬼,那也不是一般小鬼能够抗衡的。

    更何况他们还在城隍庙里受了一段时间的香火,又升任了名副其实的鬼差,而且沈镜还吩咐他们不必硬抗,怎么竟然也能弄得这般狼狈?

    听到沈镜的问话,两鬼都觉得有些丢脸。信誓旦旦跑出去,结果灰头土脸回来,险些连小命都没了,说出去简直就是在他们脸上狠狠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两鬼都苦笑了一声,将他们在红云村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奉沈镜的命令去查探怪鸟的事情,他们原本也是打算听从沈镜的吩咐,只暗中查探。

    只是他们一到红云村,就感觉到了村里极重的阴气。这么重的阴气,如果人长期居住在此,必定身体虚弱,多病多痛。

    他们立刻猜测那怪鸟必定和这阴气有关。只要查出阴气来源,也许就能知道那怪鸟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但由于阴气遍布整个村子,想要找出源头却并不容易。他们花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总算找到了阴气来源。

    正是村子后面的悬崖之下。

    他们隐匿身形来到后山,还未靠近悬崖,便已经感觉到了那里几乎冲天的怨气。两鬼也是经验丰富了,一眼便看出里面的东西道行高深,他们未必是对手。于是便想悄悄离开,打算先回来直接禀告沈镜。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从他们一进村子,就已经被村子里的东西给盯上了。

    他们来不及离开,就已经遭到了一群怪鸟的伏击。说来也怪,那些怪鸟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团队,它们虽然实力不怎么样,却很会配合,一旦被他们盯上,几乎很难跑出来。

    两鬼顿时吃了不少亏。但到底是鬼差,再怎么样也不会折在这些小鬼手里。他们弄死了不少怪鸟,才突围出来。

    而就在就在此时,他们才发觉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到了悬崖上方。被他们打死的怪鸟也消失不见。漫天怨气从崖底冲了上来,化成了一只巨鸟盘亘在半空中。

    那鸟只一张嘴,便有滔天罡风朝他们席卷而来。两鬼瞬间就被卷进了涯底。

    悬崖下面怨气深重,白骨累累。两鬼猜测此地大概就是那大鸟的老巢。他们被困在里面,想逃也逃不了,只得拼死抵御那大鸟的攻击。他们甚至试图用本命术法通知蓝鬼和褐鬼。可惜那大鸟也不知使了什么办法,悬崖之下仿佛与世隔绝,他们根本没办法联系到他们。

    屋内众鬼顿时恍然。看来之前蓝鬼和褐色鬼之所以感应不到他们,估计便是那悬崖之下的问题。

    蓝褐两鬼也很是自责,要是他们早点发现不对,就能早点告诉城隍爷,青金两鬼也不至于伤得那么重了。

    “那大鸟实在厉害,刚开始我们还能勉力抵抗,到到后来已经是强弩之末。要不是城隍爷及时召唤我们,我们只怕已经被那大鸟给一口吞了。即使如此,在离开时大哥也被它咬掉了一条胳膊。”

    金鬼靠在青鬼身边,眼神停留在青鬼断掉的胳膊处。如果不是大哥拉了他一把,恐怕他已经被那大鸟咬掉了脑袋。

    话说完,屋里众人都沉默了。

    沈镜心下也有些沉重,“你们下去好好养伤吧,你们没有肉身,全靠修为。那胳膊想要长出来也不难。”

    两鬼沉默了一下,忽然垂下头,愧疚道:“请城隍爷恕罪,我等没有完成您的嘱托。”

    沈镜哪里还能责怪他们,“算了,也不是你们的问题。正所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那大鸟看起来不简单,你们贸然前去,失手了也正常。都回去修养吧!”

    四鬼点点头,互相搀扶着回了大殿。

    “镜镜,那红云村里的东西不简单啊,竟然能将青金两鬼逼迫到这种地步。道行只怕不低。”胖胖杵着下巴喃喃道。

    沈镜眯着眼思索了一会儿,想不到那小小的红云村竟然还有这等难缠的东西。绝不能让他们继续危害村民,看来只有他亲自跑一趟了。

    恰在这时,他放在床头柜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沈镜过去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张越明。他指尖一动,便接通了电话,对面立刻传来了焦急的声音。

    “喂老二,我今天不过来城隍庙了。我现在要回老家一趟,以后有时间我再来找你玩。”

    沈镜听出了张越明急促的呼吸声,联想到他家就在红云村附近,心里顿时浮上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要回老家,昨天也没听你说啊?”

    张越明还在收拾东西,此刻嗓门有些大,“我妈刚才打电话跟我说我小舅被怪鸟攻击了。这会儿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心里担心我妈。你也知道,家里就我妈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打算回去陪陪她。”

    沈镜一听,顿时也急了。那红云村不简单,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怪物。张越明现在回去,万一被那怪鸟盯上了该怎么办?

    只是张越明一向孝顺,他既然决定了要回老家照顾他妈,估计也不会听他的劝说改变主意。沈镜想了想,反正他也打算过去查看一番。倒不如和张越明一起过去。

    沈镜做了决定后便立刻把自己的打算跟张越明说了。

    张越明一听,顿时也有些激动,“老二你说真的啊?”

    不过很快,他就又犹豫起来,“哎,我是很欢迎你去我老家玩的。咱们那地方虽然偏僻,但是风景好啊。不过现在那边有怪鸟,你要是过去出了什么事情,那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沈镜忙安慰道:“没事儿。你忘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了?到时候我带点儿驱邪符平安福,保管没事儿。”

    张越明纠结了一会儿,奈何沈镜坚持,他只好答应了。其实有人能陪他一起回去他也挺高兴的,至少路上不至于那么无聊。

    沈镜挂了电话,在旁边听了全部的胖胖立刻磨着爪子喵喵叫:“镜镜,我也要去。这次你可不能抛下我。”

    沈镜出去洗漱了一把,就从衣柜里拿出背包,随手塞了几件衣服进去。

    “你也听到青鬼他们说的了,那怪鸟厉害得紧,你去了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这话一出,胖胖就不满了,“本喵大爷的本事哪里是那四只小鬼能比的?镜镜你也太太看不起我了吧。哼,我倒要看看那大鸟有多厉害,看本喵大爷到时候一口吃了它,看它还怎么嚣张!”

    沈镜挑挑眉,没说话。

    “不行不行,我必须要去。镜镜你之前可答应我了,以后出门都要带着我的。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自己去,别以为我找不到”

    胖胖绕着沈镜的脚不断撒娇,沈镜被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说实话他还真担心它当真悄悄跟上来。那大鸟诡异,万一这只笨猫在后面被吃了可怎么办?

    那他才是没地方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