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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100°

    澳星发行部的午餐外卖,今天是夏葵提供的,选的还是左聿桉常订那家私房小厨。

    送餐的阵仗很大,来了两辆车六个工作人员,三十多道私房菜盛在骨瓷晚盘里,再端上员工餐厅。

    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普通外卖,食材和做法都很高级,红烧黄鳝、秋葵绣球菌……连甜点都是茉莉奶冻和豌豆慕斯。

    反正和左聿桉的关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她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了。

    而且没去外面的餐厅吃饭,非要在员工餐厅搞这么一出,夏葵就是故意的。

    一个脱臼,被郑助理误传成跳楼,直接惊动了左老爷子,最后家里人一惊一乍地全都来了。

    探病的人很有自觉性,鲜花水果营养品,把会客区的小茶几都堆满了。

    左佑看了看角落上沾着定点儿血迹的卫衣,夸张地撂一句,“我哥流血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嘘寒问暖都来了。夏葵挺有肇事者自觉的,半是尴尬半是局促地僵在原地,抿着唇没说话。

    左聿桉慢悠悠地瞥左佑一眼,他识相地找水果刀削苹果去了。

    他难得有耐心地解释,“就一点擦伤,一会儿就能出院了。”

    “对你来说,流血的都是大事。”郑菀佩掀开他的病号服看了眼,确定没有大的伤口,才放下心来。

    左聿桉朝一直忐忑的夏葵招了招手,大大方方地做了介绍,“爷爷,爸,妈,这是我女朋友夏葵。”

    这么多长辈在呢,她不会当众拒绝,左聿桉自作主张地摘了前任的帽子。

    “左爷爷,叔叔,阿姨,你们好。”夏葵脸上的笑都僵了,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拧了他一把。

    虽然左聿桉介绍的时候,刻意忽略了左佑,夏葵还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嫂子好。”左佑贼上道,知道他哥爱听什么。

    左老爷子眼睛微亮,原来这就是把他孙子甩了的小姑娘,他慈爱地点了点头。左青时和郑菀佩向来唯老爷子马首是瞻,也都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

    这场见面猝不及防,左家连个见面礼都没有,略显寒酸。郑菀佩看了眼儿子的脸色,善解人意地把腕上的白冰翡翠镯子套在夏葵手腕上,“夏小姐,初次见面,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左聿桉之前分手疯狂打压对家的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家里人自是知道这个女孩对他的重要性。

    夏葵深吸一口气,“谢谢阿姨,不过这太贵重了。”

    这款镯子她看某影后出席电影节戴过,当时媒体戏称那枚镯子值京市二环一套房,左聿桉妈妈的这款,品质只会更高。

    郑菀佩抚着她的手臂,意味深长地说一句:“收下吧,早晚都是要给的。”

    夏葵讷讷地抬眼,还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深意,左老爷子就定锤似的开口,“长者赐,不可辞,小姑娘收下吧。”

    她摘脱的动作微顿,扭头去看左聿桉,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过来。

    气氛停在这儿,莫名有点尴尬,夏葵去拿床边柜上的水壶,“那你们先聊,我去接点热水。”

    说完就一秒都没停留,匀加速地躲了出去。过了一会,对面床上幽幽问,“葵葵,榜一大哥约我吃饭,你说我去吗?”

    夏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眉头蹙起,“你上次不是说他跟泡芙小姐睡了?”

    “他后来跟我解释了,说是故意那么说逗我开心的。”

    “拿一个女孩子的名誉去逗另一个女孩子开心,我觉得这人不行。”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王歆玥没再说什么,转个身睡了。

    之后的夜晚,夏葵细细感受今天发生的一切,然后辗转反侧。

    万豪酒店的总统套房里,左聿桉也没睡,昏黄的夜灯照在他的肩身上,茶几上有喝了半杯的威士忌,他左夹烟,右手按下一串号码。

    辛北辰声音沙哑地接起,“喂,桉哥。”

    “没什么事儿,就问你睡了吗?”

    对面滞住了两三秒,然后是细碎的起床声,“刚把我老婆哄睡,你到底要干吗?”

    左聿桉顶顶瞧不上他这种爱现的怂样,就他有老婆是吗?

    他抿了口烟,缓缓开口,“你不是快要过生日了,就问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辛北辰穿着睡衣走到客厅,他揉了揉脸,看了一眼时钟,凌晨两点二十。

    大半夜地不睡觉问他要什么生日礼物?他吐出一口浊气,没好气地回,“什么礼物需要准备半年,你再这样,我都怀疑你爱上我了?”

    某个关键词终于被提到,左聿桉倏地笑了,优哉游哉地拉长音,“那你没机会了?”

    “什么?”

    “我有女朋友了。”

    辛北辰:……

    头等舱可以享受优先登机,夏葵以前经常给艺人订,她自己则是和艺人的经纪人一起坐在经济舱。

    座椅舒服,间距宽敞,空姐也温柔。

    她端着菜谱瞟一眼蹲在脚边的空姐,有点无所适从。实在不习惯这种服务,夏葵准备速战速决点碗面敷衍一下。

    还没开口,手上的菜单就被人抽走,磁沉的嗓音响彻耳畔,“要一份虾仁开口治,海底椰莲心乌鸡汤,香茅鸡球配时蔬,再加一碗米饭。”

    浓墨般的目光凝过来,“甜点想吃什么?”

    左聿桉一边看她,一边给她的膝盖盖上毯子,再旁若无人地把她的碎发绾到耳后,夏葵听到了王歆玥的偷笑声,脸一红,“不用了,这些就够了。”

    她本来想跟王歆玥坐在一起,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收留她,腿伸出来挡在过道不让她进,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要独享头等舱的空间。

    手机调到飞行模式前,班级群里不断有人@她,她划过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感谢:【感谢夏葵帮我升舱,祝你和男朋友甜甜蜜蜜!】

    夏葵任由手机滴答响,大脑宕机了几秒,她别头看身侧男人,“是你干的?”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要明知故问,“我干了什么?”

    这个败家子,她只是想低调地谈个恋爱,现在搞得尽人皆知,班级群里已经传疯了,他已经可以想象出那些人背着她建小群疯狂传播的表情了。

    她抽一口气,咬牙,“你是不是钱多没地方花,为什么要帮他们升舱?”

    而把她置于风暴中心的人,特别自然地拉过她的手,“要不是这么多人助攻,我也没有机会,就当是给他们的奖励了。”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理由。都说同学聚会容易激发爱的火花,凭借夏葵的人品样貌,肯定不乏追求者,左聿桉就是要高调地让她所有的同学都知道,夏葵已经有男朋友了。

    两只手在狭窄又温暖的空间里相碰,她隐忍着吸一口,“可是有的同学,我特别讨厌……”想到郑旭这个渣男也被升舱了,她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左聿桉微微怔住,他没想到是这种理由,神色一凛,“那个人怎么惹你了?”

    她支支吾吾地不想说。

    他腾出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把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语带威胁,“你现在是有靠山的人,我劝你最好快点适应身份。”

    夏葵被他盯得心虚,努嘴,“就一死渣男,嘴挺贱的。”

    “叫什么名字?”

    “他叫郑旭”,有人在隔壁插话,王歆玥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朵一直竖着,最后不嫌事儿大地补了一句,“还追过葵葵呢。”

    “行,我知道了。”左聿桉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下了飞机等行李的时候,王歆玥偷偷摸摸地凑过来,“提醒我,以后千万不能惹你老公。”

    对这个陌生的词汇反映了两秒,夏葵缓慢地眨了下眼,“什么?”

    “郑旭丢人丢大了,他被航空公司升到头等舱后,在距离地面两万公里的高空,又被当众从头等舱撵回了经济舱。”

    王歆玥的嘴角已经憋不住笑了,“同一班飞机的同学全都看见了,这下他再也没脸参加同学聚会了。”

    细枝末节让人发软,夏葵透过人群看帮她推行李的人,心里有块荒芜的土地,有名为爱情的种子在萌发。

    病房的门一阖,左老爷子手里的核桃就砸了过去,“左聿桉,你是真的有出息,一哭二闹三上吊算是被你玩明白了,终于靠自杀哄回你的小女朋友了?”

    左聿桉反应很快,条件反射地接住核桃,病容都一扫而空了,“你们来干吗?”

    语气很难说不是嫌弃。

    这群不速之客,把好好的氛围破坏了,他们要是不来,今晚说不定都能把葵葵哄回家了。

    看他的动作,左老爷子就知道这小子屁事都没有,不过老人家从来不说软话,“要不是你要死要活的,我们能来看你?”

    左青时替儿子打圆场,“爸,这都是误会,聿桉怎么可能自杀呢?”

    左老爷子看他胳膊上的伤痕,嗤起人来倍精神,“不是自杀,也是苦肉计。”

    他对棒打鸳鸯没什么兴趣,刚才那个小姑娘还挺对她胃口的,八卦地问一句,“准备什么时候娶回家?”

    左青时还没放弃联姻的想法,转移话题,“爸,谈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儿。”

    这句话一出,左聿桉脸上倏地冷了,气氛陡然变了调儿。

    “老公,能不能少说两句。”郑菀佩心疼儿子受伤了,见缝插针地旋开保温壶,盛了一碗温热的补汤,“聿桉,喝点汤补补吧。”

    左佑仗着大家都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现在的情况是,哥想娶也不一定娶得到。”

    所有人看过去,其中以左聿桉的那道视线最冷。

    “怎么回事?”左老爷子来兴趣了,他这个孙子向来桀骜孤冷,能看他笑话的时候不多。

    左佑晃了晃手机页面,极力控制自己抽搐的面部表情,“貌似还有人在追求嫂子,而且对方实力很强,把我哥KO了。”

    大张旗鼓找狗的新闻,不知道被哪个八卦营销号爆了出去。

    本来这条帖子不该有任何热度的,偏偏关键时刻跳出来个所谓的知情人来,一条评论就让帖子热度飙升。

    知情人:【找狗的女主角和之前被全网静音的男顶流有关】

    一句话沾到了流量密码。

    占周的粉丝第一时间杀了过来,自家哥哥一直被网络静音,她们可委屈太久了,纷纷在下面留言,一时间帖子顶得老高。

    于是各种八卦消息满天飞,占周这段时间的行程都被扒了出来。《交换人生》路演的、额济纳旗的、辛桐刚刚杀青那部纪录片的,你一言我一语,拼凑了个二男争一女的狗血桥段,剧情特别邪乎。

    最后网友的留言都带着一大串问号——这个夏葵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霸总和顶流大打出手。

    好事者还根据左聿桉和占周的颜值、身高、体重、财力等一系列的指标制定了PK表,目前的结果是——占周领先一分。

    左佑直接爆笑出声,“哥,全网找不到你的正脸照,所以被扣了两分,输给了占周,哈哈哈哈哈……”

    左聿桉也很快看完了热搜,他目光阴冷,嗓音低沉狠戾,“希望你被封杀的时候,也能笑得这么开心。”

    威胁公然且明示。

    左老爷子不知道网上那些消息,只听说自家孙子输了,啧啧嘴恨铁不成钢地走了。

    左青时本还想提点左聿桉几句,见他理都不理地拎起手机处理热搜,也摸摸鼻子走了。

    夏葵重新回到病房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人了,只剩左聿桉躺在病床上喝汤。

    “刚刚不是说要出院吗?”她的神情也恹恹的,当捉奸在床和猝不及防地见家长两件事一起砸过来的时候,她脑子还是乱的,又羞耻又尴尬。

    “医生说让我留院观察一晚。”左聿桉神色自若地又喝了半碗汤,才把碗放下。

    “那你家里人呢?”她眉心凝起来,好歹也是住院,不可能一个近亲都不留下照顾吧。

    左聿桉沉默了一会儿,低沉地回了一句,“你不留下照顾我吗?”

    蔚蓝瞪她。

    两人的相处不像上下级,但是挺像闺蜜的,夏葵插不上话,轻微有些尴尬。

    手机在掌心震动,她撂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按了拒接。

    蔚蓝没在上一个话题停留,她漂亮的双眼内勾上翘,“欢迎加入蔚蓝影业。”

    去找HR办入职手续的时候,手机又震,对方一副她不接就要把她电话打爆的架势。

    夏葵深吸一口气,把电话挂耳边,“怎么了?”

    电话那头,夏右丞的声音是吼出来的,“姐,你快回来一趟吧,大伯一直狂骂所有人,像疯了一样。”

    一口气堵在嗓口,她钉在原地,指节都僵了。

    第 52 章   0°

    夏葵挂了电话第一时间就跟白瑜请了假,疾步奔到电梯口的时候,伞都忘了拿。

    还是白瑜把伞送到她手里,又帮她刷了蔚蓝的专属电梯,“别着急,公司暂时没有片子,你先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回头我替你跟蓝总说。”

    一进电梯就给左聿桉打电话,接通的时候,她靠在梯壁上,身子有点软,心脏“咚咚咚”地跳。

    心浮气躁地听着嘟声响了七八声,左聿桉终于接电话了。

    左聿桉不理她的跳脚,始终八风不动地坐着。

    蔚蓝纤眉轻轻一挑,掠过丝探究,“你不会是对我求而不得,因爱生恨吧?”

    她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越说越有兴致,“是不是拒接联姻之后,见我一面就折服在我的石榴裙下?”

    “其实你的条件也不错,如果你表情好点的话,我是可以考虑你一下的……”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女朋友比你好一万倍。”左聿桉额上有青筋暴起。

    “你有女朋友了?”蔚蓝努努嘴,觉得有点可惜,不过又很快释怀。

    男人嘛?常用常有,常有常新。

    她剜了他一眼,重新说正事,“我到底怎么惹到你了?”

    “你那天跟我女朋友撞衫了。”

    蔚蓝心态炸裂了,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你是不是有病?”

    突然,某种不可思议的联系在脑中碰撞出一个火花,她眉头轻微蹙起,“你女朋友是夏葵?”

    左聿桉撂她一眼,面上第一次显露情绪。

    他的表情让蔚蓝对自己的猜测异常笃定,夏葵最近失联了,她也是从白瑜嘴里得知的。

    光明正大地幸灾乐祸,“你女朋友不要你了,你拿我撒什么火?”

    “你能不能从我办公室出去。”

    猝不及防地对上他阴鸷的眼,蔚蓝抿着唇起身,“行,等夏葵回来,我请你们吃饭。”

    蔚蓝刚走,左老爷子的电话就卡点地来。

    一接通就是道中气十足的嗓音,“你这个混小子,打压别人只要不闹到眼前,我就当看不见,现在还里外不分了?”

    蔚蓝在电话里把状告得明明白白的。

    左老爷子骂着骂着都笑了,“真让人给甩了?”

    左聿桉眉眼间积得都是阴郁,整个人烦躁得不行,“爷爷,你别听那个女人胡说。”

    左老爷子咂咂嘴,明显不信,“左聿桉,你也不行呀,想当年我追你奶奶的时候……”

    他把电话拿远,不想听他爷爷的当年勇。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终于挂了,他对着窗外无声地叹了口气。

    左聿桉开车去了安庆县,一个对他来说非常的陌生的小县城。

    这里有吹过她的风,也有她曾走过的路,虽然时空都是错的,但是他想在这里去遇见过去的葵葵。

    而远在的夏葵,还不知道京市已经因为她的离开风起云涌了。暮色西沉,霞光给整座城市披上橘光。

    左聿桉先把夏葵和王歆玥送回家,再回京韵换了一身衣服,也没让司机跟着,就自己驱车去了京市最大的商场MIU-ONE。

    周一购物的人不多,他刚踏进商场就成了焦点,好多SALES借着理货的幌子偷偷打量他。

    左聿桉直奔化妆品区,也没看价格,直接让销售拿一套最贵的抗衰的护肤品,然后又去H家包了条领带。

    拎着两个购物袋走出MIU-ONE,郑菀佩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问他到哪了?

    他撂一眼手表回:“六点半能到。”

    郑菀佩:“快点,我和你爸等你吃饭呢。”

    左聿桉突然就笑了,眼眸带着些许深壑,“你们先吃,别等我。”

    半小时后,宾利驶进院子,他从副驾的座位上拎上那两个购物袋进了门。

    今天难得,左青时和郑菀佩都在家,两人没让保姆动手,正有商有量地一起切瓜。

    见他进来,郑菀佩邀功似的把果盘端到茶几上,“尝尝妈妈切的瓜甜吗?”

    左聿桉很给面子地叉了一块,“不错,很有瓜味儿。”

    左青时没坐,双手搭在郑菀佩肩上,撇嘴,“你夸人还挺会用词儿。”

    郑菀佩眼尖,一眼就瞥见沙发上的两个礼品袋,她越过左聿桉自己拿了过来,“呦,天要下红雨了,怎么好端端送我一套化妆品?”

    再把另一个袋子往左青时怀里一塞,“老公,你也有份。”

    左青时拎过袋子没打开看,视线移向他,“有什么事你就直说,这点小恩小惠可收买不了我和你妈妈。”

    “我能有什么事”,左聿桉继续漫不经心地吃水果,“我女朋友送你们的。”

    一个大消息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从他嘴里说出来,空气都安静了。

    郑菀佩率先打破沉默,她笑盈盈地开口,“谁家的孩子,哪天带回来给妈妈看看?”

    左聿桉脸颊徐徐地动,“你们不认识,等稳定下来就带给你们看。”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确了,不是他们认识的人,也不会带来见他们。

    郑菀佩调整了一下坐姿,右手覆在左青时的手背上,递了个眼神,“爸爸上次看好了谁家的姑娘?”

    左青时心领神会地答,“蔚家的。”

    “爸爸”和“蔚家”两个词像猜谜游戏的暗示,把某种不言而喻的暗示端到台面上。

    左氏集团是做房地产行业起家,左老爷子七十多岁了,这几年一直想调整产业结构,前段时间跟做医疗的蔚家走得很近。

    蔚家有个女儿叫蔚蓝,也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和左聿桉的同一年的,左老爷子开玩笑地说过,想让两人接触接触。

    可谁都知道这不是玩笑话。

    左老爷子到这个年龄也没对左氏放权,不是他不想安享晚年,是三个儿子他一个也看不上,唯独对左聿桉这个孙子,多了些耐心提点。

    所以这次联姻的意义重大,不仅是两个集团的资产融合,更是隐隐确定了左氏下一任掌权人的人选。

    这也是左青时和郑菀佩今晚要跟左聿桉谈的事儿,没想到两人还没开口,就被他抢了先。

    左聿桉别头看他俩,尽是轻佻,“虽然年龄差大了点,但是我不反对蔚蓝做我奶奶。”一句话把两人心里的小九九全都噎了回去。

    他自小就和父母的关系很淡,成年之后更是野性难驯,左青时和郑菀佩谁也做不了他的主。

    郑菀佩脸色一僵,“说的这叫什么话,你爷爷是给你准备的联姻对象?”

    气氛凝固了一会,他从喉间溢出一抹冷笑,“你们觉得我对左氏感兴趣吗?”

    还有一句话在心里早已形成,此刻就在嗓口冲撞叫嚣——联姻成你们俩这样的夫妻吗?

    但他终究是忍住了,只有握着手机的骨节微微作响。

    这顿难得的家宴,意料之内地不欢而散。

    左青时从保姆手里接过外套,声音覆霜,“你生的好儿子,简直不服天.朝地管。”

    郑菀佩抱臂站着,红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当初要不是你让他来拿文件,他能看到吗?”

    没有观众,恩爱的夫妻的假面碎了一地。

    她这两天还是跟着辛导到处采风,只不过队伍又扩充了一个占周。

    小镇上的蜜瓜真的好甜好甜,哈密瓜子也是外面买不到的好吃,夏葵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么洒脱的时光。亲人、爱人、工作、事业全都不用考虑,只专注地在这里生活一阵子。

    中午十二点特别准时,房门一开,占周的帅脸就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袋子骆驼肉干。

    夏葵还没忘了上次被骆驼味儿腌了的场面,此刻的表情就有点失控,“我不吃这个。”

    占周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说话也很直接,“别拒绝行吗?你要是不收礼物,我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吃饭?”

    夏葵拒绝得也很直接,“你不是艺人吗?不是应该很有钱吗?为什么让我请你吃饭?”

    她《交换人生》电影的项目奖金也才二十万而已,都不够占周片酬的零头。

    占周没理她的三连问,只幽幽地回一句,“是谁害我被封杀的?”

    这句话夏葵最近听得耳朵都出茧了,每次有求于她的时候,姿态都放这么低,话也说得这么软。

    她都要被道德绑架烦死了,就体现在了语气上,“你想吃什么?”

    占周变脸变得很快,立马笑得神清气爽,“我想吃排骨面。”

    能把骗吃骗喝演绎得这么自然,他真的是一个好演员,不过夏葵偏偏带他去吃喝了羊杂汤。

    她也有自己的心思,想营造一种饮食不合的氛围。

    两个人总这样单独吃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可占周的高明之处就是,他又没表明过对她的心思,避嫌就显得很刻意。

    没想到他喝起羊杂汤一点都不含糊,往自己碗里又挖了一大勺辣椒油,占周抽纸巾吸汗,对着她清汤寡水的碗点评,“不放辣椒油,香味少一半。”

    看着他坦坦荡荡的样子,夏葵的心理负担也发下不少。

    她吹了吹汤面,避开有香菜的地方,“你为什么来找辛导?”

    “我是他下一部戏的男主角。”他从旁边拿一只干净的勺子,把她碗里的香菜撇到自己碗里,“不吃香菜怎么不早说?正好我喜欢吃香菜。”

    夏葵觉得这个动作有点亲密了,用筷子敲他勺子,“给我放下,我不吃香菜,但是我喜欢香菜味。”

    “你的癖好真的奇葩”,占周乐了,又捧着碗喝了一大口。

    两人还没吃完,辛彤就发来消息,已经选好了拍摄地,让两人过去看看。

    买单的时候,夏葵结账,占周抖开外套推门,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没有什么男明星的架子,在夏葵面前更是没有一点包装,开着那辆破吉普,等夏葵坐稳副驾,就发动车子。

    沙漠里的风带着一股火味,分分钟能把人身上的水分都蒸干了。

    夏葵坐在沙丘上,看辛彤选的取景地。

    荒袤无垠的沙漠上,只有一栋木头房子立在那里,烟囱冒着袅袅炊烟,高高的桅杆上挂着经幡,好一副人间烟火。

    那种辽阔和荒凉的美,有种近乎安详的优雅。

    身侧有沙沙的脚步声,占周每走一步,鞋子都会半陷进沙子里,可再拔出来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弄脏。

    小高阿姨忙给左聿桉打了电话。

    几分钟后,户外停车坪传来车子急刹的声音,左聿桉伞都没打,直接狂奔进来。

    玄关的灯亮着,一个行李箱放在那里,他黑眸炯然一沉。

    房间里开了暖气,夏葵还是冷,浑身上下不停地发抖。

    左聿桉走了过来,单腿屈膝跪地,握住她凉透的手。

    “葵葵,怎么了?”

    原本有很多想问的,可看到他的时候,就都不想知道了。

    她缓缓抽出自己的手,“左聿桉,我们分手吧。”

    第 53 章   0°

    高三出国前,左聿桉的很多记忆都是混沌不堪的。可那晚,很多细节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沟壑分明。

    他也不是天生的冷情寡欲,所有的阴差阳错都是从撞破郑菀佩奸情开始的。

    本来回家要帮左青时拿文件的人,转头去厨房拿了菜刀,屠龙少年愤怒地挥刀刺向那个奸夫,可一个高中生的体力怎么会敌过常年在健身房挥汗如雨的健身教练。

    小腹上有红色血液流出的时候,他没有害怕,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木然地接受他们的慌乱。

    左家每年会送家里成员的血液和组织到国外的医疗机构进行检测,进行癌症筛查和疾病预测,左聿桉的A型RH阴性血,这是刚出生就知道的事情。

    视线在周遭扫了扫,王歆玥哪壶不开提哪壶,“新郎官,一会儿我们中途先走,你可别挑理呀。”她是打定主意两场婚礼都不能落。

    张恒嘴角抽动了一下,对两人作了个揖,“求求二位了,就在我这边坐全程吧。今天男方人少,急需老同学给我撑场子。”

    这句话表面看是抢人的意思,但背后的含义就深了。他和邓欣欣交往多年,自然知道她和王歆玥之间的龃龉。况且王歆玥要看笑话的表情又太明显,他何尝不是从另一个角度在护了邓欣欣一次。

    挺男人的。

    “没问题。”夏葵顺水推舟地应了。

    她推着王歆玥去了礼宾处,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本来就是人家大喜的日子,那些年轻气盛的旧日恩怨早就应该烟消云散了。

    王歆玥用脚刹着步子,嘴上发着牢骚,“是你答应的,我可没答应。”

    婚礼比想象中还要温馨浪漫。

    夏葵其实很喜欢参加婚礼,因为那种氛围会让她不自觉地陷入一种幸福感中,她坐在角落那桌,撑着腮往门口看。

    《终于等到你》的音乐响起,一束光在新娘身后,她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缓缓步入,追光聚焦在她的白纱上,神圣、美好、责任、永恒,久违的感动在心底最干涸的角落流淌。

    张恒从岳父手里接过新娘的时候,六十多岁的老父亲眼眶都红了。

    新人在台上说着不离不弃的誓言,王歆玥不合时宜地跟老同学推杯换盏。

    群里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商量了,一共来了十几个同学,最后按照人数,两边平均分配了一下。

    夏葵用胳膊肘怼她,“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王歆玥看了看她微红的眼,嘲她,“你的眼泪可真好赚。”

    她早就打探清楚了,张恒娶的是他们公司总监的女儿,那姑娘对他一见钟情。张恒在爱情和事业中左右摇摆了半年,最后选择了后者。邓欣欣也是个狠人儿,马上找了个富二代嫁了。

    金童玉女、校园爱情,结局如此唏嘘。

    夏葵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瘪瘪嘴便把目标换到喜宴上。

    海城临海,今天的餐桌上一水儿的海鲜,她对其中的一道鸦片鱼很感兴趣,在京市很少吃到这么新鲜的。

    或许是从两人分手的细枝末节里对邓欣欣产生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同情,王歆玥最后选择没去看邓欣欣的笑话。

    同学之间好久没见,都很有默契地不谈工作,婚宴还没结束,第二摊的行程就讨论出来了,男班长往群里扔了一个KTV的地址。

    难得来海城一趟,王歆玥去见了一个品牌方的负责人,夏葵一直跟同学的关系很淡,就近走访几家影城考察一下市场,等两人接上头到KTV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五彩灯光晃来晃去,房间里烟雾缭绕,一兜人已经唱上了,茶几上摆满了啤酒洋酒。话多的男人一见到她俩就吆喝一嗓子,“来晚的自罚三杯。”

    夏葵觉得挺讽刺的。

    当初青春正盛的莘莘学子,才进入社会两年的时间,就烟酒不离手满身社会气了。

    王歆玥暴躁小辣椒的性格,直接往沙发中间一坐,“你没事吧,大哥,是你们来得太早,哪有人下午唱歌的?老娘当初都是唱通宵。”

    一句话让记忆闪回,气氛整个热络起来。

    夏葵不爱跟他们凑热闹,就坐在角落吃果盘,沙发弹跳了一下,膝盖撞上另一付,她抬额看过去。

    “听说你现在在做电影?”来人叫郑旭,大学期间就是有名的Playboy,也曾经撩过她几次,见她一直没上钩,就去钓别人了。

    “嗯。”她收视线,注意力又集中在那颗插不中的小番茄上。

    “同学里面,还在这个行业的不多了。”

    郑旭说得没错,当初一群年轻人都是因为梦想考的电影学院,可惜全球大病毒让很多行业进入寒冬,影视行业更是重灾区,不少人毕业就失业。夏葵要是不是大二开始就在电影发行公司兼职,估计也早就转行了。

    夏葵往他那瞥了第二眼,“什么行业都一样,最终都是为了那口饭吃。”

    郑旭把两条腿叠在一起,也拿了一片西瓜,“占周是我哥们,听说你们最近有合作。”

    “是,但我跟他不熟。”夏葵低头假装看手机,想终止话题了。

    他头一歪,凑过来耳语,“他说娱乐圈的女人,特别容易睡……”

    低沉的气音掀起一片战栗,夏葵觉得自己恶心得都要吐了。拳头在腿边攥了起来,她眼尾余光带着寒光,轻嘲,“怎么样也轮不到你这种人渣。”

    说完从沙发上起身,一眼都懒得看他。

    盥洗台前,夏葵用冷水洗了把脸,脸颊两侧的头发沾了水,她轻轻拨到耳后。

    水流声停止,卫生间的门开启,王歆玥也跟着进来,“来卫生间也不喊我。”她喝了酒,脚步轻微虚浮。

    夏葵勾了勾唇角,“你高中生吗?”

    王歆玥从隔间里出来,到盥洗台前洗手,“今晚我买单。姐好歹也是几十万粉丝的博主,还跟同学一起AA,也太丢人了。”

    夏葵对此没什么意见,主播这个职业收入挺高的,这笔费用对她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王歆玥补充,“群里A钱的时候,你提醒一下大家是我请客就行了。”

    可惜,这么一个提升在同学群里提升好感度的机会,被别人抢了先。

    王歆玥站在吧台前,水单被她卷成一团折在掌心,正迫不及待地跟夏葵邀功,“单已经被人买了。”

    “那不是很好吗?又替你省了一笔。”

    夏葵攥着手机站在二楼阳台,她一直没再回包间,跟那种同处一室,她觉得恶心。

    电话那头传来暧昧的调侃,“你确定?我看了一下签单人的名字……”

    她拉长音,“是你们家——左聿桉。”

    几个字像一记闷棍,敲在夏葵的脑仁,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疑问脱口而出:“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家KTV?”

    王歆玥抽了口气,声音一下就虚了,“就班长定了KTV之后,我就顺便把导航也给他发了一个……”

    这顺的是哪门子的便?!

    王歆玥缓慢地眨了眨眼,中途又跑去阳台看了看,再回来的时候,面露难色。

    “葵葵,楼下有左聿按的人在守着……”

    她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虽然此刻,我应该控制一下情绪,但是你俩真的好像霸总和小逃妻的剧情呀。”

    夏葵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王歆玥一把抱住她,“葵葵,你是知道的,我特别怕疼,野生眉都不敢纹……”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带着英勇就义般的姿态,“你走了一定要把我拉黑,我这人真的受不了一点严刑逼供……”

    第 54 章   0°

    成年人遇到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当爱情以难题形式出现时,夏葵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去额济纳旗的时候,她在火车上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日出。

    夏葵没有给王歆玥拉黑,在转车的时候,她直接换了一张手机卡。在边民找了家民宿住下,就当跟过去的生活断联吧。

    还没到最美胡杨木的鉴赏期,镇上的游客不多,大多都是当地人。民宿的条件很一般,卫生间也很小,但好在干净卫生。

    这几天夏葵都是靠褪黑素睡觉的,虽然状态还是不好,但是好歹保证了睡眠时间。

    九月的额济纳旗,昼夜温差大,她来的时候只背了一个双肩包,生活用品和衣服都是在这里现买的。

    房门在身后闭合,左聿桉突然出现带来的冲击不小,夏葵还是愣愣的,反应过来后,眼眶一瞬间就泛滥了,原本只有三分的委屈生生扩张到了十分,“你电话一直打不通……”

    事情发生之后,她的情绪一直绷着,现在终于释放出来,整个人都是抖的,“他们都在乱说……”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对不起”,他抹掉她眼尾的湿意,指尖触感温润,“我来晚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夏葵的第一反应不是怕,而是想躲起来,就像过去无数个躲在柜子里偷偷哭泣的夜晚一样。

    网络上的谩骂不堪入眼,明明没有声音,却一句一句往她耳朵里面钻,她想把那些声音甩出去,可怎么都甩不掉。

    “我的黑历史会不会被网上扒出来?”她仰着头,迟疑又迷茫。

    随着对她的人肉搜索,把自己亲生父亲送进监狱的丑闻也快藏不住了,这些人一定会跟当年安庆县的那些人一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骂她“冷血没人性”。

    左聿桉弯身,冷峻的黑眸跟夜色一样浓烈,“你没有黑历史,那是你的来时路。”

    他的眼神太有包容力,夏葵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办公区的画面在眼前依次跌宕,总裁办公室的门“砰”一声关闭,这场暴风雨在此处方歇。

    郑明在门外松了口气,给会议室的高管们递了个眼神,众人心领神会作鸟兽散。

    外面的人解除警报,里面的人警铃还响着,夏葵被左聿桉抱着,屏着呼吸坐在办公椅上,独自享受飓风的余韵。他唇瓣抿成一道线,没什么情绪地盯着电脑,落在她腰间的手臂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

    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是她在受苦?

    夏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屏幕上是今天股市的收盘图,接近收盘的时间里,走势曲线大跳水地跌下来。

    这些数字背后代表着多大的损失?她其实是茫然的。

    安静了几秒后,她在两人之间的空隙中仰头,满脸欲言又止,“左聿桉,我现在不敢喘气。”

    他的表情有短暂错愕,软腰上的劲臂微微松了点力,眼神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为什么?”

    气氛总算拉回了点,她不错眼地盯着他的表情,“因为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女人连呼吸都是错的。所以你心情不好,我只能屏住呼吸。”

    因为见过太多次夏俊杰发脾气的样子,那些画面给她留下太多不美好的记忆了,所以夏葵对这种气氛很是敏感。

    左聿桉唇角动了动,用拇指捏了一下她的脸颊,“那你准备憋气到什么时候?”

    她的皮肤又白又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他指腹的力道上去,脸颊上留下很明显的红痕。

    仗着他心软,她攀上左聿桉的后颈,半开玩笑,“就看你心不心疼我了?”

    他终于笑出来了,曲起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不好意思了,我这个人有点铁石心肠。”

    “网友们说男人都是表里不一的生物,要不我牺牲一下脸面,给你一个台阶下?”

    经常在感情里听到“兜底”这个词,夏葵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为了哄人,也能不要脸面给人兜底,温柔在恣意地生长。

    后来,夏葵救火英雄的名声传了出去,说她怎么在狂风骤雨中救苍生于水火,怎么力挽狂澜把云展科技的股价重新拉了回去,总之,越传越邪乎。左聿桉把她的信息保护得很好,圈子里的人只闻其事,未见其人,对她的好奇心飙升至沸点。

    喜欢八卦的甚至打探到了辛北辰那里,他未经授权哪能乱说,只幽幽地酸一句:“反正我是不敢惹的。”

    夏葵在他的办公室一待就待到了夜幕降临。

    其间,一直无人敢来打扰,还是她亲自去了总裁办一趟,才拎回了两杯已经凉透的卡布奇诺。

    郑明用眼神蠢蠢欲动地传递信息,她视而不见,谁让这个人今天故意坑她。

    左聿桉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幽幽的光影里,棱角分明的五官倒映在玻璃上,很多专业术语出现在唇齿间。

    夏葵听不懂,也没怎么认真听,她浅漾着眸子看过去,正好跟倒影中黑眸撞到一起。

    她把咖啡递过去,左聿桉站在原地浅嘬一口,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挂了电话,他走过来,抽掉她喝剩的半杯咖啡,倾身把人勾进怀里,“今天特意来探班的?”

    他眸底漆黑缓动,专注地凝视她,像一种无声的勾引。

    耳根有火在烧,夏葵下意识地后退,可身后就是他的办公桌,根本避无可避。一天之中,她已经两次被人截断后路了。

    她仰着颈子控诉,“你就是这么迎接女朋友探班的?”

    怎么形容这个眼神呢,有种差点就碰到月亮的遗憾,似娇似嗔,挠人心肺。她一撒娇,左聿桉就受用得不得了,他抬起手把她额前的碎发绾到耳后,笑意抵眼底,“怎么,以为我生气了?”

    “你都那样了,还没生气?”夏葵扬一分调子,目光赤直而怀疑。

    左聿桉难得耐心地解释,“系统出现问题,股票跌停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不满的是他们互相推诿的态度。他们完全可以承认问题所在,然后明确修复和提升的路径,整个底层逻辑都是错的。”

    他的眉梢没有任何起伏,“所以,我不是生气,我是不满。”

    夏葵嘴角抽搐了一下,她不觉得这两个词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也不想在上一个话题上继续抠字眼,于是翘唇抿起细碎的弧度,带着特有的腔调说:“原来你不是生气呀?”

    然后惋惜无比地摇头,“唉,看来我的Plan B是彻底用不上了……”

    “你还有Plan B?”他语气透着些许玩味。

    “别小瞧人,我治愈EMO的杀手锏还没拿出来呢。”

    “是什么?”

    她朝他勾了勾手指,“左聿桉,你想吃火锅吗?”

    火锅有什么好吃的?

    日光灯直照而下,打在嫣红的唇瓣上,像邀人品尝的盛宴,左聿桉直接覆了上去。

    她齿关被人顶开,带着力道的舌长驱直入,喘息声被无限放大。

    他把她箍得很紧,夏葵都要喘不上气了,忍不住在他嘴里嘤咛,让他松开点。他敷衍地应一声,可力道压根没减,不管是嘴上的,还是手臂上的,都一点儿没松。

    呼吸越来越粗重,他一遍一遍地在她口腔里辗转,偶尔还会光顾敏感的耳垂和白皙的颈项,夏葵的眼尾都湿了,音节破碎,“好了吗?”

    中途,左聿桉的电话响了几次,他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最后还是夏葵的胃里发出了抗议的声音,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手臂还是继续箍着,他声音滚着沙砾缓缓灌入她的耳朵,“以后用这个当杀手锏。”

    夏葵又羞又软,带着情绪的吻一点都不蜻蜓点水,野得让她眩晕。

    灭了情绪上的火,身体上的火又被浇起来,这算什么杀手锏?

    心下疲软的那刻,才知道情之所动不是如履薄冰,而是沦陷在被爱浇灌的理解里。

    那段无意提起的过往,她不指望所有人都能懂,但该走的每一步,一步都不能少,才成就今天的自己。歧路丛生的感情世界,原来一直有人偏爱她本来的样子。

    左聿桉甚至没有直接言爱,但他弥合了过去那段阴暗时光里,她所有尖锐凌厉的伤痕。

    明明说的都是体己话,一派温馨甜蜜的氛围,但不知怎的,抱着的两人渐渐走到了床上那一步。

    夏葵像小猫一样被人拎起,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空气愈加炙热,快要融化在炽热的包裹里了。

    她听着两个人的心跳,还试图扭转这一颓势,“左聿桉,我想跳槽了,澳星的工作氛围我不喜欢……”

    左聿桉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把她额前的碎发绾好,再把人按进怀里,“你想怎么样,就这么样。”

    这是他第二次说同样的话了,上次去处理那个耳机男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好像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不需要知道原因,就无条件地支持她。

    夏葵抵在他软硬适中的胸膛上,原本要跳槽的原因突然毫无理由地忘光了。

    那些隔着屏幕的爱意,见不到面的焦躁突然,都被这个拥抱治愈了。

    他的呼吸近在耳侧,轻轻的,痒痒的,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她忍不住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

    就像被打开了某些开关,左聿桉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慢慢地叹了口气,像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睡吧,我陪你。”

    夏葵已经睡了六个小时,这会儿根本就睡不着,精神很好地撩拨他,指腹东一下西一下地在紧绷的腹肌上作乱。

    左聿桉的呼吸明显变重,对她的动作不知道是想阻止,还是想纵容,他眸色加深,“你男朋友的自制力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浅浅的光晕落在他的睫毛下,那一瞬,她想要溺死在黑色的眼眸里。

    手臂环着他劲瘦的腰身,夏葵轻轻地吻上去,唇色秾艳,“可是,我好想你。”

    他嗓子裹着一层沙,“宝贝,是你先招惹我的。”

    两人的衣服很快离开身体,房间里冷气开得足,夏葵瑟缩了一下,马上就有滚烫的胸膛覆上来。

    这次和以往都不同,左聿桉在她耳侧说了好多情话,不知道是因为太想她,还是为了安抚她受到的伤害,她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了。

    浑身的酥麻感是从舌尖开始的,然后沿着雪白的颈项一路点火,浑身酸意弥漫的时候,他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动作骤停,会让喘息声无限放大。

    他拿起座机按下一个快捷键,嗓音暗哑,“麻烦给我送三盒保险套。”

    左聿桉额头的汗滴到她眉心,夏葵有瞬间的清明,等她听见他的电话内容时,羞耻得简直像在渡劫。

    对面正在问房号,她扑过去把电话挂断。

    身上、脸颊,哪哪儿都发烫,她指着床头柜上的小盒子,扭捏开口,“这不是有吗?”

    嗓音里带着不自觉的娇嗔,根本不敢看他,总觉得这场世风日下的苟且被好多人知道了。

    “一盒只有两片,我不想做到一半的时候让人来送……”

    他低头吻她,时重时轻,像要融掉她的清醒,灼热的气息让她缺氧。

    “宝贝,我给你两个选择……”

    昏昧灯光下,他带着情动的偏执,黑眸覆在零碎的阴影里,“要么让前台现在送套上来,要么就做一整晚。”

    很符合左聿桉的民主选择了——两个选项殊途同归,还不都是要做一整晚。

    夏葵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了,只剩耳朵还能勉强运作,随着放肆的吻向下延伸,她的身子弓成一道脆弱的曲线,“别让她们来。”

    左聿桉扯开嘴角笑得邪肆,“好。”

    夏葵后来终于知道两种选择的区别了——次数减少,可以在时长上无限拉长。

    他的动作好温柔好温柔,吻遍她全部的敏感点,她顾虑着酒店的隔音,一直咬着下唇克制。两人十指紧扣,无名指上的戒指轻微碰撞在一起。

    左聿桉像是知道她乱七八糟的心思,一直在挑战她的生理极限。

    无数次的破碎之后,夏葵终于弃械投降,她忍不住哭出声来,低低回回地喊他的名字。

    她的汗散着香气,他终于被可怜巴巴的求饶取悦,这一场时隔半月的跌宕起伏,终于在破晓时迎来盈满。

    暑气未满,爱意已盛,这个长夏,格外清凉。

    “还在楼下当望妻石吗?出来喝一杯吧。”

    他话少且冷:“不去。”

    辛北辰当然知道他心情不好,收起平时的吊儿郎当,难得正色地建议:“你这样干守着也没什么用,要不让伊伊给想想办法,毕竟女人才更懂女人心。”

    最后那句话打动他了,左聿桉把烟掐了,最后看了楼上一眼,发动车子。

    夜色里,宾利很快汇入霓虹里,开开停停。

    藏匿在阳台角落的王歆玥终于松了口气,这两天晚出早归,就怕碰上左聿桉,被他看出什么破绽。

    她慢慢挪回卧室,心里祈祷,希望左聿桉知道真相之后,千万不要把她抽筋剥皮。

    第 55 章   0°

    办公室里,空气像是被冻住了。

    汇报的副总战战兢兢地从里面出来,遇上同样面如枯槁的郑明,两人视线短暂交汇了几秒,又都匆匆离去。

    郑明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躬身汇报:“老板,夏小姐好像不在家里。”

    左聿桉原本在盯着电脑看报表,闻声一道冷光扫过来,气场很是迫人。

    “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阴冷,不带一丝温度。

    反正——是金子,总会被花光。

    婚礼定在周日的,她们选了周六下午的行程,飞机落地的时候,王歆玥合作的品牌方派了专车来接。

    海城的晚风带着点海的腥味儿,五月末,这里已经进入旅游旺季,直接后果就是让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预算翻倍。

    周边的经济型酒店已经满房,王歆玥忍痛定了婚宴举办的那家五星级酒店。

    这个八卦的成本属实有点高了。

    司机把行李抬上车,王歆玥给出地址:万豪酒店。

    下午的飞机遇上了气流,一路都很颠簸,夏葵上了车还是恹恹的。喝了几口热水后,整个人才稍微缓过来点儿。

    品牌方的司机很贴心,车速不快,遇到红灯时,刹车也踩得缓,原本半小时的车程,整整抻长了一倍。

    暮色悄至,晚霞已经褪去鲜艳,城市天际只剩几片暗淡的云斑。

    门童推开酒店大门,王歆玥拿着她的身份证去前台办理入住。

    夏葵百无聊赖地倚着二十八寸的行李箱,要不是听见有人打电话的声音,还没想起来自己安静一路的手机是关机状态。

    她长按开机键,几秒后屏幕上就跳出一堆消息,最新的一条来自一分钟前。

    左宗棠的不肖子孙:【在做什么】

    捧着手机还没回复,身后就进来一波乌泱乌泱的旅行团,万向轮滚动的嘈杂中,她蹙眉抬额。

    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颈项凹,锁骨凸,背脊挺直,一件黑衬衫撑得起慵矜不羁,左聿桉就坐在大堂BAR的沙发上,眼角含笑地看着她。

    大厅精致的水晶吊灯在他身后,璀璨流光飞逸,遮不住他的霁月生辉。

    仅仅一日不见,两人竟然在相隔千里的海城相遇,她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起身,在无数人来人往中朝她走来,那瞬间,心脏狠狠地悸动了下。

    “你怎么在这儿?”她张着柔嫩的唇,微微有些怔住。

    左聿桉停在她半步远的位置,嘴角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一天不见,就追到我出差的地方……”

    顿一秒,他意有所指,“夏葵,你的种种行为,挺让我误会的。”

    清洌的木质冷香逼近,她被颠簸出来的苍白脸颊,终于染上点绯意,“你少自作多情了,我是来参加同学婚礼的。”

    “哦,那可真是巧。”简单几个字,怎么听都不像字面上的意思,多少带着点意有所指。

    “哦什么哦,我根本不知道你来这出差……”语气带着不自觉地娇嗔。

    “那就是天定的缘分。”他努努嘴下结论,心情好得不得了。

    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费口舌,他朝门口方向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人推行李车过来。

    王歆玥也在同一时刻看到左聿桉了,她朝夏葵扬了扬房卡,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看你朋友多贴心。”左聿桉说完,双手搭她的肩头,将人往大堂BAR的方向推,“去那边陪我坐会儿。”

    脑袋还是懵的,心一下就麻掉,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他身侧了。

    夏葵这才发现左聿桉的对面还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两人之间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文件袋。

    有服务生给她端了杯橙汁过来,一口沁凉下肚,夏葵从上到下都舒爽了。

    左聿桉跟男人介绍她,“这是我朋友,夏葵。”

    朋友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暧昧,让人不瞎想都不行。很多感受如同飞鸟,倏忽而来,又翩然而去。

    接着上周日的阴雨绵绵,京市这一周的天气一直不好,没个放晴的日子。

    伞面上覆着雨声,马路上响起刺耳的车鸣,夏葵从地铁站刚出来,骑着摩托的小哥就替老天收拾了她的心不在焉。

    车轮溅起的水迹把她的鞋子淋透了。

    骑摩托的小哥车速一点没降,只抱歉地摆了摆手,就为这场恩怨做了了断。

    夏葵也只能咽下这口闷气,踏过布满雨痕的马路,合着雨声进了办公室。

    把包包往桌面上一掷,她脱掉湿冷的袜子,高原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没有任何开场白,语气也很不客气:“首映礼当天,我家艺人有个商务活动,要晚到。”

    夏葵擦鞋的动作一顿,对着外放的话筒说,“丁老师不打算走红毯了?”

    她觉得高原真有点拎不清,电影上映之后,丁柠的商业价值会翻好几倍,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接商务。可夏葵不知道的是,许梦伊眼看撮合自己的闺蜜和左聿桉没戏,就让丁柠换个目标,这个商务活动背后的资方,就是丁柠的新目标。

    “红毯估计来不及了”,高原还在被窝里,声音都没醒透,“你派一组直播团队跟着我们,可以切我们在车里的画面。”

    他自从上次扣了杨堃之后,就像抓住了她的小辫子,明里暗里总是想要点特殊待遇,可惜夏葵不吃这套。

    “不好意思,费用里面没这个预算。”

    这句话惹得高原嗓音立马拔高,“那你就去申请。不管是左总还是辛总,你看他们会不会同意。”

    电话悍声挂断,耳根子倒是清静了,那股闷气却迟迟不退。

    她打开微信,目光在微信列表上流连,左宗棠的不肖子孙已经被连日来的消息顶到了下面,里面静静地躺了一条消息。

    夏葵:左总,新的首映礼方案请您过目。

    三天了,他一直没回。

    那时候也总算有了点觉悟,成年人的已读不回,就是最好的态度,她把手机熄屏。

    雨天堵车严重,同事们陆续迟到,办公室逐渐嘈杂。夏葵鞋子还没吹干,邓总就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胳膊上搭着件西装外套,他食指遥遥一指,“你跟我走。”

    她抬额,微微一愣,“去哪?”

    邓总脚步不停,大跨步往门口走,“左总就这会儿有时间。”

    于是,目的地就很明确了——云展科技。

    “好。”心口轻微地起伏了一下,她抓起外套,拿上平板,默默穿回湿透的鞋子。

    邓总做电影宣发这么多年,除了有点爱美人,人脉资源和工作能力还是有口皆碑的,要不然辛北辰也不会把这么大的项目交给他。都是人精似的商人,断不会因为人情世故和轻微讨好,就把好处拱手相让。

    到了云展科技,是郑明亲自接待的他们,他脸上挂着笑,“两位稍等一下。”

    总裁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有人在签字,等待的间隙,一群腔调十足的精英白领各司其职,办公室有序运作,跟澳星的懒散随意形成鲜明对比。

    或许这就是科技公司和影视公司的区别。

    等签字的人出来后,郑明象征性敲两声门,就把他们引了进去。

    办公室是暗色调的,科技感十足的装修,办公桌上有一个小型的机器人手臂笨拙地挥动了两下,发出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你们好。”

    夏葵下意识地看过去,正好撞上左聿桉抬额。

    他的衬衫袖子半折上去,露出的腕骨上戴着一只黑色宇舶,人微微向后仰,双肘搭着椅背,表情淡淡的。

    邓总的嗓门不大,态度很是热络,“知道您忙,就让郑助理给我插了个队,没打扰您工作吧。”来意彼此心知肚明,但是场面话一定要说得好听。

    “没有。”左聿桉握上邓总递出的手,然后很快移开视线。没说话,没对视,没为这场猝不及防的见面发表任何看法。

    夏葵也立马收回视线,她进来之前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现在只面无表情地跟在邓总身后,甘当一个透明人。

    “夏小姐,你好。”

    男人很有眼色地拿着文件起身告别,“左总,我这边做好交接大概还需要一个月,那就下个月京市见。”

    然后弯唇跟她点点头,规矩客气离开。

    夏葵收回落在男人背景上的视线,别头看他,“左总是在挖角吗?”

    “嗯”,左聿桉如实回答。

    怕她不懂,又细细解释了一番,“北斗挖走了我的几个工程师,我挖走他们的技术总监,挺公平的。”

    简直是危言耸听。

    连她一个外行人都知道,工程师和技术总监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像他们这种科技公司,最重要的技术人员是拥有公司股份的,目的就是保护核心技术。

    她撇撇嘴,“你这简直是釜底抽薪。”

    左聿桉喝一口茶,漆黑的瞳仁紧锁她,“你以为我对谁都跟对你似的?”

    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表白之后,夏葵呼吸有点凌乱。她连忙灌了口橙汁掩饰发紧的喉咙,没想到喝得太急,又被呛得咳个不停。

    左聿桉把人揽过来一点,轻轻在她背上顺气,“慢点喝,又没有人跟你抢。”语气像哄小孩儿。

    缓了一会,她歪着头问:“工程师被人挖角,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慌?”

    一只手闲适地搭在沙发扶手上,他面上尽是从容淡泊,“有什么好慌的?他们的工作我都能接手并且胜任,公司所有技术岗位上的工作,我都了解。作为老板,我宁可用更高的价格聘请同样职务的人,也不会接受任何威胁方式的谈判。”

    男人在自己的领域侃侃而谈的时候,光芒是自然而然就散发出来的。

    夏葵有一瞬间的走神。

    这就是高位者的思维方式,他们是不带感情思考和审视问题的,不管你是什么学历,什么职务,在他们眼里也就只是工具而已。

    原来寒窗十年,真的比不上三代从商——阶级感是天生存在的。

    视线粘着她,他问:“在这儿待几天?我让人给你安排行程。”

    “不用,我们都订好了。”夏葵回神,看一眼手机,已经快七点了。

    “哪天回?几点的飞机?”

    夏葵拿住一张纸巾搓成条,塞进他的鼻子,然后她就成功地毁掉了一个偶像。

    占周无语至极,还不敢反抗她的止血妙招,只能用手挡在鼻翼下,“别笑了,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阳光下,她的眉眼都在发光,莹莹笑意看得他心头一动。

    他摘下太阳镜,刺目的阳光晃眼,他缓了好几秒才开口,“夏葵,我很喜欢你,你愿意跟我试试吗?”

    第 56 章   0°

    占周从那天起,就把心意明明白白地亮出来了,追人追得直接又热烈。

    路边的木蓝花每天清晨跟早餐一起送来,民宿的服务员平时不追星,只当是俊男美女的爱情故事,艳羡地问她在哪可以找到这么帅的男朋友?

    夏葵只能尴尬地敷衍过去,明明是很潦草的小花,偏偏内附了特别精致的卡片,上面写着if i could I'd get you the moon①

    她只能尽量躲着,脸上写了牛皮糖三个字,全天黏在辛彤身边。占周也是能屈能伸,就这么风轻云淡地跟在她俩后面。

    辛彤撂一眼身后的尾巴,眼神暧昧,“你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这句话后面跟着一个声嘶力竭的“啊”。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大,或许是洗碗已经结束,厨房里水流的声音停了,拖鞋哒哒哒地由远及近,伴着一个低沉的男声,“云秀,是谁?”

    “是葵葵”,郑云秀偏头回他,重新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带着恳求,“你爸爸已经回来了,你见见他好不好……”

    夏葵条件反射地开始发抖,那声音熟悉又陌生,像一道催命符绷紧她的神经,她直接截断郑云秀的回话,“妈,公司还有事儿,我得先走了。”

    她还没做好跟夏俊杰见面的准备,扯过左聿桉的手臂,一阵风似的逃离现场。

    重回车上的时候,夏葵坐在副驾上,双眼空洞,像丢了三魂七魄。

    想哭,又哭不出来;想笑,可是也笑不出来,夏葵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楼上的人此时才反应过来,一个陌生号码一直打过来,手机屏幕始终亮着。

    左聿桉从她手里抽出手机,长按关机键,然后带她去了就近的酒店。

    酒店的环境并不好,房卡一插,光线刺眼。恍惚的跌宕灯光里,左聿桉保持长时间的站姿不变,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心火不自觉地上涌。

    夏葵穿了一件黑色修身的超短上衣,乍一看平平无奇,后背紧靠三条珍珠链条拴着。海藻般的长发,妆面精致,卧蚕处还点了一颗小痣,一眼就能看得出是隆重的打扮。

    来夜店要打扮成这样?

    身后是狂欢的人群,而他像一个安静个体,笑容邪妄肆意。

    “忙到夜店来了?”

    四目相对,眼神交换,空气瞬间变得稀薄。

    掌心的手机震动,她条件反射地撂向屏幕,时隔两个小时,她发给左聿桉的报备微信终于有了回复:【不准】

    她下意识地攥紧手机,在他的视线里怔着,不知道是心虚还是错愕,“你怎么来了?”

    修长的指尖燃着一根烟,他唇角一寸一寸扬起,“不来怎么知道,原来女朋友喜欢别人喊她姐姐。”

    夏葵的气息都紊乱了,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在背锅还是甩锅中犹豫了一秒,当机立断地决定自保为上。

    “是她逼我来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指向了始作俑者。

    头顶有视线射过来,王歆玥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闺蜜出卖了。她从晦暗的角落里探出身子,圆场打得特别及时,“左总,我带葵葵来看看我男朋友。”

    左聿桉小幅度地点头,敏锐的目光在卡座里一扫,“这么多人,哪位是你男朋友?”

    丁晟也算是识大体,从一群男公关里走出来得体地打了招呼,辛北辰的声音就是这时候冒出来的,这个搅屎棍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没心没肺地提议,“既然大家都认识,那就一起喝酒吧。”

    队伍壮大得莫名其妙,卡座是坐不下了,辛北辰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他们换了个更大的包厢。

    他侧头跟丁晟笑嘻嘻地交代了几句,丁晟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订单后,欢天喜地用Ipad下单。

    三分钟后,十瓶黄金黑桃A,十瓶DP,十瓶Tequila 1942全部上桌。

    跟着琳琅满目的洋酒一起进来的,还有不少蹭酒喝的美女,辛北辰摊在沙发上照单全收,反正今晚又不用他买单。

    左聿桉就坐在她旁边,用着不轻不重的力量锁着她,浑身散发着无声欠哄的气息。

    夏葵盯着他的脸,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你生气了吗?”

    她清丽的面容似月下白莲,双眸澄澈动人,唇瓣咬得绯红。身上还披着他的西装,挡住背后的旖旎,都快要热死了。

    左聿桉眼皮掀起浅浅一层,唇角分明是染着笑意的,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怎么会,我开心得不得了。”

    完蛋了,看样子真的气得不轻。

    无声的眼神对视持续了几秒,夏葵的声音有点干,“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要不我们走吧?”

    “来都来了,干吗要走?”修长的手指把她凌乱的碎发绾到耳后,声音不疾不徐,“不是喜欢和弟弟喝酒吗?我作陪。”

    这个话题算是玩不腻了,夏葵在心里暴揍王歆玥。她不想补齐灵魂的参差了,她现在只想补齐哥哥和弟弟的参差。

    辛北辰开始安排酒桌游戏,左聿桉虽然意兴阑珊但也没拒绝,蹭卡的美女们和男公关们都要嗨翻了,跃跃欲试地等着开酒。

    耀眼的灯光转为昏暗,氛围诡异得让人迷离,丁晟手脚麻利地在调酒,夏葵撑着腮坐在沙发角落,被左聿桉隔离在喝酒的范围之外,离其他男人更是十万八千里。

    辛北辰这次特民主,“玩什么游戏?”

    陌生美女说,“大家都不认识,不如玩789破冰游戏。这个游戏的精髓就是,既不需要胆量,也不需要社交,只有有嘴就能玩。”

    “展开说说?”

    “放一个公杯,然后拿两个骰子,每个人都摇,总点数为七可以往公杯里任意加酒,总点数为八,把公杯里面的酒喝掉一半,总点数为九,把公杯喝光,喝完的人可以倒酒,随便倒。”

    都是玩咖,规则又简单,大家都附议。

    王歆玥也加入战局,“学会了,是不是有点单调?”

    “那就加码一下。”

    陌生美女勾了勾唇,“骰子要是对子,摇骰子的顺序就倒转,摇到一对一,可以指定一个人喝。”

    这么一来游戏的悬念就更大了,也更好玩了。

    丁晟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他拿出一个大号的公杯推到中间,“从我开始。”

    骰子在掌心晃动了两下,投掷的刹那,夏葵举手,“我也要玩。”

    左聿桉抬眸,漫不经心地回她,“你不行。”

    “凭什么?”她也好想立刻就醉死过去,断片的那种。

    “你酒精过敏。”

    夏葵哑口,酒精过敏,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他用下巴指了指今晚跟夏葵对话最多的“李汶祈”,“去给姐姐拿一杯牛奶。”

    说到“姐姐”两个字时,他优哉游哉地拉了长音,嗓音像在沙粒里滚过一般,颗粒分明。

    辛北辰一声“被你喂了狗粮”的低嘘,夏葵的面皮儿轰一声就炸了。

    就在她快要社死的瞬间,左聿桉示意游戏开始。

    白色的筛子在桌上弹跳,丁晟运气不错,掷了一个“7”出来,他起身到桌上拿起一瓶黑桃A,瓶口对准公杯咚咚咚地倒进去,液体直抵杯口。

    第一局就这么刺激,包厢里的人一阵尖叫。

    辛北辰把骰子扣在两掌之间,装模作样地念叨了几句,手指一动,骰子弹落到桌面上。

    两个一,他可以指定人来喝。

    呜呼声四起,辛北辰指指丁晟,“自作孽不可活,这杯你喝。”

    丁晟无所谓地耸耸肩,执起酒杯干净利落地灌进喉咙。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放了洗澡水,又把浴袍塞进她怀里,温柔低哄,“你需要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夏葵慢吞吞地脱衣服,像个关节凝滞的木偶,左聿桉背过身子,就这么耐心地等着。

    正因为自己也曾经经历过亲人带来的伤害,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懂她的感受了。

    皮肤裸露在空气中,夏葵打了一个寒战,她抖开浴袍顺从地去了卫生间,再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浴后的红晕,可整个还是如同一朵枯萎的玫瑰,没有一丝生气。

    左聿桉帮她把头发吹干,拉上薄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有事随时喊我,我就在隔壁。”

    夏葵仍然不言不语。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把床头灯调暗,起身。

    手腕突然被人用力地抓住,她嗓音起颤地问他,“左聿桉,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左聿桉重新坐回床边,用拇指揩掉她眼角的水迹,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觉得呢,什么是爱?”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但他能听出里面的尖锐。

    昏昧的灯光下,两道影子叠在一起,一个静默,一个执拗。

    夏葵像一个稚气的孩子,倔强地想要知道答案,她的脑子很混乱很混乱,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慢慢屈下膝盖,把她的额头抵向自己,“我不知道别人的爱是什么,但我的爱就是你,你在它就在。”

    这是第一次,有人亲口说爱她。

    夏葵突然抱住他,呜呜呜地哭出声来,左聿桉胸口一阵绞痛,也紧紧地抱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垂眸看身前的男人,他单膝跪在地上,侧脸浸在光影里,衬衫上带着泪迹,手背上是她指甲的抓痕,突然心里很酸。

    左聿桉还维持着那个疲累的姿势,大掌在她后背上轻抚,“好点了吗?”

    “我不会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想说我也愿意听,但是只一点你要记住,万事都有我。”

    夏葵的眼眶又开始泛滥,她直起身子,肩头一凉,薄被在两人之间滑落。

    视线下意识下移,左聿桉的呼吸瞬间就紊乱了,他像个坐怀不乱的绅士,抓起被子覆上去,可怀里的小女人一点都不配合,就这么不着寸缕地往他怀里钻。

    她的眼泪还在掉,鼻音很重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你不是很爱我吗?”

    柔弱无骨的双手攀上他的后颈,不得章法地吻上去,她仰着脖颈,胸前雪肤白得晃眼,沾着薄薄的细汗,和他的肤色对比明显。

    夏葵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大胆,柔嫩的红唇四处点火,从薄唇挪到耳际,从喉结辗转到脖颈,好像让他失控就能证明什么。

    夜色里,她的神色偏执又脆弱。

    左聿桉不知道她要闹到什么程度,他的呼吸重到不行,嗓音里裹着一层沙哑,“你现在不清醒,我不想让你以后后悔。”

    “你不想要我吗?”她仰视线,眉眼里都是茫然失措。被子随着动作继续往下滑,缀着的粉果若隐若现。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还没发完,背就被按过去,左聿桉强劲有力的大手猛地扣住她的后脑,沁凉的薄唇贴上纤细的脖颈,牙关朝着动脉跳动的位置啮咬下去,夏葵因为轻微的刺痛惊呼了一声。

    骤然停顿的吻,喘息声在安静的空气里被放得很大。衣摆已经无法归位,她的手胡乱地摸上去。

    左聿桉眼里的火苗来回跳动了几秒,他钳住她的下巴,目光凝着她,“宝贝我提醒你,一旦发生关系,我就是咬死不撒手那种。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要是真想好了,我们就继续。”

    人在失衡的状态下,难免想用一种情感去填补另一种。夏葵这么多年来一直对雕刻自己的时光万分感激,以为自己已经实现了自我救赎,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就被打回原形。

    折腾了一个晚上,这会儿理智终于回炉了,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两人就以这样一个暧昧的姿势,安安静静地抱了十几分钟。

    再开口的时候,她眸底漫上一层水雾,“左聿桉,我今天真的很难过,虽然不是你造成的,但是你能不能给我道个歉。”

    身侧的床垫上下弹动,左聿桉用被子把她裹紧,再把小蚕蛹束进自己的怀里,他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对不起。”他道歉道得毫无底线,“我为不能帮你解决问题而道歉,我为不能让你别哭而道歉,我为没有早点出现在你身边而道歉……”

    三句道歉清晰地钻进她的心里,夏葵的委屈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脸往他的胸口蹭了蹭,“让你道歉你就道歉,你怎么一点底线都没有?”

    左聿桉无奈地叹气,他今天一天叹气的次数比这辈子加起来的都多,他吻在她潮湿的眼睫上,嗓音里透着无可奈何,“宝贝,你是老天派来折磨我的吗?”

    他下床拉紧窗帘,把床头灯关了,然后又重新躺回她的身侧,“睡吧,我陪你。”

    柔滑的肌肤,清冽的香气,无不在挑战他的自制力,左聿桉尽量去回想公司的报表让自己冷静。

    房间彻底陷入了黑暗,夏葵从被子里挣出一只手,环上他的手臂。她半垂着视线幽幽发声,“我是不是很不孝,连自己的爸爸都不认。”

    “没事,不认就不认吧。”一贯磁性的嗓音意味深长,“只要你不哭,你现在揍我爸一顿都行。”

    她被他逗笑,无声地弯了下唇角,“你怎么跟我一样不孝?”

    “要不怎么配得上你。”

    夏葵被胸口意味不明的情绪戳中,她执起他骨节分明的手,缓缓与他十指相扣,“左聿桉。”

    “嗯?”

    木质香压了下来,她别头,和他对视,“没有。”

    张教练终于反应过来两人的关系,默默地从另一侧下车。

    左聿桉伸手握她的后颈,“车库里所有的车,给你随便撞,好不好?”

    “你是不是有病。”

    那一刻,夏葵的心情很难形容,她在眼眶忍不住泛滥的瞬间别过头,不想看他。

    他打开车门,躬身解开她安全带的扣子,蹲在她腿边,熟练地去扯她的手。

    熟悉的金属质感不在了,他视线下移,纤细的无名指上空空荡荡,只剩他自己还带着那枚情侣戒指,眼内慢慢起了情绪。

    第 57 章   0°

    那一眼就只是一眼,不带任何情绪的,看完就很快收回视线。

    她下了车,绕过车头跟张教练道别。

    张教练面色难看地过来,短暂地瞟一眼她身后的左聿桉,视线挪到她脸上的时候开口,“小夏,有的人天生就不适合开车,这以后汽车都有自动驾驶功能,会不会开不重要。”

    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我让驾校把学费退你吧。”

    夏葵知道自己今天冲动了,毫不含糊地道歉,“对不起,张教练,我改天再考。”

    短促的沉默之后,她轻飘飘地回一句,“地址发我。”

    六月中旬,天气肉眼可见地升温,夏葵穿了一件短袖,家居裤也没换,踩上双运动鞋就出了门。

    猫粮就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小区里的流浪猫很多,她和王歆玥偶尔也会下楼去喂,这会儿倒也不用专程去买。

    刚下楼,微信就收到了占周家的地址,还有智能锁的密码。

    好一个在她家附近?!

    直线距离不到六百米,导航软件上面显示步行需要三十五分钟,夏葵果断地打了辆出租车。

    占周住的小区建在半座公园里,外立面气派,门禁森严,一看就是高档住宅。

    夏葵没有业主卡,刷不开大门,登记访客的时候,她又填不对业主的姓氏,该死的余衫偏偏这会儿不接电话,最后只能被保安拒之门外。

    夜风转凉,吹得脑仁疼,T恤领口扑簌作响,她准备绕到北门去碰碰运气。

    小区周围亮起橘色的路灯,夏葵抚着手臂继续微信轰炸余衫,路过一面全是爬墙虎的墙壁时,她抱着臂停在原地。

    那里有一个黑色的铁门。

    在风里站了四五分钟,没余衫的只言片语过来,她缓缓走到铁栅栏前丈量了一下——不宽不窄,刚好能容纳一个人钻过去。

    她先把腿伸了进去,正缓着呼吸过身子和头的时候,一道男声天杀地出现了。

    “需要帮忙吗?”

    夏葵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铁门前,满身潮牌,脸上戴了口罩,路灯从身后打过来,看不清长相,但他眉宇间的笑意依稀可见。

    好丢人。

    “需要。”这女人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左聿桉什么都没做,已经被扣了顶男模的帽子,无力感排山倒海而来,夏葵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再次强调,“我男朋友真的不是男模……”

    “毕竟好男人别辜负,坏男人也别浪费。”

    晓冰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不知道当事人的心脏已经被她搅得浮躁无比,她压低音量特别郑重地提醒,“但是你玩归玩,千万别把结婚当儿戏。”

    夏葵真的要疯了。

    手机屏幕亮起,辛者库贱婢的名字在屏幕上弹出,她伸手朝晓冰止了止,终于从男模的话题里解脱了。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她按下接通键,辛北辰略带恳求的声音传来。

    “夏葵,你就帮我劝劝左聿桉吧,周末的游艇趴只有打着他的幌子,我女朋友才没办法拒绝,你也不想看我失恋分手,最后变成孤家寡人吧?”

    夏葵原本对辛北辰的印象都是来自网络——高调、傲娇、冷漠,非常符合他纨绔子弟的人设。

    经过这么几次的接触,他的人设彻底崩了,变成了幼稚、中二、难缠。这几天他像患有牛皮糖综合征一样,搞不定左聿桉,就一直从她这边下手。

    夏葵忍住了把剩饭砸他脸上的冲动,为了能够彻底终结这种折磨,她言简意赅地回:“好。”

    话筒里凝滞了几秒,辛北辰大概没有想到她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反应过来之后欢天喜地挂了电话。

    那天下午夏葵跟全国各地的驻地发行开了视频会议,把近期的工作布置了一下,影片还有一个月上映,城市发行经理可以开始出差了。

    《交换人生》又出了一个新版MV,Talker单独的故事线,演绎者是最近很火的歌手左佑。左聿桉倒是挺会物尽其用的,让自己的堂弟唱主题曲,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营销部的几个同事是左佑粉丝,整个下午的话题也都围绕他转,有人建议去左佑的超话里发帖,准备靠他的粉丝再吸一波流量。

    有人干脆提议:“要是左佑也能参加路演就好了,到时候关注度肯定很高。”

    余衫手臂搭在椅背上,戳破她们的白日梦,“我跟左佑的经纪人谈了,人家就回了两句话:档期很满,配合不了。”

    她阴阳怪气地模仿了对方的语气,明显有被拒绝的愤愤,夏葵默默地听了一耳朵。

    晚上回家的路上,等红灯的间隙,她就跟左聿桉说了公司的八卦。

    这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低烧了整整三天,才彻底痊愈,这两天接送夏葵,都是让司机开的车。

    他坐在后座上,把夏葵的手握到膝盖上,另一手环过她的腰,整个人懒懒的。

    “她找的应该是左佑的助理,不是经纪人。”

    夏葵脑袋里缓缓打出一串问号,这人这么忙,怎么连这种细节都知道。

    思量了几秒后,她直接开口,“能让左佑配合路演吗?”

    他眼皮掀起浅浅的一层,“你也是他的粉丝?”

    不知道为什么,夏葵从这个问题里嗅出点不一样的味道,她反应很快地回,“我才不喜欢年下恋呢,真不理解那些喜欢弟弟的人,是母性光辉太强了吗?明明年上恋才是最香的。”

    她的五官白净立体,身上带着淡淡的幽香,说出的话也格外真诚。

    左聿桉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他撇了撇唇角,“那么喜欢年上,也没听你喊我一声哥哥?”

    哥哥?

    夏葵惊觉不妙,她眼睁睁地看着汽车挡板适时升起,显然司机已经误会了接下来的走向。

    两人只差了一岁,算什么年上恋。她一阵脸热,只能用力抠他的膝盖泄愤,左聿按唇角上扬地把人往怀里扣。

    车子停在一个红灯路口,夏葵扇了扇脸上的热度,仰头看他,“明天辛北辰的游艇趴你去吗?”

    他没什么迟疑地回:“不去。”

    “左聿桉,你是不是谈个恋爱把所有的朋友都疏远了,你现在每天接送我上下班,还有时间跟朋友联络感情吗?”

    视线自上而下一掠,他好整以暇地垂眸,“我跟他们有什么感情?我跟你才需要联络感情。恋爱这么久还没个公开的身份,我不得努点力?”

    “反正明天我约了白瑜,也没时间陪你,要不你还是去吧。”

    真的受不了辛北辰唐僧般的碎碎念了,而且她明天也确实有事儿。上次的首映礼之后,白瑜已经约了她好几次了,夏葵大概知道她的意图,没有得力的帮手,很难为新东家效力。

    电影行业的发行经理特别不好招,看似做着娱乐圈相关工作挺高大上的,其实就是电影行业的民工,真忙起来的时候,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出差出到怀疑人生,数据压力也特别大。

    这一年,澳星也一直在招聘,实习生来来回回地进,不能接受不了工作强度,就是能力实在不足,一个都没留下。

    左聿桉听她提过白瑜想要挖角的事儿,他倦懒的嗓音低低沉沉在她耳边绕,“公司的资源永远都是有限的,好东西要去抢,抢不过也别内耗,不是你能力的问题,可能是派系的问题,这时候就要换一家去抢。”

    忽略耳根窜起的灼热气息,夏葵没好气地回,“我到底是去上班还是去当强盗?”

    视线相接,漆黑的眼底起了些波澜,左聿桉偏了偏头,“抢不过的告诉我,你男朋友帮你去抢。”

    这是什么强盗言论?但是莫名有点喜欢,全是泛起酥酥麻麻的痒。

    十字路口的红灯跳转,车子继续前行,她故意忽略面上的热度换了个话题,“左聿桉,明天参加游艇趴可以,但是你要是让别的女人碰了一根手指,回来我就扒了你的皮。”

    带着一抹妩媚笑容,眸底却如黑莲般危险。

    “家教这么严?”

    他倏地笑了,唇角的弧度根本降不下来,显然对她占有欲很受用。

    夏葵觉得这人可能有点大病,她剜了他一眼,“原谅那是不可能的,我又不是观音菩萨。”

    “那我要是骗了你,你会怎么样?”

    她的音调特别温和,红唇轻挽朝他勾手,“你猜?”

    把头发捋到耳后,她偏了偏头,“你能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吗?”

    旋转,跳跃,然后滚远点。

    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压低音量,“一会儿我也要从这钻进去,所以,你能不能快一点?”

    出于对陌生人的警觉,夏葵认真扫了一下他的脸,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你干吗不走正门?”

    “和你的理由一样。”

    夏葵:他也是帮人喂猫?

    昏暗光线下,男人等她“越狱”成功后,就先把包掷了进去。她看着那个LV的邮差包“啪嗒”一声砸地,心脏轻微抖了一下。

    他一条长腿先跨过栏杆,深吸一口气,用头部带动整个上身单向用力,整个人很顺利地就从栅栏缩了进来。

    一看就是个老手。

    夏葵的心理变化没有在脸上体现,她仰头看了看几栋一模一样的高层,眯着眼问:“你知道十二号楼是哪一栋吗?”

    内墙阻挡了路灯光线,小区内更加幽暗,男人从地上捡起包,看也不看就重新背上,插着兜走在前面,“跟我走吧,我也要去十二号楼。”

    “这么巧?”夏葵不得不警惕起来。

    男人转头,打开手电筒照亮脚下的路,“你也可以选择去问问门口的保安。”

    一句话就把她噎了回去。

    往前走了两步,他又说,“要不你先把手机调到110,一会觉得不对劲,报警也快。”

    “没事儿,我带辣椒水了。”她诓他。

    男人脚步短暂停了一下,然后是带着气音地笑,“行。”

    夏葵急着完成喂猫的任务,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单元门还有一道门禁,她以匀加速的步伐疾走了两步,在大门关闭之前,挤了进去。

    大堂水晶灯的光线兜头而下,男人的五官一下子清晰起来,随着他摘掉口罩的动作,一张帅得不动声色的面容朝她逼近。

    男人眼睑垂着,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夏葵,你真的认不出我吗?”

    她有一瞬间的怔惊,随即拧了拧眉,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占周?”

    其实两个人的相识比这部电影更早。他们是大学校友,不同专业,夏葵学的是编剧,占周学的是表演,而且他从大一就开始接戏了,一直是表演系的风云人物。

    所以这次不管是发布会还是首映礼,她都没有主动寒暄,毕竟两人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同窗情谊。

    这会儿,夏葵以询问的眼神问,“你不是回来了吗?怎么还让我来喂猫?”

    占周单手插兜,用抛掷的形式把问题又抛了回来,“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来帮我喂猫?”

    对话很干,生搬硬套地干。

    不知道占周的经纪人是怎么和余衫沟通的,反正现在两个当事人,是肉眼可见的尴尬。

    拎着袋子的指节突然就泛白,她嗓子微微有些发干,把猫粮往他怀里一塞,“既然你回来了,猫就自己喂吧。”然后扭头就走。

    脑后的长发轻微晃动,按下开锁键的瞬间,占周在身后喊她,“老同学,路演见。”

    “再见。”

    但是占周这个人,只上一秒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片刻的印象,下一秒就被愚弄的心火烧得一干二净。

    余衫的电话姗姗来迟,她挂断,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电话又响,接起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输出,“你是不是有毛病,人家占周自己都回来了,你让我来喂什么猫?”

    电话那端有几秒的空滞,夏葵继续得理不饶人,“心虚了?没话讲了?你以后能不能少做点无聊的事?”

    “帮占周喂猫?”左聿桉戏谑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字字落耳,“夏葵,大晚上去别的男人家里,到底谁该心虚?”

    夏葵心里咯噔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接错了电话,骂错了人,嗓口无端地哑了一下,于是话题转得特别快,“你忙完了吗?”

    左聿桉应了一声,语气特无辜,“男朋友忙着加班,女朋友忙着帮别人喂猫,真的是世风日下,世态炎凉……”

    成语都让他用出花来了,夏葵百口莫辩,只能用无赖的方式撒娇,“谁让你女朋友就是电影发行食物链的底端呢?所有人都比我大,谁都能差遣我,真倒霉。”

    后背抵在车座上,她已经快要缺氧了,还是等不到他松口,夏葵气不过地咬下去,口腔里马上就有了血腥味儿。

    左聿桉抽了张纸巾,没擦自己的嘴角,来沾她眼泪的时候,夏葵才发现自己哭了。

    “宝贝,别哭。”他眉眼都是倦容,带着毫不遮掩的心疼。

    “你瞎了吗?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夏葵还是倔,红着眼睛看他,声音还残留着哽咽。

    左聿桉的气音徐徐滚出,“葵葵,他不是真的爱你。”

    “对,没有人真的爱过我。”夏葵混乱抹掉不受控的眼泪,拉开安全带下车。

    她已经可以摒弃过去自己执着追求的东西了。

    第 58 章   0°

    阳台上的风很大,将夏葵本就凌乱的头发吹得四散。远处的霓虹星星点点,唇上还带着左聿桉的气息,他的好、他的坏都走马观花地在脑子里掠,她仰头看天上的月亮,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给左聿桉和占周同时发了微信,过了一会儿,车灯亮起,楼下的车缓缓驶离。

    其实这一个多月,她还是得到了不少长进的。虽然偶尔还是会走神,有不一样的情绪冒出来……

    起码,她不会只盯着失去了。

    手机重新换回旧卡,连续不断的震动声,快把手机震碎了。消息太多了,夏葵慢慢看,其中一条引起她的注意。

    夏葵看见许梦伊收掉太阳伞上车,蝶形门缓缓关闭,黑色跑车在轰鸣声中驶离。

    视线重新移回来的时候,如赘千斤。她坐在左聿桉对面,袅袅的咖啡香漫着,他们隔着一张方桌的距离。

    他眼皮懒懒地耷着,将烟从唇边缓缓拿开,缓缓吐出口烟雾。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略带冷感的声线在耳边炸开。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双肘撑在桌面上身子前倾,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为咫尺,也把带着压迫感的烟味一并送了过来。

    她呼吸着,后背已经紧贴椅背。亲了追求对象却不想负责,这要怎么说出口。

    耳边的爵士乐在响,有烟草燃烧的声音,两个人彼此注视了几秒后,夏葵率先退下视线。

    她别开头,盯着某个虚无的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你能不能就当没发生?”

    左聿桉鼻子里哼出一声不满,“耍了流氓还不想负责?”

    他的态度昭然若揭,说到“负责”两个字的时候,下颚线绷得紧紧的,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遭受这份侮辱。

    血液还在逆流,夏葵无措地咬了下唇瓣,“我工作特别忙,没有时间谈恋爱。”

    “不谈恋爱就亲人,你在钓鱼吗?”

    哪钓鱼了?她又不是捕鱼达人。

    夏葵吸一口气,还是想平复受害者的情绪,委婉提醒,“你不也没吃亏吗?”

    左聿桉笑了,气的。“什么?”辛北辰那头太吵,没听清,又追问了几句。

    后面絮絮叨叨的话,左聿桉没什么耐心听,只留了冷酷无情的四个字“我要静养”,就挂了电话。

    世界终于清静了。

    盛出来的海鲜粥,米粒软糯中开花,浓郁的咸香味直往鼻中飘。

    这才后知后觉腹中空空,左聿桉重新走回厨房,刚要接过粥碗,手就被夏葵拍开了。

    “烫!”她一鼓作气跑到餐桌,放下碗就用两手捏住耳垂,回头就看见他另外盛了一碗放在餐盘上,慢悠悠地端了过来。

    “你陪我吃点。”

    “好。”夏葵在他对面坐下。

    左聿桉吃相极佳,汤匙安安静静地往嘴里递,随着每一次吞咽,喉结上下滚动,连个粥都能喝出个如诗如画的优雅。

    手机时不时地震动,他看也不看,就这么专心致志地喝粥。

    粥碗空了大半,他开启夸夸模式,“你这厨艺将来失业的话,可以去开餐厅了。”

    夏葵用眼尾瞪他,“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开餐厅不好吗?”他唇角轻勾,语气里有着不自觉的轻哄。

    她将漏下的长发绾到耳后,双手撑腮看他,“将来我写的剧本拍成电影的话,我就让你在里面客串餐厅老板?”

    “你写了什么电影?”

    夏葵大学的时候主修编剧,最大的梦想当然是成为一名编剧,构思的故事断断续续写了好几年,毕业之后才发现,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人脉,剧本跟废纸无二。

    “现实题材的电影,拍了会亏钱那种。”她没细说下去,左聿桉也就没追问。

    “赶紧滚。”左聿桉要关门。

    “别别别,我还有事儿跟你说呢。”

    他秋刀鱼似的溜进来,一张脸染足了酒色疲惫。

    “周末伊伊的白月光要回英国了,我不想让伊伊去机场送他,到时候拥抱吻别来一套的,我看不得那种场面,所以你周六必须过生日。”

    左聿桉用看智障一样的表情看他,“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去年我生日,你老婆送了我一块雪板,你为了讨好她,你次日包了飞机去瑞士滑雪。”

    “不要在意那些小细节,她那个记性哪会记得你的生日”,辛北辰嗓门都拔高了,人也有些轻微烦躁,几秒后,他改了主意,“要不这样吧,就说庆祝你找到了女朋友,到时候游艇Party我都给你准备全套,红酒美女你全都不用操心,只管人来就行了。”

    这人为了许梦伊已经失智了,什么馊主意都敢往外说。夏葵之前听过两人的爱情故事,暗地里还唏嘘地感慨了一番,这会儿那点儿同情彻底败光了。

    左聿桉虽然是第一次当人男朋友,但是求生欲特别强,表情无辜地张口就来,“不行,夏葵不让我跟你玩。”

    辛北辰叉腰往墙上一靠,毫不留情地嗤笑,“你脑子真的烧坏了,夏葵本人都不在,你演戏给谁看?”

    他动作太大,后脑撞到了玄关的开关,突然间陡然大亮,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

    一阵刺目的光亮后,他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夏葵。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男人和女人共处一室,辛北辰笔直地僵硬了。

    突然就知道了左聿桉心情不好的原因。

    他抹兜找烟,声音含含糊糊的,“我打火机落车上了,我去拿一下,你们忙。”

    “辛总好。”

    夏葵从沙发那走过来,像是没听到两人刚才的谈话,神色自若地打招呼,“正好我要回家了,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辛北辰脸都僵了,所有的能说会道、巧言令色都失灵了,整个人结结巴巴的,“别呀,你们忙,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夏葵这回是真的困了,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轻轻地抱了左聿按一下,“你别送我了,上楼休息,快点好起来。”

    然后拎着包看向辛北辰,笑容促狭,“辛总,我男朋友病了,只能麻烦你送我了。”

    辛北辰:我他妈喝酒了,怎么没人心疼?

    最后送人的是辛北辰的司机。

    司机去取车,左聿桉被强行安排上楼睡觉,夏葵和辛北辰在门口等。

    他仰头靠在柱子上,揉了揉眉毛打趣,“左聿桉之前没少笑话我,现在他跟我有什么区别?”

    夏葵撂一眼楼上,杀人诛心,“还是有区别的,起码,我没有白月光。”

    辛北辰揉了揉太阳穴,“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

    毒舌夫妇。

    回去时已经很晚,她困得睁不开眼,额头抵着车窗半梦半醒。

    半小时后,到了小区楼下,左聿桉叮嘱司机一定要看着人上楼再走。

    这个女人的倒打一耙还真是坦诚。要不是几次三番地接触下来,深知她的为人,他都要怀疑这是什么欲拒还迎的新招数了。

    她坐在正对面,阳光照在皮肤上,细小的绒毛上踱着光晕,小小的一只塞在Over Size的卫衣里,整个人紧绷如弦,手指无措地攥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桌布一角,明明有点心虚,却偏要伪装成情场老手的样子。

    他抻了抻眼睑,顺着她的话走,“不好意思,我觉得自己很亏。”

    “你有什么好亏的?”她有一秒的错愕,反应过来后将额前的碎发绾到耳后,不太自然地咳一声,“那你想怎么办?”

    “这事儿先翻篇。”

    左聿桉不想再追究下去了,直接问出自己想要的,“你先说说为什么躲着我?”

    视线凝在她脸上,不错过任何表情。

    “发消息不回,朋友圈屏蔽我,下班还从东阳公园的侧门走?”

    夏葵表情像被雷劈了一样,都怀疑他是不是把云展科技新开发的导航系统按在自己身上了。

    他扬一分调子,“如果你对我不满意,或者不喜欢我追人的方式,你可以跟我说。”

    夏葵眼里有什么情绪收了一下,她幽沉一句,“我不想让你追我。”

    跟郑云秀相依为命多年,她一边努力生活,一边细数过往,从没期待过被人猛烈地喜欢。

    这是一句实话。

    抬着额,两相对视的时候,左聿桉能看出她的认真。

    指端轻微地敲在桌面上,他在舒缓的音乐中摇头,“反对无效。”

    然后勾起唇角看对面的小女人的肩身垮掉。

    “翻篇的条件就是——不能拒绝我的追求。”

    如果说校园爱情的追求方式是克己复礼的,那么左聿桉的追求方式就是狂风骤雨的。

    他周六先是给她一天时间慢慢消化情绪,周日一早就把车停在她家楼下,一条“等你”的消息之后,就再没了音讯。

    窗外小雨绵绵,王歆玥抱着臂在阳台徘徊,折身提醒,“已经第七个送伞的了。”

    一辆阿斯顿马丁停在鼎润小区的楼下,让整个小区都沸腾了,更别提还有一个超帅的男人倚着车站着,楼里几个颇有姿色的都花枝招展地下去送伞了。

    “办公室一个小奶狗,楼下一个大帅比”,她慢慢踱过来,意味深长地提议,“等你把两个都拿下,分我一个怎么样?”

    回应她的是一记白眼,夏葵没忘了谁才是始作俑者,“王歆玥,你这么多年跟我分享的秘密足以让你身败名裂,小心我闺蜜变敌蜜。”

    关门前,她又报复性地提醒,“听说泡芙小姐的销售额已经超过你喽。”

    杀人诛心。

    毕竟,独不痛快,不如众不痛快。

    潮湿的气息氤氲在空气中,雨很小,不打伞也没什么问题。

    雨光中,男人五官深邃立体,一身休闲装干净又清爽。很巧的是,夏葵今天穿了同款黑色的卫衣,两人隐隐有种情侣装的暗示。

    左聿桉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到脸上,额头朝车一指,“上车吧。”

    夏葵下意识地捏紧了胸前的包带,“去哪?”

    “看你想去哪里。”

    “我想在家睡觉。”

    唇角不自觉地上浮,他勾勾手,示意她过来,“别说这种让我想歪的话,毕竟~”

    拉长音,“你是有前科人。”

    一股热气瞬间涌上头顶,那股想要把他捏死的情绪几乎要凝成实际,她大力地拉开车门,再“咣当”一声合上。

    方向盘一拐,车子出了小区,带着一地破碎的少女心。

    说不虚荣是假的,毕竟被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追求,是不是也代表着自己也是一个不错的人呢。

    可脑海里总有一个无法祛除的声音时刻刺痛她的神经,爱会让人盲目,也会让人失去理智,爱情伊始都是妙不可言的,可是之后呢?

    三心二意地撂一眼窗外,她眉头蹙起,别头看他,“为什么要来这儿?”

    “带你练车。”

    与此同时,隔着一个卡座的幽暗角落,有人手夹着烟,烟雾缓缓漫到手臂。

    他身侧的辛北辰喝一口酒,额头朝他倾了倾,“都这样了,你还不出手?”许梦伊跟那么多男模喝酒,他也很不爽。

    左聿桉放下手里的杯子,淡薄地扫他一眼,起身。

    一步两步踱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蔚蓝又在“分赃”,“夏葵,你选那个小狗奶,正好跟左聿桉不一样。男人嘛,一定要多多接触,才知道自己到底适合什么样的。”

    夏葵来不及拒绝,一抬眼就看见一双意味不明的眼。

    幽暗的环境里,鼓点一声声地灌入耳朵,他已经站在她身前一步的距离,款款蹲身,“葵葵,玩够了吗?我送你回家。”

    第 59 章   0°

    厚重的红光挡在身后,喧嚣的音乐一层一层传来,左聿桉伏在夏葵腿边,指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等着她回答。

    酥酥麻麻的痒意从手心开始蔓延,两人呼吸沉沉地在昏昧中对视。

    他的话夏葵听见了,但偏偏就是不回答。

    她喝了酒,反应有点慢,左聿桉的手指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再得寸进尺地把整个手心圈进来,无名指缓缓地摩挲,金属戒指不断刮蹭她的肌肤,心跳慢慢加快。

    她的声音也哽咽了,“你俩好好的,行不行?”

    夏葵蜷了蜷腿,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疼,她拥着被子做起来,看腿上包好的纱布出神。

    这会儿是下午两点,隐约听见窗外呼呼的风声,她慢悠悠地抬额。

    “是左总半夜去买了纱布和消肿的药,亲自给你包扎的。”

    小高阿姨偷偷打量她的表情,“我在左家工作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左总对谁这么上心过,就连先生和夫人,也没见他给过笑脸。你在这儿的这段时间,是我见过他最开心的时候。”

    “小高阿姨,粥给我吧。”夏葵语调平述地看她,

    是该吃点东西的,要不然连离开都没有力气。

    小高阿姨松了口气,“夏小姐,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夏葵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粥,她的脑子反应很慢很慢,动作也就变得很慢,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她对小高阿姨挤出一抹笑,“阿姨,你能把我卧室里的留声机装一下吗?”

    小高阿姨怔了一秒,还是叹了口气。

    她还是要走。

    左聿桉看她捧着墨绿色的留声机下来的时候,眸子像一潭死水。那是庆祝她搬进京韵别墅时买的礼物,现在她要拿走了。

    那种猝不及防的情绪,像洪水猛兽当头扑来,他站在门口喉头滚动,“葵葵,你不要我,也不要大左,聿聿和小按了吗?”

    空气中有鱼缸过滤器运作的水声,大左、聿聿和小按浑然不觉地在水里撒欢,丝毫不知道她这个“妈妈”已经要抛弃它们了。

    夏葵望着他,说不出话,眼里都是恨。

    背脊突然就塌了,眼泪不受控地落,左聿桉抱着她,一直在说对不起,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嘴里反反复复说的都是要走。

    左聿桉知道她还陷在牛角尖里,也不敢强硬地留人,最后是郑明给她送回鼎新公寓的。

    王歆玥今天没去公司,见她失魂落魄地回来,人都傻了。

    手虚虚揽在夏葵身后,她拼命给捧着留声机的郑助理使眼色,偏偏那人像瞎了一样,目不斜视地放下东西,“夏小姐,有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二十四小时都可以。”

    夏葵没什么情绪地点头,默默进了房间。她一句想见他,左聿桉就安排了司机来接。

    宾利车穿梭了半个城市,从城东开到城南,最后进了京韵别墅。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每天早晚亲力亲为地接送她上下班,竟然要开上三十多公里的距离。

    陪她跑了一趟安庆县,往返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夜里被她又哭又闹地折腾了半宿,还有早上的冷水澡,左聿桉发烧这事儿,她得负全责。

    京韵别墅的安保确认了车号牌后,抬杆放行,直到再也开不进去,夏葵从后座下车。

    夜里十点,园区里静悄悄的,独栋别墅之间距离很远,邻里被枝繁叶茂的芭蕉树隔开,密树掩映下是柱形的落地路灯,她沿着白色的鹅卵石小路直接到了A6栋的门口。

    月光斜下来,脚下拉出一道黯淡的影子,风一阵阵地吹,把她身上的香气吹了过去。

    “某人终于想起来问问自己男朋友的地址了?”大门敞着,左聿桉一身灰色麻料睡衣站在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

    客厅里鹅黄色的灯光漏了出来,他浸在光里,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有神色恹恹的。

    夏葵噎了一秒,也没反驳他的调侃,垫脚探上他额头。

    有点烫。

    目光相撞,她仰头看他,“吃药了吗?”

    “懒得吃。”

    见她还在原地站着,他长臂一身把人掳进门。

    夏葵进房间的第一感受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

    这间别墅实在是太大了,客厅和厨房在南北两头,一眼望不到底。现代风,灰色调,装修风格跟他的办公室如出一辙。

    地上放着一双女式拖鞋,她朝他看。

    左聿桉满身惫懒劲儿,优哉游哉地抱臂解释:“放心,拖鞋是新的。”

    踩进去还挺合脚,夏葵也就再开口追问,为什么会有一双她尺码的新拖鞋。

    一楼灯光通明,她走进去自然地环视一圈,觉得这个房子缺了点人气儿。软装极少,沙发是灰的,柜子是黑色,酒柜满满当当,茶几上空无一物,最显眼的装饰画竟然是一幅银河星系图。

    把包掷到沙发一角,夏葵随手绑了一个丸子头就一头扎进厨房。发烧就要多喝热水,这是她对发烧自愈最大的理解。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烧水壶,她翻出一个小奶锅勉强替代,燃气灶打了三次,还没出火,秀眉拢成一团,“左聿桉,你家的天然气怎么这么难用?”

    几缕碎发在耳边腮边晃荡,曲线分明的娇躯包裹在宽大的长裙里,他走近时眸色沉了几分。

    好人做到底,他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那里有热水。”

    夏葵顺势看过去,中岛台上有一个白色的直饮机,液晶屏上的数字“45”格外显眼。

    她回敬他一个“生活白痴”的眼神,不甘心地强辩,“你确定四十五度的算热水?”

    左聿桉不置可否,躬身过来跟她一起认真研究燃气灶,就是熟练程度堪忧,看起来比她还搞不清状况。

    夏葵抬起下巴,眼神很难说不是嫌弃,“这到底是不是你家?”

    “需要去书房看房产证吗?”

    “那你怎么连天然气都不会开?”

    “你不也不会吗?”

    两个人凑得很近,呼吸都缠在一起,夏葵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可能是发烧的关系,他的鬓角有汗珠滚了出来。

    线条明显的手臂在打火键上长按了几秒,蓝色的火焰嗖一下地冒出来,两人齐齐后退了半步,互看的时候,忍不住齐齐笑了出来。

    行吧,半斤八两。

    厨房很快有香气溢出,弥散到一楼的各个角落。

    他家的厨房很大,冰箱里的食材很高级,夏葵在瓶瓶罐罐和各种塑封袋里挑选了半天,最后用虾仁、干贝、香菇熬了一锅养生海鲜粥。

    她一边把火调小,开着盖子熬粥,一边皱着眉收拾料理台上的外卖。

    餐盒包装精美,一看就是高档餐厅送来的,她掀开盖子撂一眼,饭菜几乎没有下筷的痕迹,可见这人挑食得很。

    “病了还不吃饭,你是想用饿死病毒的方式痊愈吗?”

    “这个主意还挺不错的。”左聿桉抱臂靠着厨房门,看着那团小身影在忙上忙下,时不时地咳嗽两声。

    夏葵撇嘴,“浪费真可耻。”

    她高三之后过了几年很拮据的生活,那时候夏俊杰入狱,郑云秀无业,夏家的其他人震惊于她的“狠毒”,纷纷和她撇清关系,经济上的帮助更是一点没有,所以她见不得别人这么浪费。

    “真该把你送非洲难民营里去。”

    左聿桉也不反驳,继续没心没肺地听她抱怨。

    那么高个子一人杵在边上看她熬粥,夏葵觉得很不自在,“你去外面等。”

    左聿桉被逐出厨房,刚好电话响,他一边听着厨房里的动静,一边划开屏幕,最后坐在沙发上听电话。

    辛北辰乍乍呼呼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带着刺耳的喧嚣。

    “出来玩啊?”

    “不去。”左聿桉拒绝得彻底,声音要多冷淡就有多冷淡。

    “一个人在家多无聊?”

    无聊吗?他敛着眸看过去。

    厨房里,夏葵拿着汤勺在锅里搅拌,脸上的表情温情而专注,她把切好的小葱撒进粥里,又淋了几滴香油进去,左聿桉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从记忆里搜索半天,好像除了奶奶,他从没亲眼见过有人洗手做羹汤的样子,郑菀佩更是从来没下过厨房,这种感觉很新奇。

    过去这么多年,他的生活两点一线,除了必要的应酬就是跟辛北辰混在一起,明明在这个城市有父母,也有很多的亲戚,可还是无可救药地孤独。

    可是现在,他想快点打发掉辛北辰了。

    他轻咳一声起身,“我发烧了,在家养病。”

    心里有一团火涌上头顶,王歆玥躲到阳台给左聿桉打电话,刚接通就是一个暴嗓,“左聿桉,你在搞什么?”

    他在电话另一头沉默良久,声音干涩,“你照顾好她。”

    听他的状态也好,王歆玥问出下一个问题,“你们不会是分手了吧?”

    “没有。”左聿桉答得很快。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王歆玥抱臂在原地徘徊,整个人轻微烦躁,她双手撑着阳台往外一撂,就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楼下。

    雨停了,天空还是灰蒙蒙的。

    左聿桉站在栾树,仰头看向她的方向,指尖夹着烟,有烟雾氤氲在周身,看起来安静又孤独。

    “她现在不想见我。”

    吸一口烟,抿出苦涩的烟圈,“这两天你照顾好她,你公司的业务我让郑助理找你对接。”

    言下之意就是,她就别去上班了,专心陪夏葵就好。

    钞能力的诱惑力实在太大,王歆玥悻悻地进了夏葵卧室,积极地转移话题,“葵葵,你饿吗?”

    夏葵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她蜷缩在床上,声音里透着倦怠的哑,“不饿。”

    “那你渴吗?”

    “不渴。”

    “那你……”

    夏葵打断她,“玥玥,能安静一会儿吗?”

    “哦。”

    “我和左聿桉分手了。”她轻声说。

    这还怎么安静?

    王歆玥瞳孔细微地放大,腰一沉坐到床边,“左聿桉出轨了?”

    “我不知道。”夏葵答得很木然,左聿桉的联姻对象竟然是蔚蓝。昨晚情绪全被夏俊杰的话激怒,现在细细想想,好像对他和蔚蓝也恨不起来。

    她不恨,王歆玥恨。

    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的。要么出轨,要么没出轨,夏葵既然说了“不知道”,那一定是抓到了蛛丝马迹。

    她当机立断决定反水,“葵葵,别伤心,这个世界上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今晚就让丁晟给你约几个出来。”

    虽然夏葵一句话没说,但是王歆玥已经把起承转合全都脑补出来了。虽然心里觉得唏嘘,但离开错的才能拥抱对的。

    “唉,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女人呢?”

    夏葵扯过充电线,给手机充电,望着天花板的时候,突然呢喃了声,“玥玥,我想出去走走,离开京市一段时间……”

    “啊?”

    王歆玥缓慢地眨了眨眼,中途又跑去阳台看了看,再回来的时候,面露难色。

    “葵葵,楼下有左聿按的人在守着……”

    她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虽然此刻,我应该控制一下情绪,但是你俩真的好像霸总和小逃妻的剧情呀。”

    夏葵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王歆玥一把抱住她,“葵葵,你是知道的,我特别怕疼,野生眉都不敢纹……”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带着英勇就义般的姿态,“你走了一定要把我拉黑,我这人真的受不了一点严刑逼供……”

    自我较劲儿的心态消磨了他好几年,每当觉得自己看不清方向的时候,总有一双眼,在黑夜里冷静地凝视他,帮他重塑了那个破碎的世界。

    辛北辰压根就不指望他能回答,于是很嫌弃地问:“你到底会不会追人?”

    左聿桉更烦了。

    “我倒是想找你分享一下经验,但你追了七八年才追上许梦伊这事儿,不具备普适性。”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辛北辰开始拿翘,“LUCKY是万万不能借给你的。”

    车子拐进老宅,左聿桉的耐心也即将告罄,“什么都别说了,开个条件吧。”

    第 60 章   0°

    十月的光线依然刺目,空气被沥干了水分,很是清爽。

    监视器上在回放刚刚拍过的镜头,辛桐把剧本卷在一起,跟占周在讲戏,他之前一直都是在演偶像剧,拍文艺片就有点找不到感觉。半小时后的别克车里,很安静,余衫的脸色并不好看,目光凝着她,又气又恨,偏偏不知道怎么表达。

    路演都已经收尾了,突然出了这么一档事儿丢给营销部,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邓总交代。

    现场那么多媒体,那么多粉丝,每人一条帖子发出去,删都删不完。要是单纯炒炒绯闻还好,要是被对家利用上升到踩踏事件,影响电影的名声就完蛋了。

    两三分钟的沉寂后,车子停在酒店正门,夏葵干脆利落地下车,余衫失去了跟她对话的机会。

    和余衫同样处境的还有左佑,他刚一上车就给左聿桉打了电话,可那头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打给郑明,他说左聿桉被老爷子调回集团开会了,据说左氏的人事架构有重大调整,手机都没带进去。

    挂了电话后打开微博,新闻已经冲上热搜前排了,左佑干脆破罐子破摔,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拇指长按关机键。

    反正他也算通知到了吧。

    导演、梁召文、丁柠当晚就改签走了,余衫带着佟雨送他们,也就一起走了。

    占周和左佑的粉丝比较疯狂,尤其又出了今天这么一档事儿,都没敢顶风赶今晚的航班,只让助理在官方放出一个假行程转移视线。

    夏葵躺在酒店大床上,手机震了不少回,有邓总的,有占周的,有相熟的媒体的,有王歆玥的,就连张教练都打了电话,唯独没有左聿桉的。

    呆坐了一会,她把电话拨过去,是郑助理接的,告诉她左聿桉正在开会,她的思绪像是生锈的齿轮,停滞了几秒后就挂断了电话。

    整个人特别累,身心俱疲的那种。

    过了一会儿,邓总的电话又响,夏葵觉得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就拿远了接,“喂。”

    邓总的暴躁火山一样发出来,“怎么会搞成这样?”

    她在他下一轮的脾气来临前,堵一句,“邓总,我今天算工伤吧。”路演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来了一位随行大佬,据说是裕德集团的郑二公子。

    男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不算高,体型单薄,长相偏阴柔,左耳戴了单边钻石耳钉。晓冰去网上查了八卦之后告诉夏葵,这位郑二公子最近在追丁柠,正是新鲜劲儿的时候,这次就是特意来给丁柠撑场面的。毕竟路演团队里,不管是咖位还是资历,她都是最浅的。

    从那天开始,路演团队的车辆和餐食全面提升,酒店定的本来就是五星级,所以也就没换地方,但是他单独给丁柠升级到了总统套房。

    丁柠的态度也很微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撑腰,开始对路演行程挑挑拣拣。

    一会嫌起得太早,一会嫌赶场太累……夏葵不负责和艺人对接,压力全给到营销部,余衫叫苦连天。

    泓城的最后一场校园见面会,丁柠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回了酒店,路演结束佟雨给她上楼送药的时候,据说在总统套房门外听到了不该听的声音,整个人吓得落荒而逃。

    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什么别的目的,郑二公子当晚要请所有艺人和工作人员吃饭。导演和影帝反应极快,一个要看剧本,一个要跟香港的孩子视频,拒绝得干脆利落。其他人可就遭了殃,这么多天受他款待,多少要给点面子。

    夏葵撂一眼手机,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所有人都要去?”她对自己的认知定位很清楚,发行人员就是电影宣发里最底层的工作人员,真的没有重要到需要必须出席饭局的必要。

    余衫难得和她同仇敌忾,秀眉蹙起,“据说明天就要走了,今晚要感谢你我,还有其他艺人对他家丁柠的照顾呢。赶快把这位祖宗送走吧,免得丁柠像穿着个黄马褂似的,烦都烦死了。”

    夏葵倒觉得这个郑二公子挺悲哀的。

    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人,前两天刚跟别人进行了夜光剧本的深入交流,这个大怨种还不知道自己的头顶已经绿得长草了。

    但是这种同情很快就被痛击零落碎了一地,因为这顿晚饭就是针对她的鸿门宴。

    夏葵进去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郑二公子坐在主位上,偏头同丁柠说话。

    看到她,他放下红酒杯,面色沉了沉,漫不经心地看侍应生一眼,“不是说好了六位贵宾吗?怎么少一张椅子?”

    郑二公子急于给她一个下马威,手段拙劣了点。虽然两人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在她没有理清和父亲的关系之前,他跟她立场一致,不会见他父亲。

    青祁路的赵记包子铺已经开了二十多年了,夏葵上高中那会儿经常来光顾。安庆高中的早自习时间是七点,她早上六点半起床后,用十分钟的时间风风火火地洗漱,再用五分钟走到赵记,要上半屉牛肉和半屉角瓜鸡蛋的包子边走边吃,最后在早自习的铃响之前迈进教室。

    那会儿家里赚钱的人是夏俊杰,他每天折腾郑云秀早起做三菜一汤的早餐,稍有不合心意就破口大骂,所以夏葵从来不在家吃早餐。

    夏葵事先点好了四屉小笼包,从玻璃壁上看见夏俊杰进门的影子时,她又喊老板加了两碟小菜和两碗黑米粥。

    早餐店里熙熙攘攘,她把拆好的筷子递过去,夏俊杰接过筷子放在一旁,颇为局促地说,“其实我已经吃过早饭了,你妈妈做的。”

    他盯着桌上某个虚无的点,吸了口气,“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

    夏葵始终没有太大的表情,语调无波无澜,“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问什么。”

    夏俊杰有些愣神,下意识地抬头,像是没猜到她的回答,也像是不知道怎么接话,嘴巴微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的肤色很白,透着种不太健康的光泽,眼尾皱纹明显,眼袋下垂,腮边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身上是一件立领的条纹Polo衫,还带着崭新的折痕,这种代表着老头衫的衣服,他过去从来不穿。

    夏俊杰的长相在同龄人里是出众的,夏葵沾她的光也有一副好皮囊。他年轻的时候对外貌向来自信,PUA郑云秀的经典话术就是:我要是跟你离婚,分分钟找一个更好的,到时候你人老珠黄的,白给都没人要。

    现在他坐她对面,特别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衰老。

    “你恨我吗?”夏葵率先打破沉寂,连一句爸爸都叫不出口。

    服务员端了两碗粥上来,氤氲的热气蒸腾在空气中,夏俊杰等人走后才开口,“葵葵,我刚进去的时候,特别恨你,恨得要死,那时候我就在想,等我出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掐死你。”

    跟记忆中的他一样,夏葵对他的心里并不意外,嘴角泛起一抹轻嘲,但是没打断他的话。

    “但是时间越久这种想法越淡,我开始想云秀,想你,疯狂地想你们娘俩,想我这一生到底做错了多少事……”他的声音带着哽意,“七年了,我已经彻底醒悟过来了……”

    她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NPD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们没有道德,只会索取,夏葵不信短短几年,夏俊杰就能被洗心革面。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里带着潮意,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的注视而变得酸涩。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夏俊杰一直在抠指甲的边缘,听着夏葵毫无尊重感的问题,没有像过去一样暴怒,他露出一抹苦笑,“我和社会脱轨太久了,最近一直在学习,我才五十岁,不想变成一个废物,准备先找个保安的工作干着。”

    一个刚出狱的人想要做保安,真是个笑话,可夏葵笑不出来。过去的夏俊杰一直都是骄傲的,用他的原话就是“他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低三下四的工作呢”。

    她脑子里有两股力量在不断地拉扯,整个头都要炸了。

    理智拽着清醒那头,NPD的特征就是爱无能、空心人、吸血鬼,他最擅长扮演一个你喜欢的角色,他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现在的低头只是为了后面的情感操纵。

    可血脉相连的情感也在自我角逐,有一个声音悄悄在说:给他一次机会吧,已经七年了,缺席的父爱和黯淡的过往都已经过去了,你已经足够强大和清醒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了。

    等一个父亲的觉醒是场豪赌,她有没有勇气再赌一次?

    夏葵眼睛一秒不离地盯着他,“最后一个问题,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NPD嗜钱如命并且渴望支配,所以这是一个问题,也是一次试探。

    夏俊杰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我是一个男人,还是想自力更生,我有能力养活自己,也能让云秀过好。你妈妈告诉我,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在给她打生活费,现在我出来了,你的钱可以自己存着了。这几年你过得不容易,我时常忘记你的年纪。”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飘到不远处的左聿桉身上,眼神终于有了点精神,语调也有了活力,“那是你男朋友吗?爸爸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幸福。”

    目光也不自觉地被他带走,她看向坐在角落的左聿桉。左聿桉放下肉.体的欲望,爱她憔悴的面容,爱她凌晨的眼泪,夏葵觉得,她或许已经找到了真正的爱人。

    想到有个人还在等着她一起吃早饭,她突然有了再赌一次的勇气。

    夏俊杰也同步收回视线,推了推面前的粥碗,“葵葵,这个粥我可以打包带回去吗?云秀不知道我来跟你见面,我告诉她去电子城拿修好的手机,时间久了,我怕她着急。”

    询问她的意见,这是第一次,今天的夏俊杰一直很陌生。

    周遭的食客乱糟糟的,夏俊杰在她点头之后起身,朝左聿桉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去柜台买单,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

    收银员是老板的女儿,她啧一声,“叔叔,微信扫码就行了。”

    夏俊杰扣好打包盒的盖子,脸上挂着歉意的笑,“不好意思,我不太会用微信。”

    “现在还有人不会用微信吗?”收银员蹙着眉头收走那张纸币,从钱盒里往外拿零钱,“叔叔,你回家赶快让孩子教教你,现在好多店都不准备零钱了。”

    夏俊杰笑了笑没吭声,拎起塑料袋若无其事地掀开门帘,又折身对夏葵摆了摆手,走出赵记包子铺。

    她坐在原位,脑子里像电影回放一样,回想刚刚见面的所有细节,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不知不觉间,太阳出来了,夏葵看着夏俊杰离去的背影,看到眼睛发酸。

    他老了,背微微驼,走路的速度也没有过去快。

    她出神地看了多久,左聿桉就看了她多久,直到那个影子已经小到再也看不到,他才打断她的沉思。

    把她手里快要折断的筷子抽出,低缓的男声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女朋友可以陪我吃饭了吗?”

    隐藏的恶意来得劈头盖脸,占周算是高度敏感的人群,他率先站起打圆场,“怎么能让女士站着等呢,你先坐我这儿。”

    夏葵站在原地没动,抱起手臂,表情淡淡的,“不用了,我等椅子就好。”

    左佑反应也很快,他把椅子往另一侧拖,留出一个空位在旁边。

    按理说这个郑二公子跟路演团队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她本着不想节外生枝的想法才来吃这顿饭,不过他要是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她不介意当场走人。

    三十秒不到的时间里,侍应生已经搬来了椅子,就在占周和左佑中间,夏葵缓缓落座。

    郑二公子问了余衫后面几场行程的安排,又聊了点乱七八糟的话题,占周隔着夏葵跟左佑主动攀谈,问了问他演唱会的事儿,余光时不时地打量她。

    “滴答”一声,是房门解锁的声音,在两人对峙的紧张时刻,2408的房门被人推开,晓冰穿着睡衣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Ipad。

    “葵姐?”

    “丁老师?”

    她像被人施了定身咒,瞬间愣在原地。

    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下,晓冰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危机公关特别快,“不是要开线上会议?夏葵你到我房间一起?”

    “丁老师,明天要早起,您早点休息。”说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特别官方的笑。

    丁柠没再纠缠下去,在两人的注目礼下,夹着一股狠劲儿走了。

    这句话把邓总绕蒙了,他深吸一口气,“你受伤了?让晓冰陪你去医院看看。”

    “对了”,他突然想到什么,“要是在医院被媒体盯上,一定要学会卖惨……”

    邓总现在急得团团转,什么昏招都敢出,就怕这次事件影响到后续票房。

    身子一下子就软了,夏葵重新躺回枕头上,“邓总先不跟您说了,我头晕……”

    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再把心理暗示做足,她打开微博。热搜排名第一的关键词就是——占周塌房。

    吸了口气往下看,全都是今天她摔进占周怀里的照面,媒体很擅长放大细节,愣是从她手上的戒指和占周的同款项链上嗅到了八卦。

    全网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她这个人。

    她是谁?姓甚名谁?她和占周的关系是什么?

    随便点开一条帖子看下去,粉丝们的留言热锅沸腾。

    很快,她的个人信息被扒了出来。无数陌生人带着恶意涌进她的主页,疯狂地在她以往的帖子里留言。

    夏葵和占周曾经是校友的关系也没瞒住,大学四年的校园生活被扒了个干干净净,不断有所谓的知情人士跳出来爆料,各种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消息在网络上沸腾,像是一场病态的舆论狂欢。

    就在网络讨论到沸腾的时刻,占周工作室发出声明:【是校友、是工作人员、不是女朋友,请多多关注周周的电影】——配图是一个“碰瓷”的卡通画。

    好一招金蝉脱壳。

    于是网络上的风向开始逆转,粉丝们不再猜测夏葵,他们开始讨伐夏葵。

    掌心的汗湿了手机屏幕,这些网络上的恶意,像一张大网缠得她喘不过气来。如果这些信息都能被扒出来,那么她曾经亲手把夏俊杰送进监狱的事情也就瞒不住了吧。

    那一刻,头皮有些发麻。

    占周估计也没想到事情能演化到这个地步,因为身上的诸多代言,他不能有负面新闻,所以只能先发制人地丢出个“碰瓷”转移视线,工作室的本意也不是在说夏葵,说的是那些想要撕走占周代言,在舆论风波里浑水摸鱼的对家。

    占周不停地想给夏葵打电话,她统统不接。

    后面,她就关机了。

    太累了,她好想左聿桉,更想好好地睡一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要不是被巨大的砸门声吵醒,夏葵根本就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睡了六个小时了。

    那时候的脑子还是木的,隐约间甚至听到了门外开锁的声音。

    她光脚下地,刚把酒店的房门打开,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左聿桉。走廊的灯光落下来,照在他的肩身上,眉眼间附着奔波风尘。

    他侧脸一半在光线里,一半是阴影,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像冰火两重天。

    夏葵还没来得说什么,就被他猝不及防地抱进怀里,“宝贝,别怕。”

    “我来了。”

    夏葵算是剧组的志愿者,拍摄上上下下的杂事都一并包揽了。工作人员出现问题的时候,辛桐会发火,夏葵只会情绪稳定地讨论解决方案,所以在剧组里的人缘特别好。

    眼下,她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往本子上做些记录,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金灿灿的,发色都浅了一度。

    女主角卢昭意也听了一会儿导演讲戏,觉得跟自己的关系不大,就开始走神儿,悄悄跟她八卦,“占周怎么会来拍这部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