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威尼斯

    利亚姆捂着脸颊, 笑得有点局促不安。他的手指轻轻颤动两下,像是因为受到记者的影响,有些想将手拿下来。

    但要是把手拿下来, 他更解释不清脸上的痕迹从何而来。

    笨的有点可爱。

    到底还是个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学生。

    即便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时露出任何出格的表情,奥斯蒙德还是没能忍住, 他的唇角愈发上扬,只能也学着利亚姆的样子,掩耳盗铃一般抬起手遮在唇边。

    利亚姆支吾着开口说道:“不好意思,因为一些事情错过了牙医, 所以牙有点疼。”

    他断断续续的语气与被气音干扰的声音听起来倒是也像模像样,抓住了牙龈肿痛患者表现的精髓。

    利亚姆清澈的眼眸看起来无辜极了,他天生长了一张只有天使才能拥有的脸,很难不令人对他心生同情,怜悯他的难处。

    那名提问的记者夸张地惊叹一声, 道:“哦, 真可怜,别担心, 牙医还没有下班。”

    演的倒是不错。

    看来伊莱娜和尼奇塔的特训还有些效果。

    但他得庆幸他有一半的德国血统, 欧洲的记者又没有洛杉矶的厕纸报记者那么无聊,强求着他将手拿下来, 好让他们拍摄几张能够赚足眼球的照片。

    奥斯蒙德半敛眼眸,调整好面部表情以后放下手,顺势将话题转回正轨:“好吧, 既然有人时间紧迫, 那我们长话短说。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

    《失乐园》首映当天, 欧洲媒体的部分评论就传回了好莱坞。

    美国媒体不会对欧洲三大电影节投入太多的关注,大多数美国媒体都只会在首映礼和颁奖当天派遣记者前往威尼斯。

    欧洲电影人有欧洲电影人的傲慢, 美国人也有美国人的傲慢。双方表面上相互尊敬,其实根本就是打心底瞧不起对方的电影。更别说从心底认可对方电影节的含金量。

    欧洲人认为奥斯卡太过商业,美国人就认为欧洲三大电影节太过极端,满嘴狗屁不通的艺术性,强行给自己的老脸挽尊,却违背了市场、大多数观众的意愿与选择。

    因此,没有美国媒体愿意在威尼斯待上整整两三周,像欧洲媒体一样,参加每一部入围电影的首映和记者见面会。这种累活吃力不讨好,就算及时通过传真将消息和稿件传回国内,也没有多少读者愿意为威尼斯电影上特立独行的艺术电影买单。

    美国媒体在威尼斯的工作已经被简化了太多,他们需要做的只有拍一拍国内导演和演员的红毯画面,再把获奖名单和美国电影战况带回国内,就算是完成了一年所有关于威尼斯电影节的工作量。

    所以,大多数的美国媒体消息要比欧洲媒体慢了一步。毕竟他们是从欧洲报纸上刊登的文章,得知了《失乐园》的首映状况。

    这部由环球投资的校园电影,口碑严重两极分化。

    一部分影评人称赞它是近几年来美国最具艺术性的电影,反映了本该阳光朝气的校园内,发生的最黑暗的、令人难以接受的真实。另一部分则认为这部电影太过大胆前卫,唯一的目的就仅仅是折磨观众的眼球。

    电影上映之前,对《失乐园》抱有怀疑态度的《威尼斯日报》一改先前的观念,毫不掩饰对这位18岁的天才美国导演的赞美:

    “影片讲述了一个美国高中生的生活,在短短几天内发生了巨大的变故。这是一部需要用眼睛去欣赏,多少文字都无法夸赞、描述的电影。导演奥斯蒙德·格里菲斯虽然年纪尚小,但经验丰富手法老道。他‘狡猾’地通过极端手段让观众快速走进了影片主人公怀亚特的生活,让观众以一个17岁少年的角度,去观察、去感受暗无天日的生活,感受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感受他对爱的渴望,最后,于压抑、痛苦、迷茫和绝望中苦苦挣扎,腐朽的躯壳融化成一滩血水,拥抱太阳,埋葬灵魂。”

    来自英国的《银幕》也对《失乐园》赞赏有佳:“弗朗索瓦·特吕弗曾经说过‘一部伟大的电影,就是一部能够成功表达(无论是自觉还是不自觉)我们某一时刻或长久性的思想感情。’美国导演奥斯蒙德·格里菲斯擅长将人类情感作为电影的原材料,抛开《失乐园》中的令人心痛的暴力场景,我们只在这篇文章中谈一谈格里菲斯对观众情感的精准把控、甚至说,玩弄。”

    “影片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主人公怀亚特身上的伤口,心中的空隙。格里菲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与镜头塑造怀亚特的‘空洞’。顺理成章的,他用接下来的镜头展示了主人公如何拥有了一段亲密关系,如何拥有了一个拥抱,如何拥有了一份爱。这令每一位观众从视觉暴力中得以喘息,也如同主人公一样,收获了一份安宁。”

    “格里菲斯在通过镜头语言,确保每一位观众都认可了这份难得的温情以后,便顺势让怀亚特使用了这份亲密的情感关系,修补了他身上的伤痕,填充了他心中的空缺,观众也自然而然地得到了安全感,获得了慰藉。”

    “导演使用了整整一部电影的时间进行‘厚积’,也在电影的最后一瞬完成‘薄发’,同时,残忍地毁掉了影片中的所有温暖色彩。怀亚特的伤终究无法愈合,他心脏上用来填补缺口的填充物已经成了塑造他成就他的一部分,却也随着拉斐尔死去而消失不见。原本就令他痛苦的空洞重新暴露,他充塞着苦难的、被拉斐尔拖曳、挽留的灵魂也随之消散。这让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艾米莉·狄金森的诗句。”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失乐园》完美地诠释了这首诗,得而复失,永恒的绝望与痛苦。怀亚特究竟有没有死去?这不重要,他的灵魂已经湮灭。”

    同时,也有报纸刊登了并不看好失乐园的影评文章:

    “这部电影令人痛心,令人绝望,观众能从《失乐园》中获得的只有恶心和无力。主人公被订书机钉上的伤口,就是最鲜明的暗示,他的伤痕只是被短暂地遮了起来,永远无法治愈。”

    有人认为:“我无法从这部电影中获得任何积极的情感,哪怕是希望。除了痛,就是痛。影片采用了非常低级的手法,可以说,完全是为了虐而虐。”

    还有人认为:“影片看似是一部为儿童、青少年拍摄的电影,但不适合未成年人观看。”

    美国媒体很是意外,心中的好奇如同怀中揣着一只小猫,被骚挠地奇痒无比。

    虽然看不起欧洲电影节,但是人都会好奇其它国家、其它民族对自己国家作品、导演和演员的评价。如果美国能从看他们不顺眼的欧洲人那里获得称赞、甚至端走他们的奖杯老天爷,那真是爽爆了!

    《失乐园》到底讲述了一个什么故事?它有没有获奖的可能?

    为什么爱它的人将它捧至天上?而难以接受的人,却将它踩进泥里?

    《Plan B》和《失乐园》,奥斯蒙德两部电影都反映了青少年生活,甚至男主角也是同一个人,究竟有什么区别?

    美国观众无从知晓,只能盼着它尽早在国内上映。

    *

    威尼斯电影节的日程安排表,一开始只为《失乐园》安排了一场放映场次。电影首映结束以后,主办方又为这部电影追加了两场放映。

    目前看来,反响都还不错。影片口碑虽然两极分化,但影评好坏与影评人身份却没有必要联系。没有出现某个年龄阶层或者某个性别的多数影评人,集体给出了某一种评价的状况。

    这对奥斯蒙德来说是个好现象,起码不用担心美国步.枪协会察觉到他的限枪意图,阻止电影上映,也不用担心在奥斯卡评委中,占比较多的老白男集体反感《失乐园》这部电影。

    眼前的种种迹象都说明,《失乐园》还是很有可能会从威尼斯电影节上带走一座奖杯,再从奥斯卡上捞走一项冷门奖项的提名的。

    与奥斯卡颁奖采用大量会员、评委无记名投票统计的方式不同,威尼斯电影节的评选方式简洁粗暴又不失公正性。

    每届威尼斯电影节都会邀请来自世界各国的,七位业界知名大佬(这些人大多是往届欧洲三大电影节的获奖者,亦或者成就突出,在业内享有一定的声誉和美名)担任评委,由他们观看完所有入围影片后,讨论决定最佳影片、最佳男女演员奖项分别应该颁布给哪部电影,又颁给谁。

    威尼斯电影节讲究的就是一个端水,旨在让每一位电影人都获得鼓励。没有拿到金狮银狮不要紧,我们还有最佳处女作、鼓励奖和媒体票选出的各种非官方奖项。

    但巧的是,第38届威尼斯电影节邀请的美国评委是彼得·博格丹诺维奇。

    博格丹诺维奇曾经获得过两项奥斯卡提名,也拿过戛纳的金棕榈奖和威尼斯的帕西内蒂奖,是知名导演奥逊·威尔斯的好友,美国新生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

    同时,1980年8月14日,死于丈夫枪下的女星多萝西·斯特拉滕出事时,就是在与彼得·博格丹诺维奇同居。

    第122章 幕后

    威尼斯电影开幕之前, 伊莱娜就跟着奥斯蒙德专程面见过彼得·博格丹诺维奇。

    凭借《忠犬八公》和《Plan B》的收益分账,赚得盆满钵满的新世界电影公司的总裁,罗杰·科尔曼做了中间人, 罗杰曾经与博格丹诺维奇有过合作,甚至可以算得上博格丹诺维奇导演路上的引路人。

    双方也没有太过客套, 博格丹诺维奇清楚奥斯蒙德·格里菲斯的目的,他在威尼斯电影节开幕前夕,避开媒体前来拜访他,想要的无非就是身为第38届威尼斯电影节评委的他, 在与其它评委讨论奖项分配时力挺奥斯蒙德的电影。

    这不是问题,威尼斯电影节上的每一位导演几乎都会不约而同地倾向自己的国家。

    但博格丹诺维奇更倾向于西德尼·吕美特执导的《城市王子》。

    原因不仅仅是西德尼·吕美特成名已久,在好莱坞颇有威望。

    更因为,博格丹诺维奇的女友多萝西·斯特拉滕死后,他就受到了媒体的口诛笔伐与讽刺。毕竟斯特拉滕与他相差21岁, 斯特拉滕又是在婚内出轨了他。

    很多小报认为, 博格丹诺维奇的哀悼与他的新片《他们都笑了》是在借助斯特拉滕炒作他的电影,也有文章声称, 博格丹诺维奇照顾斯特拉滕的母亲和年仅13岁的妹妹路易丝, 就是因为想将她的妹妹当成多萝西的替身。

    当然,博格丹诺维奇全盘否认了这些事情。

    但即便大家嘴上不说, 心中难免产生了些许芥蒂。尤其是博格丹诺维奇还为路易丝安排了下巴矫正手术,小报认为,这是为了让她看起来更像她的姐姐。13岁这个年龄问题在美国太过敏感, 再加上博格丹诺维奇近几年没有拍出什么卖座大片, 于是, 好莱坞自然而然地开始将他边缘化、透明化。

    博格丹诺维奇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继续借着他仅剩的名声、地位, 来为他换取一些利益。

    西德尼·吕美特就是博格丹诺维奇想要示好的人,吕美特的事业依旧处于上升阶段,他能为博格丹诺维奇带来难以想像的人际资源。

    再加上,博格丹诺维奇是半个犹太人,西德尼·吕美特又是纯正的犹太人,他们本就应该抱团取暖,享受整个好莱坞最顶尖的资源。

    当然,这是博格丹诺维奇的想法,好莱坞的犹太人群体看不看得上博格丹诺维奇这个混血得另说。

    因此,奥斯蒙德一提到自己的请求,博格丹诺维奇就变得态度含糊暧昧不清。他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威尼斯电影节看不起好莱坞是传统,他能做的非常有限,但他会保证,尽量在与其它评委讨论时,多提及《失乐园》的名字。

    奥斯蒙德太熟悉这个圈内的规则了,他轻易听出博格丹诺维奇无非是在暗示自己用更多的筹码来换取他的全力支持和推荐。

    但奥斯蒙德并不打算充当冤大头,用什么利益来打动博格丹诺维奇。威尼斯电影节的金狮奖也不值几个钱,毕竟没有太多美国人会冲着威尼斯电影节的奖项,去贡献一份票房。

    而博格丹诺维奇想要的无非是从他这里拿到钱,拿到电影投资,动辄就得上百万美元。哪怕对方只是想从他这里拿到一份推荐、一份担保或者背书,好让博格丹诺维奇能够借着他的名号去向制片厂拉赞助,也不值得。

    更何况,就像是博格丹诺维奇自己所说的那样,欧洲电影节风气向来如此。美国导演的推荐分量最小,好莱坞派系导演想从欧洲影片中脱颖而出,难度只比亚洲电影获得奥斯卡奖项容易那么一点点。

    就算是奥斯蒙德花了血本,也极有可能将钱打了水漂,有这些时间和金钱,还不如将注意力放在奥斯卡公关上。

    双方没能就利益问题谈妥,但分开之前,奥斯蒙德给博格丹诺维奇留了一句话,他对多萝西·斯特拉滕的遭遇感到惋惜,而《失乐园》这部电影,是为了限制枪.械而生的。

    《失乐园》展映之后,博格丹诺维奇因为这部电影的内容改了主意。

    无论如何,博格丹诺维奇确实是深爱着多萝西的。多萝西的死令他备受打击。可怜的多萝西,她只是因为穿着暴露、给《花花公子》拍了裸.照,与男□□流,就被她的丈夫保罗毒打,她是因为实在无法忍受保罗的暴行,才疏远了他。

    多萝西与他相恋以后,自觉对丈夫愧疚,她向丈夫保罗坦白了一切,并且准备将婚后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他。但保罗怒火中烧,他嘴上承诺会在离婚文件上签字,实际上却准备了一支枪迎接她。将多萝西杀死以后,他甚至强.奸了她的尸体。

    《失乐园》这部电影令博格丹诺维奇回想起了他赶到案发现场时的痛楚。多萝西如此得天真善良,她用爱和温柔对待着身边的所有人,就像是电影里的拉斐尔一样,她们都是上帝的天使,却遭到了不公且残酷的对待。

    博格丹诺维奇甚至觉得《失乐园》这部电影映射了他的一部分,在70年代初收获了一系列好评以后,他的事业就迎来了下坡路,几部电影与音乐剧不仅收获不佳,还迎来了尖酸刻薄的批评,他的音乐剧《天长地久》损失了600万美元,更是被影评人嘲笑为他“博格丹诺维奇的《天堂之门》”。

    他因为前后落差太大,郁郁不得志,直到拍摄《他们都笑了》,遇到了多萝西·斯特拉滕,她简直是他生命中一抹靓丽的色彩。但他终究失去了她。

    博格丹诺维奇放弃了在评选中为《城市王子》发声,他目光炯炯,头一次因为情感共鸣,打算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豁出自己的老脸。就算拿不到实质的好处,就算知道拿到金狮奖的可能性寥寥无几,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为《失乐园》这部电影站台背书。

    然而,尚未来得及发声的博格丹诺维奇很快就发现,奥斯蒙德·格里菲斯也许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帮助。

    令人难以置信,这部来自美国的、内容包含了大量暴力镜头的电影《失乐园》,居然成了得奖热门。

    在讨论金狮奖的归属时,来自法国的演员,玛丽·克里斯汀·巴洛特,也是这一届电影节上唯一一位女性评委,竟然率先提起了《失乐园》。

    这位曾经获得过奥斯卡最佳女主角提名的演员心中也有些私心,她并非不支持自己国家的电影,但是这一届威尼斯电影节上,法国电影的表现平平,没有哪部电影的表现或者哪位演员的表演足够出色。

    在这种情况下,评委通常会出于专业角度考虑奖项归属。而《失乐园》和利亚姆·海恩斯颠覆性的表演确实令她印象深刻。

    不过,她选择支持这部电影还有一个另外的私人原因。

    巴洛特观看过奥斯蒙德·格里菲斯的电影《Plan B》,在她看来,虽然影片只是一部低成本青春片,但这是一部少有的,让女性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主角的青春片。她很难相信这部电影竟然出自一位男性导演之手,也许,奥斯蒙德·格里菲斯是电影业少有的富有同理心的男性导演,说不定他以后还会为更多的女性电影工作者发声。

    机缘巧合下,她还看到过《影痴》的一份关于《Plan B》的影评。

    一名名叫丹尼尔的资深影评人对《Plan B》大肆批评,认为电影利用了女性观众的猎奇心理,剥削了男性演员,还认为奥斯蒙德·格里菲斯是个脑袋空空、只会靠着营销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卖座的电影导演。

    她倒要看看,如果奥斯蒙德·格里菲斯凭借《失乐园》这部电影获得了威尼斯的金狮奖或者银狮奖,这名资深影评人,又该怎样在杂志上挽尊。

    第123章 尘埃落定

    由多名评委坐在一起讨论奖项归属的坏处就是, 人与人的口味永远无法协调,很难达成一致。

    无论是威尼斯电影节还是戛纳,亦或者使用这套评选方式的其它电影节, 都会在电影评选时遇到难以调和的问题。

    有时评委们不得不祈祷本届电影节中没有出现出色的电影,一旦电影节上出现两部或者多部实力相当、不分伯仲的电影, 就会引发评选地狱。

    所有人各执己见,坚持自己认定的电影应该获奖,吵个不停,不得不将颁奖日期延后。个别评委还会在正式公布获奖影片时, 愤然离席或者为获奖者和其它评委送上嘘声。有时评委也会和主席的意见相左,评委们经过密谋、罢黜主席的情况也并非没有发生过。

    很不幸,第3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邀请来的评委,就因为三部电影产生了小小的摩擦。《德国姐妹》、《失乐园》、《他们不穿礼服》都是相当出色的电影作品。

    一开始,评委们还耐下心来互相阐明自己的意见, 倾听他人的想法。但几个小时之后, 迟迟没能得到结果给了所有人太大的压力,彼此阐述意见时不经意的扁踩也惹毛了持续加班的评委。

    于是几名评委各自为营, 互相不服气, 但碍于彼此都是圈内人,业内圈子又太小, 撕破脸皮太过难看,最多也不过互相阴阳怪气几句,然后将金狮奖的最终选择权, 全权交到了主席伊塔洛·卡尔维诺手上。

    伊塔洛·卡尔维诺是意大利伟大的文学创作者, 并非电影界专业人士, 但是他却对威尼斯的评选标准:“为严肃的艺术服务”有着一套独到的理解。

    他说道:“威尼斯电影节的评选主题一直都非常成人化,性、死亡、暴力、迫害、仇恨、挣扎、不公是威尼斯一直以来追捧的主题。因为我们都知道, 这些东西伴随着人类诞生、发展、灭亡。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去否认这些复杂的、阴暗的元素在电影中出现,哪怕威尼斯无法愉悦观众,但它代表的始终是最崇高的文艺。”

    一位贬损《失乐园》的故事太过黑暗、绝望,充斥着暴力因素的评委缩了缩脖子,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博格丹诺维奇则有些洋洋得意。

    “但是”

    几名垂头丧气的评委眼中又亮起了光芒,将殷切的目光递向伊塔洛·卡尔维诺。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选片标准是负面、阴郁、压抑。人类一辈子无法摆脱死亡,但也无法摆脱爱。苏联导演塔尔科夫斯基有句话说的很好‘人的存在唯独可以指望的也只有爱的能力。我的责任在于,让人观看我的电影的同时,感受到自己需要爱,感受到美好的召唤’。”

    伊塔洛·卡尔维诺微笑:“我认为,作为评委,我们要起到必要的引导作用,我们应该让观众和媒体对让人们感受到对爱的需求与渴望的电影投以更多的关注。”

    “我认为《失乐园》这部电影拍得很好。一部优秀的电影也许会通过荒诞而扭曲的方式体现爱,也许对爱的表现超过了常人的理解,甚至影片全程都没有使用过‘爱’这个字眼,但我相信大家都能够非常轻松地触碰到这部电影的内核。”

    “时刻牢记,使用科技或者努力制造惊骇的画面并不能增添作品的深度,与人类内心无关的东西无论看起来有多么耀眼炫目,都很难被称为艺术。电影的核心,永远是人。”

    *

    酒店内,奥斯蒙德正拿着中餐厅外送的幸运饼干,饼干中间夹着的纸条上写着一串他看不懂的意语。

    不过按照过往的经验猜测,无非写了句不痛不痒的问候语。

    奥斯蒙德兴致恹恹地咬了一口饼干:“这家店炒的左宗棠鸡甚至没你做的好吃,更别说煎饺。”

    本打算将自己那份幸运饼干也递给他的利亚姆闻言,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将塑料包装的饼干扔进了自己的包里。

    奥斯蒙德并非是离不开中餐,实际上他对美味的食物一视同仁。但他受不了规矩繁多的意大利人,不太能分不清五花八门的意大利面种类究竟有什么区别,也觉得菠萝加在披萨上没什么问题。

    他的口味本就偏向酸甜口,自然认为烤菠萝就是人间美味。

    利亚姆歪了歪头,突然说:“我好像觉得你胖了一点,是我的错觉吗?”

    奥斯蒙德咀嚼饼干的动作猛地顿住,他面色不善,眼眸透着深意,紧紧盯着利亚姆,大有“你最好尽快找个借口来为你口误辩解,不然就赶快说就是你的错觉”的意味。

    不过利亚姆说的没错,比起二三月份他刚破产时瘦削的状态,他的体重确实是回涨了不少。从近似于瘾君子的130磅,变成了较为健康的160磅。

    利亚姆连忙摇了摇头,坦白自己看错了。但是他唇角的弧度分明又扩大了些许,甚至还走上前来,试探着伸手摸了一下奥斯蒙德的腰,他装模作样地沉思了片刻:“好像是软的。”

    奥斯蒙德挑眉,躲开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说道:“有吗?我明明有在练腹肌啊。”

    虽然忙于工作,但他偶尔还是抽出时间做一点有氧运动。起码在威尼斯“度假”的这些天,他就会到海滩上晒晒太阳跑跑步。

    他顺势将嘴里食物咽了下去,撩起衣服下摆用嘴叼住,仔细观察自己的腰腹。嗯虽然没有利亚姆那么明显,但只要吸气收腹,就还是能看得清肌肉线条的嘛。

    利亚姆眼眸微动,连带着喉结也轻轻滑动了两下,但他脸上的神色看不出任何端倪,轻笑道:“这样啊,那我摸一下确认一下。”

    他说着就伸出了手,似乎打算秉持着求真务实的科学精神,仔细地摸一摸探究真相。

    奥斯蒙德立马松口,让T恤的下摆掉下来遮住自己的腰腹,同时抬起手在利亚姆的手背上拍了一巴掌:“一边去。”

    利亚姆捂手、抬眸、委屈巴巴地望向他,一整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即便知道他有八分可能是装出来的,他清楚自己的力道根本不会打疼他,但奥斯蒙德还是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并且强势地转移话题:“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不想看你自己参演的电影。”

    还有他的眼神,他警惕且防备的眼神。他睁开眼眸的时间太短了,奥斯蒙德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当时在昏暗的电影院中究竟有没有见到利亚姆露出那样的眼神。

    也许那只是他的臆想,毕竟在他们两人之间,会露出猜疑神情的,只有镜中的他自己。

    利亚姆却含糊了一声:“只是每次看自己都有点困而已,而且觉得有点怪。”就学着他岔开了话题,他重新露出笑容:“那,中餐店做的菜没有我做的好吃的话你想吃什么?我可以问问酒店后厨,看酒店愿不愿意把厨房借给我。”

    《失乐园》六月开机,而现在已经进入了九月中旬。

    三个多月、一百多天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奥斯蒙德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利亚姆的投喂,和存在。

    奥斯蒙德惊觉,不仅是今天,几天前,他和伊莱娜外出用餐时,也低声嫌弃过店内提供的食物不如利亚姆做的好吃。

    他不知道利亚姆居然对烹饪也颇有研究,就像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味蕾已经有了明显的偏向性。

    见他不说话,利亚姆以为他是在不满自己将话题岔开,他眼眸微敛,浓密而卷曲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两下,不知道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演技是哪里出了差错。

    但最高明的谎话,永远是掺杂在真相里的谎。

    利亚姆轻声叹了口气:“好吧,我只是,没有那么自恋。”

    这句话可以引申为很多含义。

    也许他的意思是他不是一个自大自恋的人。

    也许他的意思是他羞于在银幕上看到自己,并听到来自于其它观众的夸奖。

    也许,他的意思是,他讨厌他自己。

    奥斯蒙德轻哼了一声,并没有嘲笑他略显古怪的话语:“没人规定你一定要待在放映厅看完电影。如果你不想看,可以只出席首映礼,在电影开始放映之前到影院准备的休息室等候。你也不想你每出席一次首映礼,就有一个可怜导演要失去他的肩膀吧?”

    *

    9月14日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与推敲定夺,第3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终于迎来了颁奖典礼。

    除主竞赛单元以外,所有的竞赛单元奖项已经全部颁发完毕。

    非官方、由媒体评选出的奖项也已经发布:

    《城市王子》获得了帕西内蒂奖,利亚姆·海恩斯也意外地获得了帕西内蒂奖最佳男主角。

    即便帕西内蒂奖一般会颁发给多个演员,这也依旧算是一份意外之喜。

    颁奖典礼按照章程逐项颁发,逐渐进行到了尾声。

    “获得了第3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的影片是——”

    主办方邀请来的主持人手上持着卡纸,脸上露出了一瞬间的讶异和意味深长的笑意,她故意拉长语调,目光环视一圈,视线从每一位焦急等待结果的电影人脸上掠过,摄像机连成一片的闪光灯将她的脸照得雪白。

    就在所有人的深呼吸都无法继续维持大脑供养时,主持人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这些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里的电影人。

    “《失乐园》!”

    第124章 金狮奖

    用力用两指捏着自己指节, 以此来缓解焦虑的奥斯蒙德眸中闪过真实的讶异。

    各大电影节都会将最具含金量的大奖放在最后压台,他本以为《失乐园》能拿到的应该是银狮奖,或者评审团特别奖, 却迟迟没有听到主持人提起《失乐园》

    他差一点就要劝说自己相信《失乐园》是一部彻头彻尾的失败作品了。

    奥斯蒙德讨厌胜券在握却一败涂地的感觉,好在, 这部本就是为电影节量身订制的电影没有中途翻车,甚至还中了头等奖。

    惊慌过后,他很快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会厅内有人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抽气声,紧随着闪光灯响起的确实几乎震耳欲聋的掌声。

    奥斯蒙德站起身, 激动地接连拥抱了身边的利亚姆、伊莱娜还有《失乐园》的女主演詹妮弗。

    他终究只是个18岁的孩子,真正捧起小巧的镀金飞狮奖杯时还是难掩兴奋,哪怕大脑理智的一部分不断地劝说他要矜持镇定谦逊,奥斯蒙德还是无法克制唇角上扬的弧度。

    在聚光灯下,奥斯蒙德难得地穿了一身颜色明艳的红黑相间的礼服, 黑发也梳成侧分头, 卷曲的柔软碎发垂落在眉骨上方。如同孔雀翎羽上一抹惊心动魄的蓝,比他别在领口熠熠生辉的碎钻更加闪耀、流光四溢。

    他说利亚姆更适合红色, 但其实, 奥斯蒙德天生更适合浓艳的色彩,就像, 他天生就应该站在台上,迎着所有人或艳羡或钦佩的目光,露出独属于少年人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笑。

    即便训练有素, 奥斯蒙德身旁的主持人还是陷入了一瞬间的愣神, 握着话筒的手指轻蜷一下。

    这不怪她。

    奥斯蒙德·格里菲斯乍看之下与圈内人没什么不同, 他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稍显礼貌温和,也掩盖了他光芒四射的锐意。

    但此刻, 他的笑容看起来傲慢、狂妄、自负、张扬,却并不令人讨厌,反而如同藏匿于海沟深处的璀璨宝石,令人痴迷,诱人向往,危险而迷人。一时间,竟然比他手上捧着的金色奖杯更加引人注目,尖锐凌厉地让人窒息。

    台下的伊莱娜也被他的笑意感染,深吸了一口气,肆无忌惮地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她更加坚定,科尔伽所有的话都是信口雌黄,他不需要笼子,更不应该被捧在手中把玩,他需要的是一片广阔的天空张开羽翼。

    站在她身旁的利亚姆则弯了唇角,眼眸一瞬不眨,紧紧盯着台上,低声呢喃:“他看起来很开心。”

    伊莱娜瞥了一眼他随意摆在一旁的最佳男演员皮沃尔奖杯,是,相比奥斯蒙德,利亚姆捧杯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奥斯蒙德平时的笑容,温和而不失礼貌,新晋“威尼斯影帝”的情绪堪称平静。

    她甚至觉得利亚姆脸上此刻的笑意比方才他自己领奖时更加真挚,也许他终究不是一位野心勃勃的演员,但这并不妨碍他为奥斯蒙德感到高兴。

    利亚姆确实体会到了久违的惊喜。

    他知道他的花终有一天会开,也许有一天也会谢落,但他会孜孜不倦地奋力生长,而他也会尽可能给他想要的一切,无论是他需要的钱,还是万物星尘,全都给他。

    “真好。”

    利亚姆的手掌微微泛红,他想起某个下午,他望向他时,他逆流朝他走来。

    那时也许是春天,风很轻,阳光明媚他法蓝色明艳的眼睛和每一个季节都很搭,夏天、秋天、冬天,不知道他还能多少次像那天一样逆着人群向他走来,也不知道他还能陪他多久。

    因为花总是会长大,他有他追逐的梦想,也许他会离开他,但是没关系,或者说,那才是正确的选择。导演这个职业很好,他总是会看到他,只要看到他很好,就会让他感到开心。

    “感谢剧组的每一位工作人员,感谢他们为这部电影付出的所有努力。”

    奥斯蒙德捧着奖杯站在台上,不忘初心:“同时,我也希望能够借助《失乐园》这部电影,让更多的人将视线聚焦于,眼下正在各个学校中发生的校园霸凌和枪击事件,对发生在孩子身上的悲剧投以更多的关注,尽可能减少类似的惨剧再次发生。”

    从威尼斯的举办会场走出以后,他再次在世界各国的报纸媒体面前重复了几遍相同的话术。

    欧洲各大媒体的态度一改先前的嘲弄、傲慢与不屑,他们甚至快要将收音话筒塞进奥斯蒙德的嘴里。奥斯蒙德·格里菲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这也是美国人第二次从威尼斯捧走金狮。

    《电影季刊》、《影痴》、《银幕》、《电影杂志》、《丝绒光陷阱》、《电影哲学》、《纽约时报》等等知名媒体杂志齐聚一堂。

    美国媒体口中都是恭喜与夸奖,言语之间尽是“天才导演”,问的问题也大多是下一部电影拍什么?和谁合作?什么时候上映。

    欧洲媒体则试图通过层层人墙,询问他此刻的心情、电影的意义,还有对威尼斯电影节上其它影片的看法。

    奥斯蒙德一一耐心回答,不过他的下一部电影计划确实还没有确定,只能向美国媒体开玩笑:“什么时候上映,你们比我还急我猜,大概明年的2月30日吧,好吧,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有找到感兴趣的剧本或者合适的题材。”

    有记者慌忙做着笔记,才突然想起二月根本没有30号,只能露出无奈的笑容,继续提出其它的问题。

    “休?”

    《威尼斯日报》的摄影师疑惑地看向搭档满是问题的记事本,疑惑他为什么不上前去提问。

    名叫休的意大利记者叹了口气,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尴尬。

    他在《失乐园》放映前曾经向奥斯蒙德·格里菲斯提问,“美国电影的艺术性已经下降到需要称赞一部校园片了吗?”结果对电影剧情一无所知的他根本就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失乐园》这部电影居然成为了本届威尼斯电影节上的最大赢家,包揽了最佳男主角与电影金狮奖,捧回了两座威尼斯电影节官方奖杯。

    看到奥斯蒙德·格里菲斯走出节日宫,他因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羞耻愣在原地没有动,没能在第一时间抢到前排的好位置,现在就算是想挤过去提问也抢不过同行。

    与他一样直发愁的还有正坐在洛杉矶办公室内,面对电脑叹息的《影痴》资深影评人丹尼尔。

    业内消息流传地飞快,几乎是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颁布金狮奖之后十分钟,他就从同僚的传真中得到了消息。

    奥斯蒙德·格里菲斯凭借《失乐园》拿到了第3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

    丹尼尔的得到消息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飞快地翻阅了,本届威尼斯电影节所有评委的资料,试图找到奥斯蒙德·格里菲斯“走后门”,通过人际关系疏通、威逼利诱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证据。

    这怎么可能!一个拍摄“男色擦边”电影的导演,哦,上帝,他还只有18岁,怎么可能能拍出足以获得威尼斯评委青睐的艺术片?

    自从上次批判《Plan B》以后,他已经被女权组织攻击过一次,收到了不少影迷寄来的讽刺和威胁信件。但他始终认为他没有错,她们根本不懂男人的世界,甚至算不上真正的影迷,他是说,毕竟她们只是一群女人,之所以会拥护奥斯蒙德·格里菲斯,也不过是因为他长了一张讨女人喜欢的漂亮脸蛋。

    上帝啊,这样的一个只知道讨好女人的人怎么可能会拍摄出一部足以被威尼斯认可的优秀电影?

    更别说那个利亚姆·海恩斯,该死的德国杂种,威尼斯电影节的评委都瞎了吗?如果海恩斯的演技也算演技,那丹尼尔自己就可以捧回七八十座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威尼斯已经堕落了!他们居然会因为一个演员的脸就草率地将荣誉颁发给他。

    丹尼尔唾一口痰,不满地将眼前写满文字的稿纸扔进垃圾篓里。偏偏他还无法在办公室发泄他的愤怒,他的一些靠着和老板暧昧就能与他平起平坐的女同事也对他的影评感到非常不满,也许有哪个婊子吹了些枕边风,他甚至被顶头上司叫去了办公室批评,他的专栏占比也因此有所缩减,丹尼尔现在只能谨言慎行,夹着尾巴做人。

    但不久前,威尼斯电影节开幕以后,他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在一篇分析本届威尼斯电影节的文章中夹带了些许私货,隐晦地批评极个别导演将严肃的电影节当成了过家家,业内精挑细选选出的影评人可不会像没有脑子的观众一样包庇他毫无营养内涵的作品。

    然而,金狮奖!

    他们!该死的!没眼睛的评委!居然给了《失乐园》这部一听名字就是垃圾片的电影金狮奖!

    “丹尼尔,主管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他的同事突然打开了他办公室的门,手指在门板上轻敲两下:“我看他脸色不是很好,你最好别说什么忤逆他的话。”

    该死的!怕什么来什么!

    丹尼尔沉下脸色,伴随着座椅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站起身。

    与此同时,环球制片公司的CEO西德尼·辛伯格面色平静地从助理手中接过纸张:“利亚姆·海恩斯,皮沃尔奖杯最佳男演员?哦,这倒是有点让人意外。”

    很快,他的神色突然一变,眉毛高高挑起:“什么?!金狮奖?”

    第125章 余韵

    西德尼·辛伯格清楚《失乐园》这部电影应该能在威尼斯电影节上有所斩获, 却没想到,在环球并没有批准任何公关费用的情况下,《失乐园》能一举拿下威尼斯的最高电影奖项。

    出乎意料。《失乐园》确实足够“新”, 也足够“奇”,但在他看来, 还不够格触及金球奖。奥斯蒙德·格里菲斯耍了他,他是借着环球的投资,拿着看似寻常的剧本,却拍摄出了一部注定无法收获高额票房的、带有实验性质的电影。

    如果奥斯蒙德知道他的想法, 恐怕会大喊冤屈,从构思故事梗概开始,他就从没有说过《失乐园》这部电影会赚钱,影片本就是一部为电影节量身订制的电影。他从来没有想环球或者派拉蒙承诺过电影会大赚,但两家电影制片公司却总在合作过程中站在他们自己的立场上, 自顾自地认为《失乐园》会和《多格板箱》一样火爆。

    不过也多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资本家的眼中没有金狮奖、奥斯卡金像奖,只有名气变现。

    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 西德尼·辛伯格率先想到的自然不是是否应该重新估量《失乐园》的价值, 而是威尼斯电影节的噱头能为《失乐园》、为环球带来多少收益。有多少人会因为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头衔而走进电影院,为《失乐园》贡献四美元。

    辛伯格吩咐秘书, 找几名高管来他的办公室商讨,他们可能需要更改一下《失乐园》的发行政策。近半个月以来,他们一直在试图与派拉蒙协商, 就因为他们准备了一部与《失乐园》题材类似的电影, 对方似乎不想放弃将电影上映, 法务部门也忙的焦头烂额。

    如果实在无法协商,就只能提前《失乐园》的上映计划, 借着威尼斯金狮奖的东风,让《失乐园》比派拉蒙的电影更早走进大众的视线。

    当美国人无法从欧洲带走电影节奖杯时,人们贬低它,将它批评得一文不值。

    当美国人从欧洲人手上接过电影节奖杯时,人们又会兴高采烈,称赞威尼斯电影节是迄今为止最具艺术性、最有含金量的电影节。

    刚从黄牛贩子手上,高价买来正版的《多格板箱》录像带的荣恩·李,还没来得及赶回家中打开新买的JVC录像带播放器,就被路过报亭的新报纸吸引了注意力。

    《纽约时报》的首版,偌大的黑体字标题:

    “奥斯蒙德·格里菲斯新作,《失乐园》斩获金狮奖。”

    路过的荣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拿着录像带退了回去:“给我一份《纽约时报》。”

    他反反复复盯着报纸标题,确认自己的拼写没有出错,又仔仔细细将文章通读,确认撰稿人是否玩什么标题与文章不对版,吸引人眼球不负责的把戏。

    最终,荣恩从其它报纸上几乎统一的报道,摸清了真相:

    “《失乐园》竟然这么牛?!”

    荣恩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几天前他才从报纸上看到《失乐园》在威尼斯电影节首映的消息,虽然欧洲媒体好评如潮,但奥斯蒙德·格里菲斯的大部分影迷还是同他一样理智,不认为《失乐园》能够在威尼斯电影节上披荆斩棘独占鳌头。

    大家都清楚欧洲佬对美国作品没什么好感,更别说威尼斯去年就将金狮奖颁给了美国人,评委不可能接连两年将最高荣誉拱手让给好莱坞。

    但偏偏,奥斯蒙德·格里菲斯做到了。

    “天呐,感谢上帝。”

    他在胸前轻点几下,又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脸颊,确保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此刻他只恨自己年纪太小,又没有门路,没能拿到威尼斯的票卷,起码得等到12月份《失乐园》点映,才能走进电影院,看看这究竟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

    派拉蒙的总裁弗兰克·亚伯兰兹则收到了电话轰炸,不,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挂名总裁。总公司将他几乎所有的工作就交给了副总裁来处理,亚伯兰兹表面上还是派拉蒙的CEO,实际上,派拉蒙已经做好了让他随时走人的准备。

    只要《那天》的收获没能达到预期,他就得提包袱走人。好在陷入困境的福克斯制片厂向他发送了友好的讯息。

    弗兰克·亚伯兰兹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天》的剧本经过他全力修改,已经接近完美,他相信观众们会喜欢他的故事。他已经畅想好了未来:《那天》的口碑爆棚,观众络绎不绝地在电影院门前排起长队。但弗兰克·亚伯兰兹不会再给派拉蒙面子,他会将最后一部电影辉煌的成绩作为勋章,敲开福克斯的大门,为派拉蒙的挽留视而不见。

    但与此同时,他在母公司唯一的仰仗人也倒戈,男人无力摊手,向同僚诉着苦水:“我真不知道弗兰克怎么了,他过去的成绩我们有目共睹,虽然大多是运气使然,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个三四十多岁的成年男人。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一定要针对奥斯蒙德·格里菲斯。”

    同僚叹气,弗兰克上任以来,做出的决定有好有坏,倒也算得上合格。但近半年来,身为CEO的弗兰克毫无作为,已经让他们亏损了上千万:“需要他参与的工作很多。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劝过他以后,他还是一意孤行,非要和格里菲斯的电影死磕到底。他是不是误解了我们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弗兰克自从来到派拉蒙以后,就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他的职业生涯顺风顺水,一路水涨船高,直到勃朗宁的事情发生。”

    “谁知道他居然这么不抗压?一点小问题就让他慌了手脚”

    有人感慨着。

    “格里菲斯那部被弗兰克拒绝的电影拿到了金狮奖。”

    “什么?真的假的?环球下血本了吧?”

    “没有,环球一分公关费用都没有花,甚至没有环球的代表和《失乐园》的剧组成员一同出席威尼斯电影节。”

    “这不可能吧?”有人的眼眸一转:“格里菲斯和谁睡了?或者他让剧组里的谁和谁睡了?那群欧洲佬向来男女不忌。”

    “不好说。不过有这个可能。早知道他为了拿奖能有这种觉悟,我们一开始与格里菲斯三百万的投资协定根本就是大赚特赚。我理解弗兰克不爽,但他又不是孩子,何必当着格里菲斯的面表现出来。”

    “又回到这个问题了,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弗兰克这个蠢货,他以为我们不知道福克斯在与他接触吗?正好,我看福克斯摇摇欲坠的营业额和这个蠢蛋倒是挺配的。”

    几个头发花白的白人男性坐在私人会所内奢华的皮质沙发上,点起产自古巴、从1960年起就因为经济制裁被美国列为违禁品的雪茄,露出无关痛痒的笑意。

    *

    “希望你的运气还能一直延续至奥斯卡。”西德尼·吕美特握着奥斯蒙德的手,微笑着说道。他精心打造的《城市王子》在威尼斯电影节上与《德国姐妹》共享了银狮奖,与金狮失之交臂,败于奥斯蒙德。

    “电影很不错,我们奥斯卡上再见。”

    奥斯蒙德的笑容不卑不亢,同他寒暄、恭维了两句送走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又握上了中国女导演凌孜的手。

    “凌女士,我们的协议”

    他指的自然是《原野》这部电影在北美的发行权。这部中国第一部 参赛的电影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世界优秀影片推荐荣誉奖,成绩还算不错。只是因为中西方审美差异没能更进一步。

    几天以前,他就已经向凌孜和中方提出了购买发行权和录像带录制及售卖的请求,对方给出的答复是,事关重大,他们得拿到电影局的批准才能给予回复。

    《原野》的故事略为复杂,讲述的是30年代左右中国农村发生的故事。仇虎要向焦父报杀父之仇,却发现昔日恋人金子已经嫁给了仇人的儿子焦大星。焦大星为人怯弱,焦母眼盲却心狠,对金子百般虐待。仇虎误以为焦大星与焦母要加害自己,便杀死了焦大星。焦母想要报仇,却不慎杀死了自己的孙子。仇虎与金子黑夜逃跑,最终因为愧疚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部电影在大陆的风评算不上好,被认为是描述“男盗女娼”的电影,甚至被列为禁片,禁止在国内上映,禁止演职人员前往参赛,却因为威尼斯电影节的影响在香港地区大获好评。

    凌孜也有些受宠若惊,虽然眼前高大英俊的少年年纪尚小,却已经捧起了本届威尼斯金狮奖,她拍摄的电影居然得到了对方的喜欢和称赞,甚至三番两次礼貌地询问她出售发行权的具体事宜,自然是喜不胜收。

    “当然,格里菲斯先生,我们可以给你一个较为优惠的价格,也十分感谢你愿意买下《原野》,宣传来自中国的文化和故事。”

    奥斯蒙德露出微笑,由于是第一次走上威尼斯,《原野》的要价比他想象中的还低,包括发行权与录像带录制权,对方只向他索要了五千美元。

    就是签订合约的过程稍微有点麻烦,伊莱娜甚至为此申请了入境签证,专程跑了一趟中国,与他们的电影局签订了一系列的合约。

    近几年,来自东方的电影逐渐走进了人们的视线。就连苏联的电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都在今年的奥斯卡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外语片的奖项。

    日本似乎也有一部改编自太宰治作品的电影正在通过各种渠道寻求被奥斯卡选片人青睐的方式,想要在明年的奥斯卡上露一露脸。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也能像苏联那样拿到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看情况吧。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竞争一向较小,远不如欧洲电影人奋力争抢的欧洲三大电影节。如果《原野》在北美发行上映以后反响和录像带售出额还不错,他也可以一举两得,在《失乐园》奥斯卡公关的间隙提一提《原野》,尽可能让《原野》拿到最佳外语片提名,从而进一步提高票房收入和录像带收益。

    威尼斯电影节的收尾工作,自然就是委托经纪人,向诸位评委逐一表示谢意。电影圈太小,威尼斯的评选又近乎实名,这份选择几乎等于一份人情,想要继续在欧洲电影节上斩获其它名誉,适当的示好感谢是必不可少的。

    也许是奥斯蒙德低估了威尼斯评委的专业素养,多数评委没怎么在意他的举动,在私下里见面时仍然声称《失乐园》能够获奖是因为电影本身足够出色,他们只是做了正确的判断。

    主席伊塔洛·卡尔维诺更是光明磊落,拍着奥斯蒙德的肩膀鼓励他在未来创作出更好的作品。

    一趟趟跑下来,就连经纪人迈克尔·奥维茨也忍不住吐槽奥斯蒙德,埋怨他把别人想的太坏,把评选内幕想象的太过黑暗。

    奥斯蒙德懒得理会他,要不是他一贯的谨慎和提防,《失乐园》早已经在派拉蒙手里夭折了,哪还能等得到今天。更何况,威尼斯电影节的评委并非全都没有任何私心,像彼得·博格丹诺维奇,不就在暗示他他的目前的窘境,希望奥斯蒙德能够伸出援手帮助他吗?

    彼得·博格丹诺维奇邀他回国以后同他和他的好友,《公民凯恩》的导演奥逊·威尔斯见一面。

    彼得·博格丹诺维奇没能通过银狮奖讨好西德尼·吕美特,自然也无法从最后的希望,“犹太帮”那里获得资金援助。

    而26岁就拍摄了影史上最伟大的电影《公民凯恩》的天才导演奥逊·威尔斯近些年来也接连失意,穷困潦倒,找不到投资商为他的电影投资,只能努力维持生计。

    大概是知道奥斯蒙德的电影公司名称就取自《公民凯恩》中的雪橇,这两个失意的老倒霉蛋想要借助“偶像”的力量,从奥斯蒙德这里得到些许电影的投资。

    奥斯蒙德答应归答应,暂时也不想惹恼两个一肚子坏水的老前辈,打算赴约时直截了当亮出自己的贷款清单,让他们看看谁才是他们当中真正负债累累的那个。也许他会反过来向他们索要投资,让这两位难兄难弟对自己避之不及。

    威尼斯电影节结束以后,斯坦利·库布里克和奥斯蒙德的老师马丁·斯科塞斯也接连打来了电话贺了喜讯。两人都没有收到威尼斯的邀请,也各自忙于事业,没能抽出时间前往威尼斯观看这部电影。此时通过长途电话,目的倒是出奇地一致——开口向奥斯蒙德索要拷贝,观摩欣赏他拿到了金狮奖的新电影。

    出人意料的时,本该投身于电影《沙丘》的大卫·林奇也通过经纪人联系了他,提出了一样的请求。奥斯蒙德现在与他有几分心心相惜,自然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至于他写作“好伙伴”,读作“压榨对象”的好兄弟詹姆斯·卡梅隆和昆汀·塔伦蒂诺,秉持着“有福同享,有难不当,自己的福气一定要强行灌输给他们的观念”,奥斯蒙德愉快地将他们俩送进了斯莱德独立电影制片公司的小型放映室,满意地听取夸声一片。

    也不知道是不是迫于淫威,两人的夸奖还各不相同。昆汀大力赞赏他的暴力血腥镜头恰到好处,卡梅隆则是个明显的纯爱斗士,即便他事先清楚剧本,还是非常喜欢这个“爱情”故事。

    奥斯蒙德大感满意,不枉他回到美国就直奔自己电影公司的办公室。

    然而,当他回到自己位于洛杉矶的住所时,却又看到了一个令他颇感意外的身影:瑞凡·菲尼克斯。

    第126章 凤凰河

    他也许又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 身姿挺拔,眼眸波澜不惊地望着别处,坐在奥斯蒙德租下的公寓门口。

    奥斯蒙德得感谢CAA帮他找的房子隐蔽性很好, 社区的保安非常尽责,邻里之间没什么往来。不然要是被媒体抓到这小孩大晚上蹲在他家附近值守, 他有嘴也说不清。

    瑞凡听到脚步声,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慌乱,他拿起随身包,站起了身。他十二三岁的年纪, 大概有150公分左右高,差不多到奥斯蒙德的肋骨处,金发柔顺,看起来闪闪发光,发根处则泛着浅浅的棕。

    他当然没有染发, 而是金发白种人特有的特征。贴近头皮处的色素附着量多, 看起来也更倾向于棕黑色,随着年龄增长, 色素沉淀增加, 等到成年以后,就很少有男人还能维持纯粹的金发。许多在童年照片上拥有一头靓丽浅金色发的男人, 长大以后都顶着一头金棕色的头发。

    利亚姆那种从发根到发稍都是浅淡金色的男人只占很少一部分。但利亚姆也没有染发,他的眼睫和眉毛都是浅浅的金色,表演时为了更加上镜需要用眉笔反复描上几遍。为了方便, 还在经纪人的建议下抽空将眉毛染成了棕色。

    奥斯蒙德看着眼前的小孩, 忍不住叹了口气:“找我?”

    他找出钥匙打开房门, 将包顺手放在桌上,给乖乖跟在他身后走进来, 又自觉坐在了沙发上的瑞凡·菲尼克斯倒了杯冷水,递到他的眼前。

    为了保证清白,他还拿了录音器,光明正大地打开,当着瑞凡的面放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

    瑞凡年纪虽小,但性格非常沉稳,他仅仅在看到奥斯蒙德时,脸上闪过了慌乱与犹豫,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眼神中透出不符合他年龄的镇静,就连看到眼前的录音机,也视若无睹。

    他抬眸看向奥斯蒙德,从包里的钱夹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张支票递给奥斯蒙德,表情非常正式:“我是来还你的钱的,格里菲斯先生。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误解了我的状况,非常感谢您,但这笔钱太多了,我也并不需要这笔钱。”

    奥斯蒙德挑起眉尾,从他手上接过支票,支票上签署的数字上跟着五个零,整整十万,但签署人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父亲的名字。

    瞧瞧,连瑞凡都知道这笔钱太多了,利亚姆却仿佛根本没什么概念。

    里根总统上台以后,颁布的一系列政策导致了通货膨胀,物价有所上涨。但一千刀还是足以让一个中上层的美国四口之家安稳地度过一个月不愁吃穿的生活,一百多万美元就足以拍摄一部低成本电影要知道,《忠犬八公》和《Plan B》的拍摄成本扣除导演费用,也不过二十多万。

    因为《多格板箱》显露头角的童星,瑞凡·菲尼克斯,现在能从一部电影中拿到的片酬也就是十万左右。

    奥斯蒙德顺手将支票放在一旁:“这不是我的钱,是利亚姆·海恩斯给的,不过我可以帮你交给他。”

    瑞凡直截了当还钱的行为无疑搏得了奥斯蒙德些许的好感,他稍微放下了一些戒心,看着眼前露出讶异神色的瑞凡,好奇询问道:“利亚姆说,你从洛杉矶跑到纽约去找我,是为了寻求我的帮助,你为什么?”

    瑞凡瞥了一眼桌上的录音机,意思非常明显。

    奥斯蒙德用手掌托着脑袋,打量了他片刻,还是伸出了手,将录音机关掉。

    也许正如同利亚姆所说的那样,瑞凡确实信任他,他这次来,一是为了还钱,二是为了道歉,也顺便坦白。

    小孩的话与奥斯蒙德猜测没有太大的偏差,他参演的新片拍摄结束,一周以后,就要马不停蹄地前往另一个剧组报道。

    父母兄妹的期待、家庭的生计全都压在他尚且单薄的肩膀上。剧组的导演又趁着儿童权益保护协会的监督人不在,强迫他进行长达12小时高强度的工作,更是毫不留情面地呵斥他,指责他糟糕的表演拖慢了进度。

    只是那么一瞬间。

    瑞凡决定将他的亲人暂且抛在脑后,眼前导演的形象与奥斯蒙德的态度产生了强烈的对比,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突然很想请求奥斯蒙德帮帮他,但实际上,要让奥斯蒙德帮自己什么,瑞凡也不清楚。

    他毕竟只是个孩子,这些苦痛和压力无法对亲人开口,瑞凡下意识地选择了一个较为熟悉的、他信任的“朋友”。一时冲动,就拜托别人帮他买了一张机票,直接飞到了纽约。

    奥斯蒙德哭笑不得,他从没有想过被伊莱娜指责为该吊路灯的资本家的自己,居然还有一天因为严格恪守工作时间,被一个小孩信赖、惦记:“没有吧如果监督人员不在场,我说不定也会执行12小时工作制。”

    瑞凡瞪大眼睛,大声反驳他:“拍摄《多格板箱》的时候,监督人员起码有四五次都不在场。”

    他咬了咬嘴唇,又减小了音量,几乎是嘟囔道:“而且,不止这些。”

    奥斯蒙德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地喝了点冷水。理由他大概也能猜出些许,拍摄《多格板箱》时,他才17岁,在《多格板箱》的剧组里,他是与瑞凡年龄最相近的人,又因为嗜甜,总是会在身上带些巧克力或者糖果,瑞凡会因此对他有少许的好感也并不奇怪。

    他也确实没怎么苛责过瑞凡,因为瑞凡确实非常聪明,他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哪怕是对其它孩子来说十分困难的、惊悚扭曲的笑意,瑞凡·菲尼克斯都能轻易地展现出奥斯蒙德想要的效果。

    作为导演,他又不得不统筹兼顾掌控全局,也许那样的形象在瑞凡看来,非常值得信赖。

    不过,奥斯蒙德猜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瑞凡的嬉皮士父母没有担负起父母应该承担的任何责任。

    奥斯蒙德无法批判他们不爱孩子,毕竟他们接连生下五个孩子,但生归生,该怎么抚养这些孩子,该怎么让他们像普通孩子一样走进校园,享受童年,他们是一点都没有考虑,甚至,出于“爱孩子”,他们不愿意将孩子交给政府或者有余力照顾好孩子的领养家庭抚养。

    奥斯蒙德没觉得他自己有哪点好,他不是个好人。但那是和利亚姆对比得出的结论。如果比较对象是瑞凡不久前遇到的导演和他的父母那,奥斯蒙德不得不承认,从原则上来讲,他还姑且算半个好人。

    不过,瑞凡·菲尼克斯也是个死脑筋,虽然他会因为不堪忍受痛苦和压力,选择暂时地离家出走。

    可他却比他的吸血鬼父母负责,即便被父母压榨,与迈克尔·杰克逊一样五岁就走上街头卖艺,他却依旧爱着他的父母和弟弟妹妹。理智战胜短暂占据高地的感性以后,他一言未发,重新回归了家庭。

    奥斯蒙德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觉得无奈又无力:“你的弟弟妹妹都去上学了。那你呢?瑞凡,你真的不想像他们一样,到学校去看看那些和你同龄的孩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

    瑞凡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碧蓝的眼睛注视着他。

    他什么都没有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瑞凡没有选择,也许就是因为他想,所以才需要努力工作,才能够确保弟弟妹妹可以过上与同龄孩子一样的生活。

    奥斯蒙德与他一起沉默了片刻,将支票推回瑞凡眼前:“拿回去吧,支票的主人是个傻子,他不在乎这点钱。”

    瑞凡看向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古怪的疑惑,但奥斯蒙德接着说道:“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接受,也可以给我打一个长期的欠条。我可以定期给你们借给你一些钱,等你长大一点,或者有时间和精力出演电影的时候,再把钱还给我。”

    “或者,我可以给你留一把钥匙,留一个房间。如果你再次离家出走,可以到这里来,短暂地住一两天。”

    奥斯蒙德捂着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一时被利亚姆附身。他坚信自己突然的良心发现,都是利亚姆的错。至于他哪里错了,这个理由奥斯蒙德暂时想不出来,可以先欠着,反正,就是得怪利亚姆。

    瑞凡脸上的神情又古怪转向疑惑转向讶异,他下意识想要推拒,但奥斯蒙德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他站起身,从玄关处的置物架上取出一把钥匙,放到了支票上方:“我可以在需要童星参演电影的时候优先考虑你,相对应的,你也得在其它导演给出同等条件和待遇时优先考虑我你比一般的孩子聪明,你自己考虑决定吧。”

    奥斯蒙德掐了两下自己的鼻梁,劝服自己,他这是长期投资。《文艺修养》上瑞凡虽然死的早,但也年少有为天赋出众,是不可多得的天才演员。反正这笔钱他总是能赚回来的,还能借此压榨劳动力。他不吃亏。

    瑞凡不知道做出决定对于他自己来说是否简单,但看得出来,做出这样的决定对奥斯蒙德来说非常艰难。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录音机,歪着头疑惑地看向奥斯蒙德:“你真的可以吗?你不是害怕被当成恋.童癖吗?”

    “长期投资罢了。”

    奥斯蒙德与他对视,双臂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道:“你不是很擅长躲避媒体吗?还能一路避开媒体,独自一个人坐上前往纽约的飞机要不你拒绝我吧?”

    瑞凡笑了笑,将支票推回给他,却小心谨慎地收好了钥匙:“不要。”

    第127章 《E.T.》资方

    纽约的秋天, 也许是一年内最迷人的时间。霜叶变红,气候转凉,空气中水汽含量恰到好处。不像洛杉矶那样燥热, 也不像纽约的冬天那样,充斥着连绵不绝的雨和寒冷的风。

    纽约大学分散在纽约各处, 所以利亚姆很容易在曼哈顿岛上看到几个学生打扮的人端着杯装咖啡匆匆走过。

    奥斯蒙德不在身边,利亚姆便刻意避开了暖色的、亮色的衣服,转而选择了一件暗灰色的针织衫套在身上,再用衣服的帽子遮住自己过于显眼的金发。

    他没有跟着奥斯蒙德一起回到洛杉矶, 也没有像奥斯蒙德一样选择休学。利亚姆没有接受任何一部电影的邀约,所以档期非常宽裕,威尼斯电影节结束以后,他重新得到了大把的空闲时间。

    华尔街的投资生意进行得顺利,不过利亚姆向来对钱没什么概念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渴求, 他的生活一直不需要太多的钱, 只要“够用”就可以。寻求其它几家风投公司帮助,给Equifax找了些不痛快以后, 利亚姆手上能动用的资金反而又翻了一倍, 他将这些钱的一部分通过特殊途径转汇给母亲,剩下的钱又被重新投入市场, 流动起来。

    《Plan B》带来的影响比《多格板箱》更大,上一次回到帝势学院时他就有所察觉,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报纸上铺天盖地的“18岁威尼斯影帝”为他带来了更多的热度与关注, 利亚姆明显感觉到, 即便他戴着帽子遮住了大半面容, 却还是有不少人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帽子无法遮掩他高挺的鼻梁和轮廓清晰的下颌线条,利亚姆拿起他在咖啡店买的热牛奶, 再次抬起手,拽了两下帽檐,脚步匆匆地走出咖啡店。

    如此高调的行事,希望能帮助他传递正确的讯息:他不知道母亲的去向,也无意卷入任何家庭斗争,只想远远地逃开。

    如果父亲和他的兄弟姊妹们不希望那些黑暗暴露在烈阳之下,不希望引人注目引起怀疑,就不要来干扰他的生活。

    这是他答应帮助奥斯蒙德,进入娱乐圈,唯一的私心。

    利亚姆在学校的朋友还是老样子,克里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兴高采烈地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耶稣在上,瞧瞧这是谁啊,利亚姆,我以为你要休学了,哈,新晋威尼斯影帝?”

    利亚姆微笑着和他击掌,顺手将杯装牛奶放在桌上:“威尼斯影帝这个头衔可以换点学分吗?我真怕惹恼了教授。”

    克里斯哈哈笑了两声:“我猜,他们不会给你太低的平时分,只是期末就需要你自己努力了。”

    说话之间,同系的学生也陆陆续续走进了教室,确认了坐在阶梯教室座椅上惹眼的男人正是利亚姆·海恩斯时,立马围了上来,向他索要签名。

    就连授课的教授也没忘记在课程结束以后与他合影。

    “对了,利姆。”

    克里斯跟在利亚姆的身后,他挠着自己的头发,似乎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将自己的恳求说出口:“我们的乐队我知道你肯定没有之间再参与训练,参与我们的表演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

    他满怀期待地看向利亚姆:“在我们分道扬镳之前,我们可以再合作最后一次吗?最后一次演唱,我向你保证,最后一次,就当作是留个纪念。”

    利亚姆向来温和,诚恳,很好相处。

    这次也不例外,他侧身看向了他,浅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什么时候?需要排练吗?”

    “明年的三月份左右,一所高中邀请我们去做舞会驻唱。当然,如果你没有时间”

    利亚姆短暂的思考了片刻:“应该有。不过我得先参考一下档期安排,才能给你回答。”

    一个星期以后,经纪人尼奇塔找他面谈一些工作事宜,利亚姆再次搭乘飞机前往洛杉矶。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到CAA的办公楼,而是在下飞机的第一时间,敲开了奥斯蒙德家的门。

    从下飞机离开机场时,利亚姆就没能克制住自己的笑意,此时的唇角愈发上扬,却在看见开门人时,脸上的笑容消散地一干二净。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无法遮掩的诧异,略显疑惑地看着眼前矮他一头的小孩:“瑞凡·菲尼克斯?”

    抓着门把手打开房门,从门缝露出脑袋打探外面情况的瑞凡确认过只有他一个人,并且没有发现任何狗仔以后,将利亚姆放了进来。

    “奥兹和我所说你会来。”

    啊?

    利亚姆走进房门,疑惑没有消减分毫:“我和他打过电话但是,你为什么在这里?”

    瑞凡为什么会在这里?

    奥斯蒙德的住所似乎没有任何其它人,只有瑞凡一个未成年儿童。

    瑞凡似乎对他没什么戒备心,顶着一头金发的小孩解释道:“我暂时住在这里。”

    “这样啊”

    利亚姆有些走神,但他很快意识到瑞凡说了些什么:“啊?什么?”

    *

    奥斯蒙德没有在休息之后第一时间前往环球的办公楼与环球协商,他打算再将环球晾几天,这些天他正忙着与史蒂文·斯皮尔伯格交涉。

    《E.T.》的外景拍摄地点选在了南加州的北岭区和图洪嘉的郊区,影棚地址则在洛杉矶好莱坞,斯莱德独立制片电影公司的办公楼内,也就是新线电影公司扩建的摄影棚。

    同时,斯皮尔伯格的安培林制片公司也出了一点力,《E.T.》的部分场景会由安培林负责,在对方公司的影棚搭建。由于两家制片公司拥有的影棚面积都较小,还另外租用了卡尔弗市的莱尔德国际电影制片厂的一个摄影棚。

    从奥斯蒙德的《失乐园》中吸取了教训,为了保持神秘感,也为了不被剽窃故事,斯皮尔伯格使用了《一个男孩的人生》这种假名字拍摄《E.T.》,他甚至为这个假名字编造了一个假的故事梗概,声称他正在拍摄一部“关于一个住在南加州的男孩奇怪的生活方式的喜剧”。

    也许是派拉蒙高层几乎毫不掩饰的剽窃行为令斯皮尔伯格感到震惊,《E.T.》这部电影采用了非常严格的保密措施。所有工作人员都与剧组签署了保密协议,与人讨论电影时,还需要事先申请许可。就连斯皮尔伯格养的小猎犬,都得在颈环上戴上身份牌。

    如果想要成为大导演的必要条件就是严苛,那么奥斯蒙德估计自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作为资方在片场巡视时,他算是见识到了斯皮尔伯格的“夸张”。

    就拿最近的例子举例,今天早上开拍时,斯皮尔伯格刚刚向摄影师提出了他的要求:他想要外星人E.T.的皮肤闪闪发光,同时又要富有朦胧感。

    这个古怪的要求像极了甲方像设计师索要五彩斑斓的黑,就连一旁旁听的奥斯蒙德都两眼一黑,一时想不到面对这种状况应该怎么处理光线。

    如果要他来当摄影师,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多光源、柔光,最好选在湿度较大的地方拍摄,这样能够拍摄出光线散射的朦胧效果。

    摄影指导达维奥苦不堪言,不过迎着斯皮尔伯格的注视,他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不断地指使灯光师调试光线。

    当然,奥斯蒙德的任务并不只是参观游览,虽然奥斯蒙德联络了富士,从富士手上拿到了无限量胶卷供应,一千万的电影投资却还是让剧组过得有些紧巴巴的。

    奥斯蒙德与斯皮尔伯格以及制片人弗兰克·马歇尔商议以后,决定效仿《忠犬八公》,在电影中植入一些广告,以此获取额外的投资资金。

    但是寻找什么样的广告商却成了一个问题。

    奥斯蒙德将剧本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决定分别打电话给玛氏和施文。

    《E.T.》这部电影中有两个场景非常经典令人过目难忘,一个是男主角小男孩用巧克力将E.T.引出来,另一个则是小男孩骑着自行车,带着E.T.飞上天空。

    奥斯蒙德打算从这两个经典镜头入手,分别联络生产巧克力和糖果的玛氏和生产自行车的施文,邀请他们出资植入产品广告。

    施文在得知邀请后欣然同意,派人前来剧组观察了一番以后,就愉快地与《E.T.》签署了价值150万的投资合同,并且为剧组提供了五辆儿童自行车。

    玛氏却认为外星人E.T.的形象过于恐怖,会吓到小朋友,拒绝了投资邀约。几人无奈,只能又联系了占据市场份额较少的好时公司,从好时手上拿到了80万美元。

    好时承诺,如果《E.T.》电影上映以后,他们的营业额能上涨30%,就可以给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提供免费的巧克力糖果产品,为期十年。

    不过斯皮尔伯格迎着奥斯蒙德殷切期望的目光,没敢当场答应下来。他借口自己不爱吃甜食和糖果,老老实实将这个名额让给了差点没把“给我”两个字写在脸上的奥斯蒙德·格里菲斯。

    不过好时也非常识趣,见奥斯蒙德感兴趣,他们也没强求这两个业内知名导演互相谦让,反而又拿出了一个名额,并且将年限提升至了三十年。

    喜滋滋地从投资商手上拿到好处的奥斯蒙德返工回家休息,但他刚一打开自己家的防盗门,就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金毛坐在自己家的“口”形沙发上,面面相觑。

    第128章 偏心

    “你们俩”

    奥斯蒙德跳了跳眉, 不知道他们俩为什么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角,隔着厚重的地毯相互凝视:“这是在干什么?瑞凡?你今晚不走吗?”

    本想说些什么的瑞凡听到他的话,立马瘪了瘪嘴唇, 原本坐起的身体再次向后依靠在沙发上。

    但利亚姆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站起身快步走到门边, 自然无比地从奥斯蒙德手上接过文件,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低声询问道:“晚上想吃点什么?我现在去做。”

    奥斯蒙德扫了他一眼,顺手将自己的袖口塞到利亚姆手里, 让他抓住自己的外套袖子,借力轻松地将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

    洛杉矶的气候干燥,他身上薄薄的织衣因为摩擦起电发出不算清晰的噼里啪啦声响。

    利亚姆明显被他电了一下,他轻轻皱起眉,下意识蜷缩手指。

    出于本能, 奥斯蒙德第一时间伸出手, 用拇指和食指在利亚姆的手上轻搓了两下,低声询问:“没事吧?”

    利亚姆还没来得及回话, 就听到了“噗”的一声轻响。瑞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两人身边, 拿起了放在玄关处的小型喷壶,在奥斯蒙德的胳膊上喷了两下。

    这下, 奥斯蒙德可以大胆地把另一条手臂也从外套里抽出来了。他满意地将外套递给利亚姆,道:

    “我都可以。啊,对了, 瑞凡只吃素, 所以得麻烦你一下。”

    利亚姆扬起眉尾, 又在刹那间恢复平和的笑意,他的目光从奥斯蒙德身上移开, 看向瑞凡:“那,吃水果派?”

    瑞凡对上他的视线,也露出微笑,他提高了音量:“没事的,你们想吃什么都可以,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冰箱里好像有一点秋葵,我简单吃一点沙拉就好。”

    利亚姆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出来,这个他认为听话懂事的孩子究竟是善解人意还是别有深意。

    听到他的话,刚刚将文件放到了房间里的奥斯蒙德探出头,有些困惑道:“没必要啊,利亚姆的手艺很好。派可以,派很好吃,刚好还有些草莓和蓝莓。”

    他说着将视线转向利亚姆,有些期待地望着他:“谢天谢地你来了。你不知道附近的面包店有多难吃!这些天都是迈克尔·奥维茨差遣他的助理,从市区一家口碑很好的法式面包店帮我买蛋糕和面包,当作早午餐。说实话,利,你真的不考虑转职当营养师吗?”

    利亚姆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可以被视作恭维的问题:“那就做派,不过得稍微等一会儿,好吗?”

    他说着换了一种较为温吞的语调:“我不久前才下飞机”

    瑞凡闻言,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累了吗?”

    奥斯蒙德眼神中流露出担忧:“很难受吗?你要不要睡一觉休息一下?或者我给你按一下肩膀?要不我们出去吃?”

    利亚姆脸上的笑意变得拘谨腼腆,他怀中搂着奥斯蒙德的外套,轻声回应道:“可以吗?嗯好像确实有点不舒服。”

    他状似不经意地抬起手扶上自己的额头,轻轻咳嗽两声:“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我今晚可以睡你这里吗?”

    奥斯蒙德还没说话,利亚姆又垂下肩膀,半敛起眼眸,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了两下,仿佛弱不禁风,一碰就碎:“如果不可以的话也没关系的。我只是没来得及预订酒店,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奥兹。”

    奥斯蒙德挑了挑眉,要是这样还察觉不出异样,他的眼睛还不如干脆捐了。

    他询问窝在家里批着比格犬外皮,吃好喝好的系统: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他们两个怎么怪怪的?]

    系统早就沉迷于小狗玩具和躺平,现在还事不关己地躺在狗窝里咬着磨牙玩具。

    听他这么说,系统也是满心疑惑:[我不知道啊,利亚姆差不多半个小时前才来,硬要说什么事的话,就是他们两个聊了几句?瑞凡说他住在这里,利亚姆问他为什么,瑞凡解释了,然后利亚姆说他可以住到他那里去紧接着你就回来了。]

    也难怪瑞凡对待利亚姆的态度不是很好,按照利亚姆这个说法,简直像是将瑞凡当成了没人要的小孩踢皮球。

    奥斯蒙德能理解他,如果换作自己,平白被一个不太熟的男人“捐”了10万美刀,对方又突然说出可以搬去和他一起住的奇怪话语,也会有所怀疑,心生抵触。

    利亚姆嘛,大概又是好心办了坏事。比起自己,他确实拥有更加充裕的时间,也更加细心,厨艺也很好,适合照顾小孩。他同情心泛滥,会提出这种话也情有可原。

    问题是,为什么利亚姆现在一副萎靡不振的虚弱模样?

    奥斯蒙德认真地摸索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番,试探地问道:“你是因为我没有答应和你合租才这么说话吗?”

    利亚姆非常无辜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示意奥斯蒙德在说的东西他听不懂。

    你最好是听不懂。

    “瑞凡只是偶尔来一次,通常不会在我这里过夜,因为他休假,才被我临时叫来,给你开门。”

    “这样啊。”

    利亚姆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身旁的瑞凡,又重新抬眸与奥斯蒙德对视,他清澈的浅蓝色眼睛中看不到一丝阴霾:“可是这和我感觉身体不太舒服,没什么关联呀。”

    他的薄唇一瘪,露出勉强的笑意,故作坚强道:“如果你想拒绝我,可以直接说的,没关系,奥兹。”

    防得滴水不漏。

    那双眼角下垂,色泽浅淡的温润狗狗眼直勾勾地看着奥斯蒙德,迫使奥斯蒙德不得不移开视线,无奈妥协:“别这样说,我没说要拒绝你。你可以住靠里间的那间客房。”

    瑞凡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什么不应该参和的风波,但他本来就打算今晚留在这里过夜,这时候也不想趁着夜色返回家里:“那我呢?”

    “你也可以啊。”

    利亚姆又问道:“那明天呢?”

    没完没了了是吧?

    奥斯蒙德抿起薄唇,明艳的孔雀蓝色眼眸染上了些许警告的意味。

    瑞凡也不甘落后:“那我明天”

    奥斯蒙德转过身,“砰”地一声,在他们两人面前阖上了房间门,只留下一大一小两个金毛留在原地,再次面面相觑。

    “所以奥兹的意思是?”

    瑞凡抬起头看向比他高了许多的利亚姆·海恩斯。

    “大概是,明天也可以住在这里吧。”

    利亚姆半眯起眼眸,眼角下弯,唇角上扬,笑得无害。

    “我是在问晚上要吃派还是出去吃。”

    *

    相比斯皮尔伯格,詹姆斯·卡梅隆的电影筹备进行得非常艰难。

    他想要寻找一位足够英俊的男性演员来扮演《终结者》中拯救人类的英雄凯尔·里斯,还需要寻找一名肌肉虬结、面相凶狠的男性演员来扮演大反派。

    男主角的人选还比较好找,但能够扮演好反派,体魄强壮的男演员却很少。只能从健美人士、退役运动员中挑选。

    卡梅隆在第一时间将目光瞄准了西尔韦斯特·史泰龙。

    凭借着《洛奇》获得了第49届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史泰龙肌肉坚实、强壮有力,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坚硬地像块石头。

    而且《洛奇》是联美电影公司的作品。奥斯蒙德·格里菲斯与他有些交情,彼此之间也算得上认识。

    史泰龙还是迈克尔·杰克逊的好友,也可以让MJ帮忙搭桥牵线。最棒的是,史泰龙不久前与CAA签订了合约,他现在也是迈克尔·奥维茨的经纪公司的客户。

    从各种角度分析,史泰龙都是饰演终结者的最佳人选。

    但是,卡梅隆热切的请求被奥斯蒙德干脆利落地一票否决了。

    原因并不复杂,只因为史泰龙太贵了。

    西尔韦斯特·史泰龙凭借着《洛奇》和《洛奇2》打响了翻身仗,在好莱坞红极一时,他现在的片酬已经非常接近好莱坞顶薪。不久前刚刚上映,史泰龙参演的新电影《胜利大逃亡》,更是请来了包括球王贝利等多名足球明星加盟。

    史泰龙短时间内没有被迫降薪的可能性。《终结者》中的一个机器人反派角色也无法打动史泰龙,不可能让他愿意为了电影主动降薪。

    近几年西尔韦斯特·史泰龙不再满足于在电影中担任主演。

    成功的好莱坞演员在职业生涯中都逐渐转型成了导演和制片人,史泰龙怀抱着同样的想法,他也想成为一名成功的导演。

    奥斯蒙德不是没有办法让史泰龙自己降薪加盟《终结者》的制作团队,问题是这样一来,詹姆斯·卡梅隆就无法守住他自己的导演地位了。

    好在卡梅隆也很快就理清了思路,尽管史泰龙的形象非常适合扮演终结者,但这并不代表他想要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拿到手的,亲自导演电影的机会。

    卡梅隆宣布放弃,继续大海捞针一般,搜寻外形合适,片酬低廉的演员。

    但没过几天,奥斯蒙德就从经纪人迈克尔·奥维茨那里得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卡梅隆与妻子的矛盾终究不可调和,他与妻子协议离婚,搬进了好友盖尔·赫德的家。

    盖尔从罗杰·科尔曼的新世界电影公司毕业以后,也走上了电影制作的道路,她现在是一名制片人。卡梅隆询问奥斯蒙德,是否可以让盖尔成为《终结者》的制片人。

    说是制片人,其实无论是《E.T.》的制片人弗兰克·马歇尔还是盖尔·赫德,手中都没有实权。像极了《失乐园》的制片人,充其量就是一个帮手。真正决定了电影内容的还是斯皮尔伯格、卡梅隆,还有斯莱德独立电影公司的掌权人奥斯蒙德。

    所以奥斯蒙德并未计较,转头就答应了卡梅隆的请求。

    昆汀·塔伦蒂诺也被奥斯蒙德暂时塞进了卡梅隆的剧组里打杂干活,围观卡梅隆拍摄。

    他已经从表演学校毕业,奥斯蒙德手上却还没有合适的电影项目,没办法领着他手把手教他如何做一名好的导演。正好扔去和卡梅隆商讨研究,共同学习共同进步,探索如何从0开始拍摄一部电影。

    环球制片公司发来的剪辑完成的《失乐园》试映邀请,奥斯蒙德只当没有看见,转头又领着利亚姆与彼得·博格丹诺维奇和奥逊·威尔斯见了一面。

    双方的见面地点是奥逊·威尔斯最喜欢的餐厅“马·梅森”餐馆,威尔斯在这里拥有他专属的餐桌,马·梅森几乎已经成了威尔斯的第二个家。

    博格丹诺维奇身形瘦削,而奥逊·威尔斯则胖得像个气球,他的体重足有300多磅,连独立行动都有些艰难。他的狗跟着他进出餐馆,舔舐着威尔斯水杯里的水。

    奥斯蒙德视若无睹,也没点什么食物。

    毕竟,就像他猜测的那样,彼得·博格丹诺维奇邀请他来,是为了请他投资,帮助他与奥逊·威尔斯逃脱苦海。奥斯蒙德不打算出钱,也不打算与他们商谈太久。

    彼得·博格丹诺维奇拍摄的、多萝西的遗作《他们都笑了》也是奥黛丽·赫本告别影坛的作品。

    博格丹诺维奇坚定地认为,《他们都笑了》这部电影足够出色,问题出在制片厂身上,那些盲目的资本家没有给《他们都笑了》足够的宣传和营销。无论是知名影后赫本的搞别还是“梦露接班人”多萝西的意外死亡,都值得人们为这部电影花上一张电影票的价钱。

    所以《他们都笑了》才扑得离谱,被批判地一无是处。博格丹诺维奇想要从制片人手中买回电影,自己负责电影宣发,让《他们都笑了》重新上映发行。

    但是,博格丹诺维奇手中没有足够的钱。

    他曾经是好莱坞红极一时的导演,甚至一度与拍摄了《教父》的弗朗西斯·科波拉齐名。

    但,婚外恋、枪杀、恋.童,纵观博格丹诺维奇的感情生活,几乎挑不出什么好词。博格丹诺维奇的上一段恋情也是婚外恋,博格丹诺维奇的痴迷,几乎毁了前女友的生活,更是让他们都沦为了圈内茶余饭后的笑柄。

    博格丹诺维奇已经好几年没能拍出卖座的电影,制片厂更是不愿意倾听他的诉求,非必要也不想再与他合作。

    至于,奥逊·威尔斯,曾经的“最接近上帝”的天才导演,现在也穷困潦倒生活不顺,急需帮助。

    他并非因为“影史最佳”《公民凯恩》扬名。23岁时,奥逊·威尔斯在广播中谎称火星人入侵地球,引起了数百万美国人的惶恐,美国东北部和加拿大的居民纷纷逃离了家园。但奥逊·威尔斯并没有因此受到惩罚,《世界大战》广播剧反而为威尔斯打开了好莱坞的大门。

    雷电华制片公司也因此给了威尔斯一笔回报丰厚的合同,让他拍摄电影,还将最终剪辑权交给他。

    几十年来,奥逊·威尔斯拍出了无数部经典电影,《公民凯恩》、《奥德赛》、《唐吉可德》、《麦克白》、《历劫佳人》等等,按理来说,他应该成为被投资商争抢的顶级导演,永远也不发愁拉不到投资拍摄电影。

    虽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制片厂的贪婪导致。制片厂剥夺了他的剪辑权,欺骗了他,将好端端的作品剪辑得七零八落。

    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奥逊·威尔斯活得非常率性,随心所欲,他心情好的时候、有兴趣的时候才会拍摄电影,心情不好、或者对电影丧失了兴趣时,哪怕已经与投资人签订好了合约,也会将剧组和演员们扔在一旁置之不理,将拍摄档期一拖再拖,直到演员与工作人员都无法忍受,退出剧组。

    别看他现在一穷二白,手上却还压着三四部与投资人协商好的电影没有拍摄。

    奥斯蒙德虽然喜欢《公民凯恩》,却不是冤大头,也不是傻子。

    他不会愚笨到地相信奥逊·威尔斯一个人片面的辩解,也不会像那些被威尔斯骗了的倒霉投资人一样给他写一张几百万的支票,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拿着这笔本该用于拍摄电影的资金,到世界各国挥霍。

    所以,奥斯蒙德甚至没有挂上他标志性的笑容,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给了这两位前辈一个忠告和一个机会:“如果不想像我一样债台高筑,我建议博格丹诺维奇先生还是尽早放弃买回《他们都笑了》的版权,已经由市场验证品质的电影很难在营销之后获得大众的重新认可。”

    “我可以给你们不超过20万美元的低成本电影投资。通过避税、提前售卖发行权、欧洲国家政府对电影的补贴如果你们想拍摄电影,起码可以通过这些手段拿到近百万的预算。”

    那可不行。

    他说的这几种常规手段虽然有效,却要求在欧洲拍摄电影并拿出成片,否则就会被欧洲国家列入禁止入境的名单。

    博格丹诺维奇和奥逊·威尔斯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威尔斯很快摆出一副笑呵呵的慈祥面孔,决定以德服人,以柔克刚,借助自己的作品打动眼前的好莱坞新人、年轻导演:“奥兹,我可以这么叫你吧?瞧,和我的名字多像?我们两个很有缘分,你的那个什么《多格板箱》,我就很喜欢,还有嗯。”

    他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失乐园》,也非常符合我的胃口。我听说你很喜欢我的《公民凯恩》”

    威尔斯虽然体型庞大,188公分的身高,一身虚肉,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很有气势。

    奥斯蒙德打断了他的话,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公民凯恩》。”

    奥逊·威尔斯露出如同被小辈逗乐了一般的包容笑意:“还说不是?公司名字都叫雪橇。”

    奥斯蒙德继续微笑:“雪橇怎么了?我喜欢滑雪不行吗?自作多情。”

    威尔斯:“你怎么这样和我说话?我看你在媒体上不是这样说话的。你不知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父亲格里菲斯,是我的好友。只是我们后来没怎么见面,就疏远了。”

    这就是一句假话了。

    奥斯蒙德的记忆力很好,他从来不知道奥逊·威尔斯还是他父亲的朋友,他最多和联美谈过生意。他就算是传奇人物大卫·格里菲斯的好友,也不可能和布鲁诺·格里菲斯有什么联系。

    “有问题吗?”

    威尔斯摸了摸自己的小狗,讶异道:“你完全不尊老吗?我都这么‘爱幼’了。”

    “如果你愿意给我钱的话。”

    奥斯蒙德说道:“我可以‘尊老’。”

    这个小孩怎么油盐不进啊?

    威尔斯与博格丹诺维奇对视了一眼,示意换他上阵。

    博格丹诺维奇干笑一声,说:“奥斯蒙德,我得再次恭喜你拿到了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哦,还有利亚姆,对吧,你是帕西内蒂最佳男主演员,年少有为,我在你们这个年纪”

    利亚姆脸上的笑意也很淡。

    这次作为奥斯蒙德的“人形挂件”赴约,奥斯蒙德在车上就警告过他不准开口说话,也不许他写支票投资。只有遵守承诺,奥斯蒙德才会让他在洛杉矶的这些天住在他家里,而不是酒店。

    奥斯蒙德面色平静地打开特地带来的手提箱,将自己与银行签署的贷款文件和与米高梅的对赌协议递给博格丹诺维奇。干脆地摆事实讲道理,在这张饭桌上,他是他们之中最缺钱的人,偏偏博格丹诺维奇和威尔斯还想从他的手里拿到投资。

    博格丹诺维奇陷入缄默,威尔斯的表情也因为那一长串数字中0的个数而略显僵硬。

    威尔斯甚至踌躇了片刻,叹了口气:“想吃什么随便点吧,今天不需要你付钱,奥斯蒙德。这件事得怪博格丹诺维奇,是他找错了对象,今天得由他来买单。”

    两位导演已经在好莱坞混了这么多年,自己的电影能不能赚钱,都心知肚明。博格丹诺维奇也清楚《他们都笑了》究竟有没有翻盘的希望,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视作救命稻草的电影并不符合大众的审美与口味。

    而,威尔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拍摄电影、能否坚持拍完一部电影。

    博格丹诺维奇和威尔斯之所以找上奥斯蒙德,也不过是因为看到了《多格板箱》、《忠犬八公》、《Plan B》的票房成绩。

    《多格板箱》的全球票房已经达到了两亿,《忠犬八公》九千万,《Plan B》刚刚在海外上映,但它已经在北美收获了近四千万的票房。

    任何导演都得眼馋他的成绩,也不缺乏博格丹诺维奇这样的人,想要和他攀些关系,从他身上分一杯羹。

    “好吧但是,我得声明。”

    博格丹诺维奇将文件归还给他,心中唏嘘,他自己目前只是拿不出太多钱,起码没什么欠债:

    “《失乐园》是一部非常出色的电影,我向其它导演推荐它,支持它的时候,并没有想从你这里获得任何好处。如果你确实是想要用《失乐园》反对暴力、反对枪支的话,我祝你好运。我希望我们未来能有所合作,这份欣赏不是假的。”

    奥斯蒙德觉得很有趣。

    其实他从未觉得自己有多凄惨,生活总是得继续,但是每当他拿出账单,人们却都会摆出像这样微妙的表情。

    带着利亚姆一同赴约,也是想要他看清自己到底欠了多少钱。在这些庞大的、无法令人产生实际感触的数字面前,无论是利亚姆所谓的“自己赚到的钱”,还是他做演员拿到的钱,就算他把钱全部给了自己,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从悬崖上投下石块,连一点回响都听不见。

    奥斯蒙德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意图,总而言之,他不会从利亚姆那里拿一分钱。

    他希望他们继续维持朋友的关系。

    任何关系,一旦牵扯到金钱,就会变得不再平等。

    这很奇怪。

    在强调着这份关系的同时,他自己却拿着钱,对瑞凡、卡梅隆、昆汀、伊莱娜伸出了援手。

    虽然奥斯蒙德认为他的钱是长期投资,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为金钱就变得不平等,也许他只是不希望利亚姆再将他当作需要帮助的对象。

    奥斯蒙德走出餐厅,手中紧紧抓着手提箱。

    也许,他骗不了自己。

    他确确实实因为利亚姆为了留下住宿而用出的拙略的演技,感受到难以轻易概括形容的愉悦和惬意。

    他,非常享受利亚姆的慌乱,也非常喜欢他因为自己明显的“偏心”而对他一视同仁的“救助对象”产生些许的不满。

    这让他足以麻痹自己的神经,从独属于他自己的黑暗中剥离出一份足够令他餮足享受的“偏爱”,满足他堪称恶心的占有欲。

    不过,奥斯蒙德不认为这是一份喜欢,这只是一份,他无法避免的、从他最厌恶的父亲身上继承的、卑劣的欲望与自私。

    多可笑,他本应该对这份平等地照射到所有人身上的温暖阳光顶礼膜拜戴恩戴德,却不知餍足地想要得到更多。

    奥斯蒙德垂眸看向提箱,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也许,对他这样的人渣来说,没有什么喜欢,也没有什么爱,有的只是“想要”。

    想要的只是钱。

    第129章 MPAA

    奥斯蒙德转身走进小巷, 点了支万宝路。

    他的口味一向偏甜,选烟也更喜欢嗅起来尝起来带些可可香甜味道的香烟。烟头在他指尖亮起红色,奥斯蒙德收起火柴, 刚将滤嘴含进口中,就被一只手从侧面突然夺了过去。

    利亚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穿着件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浅驼色长风衣,拇指与食指捏着那支细长的香烟,唇角带着类似于孩童的玩闹笑意,缓缓将香烟抵至自己的唇边。

    奥斯蒙德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他诧异地看着他,手指还轻缀在自己唇边,维持着两指夹烟的动作,眼睁睁地看着利亚姆薄唇微启,露出少许釉白的齿和猩红的舌。

    他看见他明显朝着他弯起唇角, 捏着香烟, 舌尖抵住滤嘴,将素白的滤嘴末端包裹, 轻轻咬住, 流畅自然地将刚刚被他含在口中的滤嘴含进了自己嘴里。

    奥斯蒙德的喉结上下滑动两下,稍有些恼怒:“你”

    利亚姆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浅浅吸了一口, 随即立马皱起眉头,一手掐着烟抽出,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急促地咳嗽了起来:“唔, 咳, 太辣了。”

    奥斯蒙德的愤懑和惊恼旋即转变为无奈:“万宝路的味道已经够淡了。”

    他从他手上夺过烟,掐灭, 扔进垃圾桶内,一时竟然对利亚姆束手无措:“你突然间干什么?”

    利亚姆总算摆脱了咳嗽平复了呼吸,蜷缩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攥紧了奥斯蒙德的衣角:“我还以为这次的味道会稍微好一点。”

    他惯用的手段就是不做正面回答,对别人的提问视而不见或者含糊其词。偏偏眼角温润的光又很难让对上这双眼睛的人开口指责他。

    奥斯蒙德的唇角动了两下,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声。他的耳尖有点发烫。纵使穿巷的清风吹拂,也无法熄灭他心中突然升腾起的燥热和不安。

    利亚姆抓着他衣角的手攀上他的手臂,手掌圈住了他的手腕,他唇角的笑意又转变为讨好:“嗯,都是我的错,那我请你吃点什么吧,你刚才什么也没吃。”

    利亚姆手掌的温度透过衣物,却比他因为躁动而感受到的燠热更加灼热,暖意轻而易举地渗进皮肉,舔舐骨髓。

    他很擅长忽视他人不想谈起的话题,聪明地绕过了贷款和对赌协议的问题,转而在餐馆中低声询问他:“你喜欢那个什么《公民凯恩》吗?”

    奥斯蒙德切割着鹅肝的动作微顿,却没有停下,轻声“嗯”了一声。

    “这样啊。”

    利亚姆拉长了音调,略带些磁性的少年音伴随着黏人的鼻音,他轻轻晃了晃装着果酒饮料的高脚杯:“那部电影很好吗?”

    “你可以自己去看。”

    “我喜欢被剧透。”

    利亚姆小幅度地歪了歪脑袋:“‘雪橇’又怎么了?”

    奥斯蒙德用餐布擦了擦唇角,斟酌着开口:“雪橇是电影里的一个意象,一个隐喻。代表着得到过又失去的美好,是一份终其一生的渴望、一份遗憾,一份,意难平。”

    “影评人和影史研究者常说,读懂了《公民凯恩》,才算读懂了人生,凯恩得到了所有东西,又失去了所有东西,但所有的事物都不是他真正渴求的,也不是他真正害怕丢失的。唯有‘玫瑰花蕾’雪橇,是他真正得到的,或者说失去的东西。与它对比,其它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过眼云烟。”

    利亚姆听得很认真,他的眼睛被法餐店内闪烁的烛火映照出一片赤诚的金色。

    “影评人们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玫瑰花蕾’,每个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存在着遗憾”

    “那么你呢?”

    利亚姆脱口而出,目光灼灼:“你有什么遗憾吗?”

    奥斯蒙德手中的餐刀一顿,眼眸半敛:“没有。”

    “嗯,仔细一想的话,我也没有什么‘玫瑰花蕾’。”

    利亚姆笑了笑,将叉子插进牛排:“但这或许是件好事。没有遗憾,本来就很幸运。”

    *

    剪辑师剪辑的《失乐园》被环球拿去,和奥斯蒙德剪辑的版本一起,分别被放映给通过电话和信件参与试映的影迷。

    结局非常不乐观。

    环球本以为的、暴力镜头更少的剪辑师剪辑版本仅仅收获了B-的评价,而奥斯蒙德不适合大多数观众观看的版本却收到了B+的评价。

    两者之间足足差了两个评级,几乎直接否决了环球想要使用剪辑师剪辑版本的想法。

    一名专业影评人看完两个剪辑版本以后,解答了环球的疑惑:“无论是格里菲斯剪辑的版本、还是李剪辑的版本都存在一定的缺陷,《失乐园》的节奏是致命伤。观众很难喜欢有着太多压抑和黑暗的故事内容。偏偏,影片的最后一幕又需要足够的代入感去反衬情感的巨大变化,反衬这份令人窒息的绝望与痛苦。”

    “李的版本剪去了太多暴力镜头,反而减少了观众的共情感,等于去掉了冗长的压抑镜头残存不多的作用。对于习惯了商业电影节奏的观众来说,格里菲斯的版本情绪转折起码较为融洽,能够促使观众在电影的最后与主人公共情。格里菲斯深知电影的硬伤,较短的篇幅无法令观众代入,只能借助暴力画面迫使观众‘感同身受’。李的版本则烦闷、无聊、压抑,令人难以忍受,哪怕故事进行到最后,也让人觉得感情上不去也下不来。”

    总而言之,《失乐园》的节奏不是商业电影该有的节奏,是明显的文艺片,更适合威尼斯。节奏的硬伤无法更改,只能通过其它手段“取巧”,提高观众的情感共鸣。如果强行剪去,则会令电影效果在原本就不适合商业模式的基础上,大打折扣。

    那就只能继续使用奥斯蒙德的版本。

    环球的CEO西德尼·辛伯格十分无奈,他忍不住向助理抱怨:“伍迪·艾伦说过一句话‘比狗吃狗更糟糕的,是狗不回其它狗的电话’。我还能说什么呢?格里菲斯赢了,但他不接我们的电话,他想要更多。”

    “给迈克尔·奥维茨打电话,告诉他我们可以坐下来聊一聊,互相了解一下彼此的诉求,还有条件。”

    为了打动奥斯蒙德,不让环球的投资打水漂,辛伯格特意将约谈时间定在了星期六,这样,他就能找来斯皮尔伯格充当说客。

    “我们决定用你的版本。”

    简单地恭维一番后,辛伯格陪着笑脸,说出环球的条件:“但是,《失乐园》必须通过MPAA的审核,最多只能被评为R级。”

    如果影片被评为NC-17,还不如干脆地将电影雪藏,或者选用剪辑师剪辑的版本。

    奥斯蒙德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座椅扶手。

    环球的反应速度比他想象中的快,不过奥斯蒙德并不是没有后手,如果环球放弃他剪辑的版本,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联络媒体,自己剪辑的版本获得了威尼斯金狮奖却被环球否认,反而选择发行一个欺骗观众的剪辑版本。

    奥斯蒙德点了点头:“可以。我有办法能让《失乐园》保证原本的评分,同时拿下R级评级。但我也有条件。”

    辛伯格闻言稍微松了一口气:“什么条件?”

    只要奥斯蒙德有办法将电影定为R级,他们就应该能在赚回投资的基础上再小赚一笔。

    “我要《失乐园》录像带的制作权和独立售卖权。”

    奥斯蒙德扬起下巴。

    通过这几个月租赁、售卖《多格板箱》的录像带,BEST租赁公司获得的收益,远大于奥斯蒙德从海外票房收获中,拿到的收益分账。

    这证明奥斯蒙德的选择没有错,录像带生意是电影圈内一块尚为被察觉的大蛋糕。

    环球本就深陷与索尼录像机的官司之中,也根本没打算录制录像带、租赁售卖。他们只想将索尼的盗版机器赶回日本老家,让它再也无法出现在北美市场上。

    与奥斯蒙德不同,几大制片厂至今都对胜诉抱有极大的信心。录像带产业迟早会和索尼的录像机一样消亡,他们根本不需要也不应该投入任何资金或者人力。

    要知道,现任白宫掌权人就出身好莱坞,他能够理解电影人打击盗版的决心,为了维护本国GDP,必定会尽快制定相关法案,帮助好莱坞打赢这场旷日持久的官司。

    因此,辛伯格露出笑容,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出格的提意,录制权和售卖权给就给了,本来也就不值多少钱,对环球来说,录像带产业就是块鸡肋:“可以,环球可以接受这个条件。”

    双方的律师也相互交换了意见,将条款写进补充条款内。

    辛伯格接着说道:“至于奥斯卡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奥斯蒙德,《金色池塘》的题材更加合适,影片还有影帝影后坐镇”

    对环球来说,将宝押在《金色池塘》身上是最好的选择,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进行奥斯卡公关时,大幅度缩减投资额度。

    “可以。”

    奥斯蒙德也没打算继续与环球纠缠下去:“我可以理解。但条件是,环球必须在提名阶段全力帮我,我至少也需要最佳导演或者最佳男主角的提名。”

    辛伯格沉吟了片刻,朝着奥斯蒙德伸出手:“只要《失乐园》的评级不是PG-17,我相信凭借威尼斯金狮奖的含金量,拿到提名应该没有问题。”

    第130章 点映

    辛伯格否认了环球最新的发行计划。

    几名高管原本希望环球能够将《失乐园》的上映时间提前, 将原本安排在12月初的点映改为近期公映。借着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影响力捞取更多的钱,也不会被派拉蒙同题材电影《那天》吸走部分票房。

    辛伯格猜测奥斯蒙德绝不会同意,干脆就没有提。

    电影能够提前上映的前提是通过MPAA的评定审核, 如果奥斯蒙德有心反对他们的提议,可以故意拖延审核的时间, 对环球来说反而得不偿失。

    奥斯蒙德吸取了先前的经验教训,这一次刻意差遣专业律师仔仔细细将合同的细节检查了数遍,没有发现任何可以钻空子的漏洞。

    双方协定好合同,各自展开工作。

    奥斯蒙德放弃《失乐园》电影票房后, 反倒觉得一身轻松。

    环球与派拉蒙角力了一段时间以后,奥斯蒙德就放弃了用早已经准备好的小说起诉派拉蒙抄袭。

    只因为他从环球的副总裁勃朗宁·哈里那里得到消息,《那天》的制片人弗兰克·亚伯兰兹为了让电影更加迎合市场,已经将故事改的面目全非。

    《那天》现在的剧本已经和《失乐园》没有了半点联系,讲述的故事是:一个高中生男孩被同学甩了一巴掌以后, 决定复仇, 于是他偷偷和同学的女友约会,却阴差阳错发现自己曾经与她互相爱慕, 给同学带了绿帽, 最后与自己的女友分手,成为了学校附近区域的老大。

    剧本很离奇, 奥斯蒙德不认为这部杂糅了一大堆元素的电影能为弗兰克·亚伯兰兹带来任何转机,干脆不再做任何理会,将有关于《那天》的所有策略都扔到了一边。

    为了让MPAA给《失乐园》R级的电影评级, 奥斯蒙德重新回到了剪辑室, 利用更多出格的、血腥的暴力场景剪辑了一部相较于原本更加残暴的影片。

    顶着表面被派来协助他, 实则监督他的剪辑师难以置信的目光,奥斯蒙德直接将这部更加不适合未成年人观看的版本投递给了MPAA。

    毫无意外, 美国电影协会将影片评定为了NC-17,即17岁以下禁止观看。

    辛伯格十分无奈,奥斯蒙德却不以为然,间隔了十天以后,他又将原版《失乐园》投递给了MPAA。

    出人意料的是,MPAA居然没有将《失乐园》再次打为NC-17,而是给了这个版本的《失乐园》R级的评级,即17岁以下必须在父母或监护人的陪同下观看。

    也许在美国电影协会看来,第一个版本太过血腥暴力,相比之下,第二个版本虽然也包含了大量暴力元素,却比第一个版本好上很多。如果第一版是NC-17的标准,那“删减”之后的失乐园确实配得上R级。

    没办法,MPAA的评级向来包含大量的主观意识,没有太过细致的标准,全由评委主观决定。有时候,明明是两部类似的电影,却有可能获得截然相反的评级。

    原版《失乐园》直接送审,无疑会被评为NC-17,但只要先送一个更出格的版本给MPAA审核,MPAA就会认为,第二次提交的影片要好上许多。

    而且奥斯蒙德·格里菲斯确实“删掉”了大量的镜头,说明他非常尊重MPAA的意见。美国电影协会非常欣赏他的态度,也愿意稍退一步,给《失乐园》一个R。

    只要不是NC-17,电影院在筛选观众、售卖电影票时就不会太过严格,十六七岁的高中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去了,大多数影院不会严格审核孩子们身边有没有监护人陪伴。

    这样的审核结果总算让环球松了口气。

    12月初,《失乐园》顺利在洛杉矶和纽约两地进行小规模点映。电影总共放映两周,而有资格放映的影院却没超过10家。

    环球将一些电影票,送给了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会的部分会员,也就是有资格参与奥斯卡评审的评委们,希望能从他们那里换到一个较好的口碑。

    奥斯卡的评委众多,口味虽然也偏向文艺片,比起欧洲电影节却更具商业性,容易被大众口碑影响。少量点映是奥斯卡惯用的手段,影迷看不到,自然无法对影片做出评价,也无法影响奥斯卡风向,对于各大制片厂来说,较少的评价就意味着更容易插手运作。

    《电影评论》的职业影评人巴尔克虽然不是学会的会员,却也通过信件,从环球手上拿到了点映票券。

    从《多格板箱》开始,巴尔克的影评就一直偏向奥斯蒙德·格里菲斯,他投稿给报纸和杂志的文章也大多是大段的好评。环球之所以会给他寄送电影票,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他在影评文章中美言几句。

    但巴尔克并不是看人下菜的影评人,他更注重电影的质量。如果电影不好,他也不会昧着良心夸奖这部获得了威尼斯金狮奖的电影。

    幸运的是,他对《失乐园》这部电影非常满意。

    《失乐园》不是一部常规影片,它是一部略为极端的电影,在某些镜头的处理上,巴尔克看到了《多格板箱》中的影子。

    《失乐园》的选角和《多格板箱》采用了一样的套路,男主角、女主角以及一系列配角长相都非常吸睛,以至于乍看下,观众会误以为《失乐园》是一部类似于《Plan B》的青春片。

    巴尔克不确定奥斯蒙德·格里菲斯是否又在玩他那套“以美衬恶”,但他认为,奥斯蒙德还是奥斯蒙德,他一如既往地擅长操控观众的心理。

    《失乐园》是一部拒绝为观众提供一丝一毫安全感的电影。仅有的希望也只是为了打破而产生。巴尔克从这部电影中感受到的只有痛苦,不停地下坠,失望、绝望。

    他在纸上写道:“只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才能感受到触摸到幸福的模样,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会感受到爱的痕迹。我们做了太多次的旁观者,所以奥斯蒙德·格里菲斯,选择使用最残忍的手段,将我们拉进镜头。”

    “痛苦到无法继续忍受活着,却也无法放弃活着。”

    “我一度认为,希望并不存在于这部电影中。但反复思考后,我发现,也许对怀亚特来说,他活着,即是抱有希望。只要活着,就没有绝望。哪怕令他重新支撑起身体的是幻想怀亚特会不会有过幻想?他撑过了一切、从父亲和同学的毒打下逃生,在某个未来,也许他成为了一个普通的人,独自一人,但努力工作。有一天,他的工作结束,在咖啡店,在街角,遇到了那个有着一头黑发,身姿挺拔的女孩?”

    “他会不会幻想?幻想那天他们站在夕阳昏黄的光中。拉斐尔笑着看向他:‘你今天过得好吗’?”

    “他会不会说‘我今天过得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