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她
陈佳弥与周莉一同过香港玩, 她俩都有自己心烦的理由,说不上是谁陪谁去。
周莉是跟男朋友分手,心情不好吵着要去香港散散心。而陈佳弥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才做一个月, 就因为某些不愉快的事不得已辞职, 她心里很不舒服。
到香港, 直接去了迪士尼乐园, 晚上八点维港看灯光秀,过后去兰桂坊喝酒买醉。那天是周五,晚上表妹阿怡正好回家过周末, 陈佳弥把表妹叫过来一起玩。
周莉喝得很上头, 忍不住痛斥起前任种种不是, 过后问陈佳弥:“五月你说,我潇不潇洒?我分手分得贼漂亮贼痛快是不是?”
看陈佳弥点头认同她,她满意地点点头,倒头趴到桌子上,“我不行了,我得趴一会儿。”
陈佳弥喝得不多,人很清醒, 转头跟阿怡说:“阿怡, 你也别喝那么多,等下周莉要是醉了, 你得帮我一起把她扛回去。”
阿怡应声说好,周莉却抬起头来说:“我没醉, 我只是有点累而已。”
“好好好你没醉, 你先趴着睡一会儿。”哄完周莉,陈佳弥轻轻嘬一口酒含在嘴里, 想起自己又失业,她心里有微微的酸涩。
“表姐,你们今晚有看到灯光秀吗?”阿怡问。
“嗯看了。”陈佳弥咽下嘴里的酒,调出今晚拍到的灯光秀照给阿怡看,“你看,我拍得还可以吧。”
“好看。”阿怡拿出手机说,“发给我,我用这个图发facebook。”
陈佳弥挑几张发过去,顺手用这照片发了个朋友圈,配字:又来看维港的灯光秀啦!
很快朋友圈里有人点赞和评论,陈佳弥点进去一看,居然还有蒋柏图的评论。
他问:在香港?
最近这一个月,陈佳弥同蒋柏图一般在礼拜五晚上会见一面,一起吃饭,然后去他家的地下影音室看《珍珠港》。当然,那部电影到目前为止,仍然没看完。
上个礼拜五陈佳弥拒绝了他的邀约,这个礼拜五蒋柏图没约她,所以到现在他们有两个礼拜没见了。
陈佳弥没在朋友圈回复蒋柏图,她调到Mr.J的聊天界面,一手撑着额头,一手犹豫地打字:蒋老板也在香港吗?
蒋柏图很快回复说对,又问:你在哪里?
五月:在兰桂坊。
聊天框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发送,陈佳弥好奇他在犹豫什么。
良久后蒋柏图只发来简短几个字:我去接你?
陈佳弥看看身边的阿怡和周莉,回复道:我跟朋友在一起,你过来可能不太方便。
蒋柏图没再回复。
他在深水湾蒋老太那儿参加本月的家庭聚会,这次他姑姐一家四口也来了,聚会相当热闹。蒋柏图看了眼时间,差不多是时候该散场了,可大家聊天仍聊得意犹未尽。
他姑姐蒋慧珠在讲前几日去泰国旅游的趣事,讲那人妖多漂亮、身材多么好、跳起舞来多么妩媚,所有人都听得兴致勃勃。
蒋柏图没兴趣听,他心里有点燥,握着手机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出门外。
在门外站了一阵子,又拿手机出来看了看和陈佳弥的聊天记录。
门前庭院树影重重,晚风猎猎,伴着海潮声,带来雾气一样的潮湿。
蒋柏图不辞而别,径自去开车先走。微潮海风吹乱了他的发,夜色如此美丽,他看着那月色不知为何心有点飘。
没有再过多思考,他直接开车到兰桂坊。
车子停在路边,他没下车,坐在车里给陈佳弥打电话,片刻后陈佳弥才接听。
“喂?”微醺的一道声音,声线懒懒的。
听到她的声音,蒋柏图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过于莽撞,但人已经到这儿了,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打道回府,他清清喉咙,淡声说:“May,我在兰桂坊街口。”
他极少会这样叫她,上次这样叫她,还是第一次做完时,他把她揽在怀里问她说,May,感觉怎么样。
这一声亲昵的称呼令陈佳弥心尖微荡,她握着手机的指节松了松,看看烂醉的周莉,又看向喝得脸颊粉红的阿怡,一时犹豫不决。
静默片刻,她掌心掩住话筒,凑近阿怡耳语几句如实告知她情况,看阿怡兴奋地点头,她方才对蒋柏图说:“你自己开车来的吗?”
“对,我车停在街口。”蒋柏图说,“你现在出来吗?”
“嗯,我们是打算要走了。”陈佳弥说,“不过我朋友喝醉了,能麻烦你帮我一起送她回酒店吗?”
蒋柏图默了默,回答说可以。
陈佳弥和阿怡扶着周莉走出来,还好周莉喝醉并不难缠,只是变得分外重。走下坡的步行道,看到停在街口的那辆黑色劳斯莱斯,车窗降了下来,蒋柏图坐在车里,扭头朝这边张望。
他穿件白衬衫,于黑色的车里,清清冷冷,像黑夜里的一捧雪。
看到陈佳弥,蒋柏图目光微顿。
他下车走过来替她们开车门,周莉被安置在后排座位,阿怡跟着上了后排,坐定后偷偷打量蒋柏图,只觉这男人过于耀眼,帅得让人不敢多看,又觉得他好像有点面熟。
他开港版的库里南,陈佳弥有幸坐过一回,那晚她请蒋柏图吃夜市的宵夜。
关上后排车门,陈佳弥站在车旁与蒋柏图对望一眼便偏开眼神,像有意跟他装不熟,她极客气的语气问:“蒋先生你是特意过来,还是刚好在这附近?”
“……不欢迎我来?”蒋柏图睨她一眼,不等她说话,他打开前面副驾的门,看着她,眼神在请她入座。
陈佳弥往前两步,与他擦肩而过,嗅到他身上独特的气息,薄荷一样清凉,叫人无法忽视。
她屏息坐上副驾,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回头看表妹一眼,发现表妹拼命在使眼色,那眼色很兴奋,陈佳弥不懂表妹想表达什么,只好爱莫能助地冲她眨眨眼。
看蒋柏图坐上驾驶座,她若无其事地拿手机调出酒店地址给蒋柏图看,“蒋先生,麻烦你先送我朋友到这里。”
蒋柏图沉默地看她一眼,点点头没出声。
路上灯火那么热闹,车里的人却异常沉默。
阿怡觉得这安静里,前面两人似乎暗流涌动,一直在用沉默对话,只是她无法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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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酒店门口,陈佳弥跟阿怡合力将周莉带下车,蒋柏图坐着没动,只在陈佳弥关上车门时,他透过车窗看她一眼。
什么话也不必说,看女生们进酒店大门,蒋柏图依然没动,他就坐在那等着,似乎确信陈佳弥会再回来。
陈佳弥进电梯前看了外面一眼,见蒋柏图的车还停在那,她心里有点燥,硬逼着自己撤回视线。
电梯门一关上,阿怡忍不住了,她神秘地问:“表姐,他就是帮你找回项链的那个男的啊?”
“嗯。”陈佳弥用力提了醉醺醺的周莉一把。
“看样子是有钱人喔。”阿怡扛起周莉的胳膊,埋怨一声喝醉的人重死啦,转头又问陈佳弥,“你跟他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我们……”陈佳弥并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和蒋柏图只是床伴,只好敷衍地说,“还不是很熟。”
“不熟?不熟他还特意来接你?”阿怡不信,“表姐你跟我不用那么见外啦,我妈咪也很希望你能嫁香港,你跟他要是真的成了,我们都会替你高兴的。”
陈佳弥尴尬地笑笑,借坡下驴地开玩笑:“那你留下帮我照顾周莉,我今晚去拿下他?”
“没问题!”阿怡比谁都兴奋。
电梯门开了,两人合力将周莉弄回房间放到床上,双双累得站在床边喘气。
阿怡大气还没喘够,已急着催陈佳弥下楼,“表姐你快去吧,今晚拿下他,我叫我妈咪提前给你准备结婚红包。”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陈佳弥看看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周莉,抿唇思索,问阿怡:“你确定自己一个人能照顾好周莉吗?”
“我可以的,你放心去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姑知道你来找我吧?”陈佳弥又问。
“我等下会给我妈咪打电话,告诉她我今晚不回家。”
阿怡推陈佳弥到门口,开门,将人推出门外,“bye!”门随即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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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佳弥两手空空站在门外,一脸无语,正想敲门,门忽又开了,阿怡将她的包和手机递了出来,笑眯眯地说:“表姐,加油!”
“……”
蒋柏图不知自己是第几次转头看,才终于等到陈佳弥下来,她不紧不慢的,并没有因为他在等而加快脚步。
蒋柏图远远打量,看她穿件红色小短衫和阔腿牛仔裤,脚上穿对小白鞋,一只小皮包拎在手上甩来甩去,看着有几分散漫,又似有那么点不情愿。
蒋柏图不明所以一笑,待她坐到车上,他盯着她问:“两个礼拜没见,陈小姐对我好像有意见。”
“没有,”陈佳弥坦白地看他,“我对你能有什么意见?”
蒋柏图看她好久,轻问一句:“心情不好?”
陈佳弥垂下眼没应声,像是默认。
蒋柏图没再问,准备就绪,径直将车驶出去。
陈佳弥没问他要去哪,他也没说,一路安静地把车开到浅水湾。
半山别墅,面朝大海,背靠青山,绝对的风水宝地。
进屋站在客厅里,微潮的海风吹进来,陈佳弥才回过神来,恍然想起住半山别墅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
而蒋柏图明显也是那一类人,她心里忽然对他多了几分生疏,那条界限远了又远。
蒋柏图倒两杯清水,将一杯递给陈佳弥,“你在外面喝过酒,就不请你喝酒了。”
陈佳弥接过杯,人闷闷地坐下,顺手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蒋柏图在她隔旁的单人沙发坐下,倾身向一旁拉开距离,望着她问:“上个礼拜五约你,你为什么不来?”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
“我……”陈佳弥想了想,还是如实说了,“我又失业了。”
蒋柏图略感意外,洗耳恭听的神情看着她,在等她继续说。
陈佳弥说:“你约我的前一天,我经历了一些事,又丢了工作,心情很不好所以就……”
“心情不好是因为经历了不好的事,”蒋柏图打断她的话,“还是单纯因为丢了工作?”
“……都有吧。”陈佳弥乖巧坐着,双膝并拢,双手搭在膝上,垂下头委屈地说,“我只是想找份喜欢的工作,然后好好工作而已,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难。”她轻轻吸一口气,抬头看蒋柏图时,她眼睛里微微潮湿,“我觉得职场,甚至是这个世界,对女性都有很大的恶意。”
蒋柏图的眼神晃了晃,迎着她的目光,他的心像被什么灼了一下。
看星星
沉默片刻, 蒋柏图起身,向陈佳弥伸出手,“May,跟我来。”
陈佳弥没伸手给他, 只疑惑地看他, “去哪里?”
“去楼上看星星。”他说着勾起嘴角轻笑一下, 在笑自己哪来的这份好心, 此刻竟一心只想让她开心起来。
陈佳弥犹豫地看他,最终伸手搭到他手上,他紧紧握住, 将她拉起来。
“等一下。”才站起身陈佳弥就定住, 低头看自己脚上的鞋, “我在外面走了一天,鞋有点脏,会弄脏地板的。”
蒋柏图回头看她的鞋,他并不在意地板会不会被弄脏,即便脏了叫人擦干净就是,“不要紧,上来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房子太干净, 穿着脏鞋到处走, 陈佳弥有深深的罪恶感。
她脚步很轻很小心,特意绕开铺了地毯的位置, 让脚踩在地砖上。但那地砖清亮照人,色彩特别, 像定制的款式, 看着也觉昂贵。
事实上也确实昂贵,贵到陈佳弥想象不到的地步。
楼梯扶手是木质的, 她上台阶时,手扶上去,只觉分外干净光滑。
蒋柏图伸手拉她上来一步,单手轻轻勾住她的腰,一起上三楼的阳光房。
阳光房里有花草,有沙发和躺椅,窗户敞着,风比楼下要大些。
陈佳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仰起头看天,星星果然就在眼前,她心情一下子亮起来,自顾自地笑说:“这里的星星好像比较亮。”
蒋柏图也仰头看一眼,他不发表任何评价,只把她摁到沙发上,“坐下看吧,躺下来看也行。”
他站着,灯光从他身后打过来,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陈佳弥整个人笼在他的影子里,她仰头看他,略带请求的语气说:“蒋先生,可以请我喝杯酒吗?”
蒋柏图垂眼看她一会儿,点点头,请她稍等。
他下楼去取酒,陈佳弥随后起身,自己去找卫生间。
她洗手时收到阿怡发来的语音,那语气相当激动,阿怡说:“表姐表姐,你知道蒋斯荣是谁吗?”
陈佳弥听完一头雾水,打字回她:不知道。怎么了?
阿怡激动得语无伦次:“表姐你这次撞大运啦!你知道你在跟谁交往吗?我今晚看到他时就觉得有点面熟了,你走了之后我拼命想,终于想起是在杂志上见过了。我刚刚一查,我的天,他竟然是蒋斯荣的儿子啊!那可是蒋斯荣的儿子啊!蒋斯荣是谁知道吗?他可是香港富豪榜上前排的人物啊表姐!你知道香港有多少产业是他家的吗,表姐你搞定这个蒋少爷你就发达……”
卫生间门关着,但这语音公放出来的声音不小,陈佳弥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的声响,连忙停止播放,甩甩手上的水,拿着手机走出来。
出来走到楼梯旁看了眼,发现蒋柏图还在一楼,好像在调酒。
她早已察觉蒋柏图不是普通人,但没想到会超出预期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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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下颇乱,却强装镇定走回阳光房里,那扇窗依然有风袭入,风里带着潮气,她迎风站到窗边,就着夜色伸目光眺望远处的那片海。
海浪声轻柔,具有催眠作用,陈佳弥趴在窗边缓缓闭眼,专注地听那海浪声,试图让心平静。
良久后,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宽大手掌贴着她肩头,隔着薄薄的布料,她感受到蒋柏图掌心微潮的温度。
睁眼,转头,猝然对上蒋柏图的眼睛,她心脏不由地一顿。
“不看星星了?”蒋柏图显然已喝过酒,他呼吸里带着淡淡的酒气,语气过分温柔。
“……星星太静,看久也会觉得无聊。”陈佳弥躲避他的眼神,看向沙发旁的桌子,桌上放两杯他自调的鸡尾酒。
蒋柏图将她的脸托回来,指腹轻擦她唇线,他轻勾嘴角,富有意味地说:“觉得无聊,那来做点不无聊的。”
他不用说陈佳弥也知道接下来他要做什么,每次想亲她之前,他都会做这个动作。这个举动已然成了他的习惯,或者说是一种提前预告,是在给她时间接受或拒绝。
陈佳弥在心里无声筑起一道防线,想抽身,看他高挺鼻梁压下来,在他的唇即将贴上来之际,她缓缓别开了脸。
他似乎有点不解,僵定一瞬后将她再次转回来,试探性地吻过来。
这次陈佳弥没躲。
她闭起双眼,像往常一样享受,由浅至深,一寸寸地回应。
浅水湾海面波涛乍起,一时间风急浪高,海浪声一浪接一浪,月色下粼粼银光悠远浮沉。
七月底了,天气相当热,但这海景房独特的风水宝地,依山傍海,海风吹进来,舒爽惬意。
陈佳弥被蒋柏图缠住,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香甜的,易醉的,让她微微发醺。
亲吻中,她只听见时远时近的海潮声,猝不及防地,人被推到窗边,背脊撞上落地玻璃,脆生生的触感,她害怕这玻璃不经撞,双臂紧紧缠绕着蒋柏图的腰,生怕自己摔出去。
蒋柏图察觉她的恐惧,把人收紧在身前,紧紧贴着,他中断亲吻,气息游离在她鼻尖,温声安抚:“不用怕,很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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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柏图讲粤语的嗓音实在太摩耳,陈佳弥听他用粤语讲话,觉得他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声线满是柔情,好似对她多深情一样。
他同她讲话,从来不拘泥于哪种语言,想讲哪种就讲哪种,反正都听得懂。
但时至今日,相识不过两个月,陈佳弥原以为在这段不需要定义的关系里,彼此是平等的。
然而,他的身份摆在那里,陈佳弥突然意识到,她和他之间根本没有平等可言。
不正当的开始,大多不会有好下场。而她不要做金丝雀,更害怕自己会爱上他,爱上光环加持下的蒋柏图。
当蒋柏图掌心从她腰间滑入时,陈佳弥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止步。
她仰着头,对他轻轻一笑。
一个有分寸的、略带忧伤的笑,却令她生出点倾国倾城的味道。
“蒋先生,我们就到这里吧。”
她把话讲得分外轻松,心里却觉得自己怯懦无用,还不如那些只为钱的人来得纯粹。
她想要对等的关系,一旦感受到关系的落差,她就没有安全感。
她极度害怕受伤。
“为什么?”蒋柏图微微蹙起了眉心。
他想不通明明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终止关系。原先他以为终止关系他随时都可以,但此刻他发觉自己还没尝够她的味道。
“假如你是普通人,或者我们会有一点点可能。”陈佳弥眼神真挚,说的都是心里话,“但现在我知道你不是,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好高骛远的好,”她抿唇一笑,用粤语俏皮地说,“TVB剧台词都有话,做人最紧要是脚踏实地,你话系唔系?”
蒋柏图面色平静,眼睛审视着她。
她从他怀里转开身,双手交叠背在身后,伸出目光远眺窗外的海面,片刻后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真正做了决断,说:“我想做个脚踏实地的人,所以……我该返回人间了。”
天堂太高,若不能站稳,跌落回人间会很痛,甚至可能粉身碎骨。
既然她提出终止,蒋柏图当然不会强求什么,男女之间,本就应是你情我愿才有趣。他略微感到扫兴,退开一步,宽阔身影罩着陈佳弥,他极为平静地看着她说:“由得你。”
好聚好散。
陈佳弥觉得一身轻松。
跟蒋柏图之间的开始,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事,却是最见不得人的事。
人生应当走正途,她明知道自己不应该的,可那时却还是那么做了。
陈佳弥早就注意到那幅竖立在沙发上的画,她这时仔细看那幅油画。
画上是一片森林,森林被白雪覆盖,森林旁有一个小木屋,屋前走廊里有两个细小的人影,是一男一女相对而立,男人单手扶女人面颊,能想象他在对她讲情话。
蒋柏图侧过头,也看向那幅画,他没有为陈佳弥介绍这幅画。但陈佳弥有种微妙的直觉,这幅画应该和蒋柏图的过去有关,且送画的那个人对他而言很重要。
她什么也没问,蒋柏图两分怔松,目光空远地看着那画上人,她晃晃他的手,问他:“你家明明是赏日落的绝佳方位,为什么你会跑到太平山顶去看日落呢?”
蒋柏图抽回目光。
“你喜欢 city walk,我也是。”他为关系的终止有轻微的遗憾,但他讲话依然温和,并没有因为今晚不能如愿以偿而对谁生气,这是他的修养。
陈佳弥的确喜欢city walk,她喜欢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她喜欢的地方。想不到豪门家的少爷竟会与她有相同的便宜爱好,她笑笑,顿了顿又问:“今晚为什么突然跑来接我呢?”
假如没有阿怡来确定他是什么人,也许还能继续装糊涂,平等地与他再相处一段日子。
蒋柏图极淡地笑笑,并没有回答她。
陈佳弥觉得这样还不够,她怕自己会回头,而他会继续接纳她。她想应该再残忍一点,让自己没有回头路,于是她温柔而残忍微笑着说:“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反正你我最初的目的,都只是玩玩而已。”
“现在,我玩够了。”
玩玩而已。
玩够了。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蒋柏图听着实在太刺耳,他盯着她,撑着窗沿的手紧了紧。
他克制着不对她说难听的话,但那冷厉的眼神分明是想掐死她的意思。
陈佳弥英勇地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后知后觉地战栗,连同睫毛也微微颤抖。
舍断离
回到酒店, 已过午夜。
陈佳弥自己打车走的,坐在回程的车里,想起蒋柏图最后看她的眼神,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心悸感。又很庆幸他没对她做任何过分的事, 他就那样放她走了。
屋内开着小夜灯, 淡金的黄色, 温馨而静谧。周莉穿着白天穿的那身衣服, 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看样子回来后就没醒过。
阿怡睡了陈佳弥的床,听见声响, 人转醒。
“表姐你怎么回来了?”阿怡惺忪地睁眼, 迟钝地问陈佳弥, “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你没搞定蒋少爷吗?”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陈佳弥轻声道歉,放下包,蹲下从行李箱里找睡衣,沉默一瞬,她背影对着阿怡说,“我跟他划清界限了,以后不会再见面的。”
“啊为什么?!”阿怡激动坐起, 盯着陈佳弥的背影问, “你不是说去拿下他的吗,怎么突然就划清界限了呢?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跟蒋柏图说出那舍断的话时那样洒脱, 此刻却发觉自己有点难过。
陈佳弥抱着睡衣坐到床边,要阿怡答应保密后才说:“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 他来深圳找我的时候, 我们就已经……做了。”
做了!
阿怡惊得张大嘴巴,半天合不上, “可是,那时候你们才认识几天啊!”
“是啊,我也觉得我是疯了,就那样鬼迷心窍地……”陈佳弥略一失神,突然跑去翻自己包,找出一条手链和一条项链,她叹着气坐下,“我忘记还他了。”
“他送给你的?”阿怡好奇地盯着她。
“嗯。”
阿怡拿过手链和项链来研究,她近视眼看不清,便拿来眼镜戴上,找到首饰上面的logo,她老道地赞叹一声,“果然不是普通的首饰。”
陈佳弥眼神在请她细说。
阿怡不慌不忙拿手机对着手链拍照,上网以图搜图,搜出结果,她念念有词:“这个手链和项链是奢侈品牌中的限量款,价值六位数。”
陈佳弥不为所动,六位数的首饰,她根本不想戴。
阿怡把手链和项链还给陈佳弥,劝道:“表姐,你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人和钱你总得图一样啊是不是?”
“人和钱我其实都不图。”陈佳弥敞开心扉说亮话,“我就是单纯的见色起意,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而已,并没有想那么远。”
“什么都不图,那你不就是被白嫖了嘛。”
“或许……是我白嫖了他呢。”
她心里真这么想,毕竟蒋柏图那样的人,想要睡什么样的女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而想睡他,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是她赚了。
“那……那你也用不着还他呀,”阿怡说,“这点钱对富豪来讲湿湿碎啦,你自己不戴的话,那就卖掉变现好啦。”
卖掉变现?
陈佳弥微微心动。
上份助理工作辞职时,结算后也就五千多块钱。她手头的确不宽裕,接下来又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工作。
家里郑芳如才刚为她找到工作高兴没几天,如今又再度为她裸辞而诸多埋怨,她在家里已经越来越待不下去了。
然而,即使郑芳如指着她的鼻子恨她不省心,辞职的真实理由,她跟家里人依然闭口不谈。就像辞掉空姐的工作一样,家里人至今不知真实原因。
从香港回深圳,她没有回深圳的家,而是从深圳转车回潮汕老家陪阿公阿嫲。
阿公阿嫲住的是传统的下山虎式的民居,白墙青瓦,屋内有采光天井,客厅宽敞空旷,统共有四间房,两间大房和两间厢房,其中一间厢房作为厨房使用。
陈佳弥小的时候就住一侧的厢房,那时房子外墙旧得生青苔,看着十分破落。几年前她父亲和大伯商计着各担一半费用把这房子翻新过,让两位老人住得舒服些,如今这房子看着倒是崭新。
大伯家早搬出村口公路边建了商住楼房,但阿公阿嫲住习惯了这清静地方,哪也不想去,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两位老人不会用智能手机,家里并未开通网络信号。
每日早晨阿嫲在灶上煮一大锅白粥,矮小个子窝在灶前添柴火,日子过得缓慢且平静。阿公起床第一件事依旧是放录音机听潮剧,兴起时刷着牙也要跟着哼哼几句。
陈佳弥回来仍旧住小时候住的房间,她躺在陈年旧的床上,一大早神思跟着悠长的潮剧唱法起伏,人半醒过来,懵懵懂懂,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摸来手机看时间,确定自己是活在二十三岁,而非十三岁。
已然没有睡意了,索性就起床吧。
出房门,看到阿公站在天井,正拧毛巾洗脸,她笑眯眯问声早,阿公和蔼地看过来,“二妹起来了。”
“嗯起来了。”陈佳弥走过去,等阿公洗好脸,她接手把毛巾洗干净挂起来,转头发现阿公在打量她,她笑了声,“阿公,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昨晚你回来太暗没看清,我家二妹越来越好看了。”阿公逗趣地说,“今年找男朋友了没有?找到男朋友要带回来给我和你阿嫲看一看。”
“阿公,我这辈子都不结婚好不好?”陈佳弥半真半假地说完,笑着转身去挤牙膏准备刷牙。
“那怎么能行?不结婚等你老了以后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孤孤单单连个伴都没有,你怎么办?到时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陈佳弥小声嘀咕:“就算结婚我也不想生小孩啊。”
谁知阿公耳朵竟那么灵,听得清清楚楚,他反驳道:“不生小孩,谁还愿意跟你结婚?”
“所以我说不结嘛。”
阿公真心实意操心起来,“你跟你那个高中的男同学,没再联系啦?”
陈佳弥说:“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亏得阿公你还记得。”
“那大学的那个呢?”
陈佳弥不吭声了。
“你们这些小孩啊三心两意,对待感情不像我们那一代人,一生只爱一个人。”阿公说着自己哈哈笑起来,挪动脚步进去帮阿嫲一起做早饭。
一生只爱一个人。
陈佳弥站在天井边刷牙,边回味阿公讲的这句话,莫名就想到蒋柏图家的那幅画,她有种奇怪的直觉,认为那画必定与蒋柏图爱过的人有关。
她心里有微妙的感觉一闪而过,极轻微的疼痛。
吃早餐时,阿公给阿嫲夹菜,阿嫲脸上那笑容竟然还有几分羞涩。阿公身形高大,阿嫲个子娇小,两人坐在一块儿,就是年轻人口中讲的最萌身高差。
陈佳弥第一次发现阿公和阿嫲这对cp那么好磕,她笑嘻嘻地问:“阿公阿嫲,你们年轻的时候,是因为什么选择对方的呢?”
阿公调皮地眨着眼说:“一见钟情。”
阿嫲却哈哈笑说:“别听你阿公胡说,那时候的人其实都没得选,都要听从父母的安排。”
阿公连忙纠正:“我对你真的是一见钟情,这么多年了怎么讲你都不相信呢,难不成真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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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嫲笑笑不说话,但那神情摆明了还是不信。
陈佳弥笑而不语,心里莫名有点羡慕与感触。
熬过柴米油盐的大半人生,身边依然是年轻时的那个人,这大概就是“一生只爱一个人”了吧。
这天陈佳弥当真将蒋柏图送的那两件首饰挂上网出售,并删除了蒋柏图的所有联系方式。
几日后,竟真有人买下了她的手链。她犹豫了一阵子,将未售出的那条项链下架,暂时保存起来。
在村里待了几天,陈佳弥早已觉得无聊,她拿到这笔钱之后给阿公阿嫲买了好些东西,吃穿用的都买了一通,又留下五千现金让阿公阿嫲想吃啥买啥。
过后,她告别阿公阿嫲,开启了连轴国内游,三亚、重庆、恩施、大理,甚至还去了西藏和新疆。
旅游结束回深圳,她整个人黑了一圈,皮肤变成小麦色。她在旅途中还换了发型,黑长直换成了波浪卷,染了栗色,从前的清纯女孩摇身一变,蜕变成为成熟的妩媚女王。
周莉在地铁站等她,她摘下墨镜站在周莉面前时,周莉再三打量才敢认她,惊叹:“五月你完全变了个人啊!看起来好性感好成熟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佳弥撩撩头发,笑着质问:“你是在说我老呀?”
“不是不是。”周莉连连摆手,“就是感觉完全不一样了,王者归来的那种感觉你懂吧?哦对!是气场,气场变强大了呢。”
陈佳弥开怀笑起来,皮肤黑了牙齿倒是白得耀眼。
她给周莉带来好多礼物,周莉欣然笑纳,晚上亲自下厨给陈佳弥做好吃的。
周莉依然住在后瑞村,那时陈佳弥跟她一起合租,现在那个房间住了另外一位空姐,两人的班次是错开的,虽在同一屋檐下,却不经常见面。
陈佳弥坐得无聊,进厨房想帮忙,周莉忙说不用,你就站在边上看着吧。
“莉莉,你没事了吧?”陈佳弥想起她刚分手不久,忍不住关心一句。
“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啊?”周莉一时没意会陈佳弥问的是那件事,随口说,“你看我活蹦乱跳的,过得不知道多开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佳弥靠着厨房门,也不再提,眼睛盯着那冒起热气的锅,忽说:“我明天去面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你一定能行的!”周莉揭开锅盖,手忙脚乱放几只梭子蟹进锅里蒸。
陈佳弥有点惆怅,叹口气说:“我现在有点心理阴影,害怕像上次一样,再遇上个倒胃口的leader。”
周莉调好火,转身去洗手,叹了口气就着水声说:“女性在职场本就是弱者,除非你做到领导层有话语权,那样应该就不用受欺负了。”
陈佳弥沉默。
周莉想想又说:“对了,你发在小红书的那篇西藏的游记火了一把呢,实在不行要不你改行去做旅游博主好了。”
陈佳弥在外头游玩的这一个月,每到一个地方就写一篇游记,写了好几篇,都默默无闻,后来那篇在西藏写的关于宗教的文章莫名其妙火了起来,粉丝数一下子从两位数涨到了四位数。
她看了评论区,才知道大家是对照片里的帅喇嘛感兴趣。那照片是她拍的,一个年轻的喇嘛正在喂鸟,察觉有人靠近,缓缓看来一眼,神韵悠远,像山上的晨雾。
陈佳弥持消极看法,“流量不稳定的博主,日子也不好过吧,朝不保夕。”
周莉赞同地点头,又问:“你明天去面试的什么工作啊?”
“宝斯医疗,”陈佳弥突然提不起劲,怏怏地说,“做总裁秘书。”
“哇~总裁诶!”周莉狎昵地笑,“会不会是偶像剧里的那种霸道总裁呢?”
陈佳弥干笑一声,理智地说道:“你想多了,现实中的总裁,绝大部分是秃顶,外加大肚腩的已婚中年男人。”
难得喔
宝斯大厦。
陈佳弥坐在等候区, 周围坐着二十几个同样来面试的人,她偷偷瞄了眼身边应聘者的简历,看到人家是985院校毕业的,她顿时觉得自己没希望了。
她第一学历是大专, 本科是后面参加成人教育拿到的证, 修的是商务英语, 属实没有多少含金量, 又没有太多工作经历,拿什么去跟人家竞争。
左右没希望,陈佳弥索性放下竞争者的身份, 友善地跟身边的两个姐妹聊起来。聊着聊着发现她们原来各自有的意向岗位都不同, 一个想进财务部, 一个人想去市场部。
居然,不是应聘秘书岗。
陈佳弥心里窃喜。
不过现场还有那么多人,陈佳弥觉得胜算依然渺茫。
前面进去面试的人出来,随后有人出来叫下一位,正好叫到陈佳弥的名字。
面试室里并排坐着三位面试官,陈佳弥礼貌打过招呼,面试官请她坐, 她端正地在与面试官相隔几米远的一把椅子坐下。
这样的场合, 难免有点拘谨。
陈佳弥背部挺直,抬眼与坐在中间的年轻女面试官眼神相接, 陡然觉得似曾相识。
女面试官很不稳重地朝她笑,“陈佳弥, 线上面试的时候我对你印象很深, 我记得你当时说你是在新疆伊犁的大草原上。你喜欢旅游?”
“是的。”陈佳弥微笑说,“我是看了纪录片《无穷之路》后选择去伊宁, 后来才去的伊犁。那个节目是香港主持人陈贝儿做的,我觉得她做得很好。”
作为香港人,蒋心琪自然知道陈贝儿,甚至两个家族之间亦有一些商业上的合作关系。
蒋心琪点点头,直白地打量着陈佳弥,问:“你真人跟照片上的肤色相差很多呀,你是本来就这么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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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佳弥耐心解释:“不是的,我本来挺白的。是因为这一个月以来我去了很多地方,风吹日晒没好好做防护才变黑的。”
“哦这样啊……”
蒋心琪完全忘记自己是在面试,想跟陈佳弥探讨护肤防晒攻略,身边的人事总监明姐突然轻咳一声,提醒她:“Margie,要不让我来?”
蒋心琪发觉自己跑题了,看明姐一眼,她装模作样地清清喉咙,接下来问的都是预设的问题,倒也问得像模像样。
陈佳弥与她对答如流,感觉相当不错,但被问到上一份助理工作为什么只做了一个月时,陈佳弥明显犹豫了一下。
“说实话,原本我挺喜欢那份工作的,但后来我发现我的上司人品很差劲。”再讲起这件事,陈佳弥依然觉得难受,但她选择坦白,“我在那份工作里受到了职场性骚扰,我揭发了他,但我没有得到同事们的支持,甚至他的妻子闯到公司大骂我勾引她的丈夫,闹得很难看。我是新人,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而且我拿不出证据,所以上面的领导一致保全他,所以我离职了。”
蒋心琪听得很投入,同情地问:“那你有没有报警?”
“没有。”
“为什么不报警呢?”
“因为,我想让自己尽快走出来。”
蒋心琪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面试完起身准备离开时,陈佳弥陡然想起,是在香港的奢侈品店见这位Margie小姐了。
她错愕一瞬,最后又看了她一眼才离开。
面试官Margie,与香港奢侈品店见到的那一位,简直判若两人。
陈佳弥前脚刚走,蒋心琪就忍不住向明姐输出自己的看法:“明姐,我觉得这个陈佳弥各方面都很合适,以前还做过空姐诶,接人待物方面应该没问题,不如就要她了好不好?”
“不用着急做决定,后面还有人选呢。”明姐说,“她的学历是硬伤,前面面试的那两个学历都比她高,那两个我觉得也可以考虑。”
“我不这么认为。”蒋心琪找出前面那两个面试秘书岗的简历,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个虽然工作经验比较丰富,但她年龄大,又有两个孩子,要她出差肯定比较麻烦,而且听她的意思好像还会要三胎。”
明姐似乎也认同蒋心琪这一观点,她指指另一份简历,有意考蒋心琪,“那这个呢?”
“这个绝对不行!”蒋心琪斩钉截铁,“她虽然用了很浓的香水,但她一进来我闻到了,她有狐臭。”转头问身边的另一位面试官,希望得到认同,“你也闻到了对吧?”
对方抱歉地笑着摇头,“我只闻到香水味。”
明姐虽然也没闻到,但她佩服蒋心琪的嗅觉,隔那么远居然能闻到,却还是有意给她出问题:“就算她真的有狐臭,只要工作能力OK,那我觉得问题不大呀。Margie,我们是在给老板找秘书,不是给老板找对象。”
蒋心琪代入了他二哥每天面对一个有狐臭的秘书的情景,已然觉得窒息,于是她坚决提出反对意见:“那怎么行!找一个这样的人天天出现在我二……”意识到险些说漏嘴角,赶忙把“哥”字吞回去,改口说,“这样的人天天在老板面前出现,会影响老板工作的心情的。”
蒋心琪是大老板的女儿,部门里只有明姐知道,底下的人并不知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姐也是香港人,她身负带教的任务,却并不敢用领导身份压她,只好和气地劝导说后面还有人选呢,别急,再看看。
“噢好吧。”蒋心琪点点头,从了明姐。
蒋心琪来深圳工作才不到半个月,暂时没有自己的住所,她暂时住在蒋柏图的别墅里。
蒋柏图在北京出差考察项目,规划在北京开一家宝斯医疗旗舰店。项目负责人陪同考察了两个地方,正巧那边有个口腔医学国际交流会,他很有兴趣跟院长们去听一听,于是又在那边耽搁了时间,这一去好多天没回来。
蒋心琪在深圳没朋友,玩心收了起来,下班回来洗漱后还想着工作上的事。她给蒋柏图打电话,想向他汇报今日面试秘书的结果,让他自己选人。
那边蒋柏图应酬结束,与周助理刚回到酒店,正从电梯里出来,看见蒋心琪的来电,他两分不耐按了拒接,转头跟周助理交待:“申请明天上午的航线回深圳。”
“好的。那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蒋柏图的酒量并不算好,周助理知道他喝多了难受,急需好好休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柏图点点头,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今晚参加口腔医学国际交流会主办方的酒局,那些人不知从哪得知他是香港富豪蒋斯荣的继承人,许多人纷纷过来敬酒,还有人过来找他拉投资。
不管是来拉关系或者拉投资,蒋柏图都一视同仁,对来敬酒的人都非常谦虚和善,每过来一个人,他就赏脸喝一口,不知不觉中竟然喝多了。
酒气上头,头脑微微发昏,蒋柏图仰在沙发上闭眼缓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一声,是蒋心琪发来的消息。
蒋心琪:为什么挂我电话?
蒋柏图回复:什么事?
蒋心琪:想同你讲下面试秘书的事
蒋柏图捏捏鼻梁,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脖子拉伸出一条流畅的弧度,喉结微动。静了一会,他给蒋心琪回拨电话,一副冷酷无情的态度说:“给你三分钟。”
蒋心琪一听就来气,咋咋呼呼地叫起来:“有没有搞错啊二哥,你就这么对待下属的吗?又是你和阿爸说让我在公司要低调行事不要暴露身份的,拜托你不要当我是你妹妹,就我当是普通的职员行不行?”
蒋柏图面无表情,语气依然没感情:“普通职员敢像这样跟我讲话?”
蒋心琪一时无法反驳,想想拿出员工汇报工作的态度说:“Leo,我这边跟您汇报一下今天面试的结果,请您从下列人员中选一位录用吧。”
“第一位,31岁,已婚,有两个孩子,有秘书工作经验,但她可能会要三胎,真入职的话你要准备随时迁就一个孕妇。”
“第二位,26岁,未婚,也有相关工作经历,但是……她有狐臭。你一定不会选她的对不对?”
“第三位呢,她是我最看好的一个人选……”
“就要她,”蒋柏图懒得再听汇报,“不合适再换。”
“Are you sure ?”筛选成果被认可,蒋心琪开心得不得了,一时得意忘形,“难得喔!你居然这么相信我的眼光?”
蒋柏图难得笑了下,起身想去拿水喝,边说:“汇报知道挑重点说了,有进步,继续努力。”
蒋心琪入职不到半个月,眼下已经比刚来的时候进步许多,想事情已经能想得比较周到,的确值得表扬。
蒋心琪乐不可支,笑嘻嘻地拍马屁:“多谢老细!”
人选就这么敲定了。
陈佳弥在这几个人选中学历没有优势,工作经历最少,没想到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胜出。
隔日接到蒋心琪打来电话通知她被录取时,她觉得自己此生的好运气好像要来了。
当天就去商场,新买几套适合秘书身份的衣服,第二日早早起床精心准备去上班。
早上准备出门时,碰上准备出去晨练的郑芳如,郑芳如诧异问她:“这么早要去哪里?”
陈佳弥望一眼走下楼来的郑芳如,低头穿上小高跟,边说:“去上班。”
郑芳如眼睛一亮,声音都尖了:“你又找到工作啦?”
陈佳弥应一声“嗯”。
郑芳如愣了一瞬,转而喜笑颜开,“哎呀怎么找到工作也不说呀,我要准备东西要拜老爷还愿的。”
陈佳弥心情不错,此刻决定做个乖乖女,她顺着郑芳如的意说:“感谢老爷保佑。”
她笑嘻嘻的,连郑芳如都暗道二妹今天格外顺眼。
公司离家并不算太远,但陈佳弥家附近没有地铁站,她需要先坐几站公交车到地铁站,再坐十多个站地铁,之后再坐十几分钟公交车才能到达宝斯大厦。
通勤时间大约一个小时。
她提早出的门,下了公交车还有时间,顺道去买早点吃。
吃完步行至宝斯大厦门口,抬头望一眼,整面玻璃墙的建筑,折射着夏末的阳光,金灿灿的,却并不刺眼,也不强烈。
门诊部营业时间比办公室早,这会已经陆续有患者前来就诊,办公室工作人员也络绎不绝,陈佳弥排着队等电梯,扭头正好对上蒋心琪的目光。
双方异口同声地说“早”,都一愣,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陈佳弥是第一个由蒋心琪主张招进来的人,她把陈佳弥看作是她的一个作品,因此对陈佳弥有几分特殊的好感。
又仿佛自己是陈佳弥的前辈,所以她发自内心想关照陈佳弥。
蒋心琪打量周围的人,有些是其他楼层其他部门的同事,她并不熟悉,人家也不认识她,彼此之间连招呼都不用打。
其中一部电梯到,先进去一拨人,陈佳弥与蒋心琪继续等下一趟。
静了一会,蒋心琪说:“我们人事部在17楼,你的办公地点在19楼,等下你跟我到人事部办理入职手续,然后我带你上去19楼,你跟刘秘书做交接工作。”
“好。”陈佳弥点头,“麻烦你了。”
“你可以叫我Margie。”蒋心琪说,“我们这里的同事,一般都互相叫英文名,或者叫名字里的单字,几乎没人知道对方的全名叫什么。”她目光询问陈佳弥,“你希望别人怎么称呼你?”
陈佳弥想了想,说:“你可以叫我阿May。”
人很nice
到人事部办好入职手续, 蒋心琪带陈佳弥上19楼,给陈佳弥与刘秘书做了介绍。
双方打过招呼,蒋心琪拍拍陈佳弥的肩膀,笑着对刘秘书说:“那阿May就交给你啦刘秘书, 希望这次老板会满意。”
“我也这么希望。”刘秘书笑着耸耸肩。
她提出辞职申请已经超过一个月, 这段日子来试工的好几个, 可惜老板都不满意, 搞到她到现在都走不成。
等蒋心琪离开,她打量陈佳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长相可人,波浪卷发几分慵懒, 穿件白衬衫, 配条藕粉色的荷叶边包臀半身裙, 脚上一双小高跟。
完美的都市丽人形象,大方得体,身材好,人看起来有股机灵劲。她想,这个应该能留得下来了吧。
刘秘书带陈佳弥参观这一层楼。
这个楼层的空间虽大,但布局其实很简单,走一圈就熟悉了。
除了一个大展厅, 就是老板的办公室, 会议室,会客室, 茶水间,卫生间等。
常驻人员也简单, 除了老板, 就只有秘书和前台。
刘秘书推开老板的办公室门,陈佳弥紧跟进去。
是一间空间极开阔的办公室, 全面落地玻璃墙,阳光充足照射进来,洒下半地斑斓日光。成熟稳重的大班桌后面是一整排书柜,上面摆了不少医学、金融、法律等相关书籍,还摆有一些荣誉奖杯。
“这是老板的办公室,”刘秘书绕过沙发茶几,扫视一圈,“这里面的一切以后都归你管。”
陈佳弥微一思索,问:“打扫卫生呢,也是我做吗?”
刘秘书笑,“你想在老板面前表现的话做也可以,但其实搞卫生是保洁阿姨的分内工作,每晚我们下班后保洁阿姨会上来做保洁。”
“……哦。”
“啊对了,”刘秘书指指一旁的那盆养得极好的发财树,“这是大老板叫人送来的,听说宝斯开业那天起,这盆发财树就一直放在这里没人敢动,所以你注意要好好照顾它,并且千万不要移动它的位置知道吗?”
陈佳弥点点头,心想这老板可真迷信。
刘秘书走到一面墙边,按了一个隐藏开关,一扇暗门自动门打开。陈佳弥诧异地跟过去,发现里面竟是一间卧室。
卧室里淡淡的清香,床上用品是纯白色的,像酒店套房的标准,房间里还带个独立卫生间。
“这是老板午休用的房间,”刘秘书走进去打开衣柜门,“这里长年要备几套衣服,如果长期没用到,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拿去洗一次,以备不时之需。还有卫生间,你要注意一下,用完的东西要及时补充。”
这哪里是秘书,根本就是保姆嘛。
陈佳弥欲言又止,玩笑着问:“该不会还要帮老板叠被子吧?”
“其实我们这个新老板跟前任老板很不一样,这个新老板每天都精力充沛,好像不需要躺下来午休。”刘秘书也笑了下,又说,“这个老板不需要人帮他叠被子,他自己会整理好。”
陈佳弥如蒙大赦地点点头,还好不用给老板叠被子,她自己床上的被子都懒得叠呢。
刘秘书讲完,关上暗门,走到办公桌旁,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遥控器,一键控制,将整面玻璃变成了墙雾化效果。
陈佳弥第一次见到这种高科技,感觉像看科幻片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秘书解释说:“这办公室里的沙发桌椅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不能暴晒,所以每天太阳晒到的时候,要记得开一下这个雾化功能。”
“哦……”陈佳弥满眼好奇,“那如果老板在办公室呢?”
“老板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尽量不要进来打扰他。”刘秘书将遥控递出去,“你来试试。”
陈佳弥走过去拿着遥控器按了一下,玻璃又恢复了透明效果,她再按,玻璃再次雾化。
刘秘书说:“好了,放回去吧。”
陈佳弥将遥控器放回去,多看了眼抽屉,里面有一把车钥匙和一串黑木佛珠手链,她关上抽屉看向刘秘书,“刘秘书,老板今天没来上班吗?”
“老板去北京出差了,今天上午的飞机回来,下午你就能见到他了。”
陈佳弥点点头。她对于见老板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老板他人怎么样呀,会不会很难伺候?”
刘秘书狎昵地眨眨眼说:“老板他人很nice,不难伺候,而且长得特别帅。”
长得特别帅?
迷信且戴佛珠的帅老板,陈佳弥想象不出来他应当长什么样,只权当刘秘书是在拍老板的马屁。她微微一笑,又问:“那你为什么辞职呢?”
“我辞职是我私人原因,不是因为公司不好。”刘秘书极真诚地说,“现在要找一份这种福利待遇的工作不容易的,双休五险一金,加班有加班费,公司完完全全依照劳动法办事,不会占员工半分便宜的。我要不是不得已要回老家,这份工作我能干到退休。”
“那我要是过不了试用期,你是不是还得继续做?”
“我已经跟人事部讲好了,等你熟悉了工作我就要走了,后面不管留不留用你,那也是你去带新人了。”刘秘书走在前头,“走吧,出去给你讲讲其他工作内容。”
为了方便随时与老板沟通,秘书的工位就设置在老板办公室门口的一侧,老板一开门就能看见的地方。一个半开放式的办公区,空间足够大,除了秘书专用的办公桌椅,靠墙位置还有一排文件柜。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地盘了,”刘秘书拉开办公椅示意陈佳弥坐下,又拿出一份文件夹递给陈佳弥,“这是老板近期的日程安排,你可以先看看,熟悉一下老板行事风格。”
陈佳弥翻开粗略看了看老板的行程,密密麻麻的行程中,她看到老板有不少参加外部活动的安排,疑问道:“老板参加外部活动,会不会带你去?”
刘秘书倚着办公桌站,“一般不会,除非周助理不能陪同,才有可能叫我去。”
“周助理?”
“周助理是前任老板留下的人,而且是公司元老,地位很高的。”刘秘书顿了顿,“我去冲杯咖啡喝,你先看着,电脑里的东西你也可以看看,开屏密码是1314。”@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哦好的。”
看刘秘书往茶水间去,陈佳弥长长呼出一口气,一下子要接收的东西太多,她感觉脑子有点乱。合上文件夹,打开电脑,看电脑里密密麻麻的文件,陈佳弥顿时眼花缭乱。
看了一阵子日常接触人员名单,刘秘书端着两杯咖啡回来,放一份给陈佳弥,“顺手给你冲了一杯。”
陈佳弥受宠若惊,笑着道谢,捧起来嘬一口,立刻皱眉,“哇好苦。”
刘秘书开心地笑起来,“这是老板每天必喝的手冲黑咖啡,你要学会给老板冲咖啡哦。”
“哦,”陈佳弥舔舔唇,唇边还有咖啡的苦味,“有冲咖啡的教程吗?”
“有。”刘秘书从桌面上抽出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我记在这笔记本里面了,这本子里记的东西都是干货,留下给你啦。”
陈佳弥笑吟吟地说:“谢谢。”
一整个上午,陈佳弥都在接收新知识,看刘秘书接了不少工作电话,还接待了两个楼下来的同事,是来递交文件给老板签字的,刘秘书接收了他们的文件代为保管,等老板回来会帮他们转交给老板签字。
陈佳弥提问:“刘秘书,公司里需要签字的文件都是你这边统一管理吗?”
刘秘书说:“基本上是的,不着急的文件统一保管,一天找老板签一次。”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饭点。
陈佳弥跟刘秘去公司饭堂吃饭,蒋心琪看见她们,端着餐盘走过来坐下,“阿May,感觉怎么样?”
陈佳弥谦虚地笑说:“还在跟刘秘书学习呢,刘秘书教得很仔细。”
刘秘书说:“阿May悟性高,一点就通,应该很快就能上手的,我很快就可以走人啦。”
蒋心琪:“那么急着走哇。”
刘秘书耸耸肩说:“没办法呀,家里孩子需要我,我也很想我的宝贝,不想错过她的成长,回老家工作至少每天都见到面。”
吃过饭回楼上午休。
刘秘书说老板不在,可以随意一点,于是舒服地躺在茶水间的长沙发上眯觉。
陈佳弥不敢那么放肆,她拿着刘秘书的那本干货记录本翻看几页,犯困就趴着小圆桌上睡。
睡着没多久,朦胧中被刘秘书的电话铃声吵醒。
刘秘书接听:“周助理……哦回来了是吧……好的好的。”
挂了电话,刘秘书告知陈佳弥,老板马上到达公司。
老板还没吃午餐,她现在要去饭堂叫人给老板准备些吃的,让陈佳弥按照本子里的教程准备给老板冲咖啡。
陈佳弥连忙起身,进入工作状态。
刘秘书打开吊柜,拿出咖啡粉递给陈佳弥,“不难的,照着教程冲就行。”
等刘秘书风风火火走出去,陈佳弥连忙翻开冲咖啡教程的那一页笔记,仔细阅读。
滤纸置于滤杯中,再将滤杯置于咖啡杯上,手冲壶从距离咖啡粉上方约15公分处注入热水,热水以螺旋状由内向外、再由外向内注入……
她做事谨慎,读完教程决定先冲半杯自己尝过味道,确定冲出来的跟刘秘书冲的味道差不多,才动手冲老板的那一份咖啡。
咖啡刚冲好不久,听到电梯那边有脚步声,一个声音说:“全叔,等下还需要你送我出去一趟,先去休息吧,别疲劳驾驶。”遥远且有隐约的回音,让人听不真切那声音的属性。
“好的,大概几点?”
“还没确定,你放心休息,到时间叫你。”
“好。”
接着,脚步声分散开去,外面的人似乎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陈佳弥小心翼翼地端起咖啡杯,放到杯托上,就这样双手端着咖啡走出去。这层楼人少空旷,皮鞋跟踩在瓷砖地板上声音脆响,带起了悠远的回音。
半道遇上一个人,看见陈佳弥他问了句:“你是新来的秘书吧?”
陈佳弥微笑回答:“是的,请问您是?”
“周助理。”
“哦,周助理您好。”
周助理看一眼她端的咖啡,知道是要送给蒋柏图的,他没多耽误时间,笑了下,就此别过。
陈佳弥继续走,尽量让自己脚步轻些再轻些,走到老板的办公室门口,她空出一只手来,抬手,敲门。
里面的人很快回应:“进来。”
公事公办的声音,冷淡,没有情绪,但听起来年轻干净。
陈佳弥愣了一下,这把悦耳的声音,与她预期中的中年人版本似乎对不上号。
定了定心神,她推门而入。
老板站在书柜前,人很高,但书柜更高,他仰起头看上方,在寻找某一本书。他发色乌黑,肩膀宽阔,白色衬衫束进裤腰里,勾勒出完美窄腰。
过分好看的背影,让陈佳弥莫名想到“冰清玉洁”的形容,她两分失神,恍惚中觉得这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手撑着玻璃门,一手端着咖啡,回过神来,她音色清亮开口说:“老板,咖啡冲好了。”
打烂咖啡杯
听到这把可疑的声线, 蒋柏图目光静止了一瞬,伸上去拿书的手也顿住,他心想怎么可能,一边疑惑转身, 眼睛急迫地看向门口的人。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停止, 空气似乎凝结。
陈佳弥一脸难以置信, 等确认了眼前的人是蒋柏图,她陡然想到在浅水湾那次见面,跟他提终止关系时讲的那混账话。
她紧张窘迫到双手发抖。
正不知如何应对时, 她手上的咖啡杯不受控地滑向地上, 刺耳的一声脆响, 陶瓷杯在她眼前摔得四分五裂,热咖啡溅到她腿面上,一阵灼热的疼。
完蛋。
又要失业了。
陈佳弥尴尬至极,垂眼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陶瓷杯摔得稀碎,黑咖啡在缓慢流动,液体穿过碎片走出弯弯曲曲的路线,像蚯蚓。
蒋柏图站着没动, 他眼睛沉静地打量陈佳弥片刻, 似笑非笑地开口安慰:“唔紧要,慢慢来。”
公司职员来自五湖四海, 为了方便沟通交流,日常大家基本统一讲国语, 蒋柏图也不例外。
他已经习惯了开口即是国语, 但此刻他特意讲粤语,似乎想证明什么。
陈佳弥不知如何回话, 他话音刚落,她手忙脚乱蹲下想收拾咖啡杯碎片,可不知怎么回事手中的杯托又掉出去,摔得一分为二。
陈佳弥:……
蒋柏图:…………
陈佳弥不敢看蒋柏图是什么反应。
她垂着头站起来,波浪卷发垂在胸前,遮得脸那么小,下巴那么尖。她手里捏着两块碎片,诚惶诚恐地道歉:“对不起!我马上叫保洁阿姨来收拾。”
她不敢再看蒋柏图一眼,惊惶失措地转身,随后落荒而逃。
办公室的门开着,蒋柏图目光追随她的背影,觉得这人像她又不像她。
身形与五官是他记忆里半生半熟的人,皮肤却比他印象中黑不少,头发也不一样了,甚至穿着风格,与他认知中的那个女孩子亦很不相同。
眼前的这个人,要成熟妩媚得多。
蒋柏图并不为下属打烂咖啡杯而起半分波澜,但打烂咖啡杯的这个人,让他情绪涌动。假如她表现得正常些,他可能会以为这是另外一个人。
但她的表现太可疑了,这几乎让他确信,她就是陈佳弥。
这件事多少有些荒唐,蒋柏图压下情绪转身进了那道暗门,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他脸上挂着水珠,抬眼看镜中的自己,一个月前陈佳弥对他讲最后那句话的画面,骤然在镜眼前重演。
“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反正你我最初的目的,都只是玩玩而已。”
“现在,我玩够了。”
她讲得那么温柔而残忍,那时让他非常不舒服,但他并不打算追究什么,他放过了她,且相信此生不会再相见。
然而,她就这么从天而降到他眼前。
简直荒谬!
拿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蒋柏图心里仍然几分不平,念头一动,拿手机给蒋心琪打过去一通电话。
“琪琪,新来的秘书叫什么名字?”他将毛巾挂回,转身走出去,看到地上那一摊狼藉,他眉头一皱,转头走到窗边站着。
“叫阿May。”蒋心琪坐在办公椅上悠闲地转了转,“你见到她了吗?”
“全名呢?”蒋柏图单手抄进裤袋,眼睛盯着天上的云。
“全名叫……,”蒋心琪一时想不起来,连忙找出陈佳弥的入职表看了眼,回答说,“叫陈佳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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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柏图沉默了一瞬,问:“她就是你最看好的人选?”
“对呀。”蒋心琪听出蒋柏图语气里的不顺,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她怎样?”
蒋柏图没有丝毫犹豫说:“重新找人吧。”
“啊?”蒋心琪无语道,“人家才上第一天,你再给多点时间试用看看嘛。”
蒋柏图态度坚决:“不用试了。”
“不用人家,你总得给个理由吧?”蒋心琪极度不情愿,好不容易招来的人啊,就这么被否了,她不甘心,“理由是什么?”
“太笨。”
“怎么会呢?我觉得她很聪明啊,”蒋心琪说,“刘秘书也说她悟性高,上手会很快的。”
“上班第一天就在我面前打烂咖啡杯,这还不够笨?”
“是不是你对人家太凶,被你吓到了?”
蒋柏图轻哼一声,“这么护着她,你跟她很熟吗?”
“我跟她不熟啊,我只不过是真心觉得她不错。她做过空姐,还当过助理,而且还考了秘书证书。”担心被同事听到,蒋心琪掩着嘴低声请求,“你再试试嘛,二哥。”
“No way!”
蒋心琪气呼呼,却也没办法,最后只好妥协了:“Fine,你话事。”
陈佳弥并不知道蒋柏图这么刻不容缓地想让她走,她从蒋柏图的办公室出来以后,把自己关进女洗手间里,打电话给刘秘书求助,请她帮忙叫保洁阿姨到老板办公室清理。
刘秘书有点诧异,问她清理什么东西。
“咖啡。”
“咖啡泼老板身上了?”
不怪刘秘书有此反应,前面试用的秘书里,就有一个将咖啡泼洒到蒋柏图身上。那歪心思太过于昭然若揭,所以当天就被辞退掉。
但陈佳弥没反应过来这话的真正含义,“不是,是泼地上,杯子也摔碎了。”
“那……老板是什么表情?”
“不知道,我没敢看。”陈佳弥做好了被辞退的心理准备,淡然笑说,“不过明天我应该不用来上班了。”
“不至于吧。”刘秘书又添一句,“……只要你不是故意的。”
陈佳弥这时有点明白刘秘书的意思了,以为她故意泼咖啡到老板身上,制造肢体接触?
但实际上,即使蒋柏图愿意留她,她也未必想留。
毕竟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有过那种关系的人怎么可能若无其事。
见陈佳弥不作声,刘秘书又说:“别太消极,没事的。这样,你再冲一杯咖啡,我先通知保洁阿姨上去处理。”
“嗯,麻烦你了。”
挂了电话,陈佳弥松了一大口气,她反正对这份工作不抱期望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陈佳弥到茶水间重新冲一杯黑咖啡,听见外面传来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她猜测是刘秘书回来,才终于端着那杯咖啡走出来。
回到秘书工作区,蒋柏图的办公室门仍然开着,老板椅上没人,保洁阿姨正在清理地上的咖啡。
陈佳弥在办公室门口犹豫一瞬,端着咖啡的双手紧捏住杯托,保持平衡,生怕重蹈覆辙。
她做了个深呼吸才走进去,脚步小心,眼睛余光偷偷扫视,没看到蒋柏图,她暗暗舒了一口气。
刘秘书在圆玻璃桌前摆餐具,见陈佳弥进来,她手势示意陈佳弥将咖啡放在餐具旁边,陈佳弥照做了。
摆好咖啡,转头,目光在办公桌上那几份等待蒋柏图签字的文件上落了一下,束手站定。
刘秘书静默地看她一眼,而后转身去敲那道暗门,提醒道:“Leo,饭准备好了。”
到此刻,陈佳弥才知道,蒋柏图的英文名叫Leo。
下属不必尊称他为“蒋总”,竟是可以状似平等地直呼其名的。
这与她先前的职场认知不同。
蒋柏图没有应声,刘秘书识趣地不再打扰,等保洁阿姨收拾完,她过去检视一眼,之后出了办公室。
陈佳弥紧跟着出来,办公室门关上。
刘秘书走进秘书工作区,拉开椅子坐下,看陈佳弥坐得惴惴不安,她拍拍她的肩膀,压着声说:“放心吧,没事的。”
陈佳弥提起劲勉强一笑,开始为接下来又要重新找工作感到心烦。
尽管做好了被辞退的心理准备,陈佳弥还是按照刘秘书的吩咐,把该熟悉的公司规章制度和企业文化通读一遍,暂时忘却蒋柏图就在办公里面。
不知过去多久,桌上电话机响起。刘秘书接听,是蒋柏图让她去通知全叔准备外出。
刘秘书刚一走,蒋柏图就推开办公室的门,陈佳弥紧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几分无辜地望向他。
她突然产生一点侥幸心理,回深圳的那天连周莉都差点不出她来,希望蒋柏图也认不出她,彼此就当陌生人,以上下级的关系正正当当地认识一遍,那样工作就能保住了。
而蒋柏图好似真的没有认出她,也仿佛她打烂咖啡这件事并不曾发生。
他平静地将签好字的文件递给她,隔着工作台冷峻地看她一眼,“你……今天第一天上班?”那声音极公事公办。
“是的,第一天。”陈佳弥强压内心的慌张,礼仪倒是没有忘,她双手稳重地接过那文件。
她诚惶诚恐的样子让蒋柏图有些不忍心,他陡然想起在浅水湾的那一晚,她因为失业而难过,而他那么好心地想哄她开心。
那时她说:“我只是想找份喜欢的工作,然后好好工作而已,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难。我觉得职场,甚至是这个世界,对女性都有很大的恶意。”
蒋柏图苦恼自己的记忆力太好,工作那么忙,等待他处理的事情和需要他考虑的问题都那么多,可她一个月前讲过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她不敢看他,始终垂着眼,像在等他宣判生死,那样子多么无助。
蒋柏图最后在她脸上落了一眼,轻轻拂过,然后转身回办公室前。
等办公室的门合上,陈佳弥终于抬起了眼皮,她愣愣地盯着那扇门,心想也许他贵人多忘事,早已不记得她,且已忘记她姓名,否则他怎么还不辞退她呢。
刘秘书回来,看到陈佳弥傻乎乎地站着,她奇怪地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去敲蒋柏图的办公室门,隔着门提醒他:“Leo,全叔准备好了。”
片刻,蒋柏图走出来。
“我开完会不回来了,你到点就下班吧。”他话是对刘秘书说的,没再给陈佳弥一个正眼。
刘秘书应声:“好的。”
陈佳弥始终提心吊胆,等到蒋柏图离开,才终于放松心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秘书打量她,忽然笑起来,“你见到老板太紧张了是不是?”否则怎么会那么笨手笨脚打烂咖啡呢。
陈佳弥难以否认,只好点头,“是有一点。”
“人紧张起来是做不好事情的,”刘秘书说,“你要放松心态,别把老板看得太神圣。Leo虽然有钱有颜有地位,但他其实也是人,不是神。懂吗?”
陈佳弥无法向刘秘书解释自己并非单纯地怕老板,假如单纯是上下属的关系,她一点也不怕,可蒋柏图他不是。
“你今天虽然在老板面前没表现好,但你还有机会,只要好好工作,别动歪心思,公司不会亏待你的。”刘秘书摆出例子,“前面搞泼咖啡桥段而被辞退的那个姑娘,我们都看出她心思不端正,是个想走捷径的人。但很可惜,老板不吃她那一套。”
陈佳弥听得一时无言。
刘秘书继续感慨道:“女孩子在职场本就比男人要难,很多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受到非议。”
陈佳弥非常认同,正想说什么,蒋心琪突然到访。
蒋心琪看蒋柏图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就站在秘书工作台旁边,手肘撑到挡板上,“刘秘书,Leo出去了吗?”
“是的,去参加外部活动。”
蒋心琪点点头,看着陈佳弥,欲言又止。
陈佳弥看蒋心琪一脸为难,忽然明白过来,辞退下属哪需要老板亲自开口,当然是由人事部来执行。
她心想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反而淡然了,平静地等着蒋心琪宣布结果。
片刻,蒋心琪终于说:“阿May,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