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钦言房间离开后,景澄第一时间冲去花园。
园丁刚撒上种子,浇过水,泥土湿泞,一脚踩进去,鞋底和鞋面整个都沾上泥。
他开着手电筒,俯身寻找,一处都不放过。
那枚戒指是情侣款式,还有一枚在他那儿。
素净的银戒,亲手打造的,价格并没有很贵,景澄做的时候其实有想过谢钦言不会收,可以说所有坏的结果他全都预料到了。
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对这段感情始终没抱过希望,他不甘心,一次次的尝试,最终感动到的人只有自己。
花园在别墅的后面,黑夜无声无息笼罩着大地,沈逾正站在景澄的身后,看他像没头苍蝇似的在找什么,抬起头看了眼。
二楼的某个房间亮着灯,那好像是谢钦言住的地方。
聪明如他,很快就猜到了。
沈逾正没有出声打扰景澄,他知道他一定不希望被人看到此刻的狼狈。
本来,在谢钦言上楼后,沈逾正和夏明泽他们打算离开的,但唐秋云把他们叫进客厅,说有事儿要拜托他们。
听完才知,谢钦言脑中有血块压迫神经,不得不做开颅手术,父母和孩子之间毕竟有隔阂,他们不知如何开口询问他的意见,只能拜托他们这帮朋友,旁敲侧击打听下谢钦言有何看法。
沈逾正对谢钦言的经历挺发怵的,谁也不想年纪轻轻发生这样一场大祸,可摊上了能怎么办?
从客厅出来时,恰好看见景澄失魂落魄从楼上下来,他便悄悄跟了过来。
男生瘦弱的身影很无助,沈逾正静观片刻,实在于心不忍,趁他没发现之前,正要离开,却忽然听他哭出声音。
景澄终于找到戒指,他小心翼翼用袖口把沾上的泥擦干净,捧在手心的那一刻,情绪忽然绷不住了。
双唇微微颤抖,他发出无力的呜咽,双手捂住脸,埋入膝盖,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落下。
他后悔说那么决绝的话,没了哥哥以后怎么过?
和谢钦言捆绑了那么多年,两人好得像连体婴,景澄不知道独立生活是什么样,当依赖形成,离开就像戒毒。
书上说得没错,在这个世界上不能依赖任何人,因为当你在黑暗中挣扎时,连影子都会离开。
沈逾正听着景澄哭,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该如何上前安慰。
这个时候出现,只会让他难堪吧。
胸口处烦躁凝结,纠结片刻,沈逾正还是迈步离开。
不过他没有坐视不理。
景澄从谢钦言那儿受到的伤害够多了,不能再让他们待在一起。
沈逾正找到唐秋云,虽然聊起这个话题很突兀,但他还是说了。
“阿姨,让景澄先从这个家里搬出去吧,周末也别回来了。”沈逾正的担心写在脸上,“我最近几个月见他,只有一次他是笑的,那天他告诉我,他和谢钦言交往了,其余时候都是无精打采,像是丢了魂儿,他已经一蹶不振了,再和谢钦言接触下去,真的会抑郁。”
唐秋云并不知道交往的事情,听沈逾正说完,她震惊又心疼。
任谁也能猜得到谢钦言这么做的目的。
将人的期待值拉高,然后再重重抛下,将他全部的幻想打碎,再也不会对他产生一丝希望。
闭了闭眼,唐秋云无奈点头,“好,我来跟澄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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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眼哭得红肿,景澄怕被人看见,在花园里坐了很久。
唐秋云找上他,看到他胳膊上、裤子上还有鞋上全是泥,不由皱眉。
“怎么搞成这样?”唐秋云本来想跟他聊会儿,见状只能说:“快去冲个澡。”
景澄双目无神望着前方,也失去了焦距。
委屈和酸涩同时在胸口翻涌着,他不知该跟谁说,又实在堵得难受,索性一股脑儿全吐出来。
“唐姨,我跟哥哥求婚了,可是他拒绝了……”戒指已经把掌心硌出血印,他仍然紧攥不放,“我那么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这不是一时的冲动,我有信心可以照顾好他的……我真的不懂哥哥怎么能狠得下心……”
唐秋云无声拍了拍景澄的肩膀,忍住眼泪说:“单方面努力是没用的,你哥从小争强好胜,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必须得拿第一,要是没达到他自己能气很久。”
“你和他如果过一辈子,那就不是一时的磕磕绊绊了,他要受你的照顾,便意味着在你面前处处抬不起头,想帮你又无能为力,也比不上你身边的其他追求者,明明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他还要耽误你,你说这些累积到日后,你们的日子又能好过吗?”
长叹了口气,唐秋云抱住景澄,“长痛不如短痛,尽快放下吧!你们两个都是我最宝贝的孩子,哪一个我都不希望你们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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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过后,景澄有两周没回家。
大概是他的心太软了,纵然谢钦言对他再怎么过分,隔断时间不见面,慢慢就消化吸收,淡忘掉了。
只是,上次闹得那么僵,景澄也没有勇气出现在谢钦言面前。
周末,景澄周末照旧去西餐厅打工,唐秋云忽然打来电话。
有几天没联系,上次景澄还问她哥哥的情况怎么样,医生有没有给出解决方案,而这次,唐秋云沉默数秒后告诉他,“澄澄,我带着你哥到国外了,原谅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你哥哥让我转告你,永远不要再和他联系,就当……就当你们没来没认识过,以后他的事情你也不要再打听了。”
从颤抖的声音里,不难听出。
唐秋云讲出这样一番话也很艰难。
可是她不说的话,谢钦言就不同意做手术,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等死啊。
手机从景澄的掌心滑落,狠狠摔到了地上。
原来谢钦言比他想象中还要绝情。
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不告而别了。
忍住翻涌直上的悲痛,景澄像垂暮之人,缓慢弯腰捡起手机。
“唐姨,请你转告哥哥……”
他回忆着初见时的场面,剜心刻骨开口:“我会把他忘了的,好好过我的生活。”
停顿几秒,艰难咽下嗓子里由血化成的苦涩,“还有……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他,是他不要我了。”
景澄并不知,唐秋云的手机开了扩音,就放在桌上。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传进谢钦言的耳朵里。
电话挂断,房间里死寂一般的沉默。
唐秋云艰难启唇,“儿子,你会……”
预料到他妈会说什么,谢钦言打断出声,“我不会后悔。”
他的语气非常坚决,听起来永远不会动摇。
唐秋云担心他太悲观了,不由劝道:“手术成功率很高的,医生说你清除完血块,视网膜神经将不再压迫,到时失明也有办法治疗,难道你康复后,也要和澄澄永远不再联系吗?”
这个问题,谢钦言没有回答。
他疲惫地拧了拧眉心,“妈,我累了。”
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谢钦言喝得烂醉。
失明大半年,他渐渐适应了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连手机的基本功能都能顺利操控了。
从里面翻出曾经录的视频,每一个都和景澄有关。
“哥哥,你要吃冰淇淋吗?”
“我这次考试没发挥好,说好的礼物还有吗?”
“哥,你又偷偷录我!”
窗外的月光安静照在米色地板上,将谢钦言包裹起来,他抱住膝盖,脸深埋进去,一遍遍在说“对不起”。
他已经在深渊里了,怎么能拉他进来。
他的澄澄,要永远站在光里,要得到这世上最好的,最完美无瑕的。
谢钦言醉得不省人事,唐秋云半夜不放心,推门进去,只看见人趴在地板上,像是奄奄一息。
心脏骤然缩紧,她冲过去,先探了下鼻息。
还好,只是睡着了。
旁边的手机没锁屏,页面停留在一个视频上,点开后看到穿高中校服的他们,唐秋云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你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没事的。
妈妈愿意用剩下的寿命,换你平安健康地度过余生。
总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唐秋云被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也快要挺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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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景澄梦见他们回到小时候。
那是他们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哥哥带他去爬树,看他要从树上摔下来,他先趴下去给他当垫背。
可是醒过来后,什么都没有了。
望着宿舍窗外抽出嫩芽的大树,景澄恍然惊觉,已经春天了。
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可他的心却冬眠了。
谢钦言在他的生命里扎根太深,强行拔出,土壤都丧失了活力,再也长不出新的植物。
这件事让景澄发了一场高烧,那几天躺在宿舍里,他甚至没了求生的意念。
每日浑浑噩噩间,他总会想到过去。
一个人总沉浸在回忆里,是无法面对新的生活的。
景澄想,还不如就这样昏过去,再也醒不过来。反正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可结果不如所愿,他还是好了起来。
退烧后,景澄犹豫好几天,总忍不住想给谢钦言打一通电话,来作最后的告别,但想到让唐秋云帮忙转告的那番话,又心生胆怯。
人往往都要试过才会心死,纠结了不知多久,景澄心一横拨了电话,传来的却是无法接通。
可能,他早已经把他的号码拉黑了。
当点进微信,看见对方开启好友验证,景澄才确定,谢钦言真的打算和他永不相见,否则怎么会斩断最后一点点的联系。
世界之大,他不会知道他在哪儿,也不会知道他过得如何。
从此,谢钦言要在他的生命中渺无音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