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昏迷
民生驾着马,飞速带着周生生回了周府。本就间隔不远的路,对此刻的周生生而言却犹如天地一般漫长。
周生生在马车之中就咳嗽了起来,强忍着腹腔之中的翻滚,喉间那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周生生一直忍到了回府。
吕清平正正好好要出府,没想到就看见了家主双唇惨白,身子也有些直不起来的样子。吕清平连忙上前,帮着民生一左一右地将周生生搀扶了起来。周生生自知撑不了多久,瞟了一眼民生,若是让民生知道,怕是晏溪也会知道了。周生生眨了眨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民生吩咐道:“民生,你去休息吧。我身边有清平。”
民生有些为难,但还是听从周生生的吩咐退了下去。毕竟长公主和驸马大闹一通,现下可是彻彻底底离心了,这可是一件大事,要快些传信给林大人。
周生生看见民生的背影离去,眼皮子都无力地耷拉了下来,目光所触及之处越来越短,越来越局限,直到最后混沌不堪,一下子就昏死了过去。
吕清平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直接将家主的手臂换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方便让周生生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自己的身上。下一刻,周生生便撑不下去就吐了血,血洒在青石板上还有自己的白衫上。整个人没了劲,朝下面就要倒去。幸好吕清平力量足够,本能伸出了空闲的手,挡住周生生前倾下坠的趋势,堪堪将周生生扶住。
吕清平神色微变,看着昏过去的家主神色复杂,咬着下唇提着气,硬生生地一个人将周生生带到了最近的卧房之中。
额上染上了一层薄汗,吕清平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周生生,旋即立刻调整了自己的思绪,对着赶来的少宣和书竹吩咐道:“少宣请医师过来,对外就说是我染了病。内院封锁一切消息,民生与海潮两人都监视起来,不许他们与长公主府有所联系。书竹去将周云给我请过来。”
得了令,两人匆匆而去。
***
鲁敏现在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手上也因为刚刚从林子里面走出来染上了几道浅浅的伤疤,伤疤上面还透着殷红的血色。整个人风尘仆仆,可怜兮兮,完全没有了在京城之中穿着绫罗绸缎的高门小姐的姿态。
鲁敏是被将士带到林柏川的面前的,开口便是一句“清致哥哥……”
林柏川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忙走到了鲁敏的身边将她从那两个将士的手中接过来。侧过身子,为鲁敏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表情严肃,朝着帐中的所有人命令道:“都出去。”
待帐中只剩下自己与鲁敏两人的时候,林柏川眉心之中的凝重越来越重,双唇的弧度都难得下弯了,呵斥道:“你不呆在京城之中,怎么来这里!胡闹也要看场合啊!”
被这样的语气呵斥,鲁敏的眼中霎时间蒙出一阵雾气,下一刻,拳头就直接锤到了林柏川的胸口。“我好不容易才从京城逃出来见你的,难不成你真以为我父亲和你退了婚,我就会像我父亲一样远离你吗!”
林柏川叹了一口气,低头看向鲁敏的眼中多了几分怜爱,少了几分严肃。找个合适的时机送回京城吧……
“手都划伤了,我带你去涂药。”那些鲜红有些刺目,林柏川从架子上面取出了自己的药膏,拉着鲁敏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自己则是半跪在地上。
为了不摩擦到伤口,林柏川将鲁敏的衣袖轻轻地撕开了一个小口,随后才小心翼翼地撩开。白皙的手臂上面有了好几道树枝的划伤,林柏川敛下眉眼,眉心之间的褶皱越来越深。
“不许蹙眉。”鲁敏对上林柏川就好像是猫见了老鼠,没一点怕的。
林柏川闷闷地点了点头,眉心的褶皱松了松,一边涂药一边嘱咐道:“这是军营,比不上京城。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小妾,我出了京城,所以你来找我了。总之……”林柏川抬眸,郑重地看着鲁敏的眼睛,“你要忘记你鲁敏的身份,不管是谁问你,你都不能说。若是问你名字,你就说你叫可儿,父母双亡,被我收进了府里面……”
涂完了药,林柏川用纱布将伤口缠绕起来,“从今日起,你就跟在我的身边,不许离开半步。知不知道!”
“哼!知道了。”鲁敏回答得一脸傲娇,脸气鼓鼓得鼓起了腮帮子。好不容易找过来的,一见着面也不是什么嘘寒问暖,一堆事情说下来,还要当小妾。哼……
慢慢将衣服放下来,林柏川还是半跪的模样,伸出手摸了摸鲁敏脏了的小脸。“好啦,别气。”骠骑将军府的独生小姐这是什么香饽饽,若是被人知道,少不得要被作为威胁晏溪与晏康的底牌。
林柏川抿了抿唇,捏了捏鲁敏嘟起来的脸,“你衣服脏了,军营之中没有女人的衣服,到时候你就穿我的衣服。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鲁敏很快就消了气,低声问道:“清致哥哥为何要和端王结成一派,明明可以跟随长公主的,那可是康庄大道……”
林柏川不语,食指挡在了鲁敏的双唇前,示意她不要再说了。隔墙有耳,何况是这样的地方。
两个时辰后,鲁敏换上了林柏川的干净衣服,就是属实有些大,袖子松松垮垮的,就好像是唱戏的戏服一样。鲁敏趴在自己的小桌上,吃着将士给林柏川送来的晚饭。
“晏溪与周秉芳离心……”鲁敏拿着这信笺念了出来。随后就跑到了林柏川的面前,歪着脑袋问道:“长公主和她的驸马离心有什么用啊?”
“周家主掌了大齐过半的财富,我想让他为端王所用。”林柏川低着头处理着公文,一边还不忘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多多。
鲁敏噘嘴,“可是再怎么样,他就是一个商人啊?”
林柏川放下了笔,走到了沙盘面前,往津门那里插了一个小旗子。“周蕙夫人在的时候,广阳水患,山西动乱,流民数以万计。周家凭一己之力开了自己的粮仓,养活了这些流民整整半年,还为流民提供了春种的种子。如今周家在周秉芳的手中更上一层楼,想必现在周家的财富已经不能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了。若是起战,你说周家重不重要。”
“哥哥一定要起战吗?”鲁敏的声音带着一点酸意。
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况且现在她可是占着天时地利人和,端王一派哪有那么容易取胜,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林柏川没有回答,知其不可而为之。
***
“女子?”周云一脸震惊,家主突然变女人,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吕清平甩了周云一记眼刀,女子怎么了,家主做的每一个决策可曾有错。吕清平冷冷的,“你想怎么办?”
周云没有直接回答,缓了一下,才开口道:“自然是要先将家主救醒过。况乎女子又如何,夫人也是女子,但夫人当时开创周家的时候,是多大的魄力。如今的家主执掌周家也没有半分过错,还将周家更上一层楼,怎么能因为是女子之身就遭到我们的质疑。”
听周云这么说,吕清平的脸色才有所缓和。赞同道:“说的是。但这是你我所想,底下那群掌柜什么的可不会和我们一样,家主的身份我们还需要隐瞒。”
周云点头揽袖,急切地问道:“医师有没有说什么?什么时候能醒?需要用什么药?”
吕清平伸出食指,点了点周云的额头,“你别着急。医师不过是说怒火攻心,加上家主原先肺气就受了损伤,这回一下子气急了,一下子就这样了。”吕清平抿了抿唇,“我对外宣称是我病了,这段时间我便不去处理事务了,家主身边不能缺人。你不方便,只能由我来了。”周府里面人多口杂的,要是没有自己看着,周家家主昏迷不醒的事情怕是会传出去,引起周家恐慌。
周云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我看着外面你就不要担心了。”随后周云眉头一皱,“家主似是从长公主府出来才吐血的,长公主府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吕清平摇了摇头,“家主昏迷隐瞒了民生和海潮,想必是不想要让长公主府里面的人知晓。”吕清平说到这里的时候还冷哼了一声,充满了不屑。“长公主最近的所作所为你还看不懂吗,成日里面往驿馆里面跑,还没有半分遮掩。那鄂尔浑和长公主是什么关系,人尽皆知。即便如此,家主都能对长公主做到这种程度,这回看来是长公主做得太过分,将家主气急了……”
周云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忿忿道:“这长公主府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周家一定要给他们一点苦头吃吃。”
吕清平心里面也火大,周家为了皇家做出的让步可还算少,竟然还如此的不知足。“好了,家主既然不想让长公主府知道,我们做属下的,自当遵从。”
周云抿紧唇,点了点头。
“对了,家主的身份……”周云顿了顿,随后皱着眉头省略了接下来的话,直接了当地说道,“手底下面的那些人就不能有那么大的权利,还是要收拢回来,全部归在家主的手中才行!”
吕清平点了点头,“这件事是自从换掌柜,管事就开始着手做的,但现在……要快一些了。”
第112章 和离
昨日房中的混乱嘶吼以及驸马的负气出府,再加上长公主没让自己进去,翠柳小心翼翼地给晏溪奉上一杯茶。观察着自家公主神色无异,才缓缓地开口道:“公主,驸马他不知道您的谋划,竟然是做出了这样过分的事情。但想来肯定是气急了……”这种做法若是传出去,下狱都是轻判,怎么能容驸马好好地走出长公主府。
晏溪下笔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停顿,眉眼如星。眼帘慢慢垂了下来,晏溪咬了咬唇,长长的眼睫也随之弯了下来,低低地道:“你真以为她会吗……”
秉芳定是不会的……
“那驸马……”翠柳住了口,公主如今和那突厥的大王子还不知道要做到什么程度,驸马困在这其中……
晏溪轻叹了一口气,不安地抚摩着案几上面的砚台,瞟了一眼翠柳,吩咐道:“最近的日子你帮我多看着民生,千万不要让他做什么小动作。”
此段时间晏溪一直忙着与鄂尔浑的交易和监视晏霖的动向与谋划,只当周生生平安稳妥地回了周府,而且周府没有传出一点消息,故而晏溪完全不知道周府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昏迷不醒的周生生终于是在三天之后的中午醒了过来,在案几上面处理生意的吕清平听到床边的窸窣的声音,连忙放下了所有的事情走了过去。
“家主。”
“水……水……”周生生意识还不太清晰,只感觉喉咙之间火辣辣的,干涩得可怕。
吕清平连忙走到桌边,手贴在茶壶外头试了一下温度,随后就从桌上温热的茶壶之中倒上了一杯,立刻送到了周生生的嘴边。周生生双手捧着茶杯,猛地喝了好几口,不免被水呛了个正着,趴在床边不停地朝着地上咳嗽,而吕清平只能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周生生的后背帮着顺气。
缓了好久,周生生才顺过气来,眉头紧皱,胸口好像是被东西压着一样,闷闷的,就连说话都透着一股子闷气。“扶我起来。”
吕清平连忙从一旁取了两个靠枕过来,一股脑全部塞到了周生生的身后。周生生双手手掌反撑着,顺着吕清平的帮助,靠在了靠枕上。
周生生垂眸,手上面还拿着没有喝完的茶杯,视线定格在那浅浅的水底,闷声问道:“民生和海潮有没有知道?”
知道什么,不言而喻……
吕清平神色复杂了一下,摇了摇头,回答道:“看起来了,不拘限他们的动作,内院和外院隔得远,想来是察觉不到的……”
周生生木讷地点了点头,又问:“长公主府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吕清平没有直接回答。这三日之中,鄂尔浑与长公主的行迹大致相同,基本上算得上日日都要见面,这样的消息如何能和家主说。吕清平摇头,“没有……”
周生生又是一阵点头,信不信,却是瞧不出来。
抬眸,周生生注视着吕清平的眼睛,瞳孔之中一闪而过的慌乱,随后迅速错开眼,靠在里侧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子的一角。“我的事情,都有谁知道了?”
吕清平心思细腻敏捷,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家主问的是身份的事情,诚实地回答道:“我与周云。”
未等周生生说话,吕清平脸上凝重,义正言辞地保证道:“只要家主愿意相信我与周云,我和周云一定不会辜负家主,这个秘密永远不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
周生生没做声,若是这两人自己自己还不能信,那便没有自己可信之人了……
从前在长公主府中只觉得每一日的时间都过得极快,现在一个人待在周府里面,这时间却好像是乌龟爬步一样慢,从白日等到黑天就好像是度过了一月那么久。
距离吐血昏倒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在这期间脸色刚好上几分的周生生就刻意去见了一回民生和海潮,吩咐他们去做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让他们察觉到自己的病体,更是不愿意让长公主府的那一位知道。
这短短的几天之间倒是让周生生与吕清平之间加深了许许多多的了解。吕清平话少,大多时候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形象,但每次说出来的话都能直切主题,直逼周生生的内心,完全就是一个好知己,好知音。
“清平。”周生生唤了一声,随后手执白子落在了棋盘上,抿唇微笑着问道:“我与长公主是否真的不是同路人?”
吕清平坐在周生生的对面,神色端庄,做了一个似答非答的回答,“只要同心便能同路。”
周生生将手中的棋子放下,双手垂在了盘坐着的双腿之上,一边唇角勾起,没有开心却有些自嘲的意味。“我只知道我想她,想到疼……”周生生泄了一口气,“但我知道她并不想见我,清平,我输得彻底……”
周生生望着吕清平,眼神虚虚,想着的是晏溪。吕清平抿了抿唇,没有像周云那种一味阻止,反而是温声劝道:“家主,尽人事,至少您不会后悔。”怕是只有伤到尽头,家主才能真正地走出来,否则只能是如此自怨自艾……
***
周府,周生生自从昨日和吕清平谈过一通之后,翌日一大早就想要再去一回长公主府,无论结局如何,都认了……
民生小跑着跑到周生生的面前,打断了周生生的用膳,“驸马,长公主和翠柳姐姐来了,您快些去接驾吧。”
周生生乍喜,随后就是一阵空落落的感觉,一边眼皮不自觉地上下跳动,总觉得有些坏事即将发生。
晏溪今日穿着一身广袖翠衫,外头罩着一件白色狐毛的披肩,墨色长发只用了简简单单的两根发簪就挽了起来,明媚清冷的脸上不施粉黛,独有一番美丽。翠柳站在晏溪的身后,低着头,怯怯的,实在是不想去看公主和驸马爷。
晏溪目光冰冷,带着上位者的气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周生生,冷声道:“难不成驸马连规矩都不晓得了吗?不知道见到本宫需要行礼吗。”
周生生气息一滞,眸子中带着不可置信,气氛一瞬之间就僵持了起来。
“……驸马……”翠柳硬着头皮叫了一声,打断现在的尴尬。“驸马,要行礼……”
周生生嘴角抽了抽,思及彼此现在的关系。周生生紧咬着牙关,弯下了腰,拱手作揖,艰难地说道:“参见公主。”
晏溪冷哼了一声,像是还不满意一样,又嘁了一声。随后一派慵懒地将手腕上面淡粉色的珠链取下,在周生生震惊错愕的目光下,直接甩在了地上。干巴巴的语气中带着生硬,“本宫与鄂尔浑心生情愫,始觉和周家家主周生貌合神离,离心离德。”
周生生看着这地上的珠链,半蹲,捡了起来。珠链没有了温度,就好像是冰块一样拿在手中,而晏溪的话则是像冰刃一样戳着自己的心窝子。周生生紧皱着眉头,眼睛慢慢瞪大,手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珠链,哑声问道:“晏溪,你想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啊!”周生生声音陡然提高,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隐隐有两三根血丝显了出来。
还不待晏溪说话,周生生深吸了一口气,一下子上前将晏溪牢牢地束缚在了自己的怀中,双手紧紧地环抱着晏溪的后背,将晏溪朝着自己的方向不断地按着。摇着头不停地表示道:“那日我不该如此的,我错了,我错了……我求求你……只要你想,我可以入仕,我可以好好当官,我可以将周家都给你,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我不需要你爱我,我爱你就好。不求同心,不求同路,我就在背后看着你,守着你,不要丢下我……”
周生生不停地道歉,明明不是自己的错都揽上自己的身,卑微到了极致。晏溪恍若心绞一般颤动了一下,下一刻狠狠地将周生生推开。
“噗通”一声,周生生一下子就被晏溪推倒在了地上,尾椎骨一疼,手擦着地面带来一阵火热。
“翠柳。”晏溪冷着眸子,没有让一丁点的情绪外露,看周生生的眼光就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翠柳动作缓慢,却还是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和离书递了上去。
晏溪接过和离书,看也没有看,随后直接甩在了周生生的身上,一板一眼地说道:“和离书已经准备好,周家主你签订好就行。也不需要送到长公主府,本宫不在意这种东西。”
和离书上面的字迹,是晏溪的。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什么鬼话……
周生生也懒得从地上爬起来,仰着头看着头顶的房梁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三年情谊,在你那里不过是废纸一张。”摸上手上的珠链,周生生取了下来。两条珠链合在一块,相互匹配的颜色在此刻显得异常刺目。周生生一个用力,两条珠链应声而断,“啪嗒啪嗒”全部散落在了地上。
晏溪冷目,没有丝毫的波动,直接背过身子,带着翠柳扬长而去。
背影一点一点缩小,逐渐变得模糊,也不知这模糊了的是自己的眼睛还是背影。周生生失神地笑了两下,自嘲至极,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这一地散乱的珠子,只觉得更加讽刺。
第113章 自尽
晏溪慢慢阖上眼睛,双颊立刻多出两道泪痕,掌心之中隐约可见血色,微微出头的指甲都在从周府出来的那一刻被生生地嵌到了肉中。
鄂尔浑,晏霖,林柏川,每一个人都好像是饿狼一样将自己逼到了死角上,一堆面目狰狞的狼张着自己贪婪的血盆大口,朝着自己流下馋涎的口水。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也变成了一头狼,融入了那群人的队伍,将周秉芳这只掉入狼窝的羊崽子逼到了死角,成了果腹之物。
晏溪用干净的手背擦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没有撕心裂肺的哭泣,连小声地抽噎都不行,这世道能允许自己的怕只有云淡风轻,冷漠伤人。
长公主府短短几日就变回了几年前的样子,府里面人心各异,没有了任何一点谈笑的声音。晏溪的眸色重新变回正常,没有寻常女子的无辜柔弱之感,有坚韧,又不屈,还有藏在其中不易让人察觉的几分不谙世事的清澈明净。威严与白色衣衫带来的清雅交织在一块,缥缈不若凡尘之子。
书房中,晏溪定定看着没有燃起的炭盆,桌上那些加急的公文都无法移开晏溪的视线。翠柳看着这样的晏溪,心上也是煎熬。
公主做的事情在自己看来都是绝情断意,驸马丝毫不知内情,就被如此对待,该是多么难受,这做戏的主人,该是多难受……
定定地看了这么久,也没有回笼视线的打算,翠柳揪着自己的衣物,终于是忍不住了,打断道:“……公主,该处理公文了……”
晏溪喃喃自语,只有双唇在动,却没有一点声音。末了,晏溪终于说了回长公主府的第一句话,“往后书房之中就不要再摆放炭盆了,没有这样的规矩。”
翠柳低下了头,应了一声诺。为了驸马可以破府中的规矩,为了自己这规矩就得守,何止如斯……
晏溪看着桌上的公文,刚拿下面上的一层,就看见了底下红艳艳的婚书。这辈子的第二份婚书,书写的内容与那第一份婚书大致相同。遥想三年前周家送过来的婚书被自己弃之如敝履,现在看着这番邦的婚书……
晏溪没有细看就直接合上了这份婚书,直接将它压在了砚台底下,丝毫不在意那些无意从墨砚的边角流下来的墨汁会将这婚书弄脏。晏溪冷声吩咐:“翠柳,将三年前周家送过来的婚书给本宫拿来看看。”
接过了婚书,晏溪便摆了摆手让翠柳退下。
周家的婚书外头用的是烫金印,还将一个小小的橡树枝节粘在了上面,打开则是用的是金粉书写。晏溪指尖碰着这橡树枝节,三年光阴,这枝节已经没有了水分,但与当初好似还是一模一样。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为何自己当初没有正眼看过这婚书,如今……
长公主府气氛压抑,周家更是如此,没有人敢去前厅触家主的霉头,只有吕清平一人。
吕清平没有直接将周生生扶起来,而是站在外面静静地看着一地珠子和坐在地上不愿起来的周生生。吕清平眸色深深,淡淡地说道:“摔过了,疼过了,能将心上的疼遮掩几分了吧。”
周生生笑了,兀自背手撑起自己的身子,尾椎骨处还有隐隐的疼痛,但不至于站都站不住。周生生拍了拍双掌之间的灰尘,“没心了,不疼了。”
心都给出去了,要不回来了……
周生生低眸看着这一地,吩咐道:“给我找两条牛皮绳,拽不断的那种。再给我找把剑。”文不成那我便读书,柔柔弱弱那我便练剑。
***
半个月过去,突厥与大齐联姻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晏霖的军队也已经在城外驻扎,一时之间全京城都戒严了起来,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人心惶惶。周家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周生生总是天没亮就起来处理生意,成天不是找吕清平和周云过来商议生意上面的事情,就是找京城之中的管事,掌柜,还有的便是和各种老板谈生意,喝酒喝得昏天黑地。天擦擦黑才回自己的院子里面,不休息偏要练剑,硬是要练够一个时辰才愿意歇息。
吕清平夜里面来找过一回,只将喝酒谈生意这件事情阻止了,深夜练剑却始终没有阻止成功。周家上下都知道家主这是借着这些繁忙的生意事来麻痹自己,练剑则是觉得出了一声汗,累到了极致才能睡过去。
月朗星稀,周生生拿着剑,一个人待在空旷的院子里面,还练着剑术师傅一开始教的那几招,劈、刺、点。
里衣都因为练剑湿了一层,贴在了背脊之上,“唰”地一下将剑放入了剑鞘之中。周生生仰头望天,真是和当初从贡院里面回府那天的天色一样。
“周秉芳。”
周生生一阵警觉,从石凳上面站了起来。
“林柏川?”
林柏川一身黑色劲装,双手手腕处带着黑色的护腕,就连脸都用黑色的面巾蒙住了,只留下一双放光的眼睛。
林柏川执剑而来,慢慢从暗处走到周生生的面前,将脸上的面巾慢慢揭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削瘦的脸。语气平淡如水,“周秉芳。”
周秉芳已经和晏溪和离,这些日子里面除了民生的消息,京城之中安插的探子也传回来了相似的消息,都是说晏溪做得极其过分,周家家主周秉芳颜面尽失。自己今日冒险入夜前来,就是为了将这周秉芳招安,加大此次的胜算。
周生生重新坐了回去,没有惧怕,也没有大喊大叫,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柏川,平静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你都没有吓得叫人,不错。”林柏川勾唇一笑,直言不讳:“招安。”
“不愿。”周生生回答得更快。
林柏川神色一僵,抽出了腰间的配剑,冰冷的剑身在这黑夜之中散发着亮眼的反光。“周秉芳,我不想杀你,你是知道的。但是你我若是立场不同,我是保不住你的。”
周生生没有多说,抽出了刚刚入鞘的剑,长剑连刃都没有开,完全就是一个用来学习的剑,在林柏川的面前,不堪一击。“你之前放过我一次,所以我这回不会叫人。”
“周秉芳,晏溪已经不要你了,已经与你和离,你与晏溪已经不是一路人了。与我一路吧,我绝不会让你有事。”林柏川执剑慢慢逼近,剑尖却是朝着地面,没有对周生生呈现一个攻击的状态。
周生生眼中已经不复一开始的青涩,有的只剩下坚忍,毫不畏惧的勇气。周生生朗声:“她可以这样对我,但我绝不会背弃她。”
“今日我以命相搏,你尽可以将我的命拿去复你的命。但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周秉芳在,我就不会允许你伤害她。”
“不知所谓!”林柏川恼火了起来。
剑尖也从地面移到了周生生脖间的高度。周生生紧紧攥着刀柄,挡住了林柏川的第一招,虎口处一阵剧麻。林柏川又是一阵挥招,直接将周生生手中的长剑砍断,噼噼啪啪落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
周生生一边唇角勾起,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笑着将断剑扔掉,两手空空,“我挡了你两招。第三招,我拿命来挡。”
周生生闭上了眼睛,一副英勇就死的模样。林柏川抿紧了双唇,一阵僵持之后,还是没有挥剑使出第三招。林柏川忿忿,喉结上下动了动,将长剑收入了剑鞘之中,“我林清致答应过你的,你好好做你的周家家主。”
周生生睁开眼,怔住了,愣愣地看着面前收剑,不知道放过自己多少回的林柏川。
林柏川朝着周生生拱手行礼,随后一甩下摆,在周生生惊讶的目光下,朝着周生生双膝跪地。林柏川拱手,“今朝我林清致无法将你收服,我便知道这一战,我与端王必输无疑。一旦战起,最受苦的终究是百姓。如今国库虚空,望周家主为这流民搭上一点力。林清致亦有不情之请,请周家主帮林某照顾一下严夏婆孙和杏儿,林清致在此叩谢。”
头重重磕地,周生生抿着唇,只能呆呆地站着,看着林柏川跪在自己的面前,承诺的话却是不知如何说出口。
林柏川也没有强求周秉芳的承诺,只要是答应了,周秉芳就会做到,若是不说,那便是会努力去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子外面传来,还有的就是甲胄相碰之声。
周生生满脸疑惑,看着这成片的火光,成堆的士兵,领兵的人自己不认识,但站在一边的人却是晏溪,还有一边则是被押解着的民生。
晏溪凝眉,脚尖都是朝向周生生的方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动作,晏溪迅速给何永善使了一个眼色。何永善会意,立刻拔出配剑挡在了周生生的面前,代替晏溪护住了周生生。
看周生生被护住,晏溪紧绷着的那根弦才松了松,“林柏川,束手就擒吧。”
林柏川瞧了一眼被制住的民生,再看那一脸无辜的周秉芳,瞬间就想通了一切。真厉害,竟然能装到这种地步。林柏川大笑道:“哈哈哈,终究是没有赢过你。”转而看向一旁的周生生,紧咬着牙关,自嘲道:“真是一出好戏……真是一出好戏……”
原来自己才是个笑话,哈哈哈哈,笑话……
人家演一出夫妻离心的好戏,真是一场好戏,将自己引入了局中。
林柏川抽出配剑,冰凉的剑身抵住脖子,一瞬之后,血注喷涌而出。
周生生睁大的双眼,无奈何永善牢牢地将自己挡住,周生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柏川慢慢朝后倒去,嘶吼道:“林清致!”
好不容易挣脱开,周生生跑到了林柏川的面前,无助地用手挡着那脖子上面喷溅的伤口。
林柏川的眼中满是讥讽,话中更是讥讽。“周……周……周生……好样的……”
周生生瞪红了眼,只感觉那流出的血越来越冷,自己根本就止不住这流血的速度。
晏溪皱眉,又给了身边将士几个眼神。两个将士立马上前,将周生生硬生生地从林柏川的身边拉开。
周生生看着地上林柏川的尸身,再看向晏溪,只剩下不可置信。“晏溪,那你是表兄啊,是你表兄啊!”
第114章 事败
晏溪猛咽了一口口水,林柏川会自尽,是自己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晏溪迟愣了一下,双拳紧紧地握着,指尖扣着自己的掌心,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情绪临近崩溃的周生生面前,极力将音调放低,低头看着周秉芳道:“且不论林柏川今日是刎颈自杀,若今日被擒在此地的是本宫,难道他作为本宫的表兄就会放本宫一马吗?周秉芳,周家主,你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优柔寡断的了。”
“是不是有一天,我阻了你的路,你也会如此。逼我死或是自己动手?”周生生睁大了眼睛,眼泪从眼眶之中不自觉地流出来,落在了地上。“晏溪,你何时变得这样亲情淡薄,你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人啊!”
周生生情绪失控,晏溪抬起头,不愿,也不敢再对上周生生悲切的双眼。晏溪不做回答,背过身去,带着一大堆子将士还有林柏川的尸身朝着栖子院外头扬长而去。
吕清平皱着眉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晏溪,面对面迎着就走了上来,还没有走到晏溪的近身,就被带着刀剑的侍卫挡住了。吕清平不惧,朝着晏溪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清平见过长公主殿下。”
晏溪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吕清平,本不欲再多说,但想着栖子院中失魂落魄的周生生,遂摆了摆手让拦路的侍卫让开。“何事?”
吕清平眼神温温,平静地看着晏溪,问道:“若是林柏川没有自尽,长公主会动杀心吗?”
吕清平双唇上弯,神色表情都给人以一种春风般和沐的感觉,让人产生一种亲近的好感。吕清平补充道:“家主不会知晓的,清平只想知道长公主的答案,真实的答案。”
晏溪可不觉得这人的笑容如沐春风,只觉得她的眼神好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就连自己都能看穿。晏溪一脸正色,诚实地回答道:“不会。”
吕清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让开了路,给晏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吕某知道了,多谢长公主如实告知。”
周云今夜在外头有生意,来的时候还被门口的侍卫挡了挡,晚了半个多时辰才进来。一进来就找着了吕清平,连忙关切地问道:“清平,清平,有没有出事?”周生着急上火的,没了思绪,劲儿顾着打量吕清平的全身,生怕是哪里出了点损伤。
“我没事。”吕清平将周云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捋下来,“是家主有事。”
周云蹙眉,朝着栖子院里面望了望。
吕清平温声道:“我们一起进去吧……”
栖子院里面的青石板上一大摊子的血迹,周生生的身上也是如此,双手,衣物都染上了鲜红的血渍。周生生整个人都好似被抽走了灵魂,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血渍已经干了的双手。周云看着周生生一阵揪心,急躁的性子在此刻安静了下来,就待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吕清平半蹲下身子,以一个相同的高度与周生生平视。温声道:“家主,刚刚清平问过长公主了,她说,若是她,绝不会对林柏川动杀心。”
周生生抬眸,双目恢复了一点精神,哑声,“你可是在骗我?”
吕清平莞尔一笑,拍了拍周生生肩膀上面的尘土,“清平只骗了长公主,不会骗家主的。”骗了长公主,得了一个实在的回答。
***
“从后围攻,将晏霖引进这个包围圈之中。”鄂尔浑用长杆在沙盘之中的兵马位置画了一个圈圈,整体呈现一个包围状态。
晏溪点了点头,和自己所想的一样。扭头看向一边有些出神的鲁国山。晏溪神色晦暗,询问了一嘴,“鲁将军觉得这样围攻可否?”
鲁国山最近被家里面的事情烦扰得一个头两个大,鲁敏出逃,所幸林柏川念着往日的情谊,将敏儿送了回去。但现在林柏川自刎,就算是自己再怎么样,这样的大事也始终瞒不了几天,到时候敏儿会做什么傻事谁都猜不到。正因为有这件事情在,鲁国山最近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此刻一下子被长公主点名,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晏溪瞟了一眼回神的鲁国山,随后朝着鄂尔浑拱手道:“这样的安排极好,就有劳突厥的将士了。本宫与鲁将军还有些事情要商谈,就不多送大王子了。”
鄂尔浑也不乐意在这种小事上面恶心晏溪,听到这样的逐客令笑了笑就走了出去,将整个营帐留给晏溪与鲁国山两个人。
“鲁小姐不听管教,是将军的家事,不应该让家事上升到国事之上,不是吗?”晏溪自带皇家威严,将比自己大了两轮的鲁国山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静静地听着。
鲁国山抱拳,保证道:“是臣的错,将家国大事与儿女私情弄混了,往后定然不会。”
晏溪没有继续训斥,反而是双手合并,在鲁国山惊愕的眼神下弯腰行礼,告罪道:“这件事情是晏家对不起鲁家,待此事完了,晏溪会亲自上门向鲁家致歉。”
恩威并施,驭臣之道。
没有了林柏川这个进退有度的军师,光靠韩家与蒋家的家底撑着,这场战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不过短短的十七天就以晏霖的落败告终。呼必图枪挑马上人,直接将晏霖打落下马,生擒了晏霖。
如今的晏霖没有了穿着亲王袍子的威重,没有了鲜衣怒马的傲气,就好像是一只被斩断了翅膀的小鸟一样,被囚禁在了鸟笼之中。而往后,这鸟笼也将一直一直将他囚禁着。
军营当中,晏溪慢悠悠地走到囚禁晏霖的囚车边,身后只带了翠柳一个人,没有带一个将士。晏溪扫视了一眼这灰头土脸,不见往日尊贵体面的晏霖,眼神没有带着嫌恶,鄙夷,反而是平静不见波澜,隐隐透着一股子悲气。
作为阶下囚,晏霖可没有晏溪这样的云淡风轻,看见晏溪靠近,一下子就坐直了自己的身子,血污的双手紧紧地扒着囚车,双目狰狞,紧紧地盯着晏溪。叫嚷道:“晏溪,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啊!”
晏霖声声嘶厉,继续叫嚷道:“你当你有多高贵啊,你不过是一个辅佐晏康上位的棋子罢了,你不过是一颗棋子!你保的人是个什么东西你知道吗!断袖分桃,哪是什么好东西……”
晏溪还是没有明显的变化,平静地看着晏霖,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丝毫不害怕晏霖会突然伸手做什么。晏溪语气平缓,悠悠地说道:“本宫已经给了皇兄江南的好封地,可是皇兄呢。皇兄在江南私自招兵买马,现在还一路北上,直逼京城,路途之中造成了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皇兄走到今日这一步,难道不该责怪一下自己吗……”
晏霖怒极反笑,凌乱的头发垂在脸庞上,“晏溪,父皇宠爱你,你怎么会知道我这种不受宠的皇子的苦,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晏溪眨了眨眼,声音下降了两个度,公式化地说道:“既然皇兄是以清君侧的借口入京的,那便亲自在大殿上见见父皇,看看父皇的属意人选究竟是谁。”落下这话,晏溪便领着翠柳扬长而去,不再和晏霖多说。
晏霖随后就被押解进京,晏溪也回了阔别将近一个月的没回的长公主府。在浴房里面洗去了一身尘埃,换上了一件干净衣服,腰带上面重新挂上了那些玉佩香囊的配饰品。
晏溪低头,看着腰间的香囊,慢慢打开,将食指与中指放了进去,除了一颗颗的香料的触感,还有一个触感便是小小的枝节。晏溪莞尔,心情好了一些,重新将香囊的束口合上。这小小的枝节就是从周家婚书上面取下来的,橡树枝节。
梳洗完毕,晏溪火速进宫。
晏衿已经坐在了朝堂上,整个人就剩下一副空了的骨头架子,再也不是一开始精神矍铄的模样了。龙袍穿在身上都没有一开始那般英挺,干干瘪瘪的。
晏溪心上担心,只愿这件事情快些解决,那便好让父皇早先回紫宸殿休息。
“儿臣有本启奏,端王晏霖以清君侧之说法在封地私自招兵买马,挥兵京城,现已经认罪伏法,请父皇评判。”晏溪的声音清朗,足够朝堂上面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些残留的端王一派的小鱼小虾。
晏衿朝着內侍使了一个眼色,內侍立刻尖着嗓子通禀道:“带罪臣晏霖。”
大殿之上容不得衣冠不整,面容不洁的人,故而晏霖被人压着上殿的时候是已经经过了一番梳洗,穿着上下一色的白色囚服,散乱的头发都被扎了起来。
晏霖连跪都没打算跪,直接看着龙椅上面的晏衿,没有从前为人子的谦逊。没等陛下先开口,自己就张嘴发问,“儿臣就问父皇一句,父皇就这般属意晏康吗?就因为他是嫡系,我是庶出吗!”
“逆子晏霖,犯谋逆罪,今废除亲王爵位,永囚于端王府中。膝下三子,皆废除宗籍,守卫皇陵。”晏衿下了决定,当着众臣的面宣告了对晏霖的处罚,也算是间接回答了晏霖的问题,稳固了晏康的储君之位。
唯独有一点晏霖说错了,所有的朝臣也认错了。陛下属意的从来不是晏康,自始至终都是晏溪,这位不在储君人选之中的长公主。
第115章 和亲
建业十八年春,帝晏衿崩,传位储君晏康,长公主晏溪辅政。
葬前的丧礼、葬礼、葬后祭礼都已经完成,待朝臣尽数散去,晏康穿着一身新制的龙袍叫住了晏溪。“皇姐,留步。”
“陛下。”晏溪低头行了一礼。
晏康将晏溪领到了一间静室当中,赵如兰贴心地为两位贵人关上了门。原本服侍的赵公公已经被晏康故意外放归乡,将符合自己心意的赵如兰提了上来。晏康笑得甚是开心,和面无表情的晏溪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晏康满不在乎地说道:“突厥和亲一事朕不想应了,索性就再毁一次,皇姐也可以留在京城中,好好辅佐朕。”
看晏溪有些不悦,晏康连忙给自己的私心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父皇刚刚驾崩,按照子女守丧来论,皇姐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远嫁突厥和亲。”
听到这,晏溪的神色有了一点缓和。和亲之事,这天底下怕是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不愿。晏溪拍了拍晏康的肩,帮着晏康整理了一下肩头,温声道:“这回平定叛乱,我们是借了突厥的风,否则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深受其害。而且大齐是大国,怎么能一再出尔反尔,到时候那些附属小国还如何信服我们。”
晏康还是不愿,好不容易成了这天下之主,竟然还留不住晏溪,这如何能行。闷声,“大齐又不是打不过突厥,我们可以靠武力让那些小国臣服。”
晏溪语气带上了呵斥,“起战是最下等的策略,陛下要时时刻刻想着您的子民才是。”
晏康撇嘴,拉着晏溪的袖子求道:“可朕才刚刚登基,朝堂上面政权不稳,若是没有皇姐在前朝为朕稳住局势,朕举步维艰啊。”
晏溪抿了抿唇,教导道:“人贵有诚,国更是如此。”
婚书已经送来,就连突厥的嫁礼都已经送了过来,这件事情已经闹得满城皆知,若是不应反悔,大齐就彻底没了体面了。于家国相比,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
“清平。”周云一边小跑上前,一边叫住前面的吕清平。
吕清平扭头,一瞧见后面跟来的是周云,在原地等了等。双唇不自觉地朝上面弯了弯,就连自己也没有发现见着周云的时候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周云与吕清平一左一右地在周府外院之中走着,时不时还得朝着吕清平偷偷看上一眼,瞧瞧那眉眼,那唇形。周云寻了一个话头,问道:“清平,家主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吕清平收敛了一下双唇上扬的弧度,“最近突厥送来嫁礼的事情你也知道,家主已经好几日不出府了,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之中,谁都不见……”
周云双手背在身后,叹了一口气,“所幸送进去的吃食都动了几口,否则也不知道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吕清平拧了拧眉头,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子路,闷闷地说道:“今日我得了消息,长公主三日后出嫁,由突厥使臣呼必图护送,和亲突厥。”
周云表情僵了僵,迟愣了一下,才接着吕清平的话头说道:“我也得到了这个消息,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家主。”若是家主不知道,在府中待完这三日,怕日后就再也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可若是知道了,去与不去,都是在伤家主的心。
吕清平对这件事情倒是没有周云那么发愁,家主是个有主意的,这件事情一定要告诉,不能有半分的隐瞒。“我与你一块儿去栖子院,晚说早说都要说,早说还能给家主一个想想的时间。”
周云点了点头,表示了赞同,一块朝着栖子院的方向而去。
刚进了院子,就看见手中端着餐盘出来的小厮。周云随意地一瞟,并没有动几口,心上隐隐担心。
周云先上前敲了敲门,用足够里面人听到的声音朝里面传话道:“家主,周云与吕清平前来求见。”
周云将耳朵凑近门边,里面并没有任何大一些的响动,但还是能隐约听见一些轻微的呼吸声。
吕清平没有周云那般柔和,直接朝着里面喊话道:“长公主三日后和亲突厥,家主若是想看,三日后,西城门,还能远远地看一眼。”
片刻之后,房间里面传出一声响动的声音,好像是人一下子摔下来的声音。
吕清平气息停了一下,拉了拉周云的衣袖,阻止了他想要冲进去查看的心思,用眼神说了一句“走吧”
周云抿紧了唇,朝着里面深深望了一眼,还是有些担心。待在这里,家主不愿意出来也是于事无补的事情,周云跟上吕清平,与吕清平并肩一同而走。还没有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了身后一阵“吱呀”的开门声。
周云与吕清平同时回头。将自己关了整整半个月,周生生的头发散乱着,虽不至于披头散发,但凌乱的发丝却遮住了半边的脸。衣衫不算凌乱,但也不够齐整,整个人都是一副颓靡之态。短短半月,周生生瘦得下颚线都更加明显了几分,身上的衣服也塌了下来。
周生生眉头紧锁,看着周云与吕清平,声音带着一丝微颤,“什么时候?”
吕清平:“三日后,西城门。”
周生生凝噎了一下,好不容易稳住情绪,才开口道:“周云,准备一下沐浴的东西,清平,待会替我束发。”
“是!”周云眼睛放光,连忙应声。家主愿意出房门就好,就好。
一阵沐浴之后,周生生换上了一件新的红色里衣,外头穿了一件用暗金线装饰的玄色衣衫,腰系藏青色暗纹腰带,上面只挂上了一块玉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装饰品。
坐在镜子前,周生生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陌生得不能再陌生了。周生生将桌上的象牙梳拿起,递给了身后的吕清平。“麻烦了。”
吕清平接过象牙梳,慢慢将周生生墨色的长发梳理通顺,发尾因为久不打理,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分叉,一根显眼的白发却是在此刻跳了出来。吕清平捻住这白发,轻声说道:“家主,有根白头发。”
周生生面无表情,深邃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拔了吧。”
一阵轻微短暂的疼痛后,白发被吕清平绕了两圈放在了桌上。正当吕清平要为周生生束上从前的发型时就被周生生一下子叫住,周生生抿了抿唇,话语中没有一点温度,“全部束起来。”
吕清平手上动作一顿,什么都没有问,遵从周生生的意思,将全部的墨发都扎成了一个发髻,取来匣子之中的玉冠以装饰。
没有了垂下的长发,将周生生整个人都衬得年长了三四岁,多了几分稳重严肃,少了从前的稚气。周生生站了起来,吩咐道:“周家最近的生意有哪些要留意的动向,还有就是那些番邦的航运都整理一下,送到书房之中去。酉时的时候,你与周云也去书房找我,将最近以及未来周家的发展都讲讲……”
***
接下来的三日好像是将和离后的日子重复了一遍一样,周生生就如同是一架不知道累的工作机器一样,日日将自己沉浸在了周家的生意之中,直到第三日才停了下来。
城门下面的将士一下子就挡住了周生生的路,潘兴明看见这边有骚动,带着人一块儿走了过来。走到了近处,潘兴明才看清楚来者是何人,一时之间就有些犯难了。
长公主当初可以为了这位周家家主私开城门,足可见当时这位前驸马在长公主心中的地位,但现在长公主与其和离,如今还要远嫁突厥,这周家家主的身份着实是尴尬。
潘兴明看着周生生,先是拱手抱拳,随后就直接拒绝道:“周家主,您一无官职,二无黄带加身,三无陛下令牌,这城楼您是上不去的。”
周生生赶来的时候就已经十分着急,现在听见潘兴明这么坚定的拒绝的话,心里面更是焦急。半个时辰后,晏溪的送嫁队伍就会经过这西城门,过了这个时间,就真的见不着了。周生生拱手,请求道:“将军,周某求您通融一下,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请周家主不要让臣难做。”潘兴明的语气重了一些,带了一点警告的意味。
与此同时,周云也拉住了周生生的手臂,摇了摇头,“家主。”
所有人都在拦着自己,所有人。袖中的手掌慢慢紧握成了拳头,周生生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语速极快地问询道:“离西城门最近的,能看见队伍的周家产业在哪里?”
得了周云的答案,周生生飞速地朝着那地方赶过去,终于在一刻钟之后跑到了姝翠居的三楼。从三楼这扇不算大的窗户往外面看去,正好能看见西城门的边角,若是运气好,也能在这里看见晏溪的车驾。
周生生双手紧紧地扒着窗框,上半身巴不得全部伸到窗子外头去看。不出多时,耳边就传来了一阵声音,是车驾已经送嫁队伍的声音。
心,一阵一阵被这样的声音刺痛,但身体还是本能地朝着这声音传来的位置去探看。就看最后一眼,就只剩下这最后一眼可以看了……
车驾很大,只要晏溪不从里面撩开帘子,从外头根本就看不见里面的人。周生生咬着下唇,看着这车驾从远处而来,离自己越来越近,再离自己越来越远,慢慢远去。留在自己身上的记忆只剩下窗框上不知何时嵌在自己指甲之中的倒刺和唇边咬破渗出了的血色。
第116章 担当
“……公主。”翠柳多少有些无措,长公主一直不说话,也不进食喝水,这车马劳顿,如何能受得住。
晏溪慢慢睁开了眼睛,给了翠柳一个神色示意,翠柳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坐到了离晏溪不远不近的位置。
晏溪唇角虽然还是上扬的姿态,但是周身上面完全没有欢喜的意思,反而是比从前更加冷了,不仅是冷静更是冷漠。晏溪薄唇微启,问询道:“刚刚嘱托了司剑什么事情?”
公主将一半的暗卫都留给了司剑,命令司剑留在京城之中,不仅是为了监视京城之中的动向,更是为了保护驸马。司剑是将公主送到城外了才暗地里面离开的,故而自己刚刚就将那没有送出去的衣服交给了司剑,让他一块带了回去。误会已经到了这么深的地步,光靠一件衣服也解决不了,但总能让驸马减少一点对公主的怨恨吧……
翠柳自知自己自作主张,马车空间足够大,翠柳一下子就在晏溪的面前跪了下来,实话实说,“奴婢将那衣服托司剑交给驸马了。”
晏溪双睫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将翠柳扶起来,淡淡地说道:“无事,送了就送了吧。以后……就不要再说什么驸马了,叫周家主吧。”是自己亲手推出去的人,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她一定要留在自己的身后等着自己呢……
就算是彻底恨上自己,就算是喜欢上别人,也不过是自己……自作自受……
***
距离晏溪从京城离开已经整整十日了,外头下着细雨,周生生站在廊下,近些日子来,体寒的病症已经越来越重,明明已经是春天了,手上若是不备一个汤婆子,那手脚便都是凉的。吕清平安安静静地走到了周生生的身后,略后于周生生半个身位,周云则是拿了一件轻薄一点的外衫,披到了周生生的身上。
周生生看了一眼周云,拢了拢外衫,用眼神道了个谢。随后扭头看了一眼吕清平,突然就问道:“清平,突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清平不知道,从来没有去过。”吕清平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听书里面说,突厥人茹毛饮血,是以骑射为主的民族,故而那里的商品贸易并不是太发达……”
周生生点了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吕清平却能感觉到家主身上的气压越来越低,偷偷看一眼看眼睛,就能发现那眼睛之中的担忧。周生生又问了周云一遍同一个问题。
周云叹了一口气,家主情深,不可自拔。回答道:“周云去过,那地方倒是没有什么茹毛饮血的习惯,就是吃食上面,喜食肉,住上面,喜住帐子,方便迁移。”
周生生又点了点头,神色里面的担忧散去了,皮肉之外没有半点外露的表情,现在能外化的动作怕是只有点头了。晏溪,喜清淡,喜素厌荤……
“周云,清平,我卧房里面有建榷场的计划书,你们待会拿下去改改。现在边境通商的事情多少需要朝廷的许可,你们去户部商谈,不论代价,尽快就好。”落下这话,周生生便转身又进了书房。时不时里面都能传出一阵一阵的咳嗽声。
吕清平与周云对视了一下,眼神中都是对家主的担忧和无可奈何。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晏溪从京城离开整两月之后。榷场的事情已经和朝廷谈好,换了一个陛下,对周家的生意更加严苛,从前的生意是签了十年,不能更改,故而在榷场的这件事情上面朝廷占尽了便宜,比起当初建立税局还要过分。周生生一切求快,一一允了,一句还价的话都没有提。
清君侧一事带来的影响终究是应显了,徐州一块爆发了流乱,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国库空虚,只能出兵镇压。水需引流不可强堵,百姓更是如此,一时之间,流民愈来愈多。百姓怨声哀道,商户们却是靠着这一场灾事发了一大笔的横财,尤其是徐州一代的米商。
此刻的周府看起来一切平静,只有身处在之中的人,才能感觉到那股子沉闷得不能再沉闷的氛围,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家主,我周家都已经出钱出力,您不能去徐州!”周云义正言辞。
吕清平此刻也没有顺着周生生,从上个月开始,周府之中的补药就没有断过,屋子里面与熏香相映衬的一定是那些药草味,但是一切好像都没有起色,家主咳嗽越来越重,肺病没有一丝好转。现在拖着这样的身子,如何还能去徐州,况且周家的钱财也不是这样用的。
吕清平拧着眉头,将近来的账本“啪”地一下放在了周生生的面前,厉声道:“家主,榷场一事,您要求又快又好,周家花钱如流水。税局里面的收益,朝廷总是会一个月压一个月,这之中不知道被各方关节克扣了多少的银两,您不是不知道。周家如今账上本身就没有太多的银两了。”
看周生生还是不为所动,一定要坚持的模样,吕清平喘着气,说出了重话,“家主,您首先是周家家主,是我周家如今六千多人的家主啊,您与长公主已经断情绝义了!您难道是想要将命搭在徐州,您是想让周家六千多人因为周家的覆没而受到连累吗!您还要为了长公主继续任性下去吗!”
周生生甫一下子听到吕清平这么严肃的话,霎时间愣住了一下,瘫坐在了位子上面,愣愣地说道:“我不是为了晏溪,我是为了我对清致的承诺。”
这话之中,真假参半……
“无论如何,周家都禁不住家主的此番决定了。”吕清平叹了一口气,说出了拒绝的话。“现在大齐的所有米商都在哄抬米价,只有我周家米价还是原来一样,家主您还要高价购米送去赈灾,周家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
周云抱拳,双膝跪地,“周云与清平是同一番决定,还请家主三思。”
流民本该就由朝廷来解决,而不是周家掏空家底地去解决,天底下哪里来的这样的道理。
周生生慢慢地扫过吕清平与周云,他们的拒绝,考虑都是对的。
周生生喉间有些哽咽,艰难地说道:“我知道周家哪里还有钱。”
言下之意,便是流民这件事情,周家是管定了。
周云却是闪过了一丝疑惑,周府里面的银钱每一笔都经过自己的帐,周府外面的生意每一笔都经过清平的帐,如今周家账面上的银子仅仅够日常开销和生意上面的周转,哪里还有多余的银钱。吕清平却是因为这话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周生生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低头吩咐道:“准备马车去周家陵园。”
当周云得知家主竟然是要挖开周家陵园,周云立刻张开双臂挡在了周蕙夫人的墓碑之前,双目瞪得溜圆地看着周生生。急声道:“家主,您今日若是想要毁了这,那便干脆直接杀了我周云。”
周家陵园的修建本就是一场有预谋的事情,周氏将方圆十几里的山头都买了下来,就是为了掩盖这陵园之下是空山的秘密。若不是因为那半纸残卷还有那奇奇怪怪的山体颜色怕是自己也不会发现,竟然会有人将所得来的黄金珠宝都藏在了自己的陵墓之中,用那些黄金珠宝给自己堆就了一个陵墓。
周蕙当时以一己之力要开辟航线,失败了,周家一时之间陷入了银根紧张,覆灭的险地。正因为如此这些黄金珠宝的由来也不是什么干净的渠道,皆是周家早些时候走私私盐得来的。兵行险着,才将周家起死回生了起来。许是因为来得不干净,所以都被藏在了此处,用来以后的不时之需,供给周家后辈东山再起之用。
如今这一大笔的不义之财,在周生生这里,到了非得要用的时候。
吕清平知晓其中因由,也和周云一块挡在了墓碑之前,伸出了一臂,劝阻道:“家主,这是我们周家的根,您不可挪用。”
周生生手中拿着一个敲墙用的石锤,双唇微微开合,末了还是坚定了自己的一开始的决定。瞳孔之中的亮光已经消失得干净,看着周云和吕清平慢慢地说道:“非动不可。”
吕清平环视了一眼四周,上前拉住了周生生的手臂,抬眸,压低声音说道:“家主,这笔钱财一旦见了光,周蕙夫人一生清名就全部毁了,周家也有可能因此惹上官司,您是大不孝。”
私盐贩卖一事,知晓的人只有周蕙与吕母,传到今日,知晓其中密辛的只剩下吕清平与后边靠自己发现的周生生。
周云虽然不知道这之中的弯弯绕绕,但身为人子,砸亲母墓碑,毁自家陵园,大逆不道。
周生生低头看着吕清平的手,慢慢撸下来,看着还挡着的周云,还是坚持着自己最初的决定,冷冷地说了句,“所有的事情我都认了,让开。”
任凭吕清平与周云如何阻拦,在周生生的坚持下,周家陵园被现任周家家主亲手所毁,里面所藏的金银珠宝尽数清点下来,足可以比肩周家最昌茂时的三年收益。清点完之后便用此高价收购了米商手中的大米,入秋之前,周生生执意拖着病体,带着一车车用高价购买回来的米还有未来用来过冬的物资前往了徐州。
第117章 司剑
周家家主,是多么大的一个香饽饽,在前往徐州的路上不知道遇到了多少波山贼草寇,周家的护卫人马尽管选的都是各大镖局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还是抵挡不住。正因如此,司剑在周生生的面前现了身,一路上近身保护,终于是平平安安地将周生生送进了徐州,又在赈灾之后平平安安地将周生生带回了京城。
周生生以袖掩口,“咳咳……咳……”
咳嗽声在书房之中持续了许久,在门口守着的司剑听着这咳嗽声,冰块脸也有了一点松动。看见有丫鬟端着汤药过来,司剑什么都没说就直接上手接过丫鬟送来的药,轻轻敲了两下门,就推门将药送了进去。
托盘被摆在了离文书稍远一些的地方,汤药冒着热气,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苦气,瞬间将整间屋子都渲得苦了。周生生抬眸,看来人是司剑,又斜了一眼那药,没了从前的任性,直接端起来就喝了个干净。周生生砸了咂嘴,闭了闭眼睛,似乎这样能将嘴里面的苦味遮掩一下。饶是如此,周生生也没说一声苦。
周生生将视线重新放回文书上面,心思却是放在了一边直挺挺站着的司剑上面。终究是耐不住心中的疑问,一边低着头一边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向司剑打听道:“可有传信?”这传信,自然是与晏溪。
司剑拿着剑的手微微握紧,半晌之后,回答了周生生一句没有。
周生生闷声,捧起了手边的茶杯,借着饮茶掩去了自己脸上的慌乱,轻声朝着司剑说了句多谢。
一时之间书房之中又沉默了下来,只有周生生时不时的书页翻动声和压抑着的咳嗽声。周生生手指捻着页脚,将近段时间周家在赈灾上面和榷场修建上面消耗的银两记在心中,幸好税局的钱收回了一小部分,用于接下来的周转倒也够用。刚看了小半个时辰,周生生就又忍不住内心的不安,时不时抬眼看看司剑。
习武之人,对于这种外界的视线最是敏锐,司剑回敬了周生生一个疑问的眼神,随后又给了一个有话就说的表情。
周生生瘪了瘪嘴,脑子里面简直是天人打架,最后还是认命地放下了手中没有心思看下去的账本,抬头对上司剑冷冰冰的眼神。周生生思索着措辞,哑了许久才慢慢地说道:“公主想必是让你留在京城之中记录京城中的大事,顺道保护我……”说到这,周生生停顿了一下,看向司剑的眼中带上了疑惑,收到了司剑默认的回答。周生生这才请求道:“关于我的事情,关于周家的事情,我……不想让她知道得那么清楚……”
司剑呼吸声重了一点,似乎是在深思熟虑,尽管知道不应该如此,但最后答应了下来,应了一声“知道”
周生生唇角微弯,朝着司剑无声地道了一声谢,看向外头透进来的天光,转移话题邀请道:“司剑,一块去湖心亭看看?”
周生生与司剑两个人,一前一后,一个手里面捧着汤婆子,穿着一身厚衫,一个手上拿着长剑,穿着秋衣。穿过有着地龙的长廊,沿着内院的小路,再走过蜿蜿蜒蜒的鹅卵石路,周生生站在了湖心的小亭之中,远远地眺看着这一片湖景。
湖里面的荷花大多都已经开败了,只有少数的一两支还有些盎然。周生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道:“自从你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知道了,她那时对我的冷淡疏离,怕都是一场戏。一场做给林柏川看的戏,一场和鄂尔浑交易的戏,一场将我彻彻底底骗过去的戏。她可以将她有的都留给我,唯独没有将她自己留给我。”
周生生只觉得鼻头一酸,随之而来的是喉间的一阵哽咽。回身,微微抬眸看着司剑,似笑非笑,似悲非悲地缓缓说道:“她与周家,我可以一直选她,但是我和她心中的家国天下,她从来没有选择过我,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正因为我在和家国天下比,所以我输定了,我最恨她的就是我连恨她的资格都没有。”
“但我想喜欢就喜欢了,何必要计较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谁伤的谁……这辈子,我就算是栽在她的手上了吧,不后悔了……”说罢,周生生轻轻咳嗽了两声,回身继续远眺着这一片湖景,将自己心中的思念都寄托在了其中。
听到这里,饶是司剑这个冷冰块都有些触动,能为公主付出到如斯地步,面前之人着实让自己敬重。司剑双手合并,朝着周生生拱手行礼,“司剑,十分敬重周家主。”
***
宫内,晏溪给晏康留下的都是位高权重的顾命大臣,朝廷上面那些残存的端王党根本就是不足为惧,晏溪走后就被晏康快速地肃清。如今困在晏康心头的事情,就是朝廷国库虚空,不能满足自己的骄奢淫逸,暂且还得装成一副勤俭勤政的君主模样。
想着已经和离,晏康对这周生生倒是也没有了太多了在意,将她搁置在了一边,但是徐州流乱之事倒是让晏康又想起了这个从前打了自己一拳的前姐夫。周家在这场流乱之中实在是表现得太出众了,尤其是拿出来的那些银钱,简直是令人出乎意料。
此刻的周家在晏康的眼中就好像是一块肥肉一样,若要将这块肥肉吃下去,那就首先要将皇姐留下的查探消息的人一网打尽。
晏康心里面有了主意,便先去了太后的永寿宫问询了一番林幼昔的意见。听说晏康要着手对付晏溪留下来的暗卫之时,林幼昔脸上的笑容都要翘出天际了,只当儿子终于开了窍,答应了一定会相助。下一刻就直接下令将林晟给找来。林柏川可是在周家自刎而死,不论当中的事件曲折,这周生和晏溪现在也一定是林晟的眼中钉,肉中刺。让他来做这件事情最好。
林晟本就苦于丧子之痛无法得报,一听得太后的暗示,便直接寻了自己的部下,命令其带领着两队死士直接夜探周府,假意刺杀周家主,逼长公主暗卫现身。
黑夜之中,林晟派出的死士就连周生生的卧房都没有接近,司剑便直接现身,将人挡在了府外。司剑刻意将人朝着郊外的方向引,将对周府的影响降到最低。刺杀的人也不欲动静闹大,一追一赶,都好像是黑夜之中的魅影,只有腰间的软剑携来忽闪的亮光。
瞧见到了地方,双方都没有了后顾之忧,司剑带领着的暗卫一队与林晟派出的死士,两派人马穿着相似的衣物,目的确全然不同,一时之间剑拔弩张。刀剑相撞之声瞬间响起,招招都是朝着对方死穴而去,不出多时,两方的身上便多多少少都挂上了彩。
实力都不相上下,正当两方一时之间僵持了起来时,另一方未明的势力又加入了进来,直接将司剑一派的暗卫包围了起来。
***
整间牢房都是用玄铁打造的,就连那捆人用的铁链都是玄铁锻造,根本就挣脱不得。司剑整个人被固定在了架子上面,双手双脚都被玄铁捆绑住,动弹不得。
手臂粗的木棍被一下接着一下挥在司剑的身上,每一棍相间隔的时间都还来不及喘上一回气。林晟背手站在暗光处,声音低沉浑厚,厉声道:“将暗线说出来!”
司剑紧紧抿着苍白的双唇,就连一丝痛哼都不允许从自己的齿缝中溢出,唯一留下的只有唇边鲜红的血液。□□的后槽牙已经在生擒的时候被硬生生敲掉,此刻的司剑只能默默地忍受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刑罚。
林晟阴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死也不愿意开口的司剑,朝着手底下面做事的人无情地命令道:“将指甲拔了。”
林家的人都是狠角色,得到这样的命令便直接从一堆的刑具之中找了一根长针。一人抓着司剑的手指,一人手上拿着长针,因为存了折磨的心思,长针顺着指缝刺入的速度极慢,将这种疼痛无限地放大延长。一个用力,长针直接借着皮肉为翘板,将指甲盖翘起了一半,人为再将另外一半生生地剥离开。十指连心,司剑紧咬着后槽牙,脖子上面的青筋混着从身上流下来的血,看起来狰狞非常。
“说!与长公主传递消息的密线到底是什么!”
指甲落地声混着叫骂和审问声,换来的也只是闷声不吭好像是哑巴一样的反应。林晟慢慢从暗处一步步走到司剑的面前,双目似刀,“嘴巴很硬,本官连你的叫声到现在都没有听到过一遍。既然这张嘴也没有什么用处,那就干脆缝起来吧。”说罢这话,林晟给了一个好好审问的眼神给这里的头领,命令道:“你们这些人也练练针线活。”便直接转身离开。
接连审问了三日,期间水米不进,愣是一句话都没有拷问出来,林晟也坐不住了,重新来到了这阴冷潮湿的牢房之中。
司剑的脑袋已经耷拉了下来,脸上的血污已经将原先刚毅的脸涂染得看不清楚,囚服都已经贴在了身上,干掉的血迹将衣服与伤口紧紧粘连在了一块,整个人都好像是从血池之中爬出来的一样。
“你确定不说?”林晟盯着司剑。“百仞之山,任负车登焉,何则?陵迟故。凌迟者,其法乃寸而磔之,必至体无余脔,出其脏腑,以毕其命,支分节解,菹其骨而后已。”
司剑别过头,双目微微眯起,里面盛满的都是对林晟的不屑。
第118章 入罪
林晟已经被儿子的死乱了心神,此刻只一心想着要将晏溪的身边人一个一个都报复过去,也顾不得将司剑口中的密线套出来了。直接以刀剐之刑,草席裹尸,将司剑了结了性命,随意抛尸在了乱葬岗之中。
林晟入宫回禀的时候也说的一脸无辜,直接将这密线没有查出来的事情归结到了晏溪暗卫嘴巴太硬上,没有将自己想要报仇的想法直接袒露。陛下已经要着手对周家动手,就算是密线查出来了又如何,不过是晏溪早知道与晚知道的区别。
人都已经死了个干净,这密线之事算是彻底被带进了棺材里面。晏康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大发雷霆,但林晟毕竟占了三大顾命大臣之一的位置,在朝堂上面根深叶茂,党羽众多,自己根基不稳,也不能将他怎么样,只能将他毫发无伤地放了回去。看着人趾高气昂地从大殿离开的背影,直接气得晏康将手边的茶水被子都砸了一个稀烂。
“陛下不要气恼。”赵芝兰直接将手搭在了晏康的双肩之上,手轻一下,重一下地揉捏着晏康的肩头。“陛下担忧的不就是长公主在突厥得知了这件事情会对您有所怨怼嘛,您想想林大人刚刚对您的那副样子,您大可以将这件事情全部都扣到林大人的头上,反正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赵芝兰的手柔弱无骨,声音更是软得不行。
晏康点了点头,对赵芝兰的这幅说辞很满意,就连心上刚刚被林晟的傲慢点起来的怒火都消弭了一大半。手上一个用力,晏康直接将赵芝兰拉到了自己的腿上坐着,食指慢慢挑起赵芝兰的下巴,语气轻佻,“朕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小心思这么多了……”
“但是朕很欢喜……”晏康笑了出声。
“奴才的小心思可都是向着陛下的呢……”赵芝兰说话的语气仿佛是能掐得出水一样,将晏康仅剩的怒火也抚平了。
正当晏康还想要在这大殿之上玩些什么花样的时候,外面的一阵通传声直接将一切动作都打乱了。“陛下,三殿下来向您请安了。”
晏康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这三殿下是哪一位。淑妃膝下的小皇子,自己的好皇弟……
晏康存了耍弄的心思,将赵芝兰从自己的身上赶了下来,起身朝着外面走去,看了看这才刚八岁的小弟弟。
太液池很大,却没有太虚宫中的离湖深,胜在清澈见底,站在太液池边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的游鱼,都是肥嘟嘟的,看起来养得甚好。
晏康走在前面,这八岁的三殿下便只能低着头,努力加快自己的步伐跟上这皇帝哥哥的脚步,不能落后一步,也不能上前一步,得保持着一个亦步亦趋的状态。
晏康走到池子边,晏泽也跟着一块。晏康用余光瞟了一眼茫然无措的晏泽,只觉得更加好玩了,抬起手,开口道:“晏泽,你看看这太液池里面的锦鲤。”
晏泽听话地朝池子边缘又挪动了两步,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太液池中的那几条锦鲤的身上,下一刻背上就感觉到了一阵推力,一个踉跄朝前,整个人都掉进了太液池之中。
幸好靠着太液池的边缘,池水并不算太深,但也足够将一个八岁的孩子整个吞没。晏泽反应过来之后迅速就扑腾了起来,呼救了起来。晏康双手叉腰站在池边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实在是爽快,看晏泽扑腾的动作越来越大,心里面就越发畅意。随行的侍卫是亲眼看见三殿下被陛下推下去的,故而也不敢上前相救,一众人等都冷漠地看着那在水中无助呼救的三殿下。
待扑腾的声音越来越小,晏康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没有了多少乐趣,这才不急不缓地命令着身边的侍卫,“没看见三殿下落水了吗?还不快点下去将三殿下救起来。”
晏泽口鼻里面都呛了水,被救上来的时候整张小脸都已经被呛得发青,身子也在不停地哆嗦。晏溪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抖若筛糠的小不点,好像推人的不是自己一样。冷漠地说道:“皇弟都多大的人了,竟然还能脚滑落水,还是回去让淑妃娘娘好好教教皇弟什么是规矩……”
晏泽一个劲儿地在发抖,面前是新陛下,是掌握着自己生死的陛下。晏泽只能一边抖着一边极力稳住自己内心的害怕,双手比了一个礼,这才敢告退下去。
晏泽刚被內侍带了下去,就有新的小內侍快步而来,朝着晏康禀告道:“陛下,京兆尹来了,您可要见一下。”
晏康无所事事地接过赵芝兰递过来的鱼食,对这样的政事只觉得烦躁,眉头都蹙了起来。不屑一顾地问询道:“京兆尹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京兆尹张琪张大人说是周家的事情。”
周家……
晏康没有了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将手中的鱼食一把撒进了太液池之中,瞬间引起了周围锦鲤的胃口,朝着鱼食所在的地方游过来,一下子争抢了起来。晏康将鱼食盒子重新递给赵芝兰,拍了拍双手,慵懒地说道:“那就宣召吧。”
紫宸殿之中,张琪站在底下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龙颜。摆在晏康的面前的是一份诉纸,还有的就是一些发黄的信纸通讯。递交诉纸的人叫刘南笙,晏康也不知道是何人,看到最后也明白了过来。刘南笙是这周生的父亲,也就是周家的上一任家主,如今这诉纸上面写的就是上一辈之间的事情。周慧早年经营不善,为了将周家生意延续就暗地里面做起了贩卖私盐的打算。如今周家为灾民赈灾拿出的银两就是来自这私盐带来的利润。
如此,总算是将周家的把柄抓到了手上。晏康薄唇微微上挑,带上了一点奸诈,算计的模样。刘南笙亲口说的话,就算是假的也要将它弄成是真的,否则如何得到周家的家产……
“既然说的这么真实,又提供了这么多的证据,那京兆尹还不去周家拿人,来朕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张琪小心瞥了一眼晏康,随后一脸恭敬地说道:“周生身上还有着先帝御批的官职,京兆尹府若是没有陛下手令或是口谕也不好直接去周府拿人……”周生可是和自己有梁子在的呢,若是不能将周生踩到谷底再不让他起来,张琪还是不愿意去做这主动生事的人,凡事给自己留一线。
“那传朕的口谕,从今日起,周生免职。接下来的事情总不需要朕一件一件教京兆尹了吧……”晏康微眯起眼睛,虽然这张琪的试探让自己有一丝不悦,但是在抓捕周生这件事情上面这一点不悦也可以被忽视过去。
得了陛下的准,张琪可算是不用有所顾及了,快速退下之后就连忙回了京兆尹府,召集了一大堆的府兵前往周府。
***
周府之中,司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出现在跟前,周生生心里面虽然有疑虑,但也只当司剑是去处理公事了,没有在意。与此同时,经过了当时砸墓取财这事,尽管之后又将墓穴迁移到了黎山上面,找了不少僧侣诵经超度,周云与吕清平心中对此还是颇有微词。直接将周生生当做了一个透明人,除了必须要处理的事物会送到周生生的面前,其他时间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周生生的面前,更不愿与周生生说话。
“……”周生生刚想要和周云搭话,就被周云紧闭的双唇和面无表情的神色堵了回去。
周云咽了咽口水,想着都已经冷了这么久,还是心软了,缓缓地问道:“家主想要说什么?”
周生生一瞬间没了主意,刚刚想说的话都忘记了,磕磕巴巴地回道:“……没什么……”
正在此刻,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就连门都没有来得及敲,就急声朝着周生生与周云说道:“家主,家主……京兆尹大人带着一大堆的府兵来了!”
京兆尹……
周生生蹭地一下从位子上面起身,来不及细想,眼皮子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只觉得这京兆尹八成是冲着自己而来的,想来因由就是因为之前显露在人前的那些周家家财。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加重,周生生只觉得此行一定凶险。
周生生拂袖,从书桌后面走到周云的面前,弯腰拱手道:“周家陵园的那件事情是我的错,我在这边向兄长道歉,还望兄长替我和清平说声抱歉。”直起身子,立刻加快了语速嘱咐道:“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周家的生意便托付给兄长和清平了。”周生生凝眉,“一切以周家的生意为重。”
周生生从一边的小匣子里面拿出周家的私印,不顾周云惊愕的眼神直接塞到了周云的手中,“我总觉得这回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烦劳兄长了。”周生生又行了一礼。
一切都应验了周生生心中的不安,张琪见着周生生的第一面连话都没有说,就直接扬起手,朝着身后的府兵发号施令,一下子直接将周生生擒住了。
周云一下子就冲了上去,厉声道:“张大人您是什么意思?我家家主现在可还没有定罪!”
张琪冷哼一声,随后变了一副嘴脸,笑嘻嘻地缓缓说道:“本官是奉了陛下的口谕,将周家主免职。因为诉主上诉的事情是大事,一经论处,定是大罪。如此对待周家家主,是下官不得已而为之,还希望周家主不要介意……”
都已经直接擒住了,还有什么介意不介意……
第119章 虐打
就连提审,对簿公堂这样的流程都没有,京兆府的地牢都没有关押,周生生便直接被下狱了北都府。
如今何永善还在主掌着北都府,所以周生生并没有受到那些非人的折磨,就连住的牢房也是较为干净的,不至于太过潮湿,与那些住水牢的人相比,简直是好了许多。饶是如此,对于一向高床软枕的周生生来说,环境还是有些严苛,刚在里面待了一个时辰就开始不停地咳嗽了起来。
北都府里面除了提审犯人的叫声,就只剩下了周生生的牢房中越发频繁的咳嗽声。何永善抿了抿唇,就连提审犯人的心思都没了,满是对牢中人的担心。朝着使用刑具拷打的人瞟了一眼,将现在的审问停了停,便直接从自己的位子上面起身,慢慢踱步走到了周生生的牢房前,低声问道:“周家主可是身子有所不适?”
周生生抬眸,看了一眼牢外面站着的人。并不认识这何永善,是敌是友也不清楚,周生生掩袖捂嘴止住自己的咳嗽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摆了摆,拒绝了何永善的好意,“……无事,多谢大人关心。这是牢房,不是小人的家,小人自己撑一撑就好……”
何永善敛了敛外放的神色,也知晓自己不能再给周生生更多的优待了,现在得到周生生如此的拒绝也好,便转身离开,重新回到外面审问别人。
张琪被人领了进来,一看见这阴冷潮湿的牢房,还有那桌上面各色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刑具,还有着一股子发霉血污的恶臭。张琪本能地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再想想刚刚被送进来的周生,心中暗自冷哼了一声。进了北都府还想要站着走出去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张琪朝着何永善拱了拱手,随后将带来的诉纸和证据递交到了何永善的手中,“何大人,这是有关于周生的诉纸。”
张琪上前半步,想要和这何永善说清楚上面的吩咐,没想到何永善直接抬手,还一下子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自己与张琪的距离。张琪的笑容僵住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也只能一个劲儿讪讪地笑。低声道:“陛下的意思是不必客气……”
不必客气,不就是生死不论……
何永善提了一股子气,眼神晦暗,并不想和张琪这种审时度势之人继续说下去。朝着北都府门口的方向给张琪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毫不留情地说道:“请。”
张琪抿了抿唇,京兆尹的官位到底比不上何永善这个北都府统领的官位,忍下内心的不悦,张琪强挤出一个笑容,顺着台阶告退道:“接下来就全交给何大人了,下官就先走了。”
送走了张琪,何永善才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投射回了周生生所在的那间牢房。如今的陛下,没有容人之量,今朝将周家主收押怕是不单单为了什么贩卖私盐的事情,想来是陛下要对周家动手,所以随便找了一个由头出来。
周家主,长公主……
何永善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这被拷问得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奄奄一息的人,命令道:“将他带下去,将周生从牢房之中带出来。”
因为大人对这件牢房里面的人甚是友善,所以前去将周生带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像对待寻常囚犯一般。说了一声,就连动手都没有动,周生生就自觉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他们一块走出了牢房。
何永善没有像审问其他犯人那般坐着,而是保持着一个站着,和周生生平起平坐的姿态。何永善看了一眼泰然自若的周生生,又联想到之前徐州流民一事,都是由面前之人安抚的,眼底带上了一层敬意。
何永善将诉纸直接交给了周生生,缓声道:“周家主自己看看是何事吧……”
周生生点了点头,对何永善的善意默默道谢。接过诉纸看了起来,与自己猜想的一般无二。周生生上下颚动了动,将诉纸重新还了回去。
看到如此平静的反应,何永善心下已经有了猜测,看来这件事情是真的了。“周家主有什么辩解的话要说吗?”
周生生笑了笑,没有一点拘谨,反而是放松的很。“这件事情周某自己也不知道。且不说周某认与不认。大齐有律法,先母犯错之时,周某还没有出生,所以说即使这诉纸上面所写的事情是真的,周某也没有任何一点罪责,最多不过是将不法得来的钱财全部充公。如今周某为流民所拿出的钱财,难道还比不上吗?”
自从将那笔钱财面世之后,周生生就已经将大齐的这些法律都翻看了一遍,果然让自己找到了一条可以脱罪的。
何永善笑了笑,律法确实是如此,但是陛下可不是这么想的。如今的陛下,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破了律法也有可能。“周家主说得不错。但……陛下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听到陛下二字,周生生的笑容淡了,温声道:“大人不必为难,该有的刑罚周某都愿意受。”
何永善下颚紧绷,声音浑厚低沉,“对不住了……”
***
晏溪虚虚地看着远处的一点,瞳孔涣散,这一点慢慢虚化,直到看不清。身后传来一点响动,是翠柳端着膳食进来了。晏溪声音不似往日清丽,带着浓重的倦意,这突厥的短短几月,将自己的精神耗费了大半,“最近司剑有传回来密笺吗?”
翠柳也因为这件事情在发愁,往常的时候一个月一封密笺,但是现在距离上一次的密笺送达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日,怎么着都不应该如此。翠柳摇了摇头,答道:“没有……”
晏溪秀眉一蹙,司剑怎么会如此没有分寸……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周家好像是出事了一样,晏溪抿紧唇,“谢明现在在负责大齐与突厥的调兵事宜,那就让戚霜去查探一下京城之中的消息。”
“……”翠柳一愣,脸色一下子难看了两分,“公主,您莫不是忘了,戚霜大人已经……”已经没了……
晏溪一阵恍惚,这时才意识到戚霜在探查晏霖的时候就……
如今自己的身边并没有太多的可用之人,并不足以回京城去探查。如今,怕只能希望司剑只是被其他的琐事耽误了,京城之中一切安好。
“公主放心,驸……周家主想必是平安无事的。您且想想,突厥这边的榷场近些日子修建了许许多多,若是周家出事了,这榷场想必早早就停了,但现在根本就没有什么异样。想来无事的……”翠柳宽慰着晏溪,亦是宽慰着自己。
晏溪点了点头,嘱咐道:“多催催谢明,大齐与突厥联手的事情要快一些。”
“诺。”
***
紫宸殿之中,所有的近侍都被屏退了下去,就连最受宠的赵芝兰都被叫了下去。
“女子!”晏康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双目瞪得溜圆看着何永善,满目震惊。周生是个女子,那她与皇姐的婚姻算是什么,岂不是笑话!皇姐怎么会……
何永善拱手,“陛下,事实确实是如此。”
这周家主竟然是女子之身,谁能想到。关键是长公主与这周家主可是三年的婚姻,就算是从来都没有同过床,按照长公主的机敏,怎么可能没有看出来这周家主是女子之身。这个秘密一直都没有被公布出来,定然是因为长公主的刻意隐瞒又或是其中还有什么原委不足与外人道。
“来人。”晏康喊了一声。见来了一个人,就立刻吩咐道:“将长公主府的记档还有录事都找过来。”
一个时辰之后,晏康已经将这记档从头到尾快速略过了一遍,同床共枕的日子在前两年不多,但是在近一年之中简直是频繁得过分。晏康看后就觉得气恼非常,凌厉的眼神扫在这录事的身上,冷声问道:“你记录的事情可有作假?”
内容被质疑,录事连忙保证道:“自然是真的,绝对不会作假。”
晏康倒抽了一口气,“你每晚都是在那里听着,里面真的有动静?”这已经不算是隐晦了,简直是明晃晃地在问到底里面是不是在做事。
录事只觉得额头上面的冷汗都要流出来了,思考着自己的措辞,小心翼翼地回道:“依臣来看,自然是在行……房事……”
晏康气急,手掌一下子拍在了桌子上面,声音都带上了怒火,“下去!”
录事一惊,不知道陛下这遭询问是为了什么,但前驸马都被下狱了,录事也不敢多加揣测,连忙行礼告退。
“朕随你一块去北都府!”晏康一下子站了起来。
***
周生生此刻只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里衣,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口,何永善并没有对周生生施加刑罚。
晏康一身龙袍,但在周生生的眼中,简直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倒像个纨绔。晏康缓步走到周生生的面前,“女子?”
周生生冷哼一声,并没有否认,那就是真的。
晏康气得嘴角都抽动了两下,直接转身从一旁放刑具的桌上拿了一条鞭子,直接抽打在了周生生的身上,发泄着自己的愤懑。“女子!”
鞭子一下子就抽打在了自己的肩头和侧脸,带出了一道血痕。周生生抿紧唇闷哼了一声,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感。晏康并不打算挥了一鞭就轻易停手,旋即又用尽全力抽打了四五下。
“西贝货!”
晏康只觉得此刻的周生特别得惹人讨厌,一开始只是想要周家,现如今这周生的命,也要!
周生生冷笑了起来,忍着身上面的疼痛已经让自己损失了大半的力气,无力地说道:“就连晏溪都没有说什么,陛下何止如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晏康听来甚是讽刺。
晏康正打算重新挥鞭,手腕就被身边的何永善一下子拉住,劝阻道:“陛下,周生……也已经病重,再打下去怕是受不住……”
“嘁,就算是朕直接在这里将她打死了又如何!”晏康的手上青筋浮现,是真的想要将周生生活生生打死。晏康逼近周生生,下颚紧绷,脸色难看,单手紧紧地按住周生生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对上自己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朕让你死得明白,岭南周家死的人就是朕对你的警告,警告你不要再踩朕的底线。没有想到你还是这么没有分寸,一次一次地踩在朕的底线上面!”
周生生双拳瞬间握紧,原先就有这样的猜测,没有想到真的是晏康所害。周生生眼睛死死地盯着晏康,“京城周家只会听我周秉芳一人的话,陛下今日若是杀我,不仅税局会毁,榷场会停,周家家财您也得不到一分!周家的管理,陛下大可以试试,试试若是没有了我周秉芳,大齐的商贸会不会停滞。”
周生生的每字每句都能踩在晏康的痛点上面,晏康一甩鞭子,重重地挥在了周生生的身上。
周生生双唇惨白,若不是提着这口气,那一鞭接着一鞭,根本就承受不住。一下一下在心中默数着,直到第十三下,晏康才停了手。
并不打算罢休,晏康直接将鞭子扔在了地上,喝着身边的人,命令他们取来了冷水,直接浇在了半昏不醒的周生生身上。
冰凉的水或者火热的伤口,将周生生激得一个瑟缩。湿漉漉的长发黏在了脸上,水珠顺着脸庞一点一点地落在地上,或着身上流出来的血,清水都变成了淡淡的血水。
周生生清醒了过来,似笑非笑地抬头,“就算是陛下现在折磨我折磨得再痛苦又如何,陛下需要周家,陛下不敢杀我……”
“周……生!”晏康的表情难看,但还是没有继续打下去。
晏康背过身去,突然就笑了起来,回身狠狠地盯着周生生,声线带着恐吓,“朕听说北都府有个折磨人的法子,若是遇见不听话的犯人,那就干脆不要让他睡觉。取来辣椒面,慢慢地洒进犯人的眼睛里面,眼睛会瞬间感觉到疼痛,便睡不下去了。”冷笑了两声,晏康继续说道:“朕觉得周家主的精神实在是太好了,不若就好好试试这法子……”
第120章 去世
自从周生生被带走之后,周云就立刻找来了吕清平,又找来了对律法熟悉的大状,对这件事情商议了一番。听大状说完律法之后,两人都猜出了这件事情多半就是陛下对周家的家财看上了眼,所以才将这件事情小事化大。
周云此刻却是有了主意。周家在流乱这件事情上面起了重大作用,关键是家主还特意去过徐州,如今在百姓心中的威望甚高。周蕙夫人的一世清名怕是保不住了,但至少能保住家主。此罪本身就不应该报在家主的身上,那便直接煽动百姓,迫于民间舆论,陛下定然是不会对家主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保不齐就会将家主放回来。吕清平也对这个主意颇为赞同。
民间的舆论很快就被造势了起来,迫于如此,进了北都府整整三日,周生生成了北都府第一个步履维艰地走出来的人。
吕清平和周云就候在北都府的门口,阴森冰凉的大门一打开,吕清平与周云便双双上前。周生生双唇惨白,面色也是一样,唯独那双眼通红,浮现出一条一条狰狞的血丝。白色的里衣已经因为那一条一条的鞭痕变得斑驳不堪,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外套以作遮挡,不是一开始被抓捕进去时穿的,是一旁冷面的何永善为周生生披上的。
周生生仅仅坚持走了三两步,精神气就再也支撑不下去,朝着前方直直地倒了下去。吕清平眼疾手快地上前,接住了倒下来的周生生。周云凌冽的眼神射在何永善的身上,直接将周生生身上披着的黑袍扔在了地上,帮周生生披上了一条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厚实狐裘。
吕清平剜了一眼何永善,朝着周云低声道:“搭把手,送家主回府。”
周生生一睡就睡了六天,期间高烧不退了两次,身上大大小小的鞭痕总计十三条。请了周家各方的医者过来,得到了答复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家主原本身上就有肺病,加上北都府的这一遭,按照如今家主的身子,最多不过撑到明年盛夏……
周生生坐在轮椅上面,双目被白色的纱布围了起来。北都府里面的每一日都好像是过了一年一样煎熬,但偏偏没有想到最怕疼的自己都熬了下来。周生生扬起手,指尖慢慢碰触到眼睛上面的纱布。
下一刻,周云将周生生的手拉了下来,叮嘱道:“家主不要乱碰,再过几天就可以摘了,到时候视物才能清楚。”
周生生轻轻地嗯了一声,听话地没有再去碰眼睛上面的伤口,下一刻手里面就被塞上了一个灌满热水,外头罩着罩子的汤婆子,是吕清平拿过来的。
看不见外界,周生生只能凭借着自己的感觉感受着外面的温度,温声朝着两人问道:“还有多久能看见雪啊?”
雪?周云想了想去年初雪的日子,旋即回答道:“估摸着最多再有一个月,京城就会下雪了。”
“嗯,是的。”吕清平附和道。默默将自己朝着周云的方向移了移,互相勾住了对方的小拇指,无声默契地点了点头。
吕清平寻了一个话题,“夫人在的时候,每一年都会与我们一同请画师画上一副丹青以作留念。家主,从您继任到现在,您还没有同我们一齐画过呢。”
此刻的周生生没有了一点凌厉的感觉,下颚线尽管明显但整个人的气势却非常的柔和,双唇微微上挑,温声回道:“过两天,等我的眼伤好了之后,就请画师上门画像吧。”
过了一会儿,似是吹风吹够了,周云便应了周生生,推着轮椅将周生生送回了卧房。
***
晏溪最近只觉得自己一直在心神不宁当中,从前做过的那个噩梦一次一次在自己的睡梦之中重复上演,这个噩梦越来越频密,越来越可怕。
司剑已经许久没有传回来消息,晏溪几乎是可以肯定,京城、周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但自己的身边并没有人,没有人能为自己回京城探查一番,只能派翠柳去邻近的几个榷场走上了一遭。都说徐州流乱,秉芳以一己之力为朝廷承担了大批的流民安置费用,现如今在大齐百姓的心中威望名声极好。
榷场的消息一般都来得慢,但既然是有这样的消息,想必周家也没有出什么大事,晏溪只能这样地安慰自己。如今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要将突厥和北狄那里事情快速处理完,尽快回京。那时想必一切事情都会变好的吧……
***
周云手中拿着画师画好的丹青,只觉得甚是满意,与吕清平一块将画轴展开展示在了周生生的面前。“家主,您看看,画得很好呢。”
周生生眼睛上面的纱布已经揭了下来,尽管可以看东西,但却不能完全看清,总是模模糊糊的,视物能力完全不能与从前相比了。
尽管看不清晰,周生生唇角扬起的弧度仍然还是变大,染上了春意。周生生扬起手,慢慢地抚上了这画。画中只有三个人,周生生坐在轮骑上,一左一右站着周云和周生生,画面看起来极为和谐。
“画得很好呢,要好好收起来。”周生生夸赞道。
周云一边将画轴卷起来收好,一边闲谈地说道:“家主喜欢看雪,周云已经查过了,雪的话约莫还有半个月就差不多要来了。这段时间,家主要好好喝药,否则到时候可不能外出看雪了。”
听到看雪,周生生难得有了精神,主动与吕清平说该喝药了,就连每日的药膳都多吃了两口,好像是生怕周云不会带自己看雪一样。
周生生的精气神已经一日不如一日,那一碗一碗的汤药灌下去,一点没有起色,面色愈发苍白,时常盗汗睡不了一个整觉。
大半个月后,京城的第一场初雪晚了一些到达,今日的周生生却是没有往日那么虚弱,好像是所有的虚弱都是为了这一天做打算一样。
周云本就将周生生的身子放在第一位,想着之前都已经这么严重了,没有必要为了看一场初雪就跑到外面受风,回头病情更加重了,得不偿失。吕清平心中已经暗暗觉得不安,饶是如此还是否决掉了周云的决定,家主对这一场雪的期盼极大,看吧看吧……
相比于那么多个医者齐聚在一起,日日思衬着药方的分量,每日饮那下发了慌的苦药,最后的一点日子,不若就走得容易一些吧。
待雪慢慢地下起来,地上结了一层松软的白糖,吕清平便进屋子将周生生叫了起来。将周生生一层一层地用厚衣服裹了起来,腿上面还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毛毯子,做好了防护这才推着轮椅到了廊下地暖最充足的地方。
周云与吕清平分别站在周生生的左侧与右侧,就好像是当初的那副丹青画一样,让周生生倏地有一种岁月静好,但佳人不在的喜忧参半之感。
周生生:“周云。”
周云立刻蹲在了轮椅旁边,平视地看着周生生。周生生笑了笑,“我作为周家家主是个不合格的,没有将周家的利益放在自己情爱之前,我作为一个人子,也是不合格的,我毁了母亲的一世清名,让她有了被后人诟病的痛处。但我希望,你作为周家家主是合格的,是比我好的。”
周云一惊,终是没有说什么。
“清平。”
吕清平同样蹲下身子来。
周生生拿过两人的手慢慢合在一起,看着这交握着的手仿佛是看见了当初的自己与晏溪,刚想说出口的话顿了顿,缓了一会儿后才悠悠地说道:“周云一个人做家主我不放心,他得清平你看着才行。”
“有些时候需要细水长流,但总需要有个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如今便允许我做你们二人之间的媒人,若是真觉得对方就是自己一辈子的良人的话,就不要因为心中的那些顾虑久久地蹉跎岁月。”
周云抿了抿唇,看了一眼与自己神色相同的吕清平,旋即在周生生的面前重重地点了点头。
周生生松开了手,静静地看着外头的那雪,洁白,轻盈,好像是没有重量。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周生生视线放在这飘雪之上,对周云说道:“周云,去库房将司剑带来的那身衣服拿过来。”
看着周云匆匆离去的背影,周生生扭头看向吕清平,“帮我将我枕下面的那个锦囊还有一封信拿过来,床底下面还有一个蓝色的小匣子,都拿过来。”
吕清平点头,立刻回了房,将周生生需要的这两样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最后的一年,这系统都没有出现过。从前没有觉得这小匣子有什么异常,如今看着却越来越眼熟,周生生反应过来了一切。原是因为这系统已经到了自己的手上,所以才没有出现啊……
锦囊之中有特殊的触感,周生生捏了捏,唇角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周生生慢慢摸着这匣子的纹路,从前打不开,现如今竟然一下子就弹开了。周生生微微惊讶,但很快平复了下来,将锦囊放在了匣子里面,将信封也放了进去,随后紧紧地将匣子盖上,紧紧拿在了手中。
周云匆匆而回,手上拿着的就是那件还没有来得及完工的衣服。不待周生生说话,周云便直接展开了这衣服,披在了周生生的身上。
周生生摸着这衣服上面的纹路,眼底里面一片柔意,看着这衣服缓缓地说道:“周云,清平。我愧为人子,做下的事情大逆不道,没有资格入周氏陵园。若我逝去,不必为我建碑,不必兴师动众。将我火化,洒在海里面。我想自由一些,没有拘束一些……”
“若是……长公主有回京的那一日,便将这个匣子交给她。”周生生闭上了眼睛,“至于我……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我都不想再见她了……”
来时是最喜欢的冬日,去时也是最喜欢的冬日。
周生生阖上了眼,年仅二十四岁,因膝下并无子嗣,周家第三代家主周云领命执掌周家。
周生生再一次进了那片虚无之境,这一次的心情比上一回的心情更加平静,好像是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归宿一样。
【系统01038进行系统播报,宿主周生生完成系统任务,可以重新回归本身时间线。】
听到这样的声音,周生生已经全无半分波澜。究竟要说自己是悲是喜,完成了任务,也就说明晏溪对自己的情爱足够让她舍弃性命,但终究自己是一个人走上了黄泉路,并没有晏溪的一点参与……
【系统01038进行系统播报,请宿主周生生选择模式,继续还是停止?】
“什么继续?什么停止?”周生生问道。
【宿主周生生可要继续系统任务?继续还是停止?】
系统的声音没有任何一点的起伏,却将周生生一步一步引着去了最不想猜测的地方。周生生咽了咽口水,保持着冷静的情绪,“什么系统任务?”
【与长公主晏溪相爱,得到长公主晏溪的心。】
一切回到了原点,时间线都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是未来的自己为之前的自己选择了一条路。周生生自嘲着笑了笑,几息之后,周生生闭上了眼睛,下了决定,“继续……”
【系统01038进行系统播报,宿主周生生选择继续,即将开启第四回 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