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箱笼装不下书简了...”拢共就两个箱笼,哪怕最大的尺寸,能装下的东西也有限,丫鬟已经尽量往里头塞没放过一丝余地,但实在没法子。
“无碍,能放下多少是多少。”江心慧瞄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一门心思憧憬着明日出嫁,想到余生和六皇子度过,嘴角的笑一直没落下去。
江大夫人沉着脸,看着江心慧没有一丝阴霾的期待神情,心底越来越沉,“心慧,娘有话和你说。”
江心慧半撑着下巴,眼神没有焦点显然在出神,看着一派天真。
“心慧!”江大夫人加重音量再次叫道。
“啊?娘您说什么?”江心慧回神,俏皮说道,“娘是不是舍不得女儿,女儿和王爷会常回来看望您的...”
江大夫人打断道,“你算什么?”
“娘?”江心慧不解。
“你不过是六皇子的侍妾,你算什么?”江大夫人没有迟疑一字一顿道,伺候的嬷嬷丫鬟早已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满室寂静,只听着江心慧的呼吸越来越重,江大夫人并没有动容,有的只是无尽的悔意,光是听着女儿随意替六皇子做决定的口吻,江大夫人就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六王妃对待六皇子尚且要慎重,一个没地位的妾侍哪里来的资格和王爷王妃平起而坐!?
“娘您在说什么!我是您的女儿,您羞辱女儿作甚!”江心慧不敢相信这种话竟然从她娘的口中听见。
“你也明白这是羞辱?”江大夫人面色冰冷,“妾是什么?自小到大你见的还少?你可以辰时再来请安,她们必须卯时初就来我这儿候着,疲乏无力也得恭维我,我随意找个借口便能轻易拿到她们的错处,还能叫人说不出半分不对;衣裳绝对不能穿正红,花样必须和我避开,惶惶恐恐唯恐行差就错;我若不应允,一辈子也出不了府见不着娘家人,生的儿女首先唤我母亲,对我不孝乃重罪......”
“这便是妾!”
江心慧心神巨震,无力瘫在榻上,一幕幕她不曾放在心上又不曾忘却的场景浮现在眼前,她告诉自己,“不一样...”
“嗤。”江大夫人重锤下到底,“唯一最大的不一样便是王妃侧妃的家世远超于你!”江大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悲哀,心慧还是没明白啊,她哪怕在王府受尽欺凌,她爹也是不会替她撑腰的啊!
江大夫人声音飘忽,仿佛落不到实处,“心慧,娘知道你聪慧,你怎么偏偏在此等大事上糊涂了!你别急着反驳,沈辞亭你看不上,但皇上公主看上了,明乐公主嫁去沈家过得比在宫中还爽快,这是她亲口说的,人人都羡慕公主好命,可娘心疼啊,娘的心慧本来该过这样的生活!”
教她如何不后悔!
“当初沈辞亭不学无术,娘顺了你的意退婚,哪能料到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成亲后会变成十全十美的好夫君,早知如此,娘当初怎么都不会同意退婚!再如何,高头大马凤冠霞帔明媒正娶,和一顶小轿无声无息从侧门进去,相差的是云泥之别!有情饮水饱,可岁月太过漫长,你没有保留的依附于六皇子,皇家人玲珑心窍,届时情变了,你又该如何自处?”
江心慧出乎意料的平静道:“公主身份尊贵,不管嫁与何人,都会过得比普通人舒坦。至于...沈辞亭,我与他这一茬早已过了,娘莫要在外人面前露出口风,明乐公主不会高兴的。六皇子是女儿自己的选择,女儿觉得再也没有如他一般心灵相通和我无比契合的人了,哪怕飞蛾扑火,我也绝不后悔!”
起初江心慧不是没怨恨过沈辞亭不识好歹下她面子,让她在手帕交面前颜面尽失,更因为与明乐公主成婚的原因,愿意同她做朋友的贵女便越发寥寥无几,她已经不想回想彼时的心态,时光不能倒流,她要做的是把握当下。除了不能许她正妻之位,六皇子方方面面远胜于沈辞亭,她的选择不会错!
“罢了,娘言尽于此。”江大夫人苦笑,其实哪怕心慧不愿意,她也无能为力,她都不知道和心慧说这么一大堆的意义何在,“心慧,往后莫要任性,收着小性子,好生伺候六皇子。”
“你祖父缠绵病榻,昏昏沉沉,你爹不关心后宅妇人之事,心云心语还未定亲,你进了六皇子府中的消息被你叔叔婶婶知道,指不定还有得闹腾,家中给不了你助力,娘只盼望六皇子有三分真如我儿所言,便心满意足了。”
“娘,是女儿不孝,让娘费心了。”
*
“荒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伯府的嫡长孙女竟然要去做妾!大哥大嫂是失心疯了吗?就没想过日后余下儿女议亲时又该如何?若是六皇子侧妃也就罢了,正经上了玉牒,也是皇家人,但与玩意儿一般的妾,真是...真真是将脸皮撕下来主动让人踩!”看完家书,江二老爷气的浑身颤抖,他好钻营出了京如鱼得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这封信好似直接将他按进了冰冷彻骨的凉水中,上下牙直打哆嗦。
江二夫人恨得牙痒痒,“我早就说江心慧是个搅事精,我们都离开京城了,她本事更大了,我们二房上辈子到底欠了大房什么?要遭如此连累!我正要替心云心语相看,有个妾侍的堂姐,我都没有脸面挑人家!”
“瞧瞧这信上写的,两情相悦得遇良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她江心慧打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无非便是见沈公子与明乐公主恩爱非常,心中不甘,而满京城能压下沈公子的就是皇子们了,六皇子膝下无子,她江心慧想着有朝一日能母凭子贵呢!”
江二老爷不轻不重喝道:“行了,你总归是长辈,莫须有的事情不要瞎说。既不是正经出嫁,时间仓促,备一份厚礼快马加鞭送去京城即可。”又交待道,“心慧这丫头恐有凌云之志,可惜走了一步错的不能再错的臭棋,翻不起风浪。心云心语的婚事你多上心,门户相当儿郎上进总归不会错。”
“老爷,您是说心慧想六皇子...”江二夫人右手食指小心向上指了指,一脸怀疑人生,“不是,六皇子上头还有五位...”她没敢说出口,她发觉她真是不明白大侄女的心思了,且不说长幼有序,论外家势力也是六皇子最末,难道就因为六皇子至今无子的缘由?
江二夫人恍恍惚惚。
“无事,左右与我们无甚影响。”江二老爷皱了皱眉,旋即舒展开,皇上身体康泰,太子谋略手腕高超,考虑这些为时尚早。太子一己之力将底下的皇子压得安分守己,若是他那侄女真抱着无可明说的念头,怕是难以如愿。
“怎么没有?老爷,若是心慧拉上大房一起犯浑...您又不是没见识过,咱们可还没分家啊。”江二夫人着急道。
江二老爷:“放心,大哥的性子我摸得清,他没有胆量,他绝对不会主动凑上去找事。”正是因为兄长有些懦弱,才激发了他的野望,他设想过和兄长争得头破血流,没曾想他会主动避开京城,真是变化无常。
“我倒是忘了大哥。”江二夫人眉目间的忧虑瞬间消散,她发誓再也不会看不起大老爷只会窝里横的行径了,窝里横好啊,府门一关,随便横!
*
江心慧如愿进了六皇子府,悄无声息的,坐着一顶小轿到了属于她的院落,除了院内枝桠上挂着的三两红缎,丝毫没有喜庆的氛围。坐在床沿边,六皇子在书房议事,待天暗下来才会过来,不然于理不合,江心慧知道他是个端方有礼的君子,她最欣赏的也是这一点,可此时在没有人气儿的新房里,她却不由自主产生了怨愤,自己拼着遭人非议做他的妾,难道她不值得他破例一回吗?
“人呐,别把自己看得太重,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
明乐近来被严书恒影响迷上了话本,看完一个女主最美的年华在七八个男人间周旋最后反而独自一人孤独终老的故事,作者花了不少笔墨描写女主晚年孤苦伶仃的生活,文笔很有代入感,以至于骂女主咎由自取的严书恒,感性的拽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明乐则是理性评价‘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贪心不足蛇吞象’,两人讨论得不亦乐乎,还拉了沈辞亭站队,沈辞亭都不知道两人打哪儿淘来的千奇百怪的话本。
“就是这个理儿!颜娘就是因为觉得大家都爱她,所以有恃无恐,纠结来犹豫去的,一个人也没得到。”严书恒叹了口气,“不过写这话本的人不知道想什么,哪有优秀儿郎都去喜欢同一个女人,这得是多美的天仙人物?”
沈辞亭意味不明看他一眼,严公子还没领略过‘玛丽苏’的魅力。
“我顶顶不喜欢男性角色全一窝蜂爱慕女主,也顶顶不喜欢所有的女性角色都心悦同一个男人。”明乐公主附和道,她打比方道,“就好像定死框架,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范围内发生,看了上一回,下一回都能猜到,甚至连结局都没有悬念。”
严书恒百无聊赖道,“公主所言极是,无趣。”
沈辞亭没好气道:“满京城书铺的话本子都被你二人网罗一空,没有话本可看,要么戒掉要么自己写!”
“自己写?有意思。”
“算了,我准备成亲了,没时间。”
“什么?”沈辞亭和明乐讶然,没听说严书恒和哪家千金定亲了啊。
严书恒:“是刚调回京城的武将女儿,上门拜访我祖父,你们也知道我娘为了我的亲事已经走火入魔了,正在接触中,品行没问题的话,基本就定下来了。”
沈辞亭提醒他,“别勉强,祸害了人姑娘。”
严书恒嘿嘿一笑,“哪能啊!她人不错,就是对京城不太熟悉,也没有小姐妹,公主方便的话帮我带带她,成不?”
“没问题。”明乐调笑道,“严公子坠入情网后和以往简直判若两人呐。”
严书恒一脸没办法,“你们都有家有室了,就我一个孤家寡人,遇上合适的人不容易,必须对媳妇儿上点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