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贵妃摔坏了脑子?”南书房内,司祁听着手下人的汇报,一时未能明白,“她不是去鸿胪寺了吗?”
“是,贵妃确是去了鸿胪寺,但在鸿胪寺外碰上李家小公子的马车失控,不小心被撞到了,虽未殃及筋骨,但不小心撞到了脑袋,听华清宫的人说……”
“说什么?”
“说贵妃娘娘失忆了。”来人也多是不可思议,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好多人都不认得了,还怕见人。”
“……摆驾华清宫。”
过去的路上,司祁忍不住把传话的人招来,本想问问怎么回事,偏对方也不清楚,磕磕巴巴半天,也只说:“太医说多养养,兴许就好了。”
司祁不耐烦地把人赶出轿辇,屈指摩挲着膝盖,想了半天也想象不出,贵妃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等他抵达华清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原本奢华富丽的宫殿今日莫名萧瑟,只在外围点了灯,一往里面走,便是大片的黑,而且少了花草点缀,月光冷冷地洒在院子里,让人莫名生出一股冷宫的凄凉。
司祁脚步微顿,左右看了看,方才继续往里走。
进到殿里,终于能听见宫人说话的声音,越往里走,声音越杂乱,多半是殿里的侍女在劝着什么,偶尔能听见两声微弱的拒绝。
“皇上驾到——”
内侍尖锐的声音总算让殿里安静下来,司祁大步走进去,刚绕过屏风,就看见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姝姝闻声往来,只见她眼睛瞬间亮了,伸手带了两分踌躇,又有一点忐忑不安,但终究还是问出:“你就是皇帝吗?你长得可真好看。”
说着,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索性两只手都伸出来,做出要抱的姿势:“我听说,我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我,虽然我很多东西记不大清楚了,但大家都这么说,想必是不会出错的。”
“我叫林姝姝,你呢?”
便是来时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司祁还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底下的人还跪着,听见自家主子天真纯善的话语,又是惊讶,又是害怕。
直到司祁扬声问:“太医呢?”
“在在在,臣在,臣参见皇上!”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太医院院判看躲不过,只能带着徒弟走出来,恭敬行了礼,根本不敢抬头。
“贵妃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皇上,臣观娘娘脉象,多有受惊之相,又积郁火,头有积淤,这才失了些许神智,医书有言——”
司祁深吸一口气,忽然打断:“朕不想听你什么书,你只需要告诉朕,贵妃什么时候能好!”
先前他还在琢磨什么叫贵妃摔坏了脑子,如今一见,好家伙,要不是人还是原本那个,他都要怀疑是被掉包了。
院判犹疑了:“依臣看,娘娘之疾多有变数,少则一月,多则数年,还要看娘娘造化,当然!臣必将倾尽全力,召集同僚多加钻研,争取早日为娘娘寻出良方。”
看着院判一脸认真,司祁那句“拉出去砍了”被迫卡在嘴边。
殿里许久静默。
忽然,只听一声不怎么明显的抽泣,几人寻声看去,视线最后落在床上跪坐的女子身上,林姝姝仰着头,眼巴巴地瞧着司祁,眼尾挂着一滴泪珠,将落不落。
“你怎么,都不肯抱抱我?”她轻声问道,“我头有些疼,我想你抱抱我。”
“朕……”
“不是说,我们互相喜欢着吗,你看你来了这么久,只同旁人说话,根本不理我,是大家……在骗我吗?”
贵妃面容姣好,一双杏眼在微瞪时显得溜圆,漆黑的眸子里含着光,薄唇轻抿,小巧的鼻尖上点着一抹红。
便是知道贵妃可恶,这一刻,司祁仍是产生一种错觉——
姝姝太可怜了。
他轻叹一声,挥手示意左右宫人退下,只留了落染和来福在,来福是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阿布便是他教出来的徒弟。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司祁走到床边,撩起衣摆,靠着床沿坐下。
不想没等他坐稳,一道带着雅香的身躯扑过来,他下意识地拦了一下,但仍让林姝姝半个身子拱进他怀里。
“皇上,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林姝姝细声细语说道,“我刚刚问他们,他们都不肯告诉我,只叫我等你过来。”
说完,外面侍立的两人不约而同吸了一口凉气。
追问皇帝名讳,还是连着两次,若是有心,大不敬的罪状是跑不掉了。
可司祁只停顿了一下,便爽快说:“朕姓司,单名一个祁字。”
“哪个祁呢?”
“习习祥风,祁祁甘雨的祁。”
听完,林姝姝点了点头,默念两声,抬头展演一笑:“我知道了,阿祁。”
就在旁人以为皇上将大怒的时候,林姝姝又说:“我这样叫你,皇上会生气吗?应该是不会的吧,毕竟我们互相喜欢着……”
司祁被气笑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索性让林姝姝完全靠过来。
这时离得近了,司祁才发现她右边额头上鼓起好大一块,偏他多手,非要上去戳一下,一声痛呼后,毫不意外手背上砸落两滴热泪。
“你干嘛……”林姝姝扁着嘴,委屈说道。
司祁难得生起两分愧疚:“抱歉,朕不小心碰到的。”
林姝姝惯会顺杆儿爬,看着有些不情愿,但也轻声说:“那好吧,我便原谅你了,不过我脑袋还有些痛的,你一定要小心,莫要再碰到了。”
司祁还是头一回见贵妃这样温柔小意的样子,鬼迷心窍的:“好。”
然而,林姝姝没安静多久,又仰头看他:“阿祁,我听别人说,我做错了事,原本是要去道歉的,那现在耽搁了,不会坏事吧?”
“……应该不会。”
“那我尽快养好伤,也好尽早去道歉,也不知我做了什么,唔——”林姝姝皱紧眉头,“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司祁已经心力交瘁,见状除了安抚,实在做不出旁的反应:“不着急,姝姝好好养伤,不是什么大事,忘了便忘了吧。”
说完,司祁发现两人的距离又接近了许多,他不适应贵妃的亲近,哪怕对方失忆了变傻了,经年的习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他哄骗道:“姝姝先自己坐好不好?朕腿脚有些酸麻,怕摔到你。”
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时说话,他语气里多了许多耐心,比之以往的虚伪宠爱,更添几分真诚。
林姝姝受惊一般瞪大眼睛,四肢并用爬到旁边,然后小心道歉:“阿祁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你快动一动,我不缠着你了。”
“没事。”
司祁又陪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住贵妃那双纯挚的眸子,敷衍两句,提出想要离开。
谁知,林姝姝做足了惊讶的表情:“不一起睡吗?不是说我们互相喜欢着……”
这一晚上,司祁满脑子只剩下六个字:我们互相喜欢。
也不知林姝姝被谁洗的脑,有用的东西不记,偏要记这些有的没的,
司祁是怕了她,干笑两声,不着痕迹地将臂上的手扒拉下去:“朕今晚还有公务要忙,姝姝先睡吧,朕若是能早点处理完公务,就尽早回来。”
“这是朕带了许多年的串珠,请大师开过光的,便送给姝姝,替朕陪着你。”司祁摘下腕上的串珠,随手放在枕边,又安抚地拍了拍林姝姝的肩膀。
林姝姝懂事地说了声好,听话地躲回被子里,道了句“寝安”,轻轻闭上眼睛。
司祁静坐片刻,就听贵妃呼吸平缓下来,他又多待了几息,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快步离去。
可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床上本该熟睡的人蓦地睁开眼睛。
林姝姝凝神细听,确认外面再没有人的脚步声,方才轻手轻脚地坐起来,按了按额头上的鼓包,又看了眼枕边放着的串珠,静默良久,长长舒出一口气。
“幸好,没被发现……”
说完,她又在自己两颊拍了拍,使劲挤出两滴眼泪,确保明日醒来仍是眼眶发红可怜巴巴的模样,这才放心躺回去。
窗外明月高悬,几只雀鸟在屋顶飞过,屋里的呼吸变得绵长起来。
与此同时,南书房内。
阿布跪在桌案前,一字不落地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复述一遍。
说到最后,重重磕头认罪:“奴才知错,是奴才疏忽,才让贵妃受伤,请皇上责罚。”
司祁摆了摆手,没太在意,只是问:“你是说,贵妃今天在车上就表现得不太舒服?后面受伤回宫的路上,除了喊疼也没说别的?”
“是,娘娘没再说旁的了,而且今晨奴才过去的时候,娘娘说以后不许奴才再通风报信,还说让奴才一心侍奉您,从此跟华清宫断了联系。”
司祁放在桌山的手不自觉收拢起来。
他把阿布的话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只觉得处处透着诡异。
而且,司祁沉吟:“朕怎么不记得,贵妃何时还坐不惯马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