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仁寿殿与贵妃的华清宫正处于一个对角线上,一头一尾,间隔极远。
之前贵妃不肯去太后跟前请安,也是以路途遥远为借口,虽说有轿辇,但遇上大晴天,这一路过去也少不得煎熬。
四月的天总是变幻无常,前一日还微风清凉,今日的日头又开始灼人了。
林姝姝听过落梅的介绍,果断放弃走路过去的想法,老实上了轿辇,头顶撑着一把聊胜于无的大伞。
落梅和其余几个侍女跟在后面,落染原本也要跟的,但林姝姝才应付完那么多宫妃,实在精力不济,便又打发她去抄剩余的宫规。
落染还欲争论,可一抬头,贵妃已经走远了。
这边,轿辇起得平稳,便是偶有颠簸,那也是极偶然的。
林姝姝掐指算着日子,再有七八天就要立夏,古代夏日纳凉,无非就是避暑庄园或者冰鉴,冰鉴她是不想了,别万一夜里贪凉,再寒气入体,又是一番折磨。
而且按着日子,她的月事也要临近,林姝姝身体不好,月事也受到影响,要是哪回没照应好,腹痛那都是寻常,疼到晕厥也不是没发生过。
想到这,她几乎是完全歇了用冰鉴的念头。
还剩下个避暑的庄园。
“落梅,这两年夏皇上可会去其他地方避暑?”
“回娘娘,皇上前几年还去绿博园避暑来着,不过这几年是不去了,一般只有太后娘娘过去住俩月,有想陪同的妃嫔也可以一起。”
皇上不去太后去?
林姝姝心思不免活络起来。
要说她之前只想到太后跟前刷个脸走个过场,那此时无疑多了几分真心,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尖,甚至打听起:“太后她老人家有什么喜好吗?”
“回娘娘,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太后娘娘今年醉心礼佛,每年十月都会去禧平寺听方丈讲经,娘娘要是需要,容奴婢再去打听些。”
“好,再多问些吧。”林姝姝没拒绝。
这样聊着,轿辇不一会儿就到了。
也是赶巧,林姝姝刚下了轿辇,迎面就撞见仁寿殿里的嬷嬷,还是个熟人,正是前几天在南苑筵席上敲打她的那位。
“良嬷嬷好,本宫今日来给太后请安,不知太后娘娘是否方便?”
良嬷嬷是去给太后拿豆乳点心的,太后牙口不好,尤其偏爱豆制品,之前皇上找了个点心师傅,一手豆乳点心甚得太后喜欢,隔三差五就要吃一回。
那豆乳点心又不甜,多吃也无妨。
如今被贵妃拦下,良嬷嬷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贵妃娘娘是来?”
“哦,本宫听说端妃今早刚陪太后说过话,再看本宫,好些日子没看望太后了,实在不孝,这不,刚把其他宫妃送走,就赶忙过来了。”
林姝姝没找什么广而空的理由,直言问道:“太后娘娘此时可有闲?”
“……请娘娘稍候片刻,老奴这就去通传。”
良嬷嬷只能先回去传话,林姝姝被其余宫人引去廊下等候,没过多久,就见良嬷嬷出来,面上已经没了之前的复杂。
“贵妃娘娘里面请。”
仁寿殿里布置明显典雅庄重些,桌椅都是上好的红木,除去必要家具,角落里有花瓶点缀,其余华丽摆饰则少有。
太后没有在厅里,而要一直走到内室,绕过袅袅佛香,只见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端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双眸抬起,并不见老人常有的浑浊。
太后眉眼是极打眼的那种,虽面上有了褶皱,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姿,许是这些年吃在念佛的缘故,她周身多了几分和蔼宁静,便是面对甚看不顺眼的贵妃,也能客客气气把人请进来。
太后出身南方书香世界,入宫即为中宫之主,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小时候染病去世了,二儿子便是司祁,还有个小女儿去年得封嘉毓公主,搬去宫外公主府了。
“臣妾给母后请安。”林姝姝按照礼法请过安后,对上太后面上的探究,并不显胆怯,反而落落大方道,“臣妾这些天一直病着,竟耽误了给您请安。”
“想必太后娘娘也听说了,臣妾前些日子被失控的马车惊扰,不小心撞到了脑袋,忘了好些事,这些天也听宫人说了许多,听说……臣妾和您关系不太好?”
林姝姝小心翼翼问道,眼角微挑,瞳孔放大了一点,看着有些惊疑。
太后停下拨弄佛珠的手,摸了摸鬓角间的散发:“不然呢?”
“贵妃不记得了吗?就上月你还叫哀家多念佛少出门,省得磕磕碰碰了叫皇上费心。”
“哦对了,还有上上个月,哀家好心给各宫送了豆乳点心,贵妃嫌绵软都倒了是吧?”
“上上上个月是什么来着……”
太后说话倒没带多少情绪,平铺直叙的,再往前数记不太清楚了,还要扶住额头仔细想一会儿。
只有林姝姝,听得额角冷汗都要落下来了。
她只知道贵妃会作,却没想到她能作得这么别出心裁,可是完全不给太后面子。
幸好,她既然来了,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只见贵妃忽然跪下,先是叩首一拜,再抬头,已然泪眼婆娑:“臣妾真的没想到……是臣妾不懂事,冲撞了太后娘娘,都是臣妾的不是。”
林姝姝声泪俱下,说到动情处,还打了个哭嗝,愈显可怜。
太后被她惊住了,身体微微后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如今臣妾失了忆,身子也越发不好,想来都是菩萨的惩罚,惩罚臣妾对您不敬,但臣妾想着,这也不失一个好机会,太后娘娘,就让我们——”
“重新开始,好吗?”林姝姝仰头,同太后深情对视。
“你你、你先起来……”可怜太后一贯守礼,何曾听过这种话。
林姝姝其实想说,您不宽恕臣妾就不起来了,可良嬷嬷已经端着豆乳点心回来,还说:“太后,宸妃娘娘求见。”
见状,林姝姝只得歇了逼迫的心思,从袖里掏出帕子,几下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不过片刻,又恢复到之前的清冷,只有眼尾一抹红,展示着刚刚发生过什么。
察觉到太后看过来,她又虚弱笑笑,吓得太后赶忙收回视线。
“传。”良嬷嬷去请宸妃,太后伸向那盘豆乳点心,想吃块点心压压惊。
谁知贵妃灵光一现:“臣妾听说太后娘娘喜欢吃豆乳点心?可真是巧了,臣妾会做一道豆乳盒子,虽不敢跟膳食司的点心师傅媲美,但斗胆请太后赏脸品鉴。”
太后捏着点心的手微顿,回头看了她一眼,思虑半刻:“贵妃是想在点心里下毒,好送哀家去见佛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