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们有说有笑从黎鸮他们面前路过,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们无意带来的消息,让其中的某个男生如坠深渊、痛不欲生。
杨大鹏身残志坚,崴了脚却还坚强地支撑摇摇欲坠的安放。看到大受打击的室友,杨大鹏大受感叹:“哎,果然是,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硕博。”
安放抬头,眼神悲愤。
杨大鹏被看得有些心虚,自觉闭嘴。
这边氛围紧张悲伤,谢成赢那边的氛围就自成一派。他在黎鸮身边,丝毫没有受到安放失恋的影响,欢快地绕来绕去,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黎鸮扶着安放,腾不出来手,没办法把闹腾的谢成赢按住,只能开口奇怪地问他:“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我们之间的那条线。”谢成赢头也不抬,找的很认真。
黎鸮:“……”
黎鸮很心虚:“你找那东西干什么?”
谢成赢指向安放:“刚才我看到你室友有半条线,你说那是断掉的姻缘线。那么,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那条线,是什么?”
那条线手感很好,摸起来特别舒服,他摸得上瘾。
黎鸮:“……”
那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姻缘线,但我能告诉你吗?
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你!
他望向谢成赢,微微一笑,故作神秘:“你猜?”
谢成赢一针见血给出答案:“姻缘线?”
黎鸮:“……”
黎鸮盯着谢成赢目光的压力,硬着头皮撒谎:“呵呵,你开玩笑呢吧?怎么可能?我们两个都是男的!”他甚至还找到了更有力的证据反驳谢成赢,“安放的那半根姻缘线你刚才看到了,和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线长得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安放那半根是断掉的姻缘线,断了的缘分已经没有了生气,颜色自然是灰扑扑的。他和谢成赢之间的那根,是完好无损的姻缘线,泛着温润金色的色泽,手感摸起来也格外舒适。
谢成赢思忖了几秒,正要开口质疑。
黎鸮直截了当地给出答案,一锤定音:“这两种线,完全不一样,你不要胡乱联系。”说完,他招呼杨大鹏,示意安放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不适合一直留在这里,他们先把安放带回去。
谢成赢的目光落在明显心虚的黎鸮身上,对黎鸮避而不谈的态度,产生了怀疑,他的眼眸里也染上了疑惑。
·
对于分手这个结局,安放不死心,也不愿意接受。
他在收拾好情绪之后,独自去了阮思思的寝室楼下,要和阮思思当面谈谈。
至于他和阮思思见面之后,两个人说了什么,又谈了什么,黎鸮不得而知。只是当天晚上,安放见过阮思思回来后,说什么都要拉着黎鸮和杨大鹏去喝酒,要去借酒浇愁。
不用问,就知道他们两个人的结果,这也是在黎鸮预料之中的。
姻缘线断了,就再无可能,一别两宽,从此天各一方。
看到安放难过落魄的样子,黎鸮无声低头,视线落在他和谢成赢中间。
此刻,他们两个人中间,空荡荡的,那条属于他们两个的姻缘线没有被拉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一个瞬间,黎鸮脑海里竟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幸好,他和谢成赢的姻缘线没能被他砍断。
这个念头刚升起的那一刻,黎鸮立即清醒,飞快甩头,想把脑子里进的水全都甩掉。
他正摇晃着自己的脑袋,一抬头,就对上了谢成赢很不赞同的神情。只见谢成赢眉头微蹙,一副老父亲不放心的语气,说:“学生不能喝酒。”
黎鸮说:“我们是大学生,不是小学生。”
“你还小。”谢成赢语重心长。
黎鸮无奈笑着:“我今年19岁,不是9岁,已经成年了,男人怎么能说小呢?”
“你……”谢成赢张了张嘴,原本想要说什么,都被黎鸮突如其来的颜色玩笑噎了回去,一时间卡了壳。
“你好纯情哦!”黎鸮笑他,“你怎么像个老古董似的?我们俩虽然差了1.3倍的代沟,但是隔的并不远,你努努力就跨过来了!偶尔喝个酒唱个ktv,是我们大学生为数不多的课余生活,你上大学时应该也是这样过来的吧?”
谢成赢仔细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除了名字,他没有任何记忆。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黎鸮,和杨大鹏和安放,和校园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们是鲜活的,有过去,有未来。而他,是模糊的,记不得过去,也不知道未来。
黎鸮他们三个人,在学校大门口附近选了一家ktv,要了个包夜小包间,准备不醉不归。
他们寝室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集体活动了,也是难得这样聚一回,几个人叫了啤酒和零食,包厢门一关,喊麦的喊麦,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
安放刚刚失恋,心情不好,抱着麦克风就开始鬼哭狼嚎,一会是“死了都要爱”,一会是“只剩离歌”,一会又唱“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一会又唱“没有你我该怎么活”……最后他又死命地搂着已经喝光的酒瓶子,鬼哭狼嚎地喊“思思”,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黎鸮也跟着喝了两瓶,他坐在沙发上,腰背挺直,目视前方,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的,非常安静。
和扯着嗓子喊破高音的杨大鹏、抱着酒瓶子鬼哭狼嚎的安放相比,黎鸮这副模样,简直乖巧极了,不仅没有声音,甚至身体连动都不动一下。
但谢成赢却发现,这家伙其实早就醉了。
他的眼睛虽然看向前方,但是根本没有焦距,已经眼神迷离。身体的坐姿,更是一年级的小学生坐法。谢成赢想要让他换个姿势舒服一些,黎鸮却在疯狂抗拒,身体绷的笔直,神情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双手抱着头,拼命地躲,嘴里还小声念叨着:“我错了我错了我会乖乖的我一定乖乖的……”
谢成赢抱着黎鸮的手一顿,一股无名的怒意涌上心头,里面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痛感。这股痛感,在黎鸮瑟瑟发抖无意识蜷缩成一小团时,爆发到了顶点,瞬间炸开。
密密麻麻的痛感,像是有千万只利爪一般,包围了谢成赢的心脏,让他这一只明明没有任何痛感的生魂,再一次鲜活地感受到了活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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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顶级私人豪华医院中,全院最顶级的私人豪华病房内,氛围异常紧张。
病床上,躺着一位年轻的男子,即使带了氧气罩,也遮挡不住英俊的眉眼。
然而,此刻,已经在病床上昏迷了三年不醒的年轻男人,却动作激烈,直接扯断了连在手上的身体检测仪器,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在氧气罩内,发出了一声比一声更清晰的“痛”字。
连在他身上的各种检测仪器,此刻都在疯狂地鸣叫,医生护士迅速赶来,围在床边仔细地替他做检查。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严阵以待,眼神里带着震惊和期待。
病房内,身材最魁梧的那个男人,此刻眼睛里泛着泪花,激动地呢喃着:“三年了,整整三年了!这是成赢少爷昏迷之后,第一次发出声音!”随后,他又开始变得紧张,患得患失地询问主治专家:“我们少爷这是怎么了?他为什么会捂着胸口喊疼?他是哪里受伤了吗?”
最终,经过顶级私人医院一系列的医生专家会诊,给出了一个令家属放心却又不是那么放心的结论:
“小谢先生的身体,和这三年以来的每一次检查结果一样,没有任何异常,所有数据都在健康的标准之内。这次重点检查的心脏,也是完全健康的。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小谢先生依旧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至于小谢先生为什么忽然有这种反应,院方认为,可能还是因为大脑给予了他某种感知。大脑是人类身体最神秘、最复杂的地方,即使是科学技术发展到了今天,大脑依然拥有无数未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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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包房里,黎鸮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缩进了谢成赢的胸口,正双手双脚蜷缩着趴在他怀里。幸好杨大鹏和安放都喝多了,正抱在一起搂着麦克风鬼哭狼嚎,没注意到角落里的黎鸮。要不然,就黎鸮此刻半“飘”在沙发上的诡异画面,恐怕会把杨大鹏和安放直接吓疯。
他的酒劲还没有完全醒,头还有点晕晕的,思绪也是乱的。他在谢成赢的怀里,缓了半天才开始慢吞吞地有行动,向上抬头,对上了谢成赢的眼睛。
谢成赢的眼睛很漂亮,在ktv包厢内昏暗闪烁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
黎鸮就着趴在他怀里的姿势,盯着他眼睛看了许久,“嘿嘿”笑出了声,开始小醉鬼发言:“你的眼睛真好看。”
谢成赢双臂把他往上抱了抱,防止他乱动滑下去。
黎鸮还带着醉意,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晃脑的:“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前言不搭后语,小醉鬼不讲逻辑。
谢成赢耐心地问他:“什么梦?”
黎鸮趴在谢成赢的胸口,掰着手指,醉醺醺地说:“我梦见了那只黑猫和阮思思。”
或许,这并不是梦。
而是他作为言灵官,在接触到感情那般炽烈的精怪后,窥探到了精怪最为珍惜宝贵的记忆,借由他以铜钱方形之口替言。
——
它是一只小黑猫,浑身黢黑,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普普通通,也没人稀罕,只能在大街上流浪。
在一个寒冷漆黑的夜里,在它找不到避寒场所快要被冻死之前,它很幸运,遇到了心软的神,从此有了家。
它在这个家,慢慢长大,但一直没能生崽崽当妈妈。几年之后,家里多了一个小宝宝,会哭会闹会咯咯笑。
“崽崽真可爱。”小黑猫趴在婴儿车旁边,陪着小婴儿睡觉。
或者更贴近实际一点,是一只胖黑猫。
小崽崽一天一天慢慢长大,她开始会四处乱爬,有时候爬到床头危险的高处、有时候爬到床边差点掉落。
胖黑猫为了这只不老实的崽子,简直操碎了心。不是用身体去替她当肉垫,就是用爪子抵住差点摔下床的她,甚至还在她站在危险边缘时,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当护栏。
白天陪她在地板上一起爬着玩耍,晚上和她睡在同一个被窝里。
这只小崽子,是它一点一点带大的。
它的小崽子长得很快,又高又大。
她可以把它轻而易举地抱在怀里,也可以牵着绳子带着它去草地里跑,还会在鞭炮震耳欲聋时,用双手替它捂住耳朵,奶声奶气地和它说:“大咪,不要怕!”
它的小崽子,好像长得很快,个子高高的。但是,她又好像长得很慢,一直一直都是小朋友,一直一直都没有成年。
然而,它却已经年纪大了,慢慢老去。它即将面临死亡,它每一天都在祈祷,让它多活一天吧,它的孩子长得太慢了,它还没有把她带大,它还不放心让她独立去生存。
大概是上天听到了它虔诚的祈祷,它年纪大了,一次次生病濒临死亡,又一次次的奇迹般活下来。终于它的小崽子长大了,要到远方去上大学,要去独立生存了。
这一年,它已经二十二岁了。
后来,它还是死了。
它的崽子在好遥远好遥远的地方,赶不回来,它见不到它崽子的最后一面了。
它带着遗憾,闭上了眼睛。
却也以另一种姿态,不远万里,跨越千山万水,终于来到这里,见到了它的崽子。
如今,它是精怪,没有了寿命长短的约束,它会一直守着它的崽子。
碧眼玄猫,镇宅之宝,辟邪驱凶,护家宅安宁,护子女周全。
——
黎鸮醉醺醺地给谢成赢讲完自己的梦,然后趴在谢成赢的胸口,歪着脑袋一直嘿嘿傻笑。
谢成赢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像哄孩子似的哄这只小醉鬼:“在笑什么?”
“那只碧眼玄猫,说话语气那么威风凛凛的,其实它名字,叫大咪!”黎鸮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笑得酒窝幽深,仿佛会醉人似的。
然而,他笑着笑着,眼眸里却忽然泛起了泪花。
谢成赢的心,咯噔一下,刚才那股熟悉的痛感,再一次席卷而来。
黎鸮还醉着,不知道谢成赢此刻的情况,他只是借着酒劲,把头埋在谢成赢的胸口,声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意,闷闷的。
“谢成赢,我好妒忌啊!我妒忌的快要死了!”黎鸮埋着头,似乎在发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我妒忌谢崽,我妒忌阮思思,不管多难,他们从没有被抛弃过。”
谢成赢不动声色地抬手,轻轻地拥住了黎鸮。
这样的话,在今天白天,他听到黎鸮说过一次。
黎鸮声音里已经隐约能听到哭腔了:“他们都不要我,没有人要我。”
“黎鸮,我在你身边呢,我要你。”谢成赢起身,把黎鸮往怀里抱了抱。
黎鸮摇头:“不会的,你也不会要我。你回魂后,就什么都忘了,没有人会永远留在我身边。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黎鸮,我会记住你的,我回魂后一定会来找你,相信我好吗?”谢成赢心一抽一抽的疼,然而他知道,他此刻的疼不如黎鸮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痛苦。
即使,他并不知道黎鸮曾经究竟经历过什么。
黎鸮还在醉着,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谢成赢的保证,他也没回应谢成赢。
他安静了许久之后,就在谢成赢以为他睡着了,正要轻轻拍抚他后背时,小醉鬼的脑袋忽然从谢成赢的胸口猛地抬起,眼神凶狠,凶巴巴地瞪谢成赢,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我是绝对不会去冲喜的!”
谢成赢:“?”
他心头一颤,强压着汹涌而来的怒意,抱着黎鸮,尽量放柔语气,哄小孩似的开口:“黎鸮,你刚刚说什么?冲喜?什么冲喜?”
黎鸮眼前已经是重影了,耳边是杨大鹏安放的鬼哭狼嚎,他有点分不清现在的时间和空间,情绪低落地回答:“他们要我去冲喜,他们要我嫁给一个男人。”
“是谁?”此刻,谢成赢的眼底冷得已经在结冰,滔天的怒意将他的理智淹没。
黎鸮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自嘲地笑道:“是我的亲生爸妈,他们要我去替他们养大的那个孩子,嫁给一个老男人冲喜。”
谢成赢的怒意彻底炸了。
哪个丧尽天良的混蛋老男人,竟然敢让黎鸮去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