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不久,走廊里到处是来来往往找教室的,场面有些混乱。

    商玦打过招呼就往洗手间走,田邈忙不迭跟上。

    他没弄懂商玦特意去洗手的原因,有钱人的怪癖?

    几分钟后,商玦抽出一张抹手纸,擦干后丢进垃圾桶。

    掌心里沾染上的属于陆屿行的体温,似乎也随着纸团一并被丢弃。

    商玦顿时舒服了不少。

    他全程都慢悠悠的,耽搁了不少时间。

    “不好意思,等久了。”

    田邈温雅地笑了笑,“这有什么。”

    商玦:“你周末有空吗?”

    田邈怔了下,“有空。”

    “那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玩?”

    他的邀请完全出乎田邈的意料,导致他镜片下的眼睛中浮起的喜色无处可躲。

    不管商玦是出于什么原因邀请他,都是个好兆头。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当然行啊,几个人啊?什么地方?”

    “就咱们俩,”商玦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在北二街的breeze。”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教学楼里刺耳的铃声跟着响了起来。

    数秒钟过后,洗手间里,伴随着死寂,田邈脸上的喜意被惊愕取代。

    北二街的breeze,是a市有名的一家同志酒吧。

    田邈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半晌没能够发出来。

    “你……”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记错的话,breeze好像是家gay吧吧。这种地方,我还是不去了吧。”

    “是吗?”商玦遗憾地道:“我还以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呢。”

    “哈哈,你搞错了。我喜欢女——”

    “可你要是没去过breeze,那我上周末在那里看见的人是谁?”

    "……"田邈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我真的没去过,应该是你看……”

    “可别告诉我是我看错了。”

    商玦忽然压低声音道:“你的手放到那个男生哪儿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何况是脸呢?”

    田邈猛然抬起头,错愕地直视着他。

    面前的人仍是一副散漫从容的模样,眼含笑意,却让田邈如坠冰窟。

    他看到了……

    不仅仅是看到了,他根本就是在故意耍我!

    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玩?他打从一开始就没存过这种心思,从头到尾都是在套我的话!

    “怎么不说话?”商玦向着他靠近了两步,唇边的弧度一点点消失。

    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惨白的灯光下仿佛变得极为深邃,像是要用那双眼睛攫取人的灵魂。

    田邈被这双眼睛凝视着,竟觉得不寒而栗。

    这个人在外所表现出来的风度,全都是假象。

    “不打算分享一下心得吗?田邈同学。”商玦微微歪过头,仍不打算放过他,“摸得爽不爽?嗯?”

    田邈的表情骤然变得阴戾,戴在脸上的文雅假面被彻底撕开,露出原本的面目:“你到底想干什么!”

    “唷,这就着急了?怎么,你怕别人知道你喜欢男人?”

    “……”

    “哦,你也应该是怕的,不然也不会找个女生谈恋爱。想掩饰什么呢田同学?”

    田邈当然是怕的。从初中开始,他就发现自己只会对同性产生欲望。

    不过,除了在gay吧和软件上找人约过以外,他没跟身边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开什么玩笑?如果喜欢男人的事情暴露,光是周围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何况,从小到大,他在父母朋友眼中都是最优秀的存在,田邈也没想过坦白。

    不过,时间久了,他便开始发觉到遮掩这秘密的好处了。

    但凡周围有长得不错的同性,就想办法跟其打好关系。直男嘛,跟兄弟腻歪起来有时比跟女朋友还亲密,搂搂抱抱,互坐大腿……偶尔在宿舍开起黄色玩笑,一上头,更越界的行为也不是没有。

    愚弄他们所带来的精神上的快感,有时比单纯的性-爱还要来得强烈。

    他不是那种憧憬什么爱情的人,所以一向只在外面约,并不建立长期关系。比起感情,他更舍不得自己在外人眼里光鲜的形象。

    可现在……他维持了二十年的假面,却被商玦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轻易地戳穿了。

    如果他喜欢男人的事情被捅出去,他这辈子就毁了!他以后在学校里还怎么做人?家里那些亲戚邻居会怎么看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把这件事传出去,你自己也得完蛋!”他急促地低吼着:“你也去了breeze,你也是同性恋!”

    “我又没有一边操男人一边跟女人谈恋爱,怕什么?出柜就出柜喽。”

    出柜就出柜了。

    他这副轻飘飘的说辞,几乎让田邈红眼。

    他妈的,你他妈怎么这么好命?你既然这么好命,为什么不给别人留活路?

    “而且,”商玦低笑了声,“你觉得,凭着咱们俩在学院里的名声,谁的话更有可信度?”

    “我要是想毁了你,只要几句话就够了。”

    田邈气焰终于弱了下来,眼球被恨意激得通红,目眦欲裂:“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那我得好好想想。毕竟你不仅长得倒人胃口,其他地方也没有可取之处。”

    “……”

    商玦漠然地望着他,深黑的眼眸中淬着冷光,“第一,从今天开始,你最好是安分点夹起尾巴做人。”

    见他松口,田邈心下一喜。

    “第二,跟那女生分手,时限是明天之前。”

    田邈愣了几秒。

    跟林依寒分手……

    林依寒腼腆内向,长相不错,又有a大的光环在,在外很拿得出手。这也正是他当初跟林依寒在一起的原因。

    要是跟林依寒分手,他未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到另一个更优质的对象。

    他咬了咬牙,问:“只要我跟她分手,你就答应不把我的事说出去,对吧?”

    商玦没有说话。

    “好,我答应你。”

    仿佛是怕他反悔,田邈说完,拔腿往洗手间外走。

    迎面撞上一堵肉墙。

    田邈一惊,下意识地去看那人。

    来人很高,他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对方的全脸。

    “陆、陆屿行?”田邈愕然道,不知道刚才自己跟商玦的对话被听到了多少。

    他的语气不由得慌张起来:“陆同学你怎么在这儿?”

    陆屿行淡淡道:“来洗手间,还能做什么?”

    田邈仔细观察他的反应,从陆屿行平静的表情里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他面色僵硬地绕开陆屿行往前。

    “记住了,明天之前。”商玦懒散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还有,你最好是找个像样点的理由。”

    他身形一顿,匆匆走了。

    待他走后,洗手台前的两人对视了一眼。

    商玦眨了眨眼,“不是要上厕所?”打算杵在那儿上啊?

    “随口说的,只是路过。”

    “哦。”

    陆屿行突然幽幽地盯紧了他。

    “北二街,breeze?同志酒吧?”

    “……”你不是说路过吗?这不是从头听到尾了?

    “上周末,你去了那种地方玩?”

    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他还在住院。

    商玦听着陆屿行冷静的质问,觉得这行为听上去是有点不合适:这跟丈夫刚死三天就出去偷汉子有什么区别?

    他起先想解释自己没去,转念一想,又觉得很麻烦,索性直接“嗯”了一声。

    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我就这样儿,但谁让你喜欢呢?

    陆屿行把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也挺窝火。

    这人就这么浪荡,但谁让以前的我瞎了眼看上了?

    商玦:“刚才的话,你全听见了?”

    陆屿行:“不全是,但听到他喜欢男的,还有个女朋友。”

    商玦:“嗯。”

    陆屿行问他:“你打算替他保密?”

    “呵,替他保密,我有那么好心?只是懒得给自己惹麻烦而已。”

    陆屿行听到商玦这番说辞,多看了他一眼。

    只是怕惹麻烦吗?

    他倒是觉得,商玦不把田邈喜欢男人的事情说出去,并非是怕给自己惹麻烦,而应该是不想给那女生带来麻烦。自己的男朋友是个同性恋,这种事情一旦传开,林依寒不知道要成为多少人下饭的话题。

    陆屿行微微拧眉,“便宜他了。”

    商玦从陆屿行的眼神里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嫌恶,怔了下。

    等陆屿行到时候恢复记忆,戳破他的谎言,估计也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那就太糟糕了。他期待的可不是这种表情,应该要再气急败坏一点才好。

    “话说,几分钟前就已经过上课时间了,你怎么还在外头?”

    说完,他想了想,在句子后面又加了个“宝贝。”

    “我逃课了。”

    商玦有点吃惊,“你居然也会逃课?”

    他印象里,陆屿行大体上是那种挺循规蹈矩的人,哪怕大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人行道剩几十秒红灯,也会耐着性子等红灯结束。

    陆屿行的眼神往一侧偏了一下:“嗯,因为我听不懂。”失忆之后,他脑子里的知识断断续续不成体系,那老教授只讲了两分钟,传达出来的巨大信息量就听得他头疼。

    商玦:………………

    商玦努力忍了几秒,还是没憋住笑了出来。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从陆屿行嘴里听见“我听不懂”这样的话。

    “哈哈!”他奇异的笑点被戳中,越想越觉得好笑,转身用胳膊撑着墙,身子抖了半天,腰身都笑得弓了下去,像一根被雨水打得颤颤巍巍的软韧枝条。

    陆屿行冷飕飕地看着他,总觉得商玦会把自己笑到喘不上气。

    自己的男朋友听不懂课,有这么好笑?

    等商玦笑够了,他微微偏头看了过来,说了一句不知是真情实意的夸奖还是明褒暗贬的话:“宝贝,你可比之前可爱太多了。”

    陆屿行同样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跟“可爱”这个词沾上边。

    商玦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很薄的由眼泪织成的雾,在冷白的灯光下亮晶晶的,正含着笑意望着他。

    他的眼睛生得很漂亮,眼尾微往上翘,有点狐狸眼。这样的一双眼睛,一旦带上一点专注的色彩,就很容易让人陷进去。

    陆屿行跟他对视了几秒,突然感觉有点不太自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现在有时间吗,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