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离又做了一个梦,这次是一个美梦。
她头上绑着精致的辫子,手中拿着外祖父送给她的匕首,在南疆茂密的山林间跑来跑去,像一只灵动的小猴子。
大哥着急地在她后面跟着,大声地喊着让她跑慢一些。
南婆和母亲看着他们在说笑,父亲则和外祖父坐在一起拿着酒壶边饮酒边说话。
花是红的,草是绿的,天空是蓝的,云朵是白的,阳光照在身上是银色的,她跑到了最高处,挥舞着手臂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圆圆的笑脸,最讨人喜欢。
然后忽然天空就变暗了,哗啦啦的雨水倾盆而下,她被淋了个正着,然后,然后沐离就醒了。
她坐起身,盘着腿,看自己睡着的床榻,很奇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竟然不觉得陌生。
眼神迷茫了一瞬,沐离骤然绷直了后背,警惕心起。她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印象是和那个负心汉说话,莫不是那个负心汉担心她将秘密暴露出去有损他的名声,对她狠下毒手了吧?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悄无声息地掀开床帐,穿上鞋子,往外走去。
“阿娘要什么时候才可以醒来啊?”隔着一道门,小哭包担忧的声音软乎乎的。
沐离松了一口气,正待推开门,又听到了小哭包乖巧喊了一声,“爹爹。”
动作僵住,沐离咬了咬牙,呸,厚脸皮的负心汉,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设下诡计让小哭包喊他爹爹了,当初可也是他不要小哭包。
真不要脸!
她重重哼了一声,大力推开了房门,看到坐在男人腿上的小哭包,有些不高兴地招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
“阿娘!你醒了!宝贝安安好担心阿娘呀。”小哭包倒也会看脸色,一骨碌就从庄徽的腿上爬了下来,惊喜地冲过来抱住了沐离的大腿。
“阿娘没事,就是困了想要睡觉了而已。”沐离咧着嘴朝着他笑,又捏捏他嫩嫩的小胖脸。她带着小哭包两天了,从一开始的陌生无所适从到现在也有了几分为人母的感觉,哪怕实际上她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可是,爹爹找了大夫给阿娘看,大夫说阿娘体内有残存的毒素。阿娘,什么是毒?”小哭包仰着头,一脸好奇。
沐离笑不下去了,她中毒了?
“郡主,确实如此。”绿萝就在房间里面,她的脸色比沐离还要难看。
她们从南疆带来的巫医说郡主只是身体乏累,静养即可,而中原的医者却从郡主的脉象上诊出郡主中了毒……
她们自然更信任自己南疆的巫医,可方才绿萝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中原的医者不仅诊出了毒素,还用区区一颗药丸就将昏迷不醒的郡主给唤醒了。
昨日郡主昏迷了八、九个时辰,今日昏迷了一个时辰都不到!
绿萝不禁怀疑,郡主失忆也是因为中毒。南疆巫医和中原医者,她相信了后者。
“本郡主知道了。”沐离没有绿萝那般愤怒,她垂着眼眸,反应很冷静。
她不想让大魏的储君那个负心汉看了南疆的笑话。
“现在很晚了,本郡主要带着安安回去,这次算是你救了本郡主,本郡主就不追究过往的事情了。”她对着静坐不语的庄徽扬了扬拳头,还是没个好脸色。
庄徽看她精气神很足,知道太医拿出的药丸有用,微微颔首,“你体内还有残毒,孤将太医留在别院,连着七日你再过来,太医为你清毒。”
沐离闻言,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将小哭包抱在怀里,看也不看庄徽一眼,扬长而去。
她和绿萝出来的时间够长了,该回去了,否则会被南婆发现。
庄徽没有得到回应,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缓缓摇了摇头。
“明日她不会过来别院。”人不见了,他摩挲着玉扳指,神色复杂。
事实上,今日的他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静。当年误入的那个女子是南疆的小郡主,她因此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他的孩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长到三岁了。
戾气突生,他手上用力,一只茶杯悄然碎裂,碎片扎在他的掌心,鲜血汩汩而出。
若是从前的自己不轻信他人,耐着性子剥茧抽丝地仔细查探,何至于被人愚弄了多年,何至于……
“上辈子,她该是带着他回南疆了。”他注视着手上的鲜血,轻声地自言自语。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到他说了什么。
许久后,他轻笑了一声,似是在嘲弄自己,又似是松开了一层冷冰冰的禁锢。
原来,他已经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软乎乎的爱哭爱撒娇,很可爱,也和那个小郡主一模一样的干净。
“杨进昌,你亲去西南都司卫府一趟,孤要知晓南疆究竟发生了何事。”庄徽的心情突然变好了,嘴角挂着和从前一样宽和的微笑。
尽管笑容没有变化,可杨公公还是从太子殿下的语气中发现了一丝端倪,毕恭毕敬地应了。
本想询问如何安排小公子的话也咽了下去。
东宫有子是天大的好事,但小公子生母的身份那位南疆小郡主又实在麻烦。
本朝太、祖以史为鉴为了防止外戚专权把握朝政,严格规定了皇后、太子妃等皇家内命妇的出身。世家不行,权宦不行,王公贵族更是不行。
太子妃和皇后的出身最好是清白的书香之家,父兄的官职最高止步于五品,这么多年下来已成众人的共识。
要是让南疆这位小郡主做了太子妃乃至未来的皇后,嘿,简直是要了朝廷官员的老命。
郡主!还是一位实权郡主!外戚的势力该有多大。
但是反过来,若是不让郡主入皇家,太子妃将来诞下了新的子嗣又该如何?南疆有了皇室血脉在手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当然,让小郡主做太子殿下的侧室那是想都不能想,提都不要提的。
总之,很麻烦,相当的麻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进不退更不是。
***
马车绕了一个圈,悄悄地回到了沐王府。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南婆。
夜里,沐离带着小哭包睡在了同一个被窝,或者说,她睡在了三年来小哭包一个人住的地方。
她中了毒,绿萝实在不放心,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她住的东院全部理一遍,摆设要换,熏香要换,床帐窗纱等等全部都要新的。
沐离折腾了一天,确实很累了,想了想就跟着小哭包去了他住的小院子。
小院位置不起眼,里面的用具摆设却都是最好最舒适的。
见此,沐离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怀疑那个十七岁受了欺骗的自己生下小哭包迁怒到了他的身上,才对他那么冷淡。
冷淡归冷淡,若是在其他方面也对小哭包不好,沐离就真的坐不住了。小哭包是她生下的孩子呀,和她血脉相连,她要像外祖父对母亲,母亲对自己一样地对待他,爱护他长大,为他遮挡风雨。
“阿娘,明日,宝贝安安和阿娘还去见爹爹吗?”阿娘睡在他从小的床上,小哭包明显比往日兴奋,也很主动。
他缩在沐离的胸口处,脑袋枕在她的手臂上,期期艾艾地开口。
小哭包不过只有三岁,能听懂大人的话但弄不懂大人之间复杂的感觉,他只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爹爹做了错事惹阿娘生气了,以为只要认错乖乖的,过不久阿娘就会原谅爹爹。
他第一次见爹爹,温和的爹爹和他想象中简直是一模一样,离开的时候就舍不得了。
“今日已经出门了,明日再出门会被南婆发现的。阿娘也有事情要忙,不能拖了。”沐离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很遗憾地拒绝他,心中微微发酸,才见了一面呢,就这么喜欢。
“那,宝贝安安和阿娘后天再去见爹爹。”小哭包有些失望,但也很听话。
沐离摸摸他的脑袋,很快和他互相依偎着睡着了。
睡梦中嘟囔了一声负心汉。
次日,她果然没有出府的意思,小哭包眼巴巴地想要跟着她也被她交给绿萝了。
她失忆的事情沐王府暂时只有绿萝知道,那么为了不让人发现这个秘密,她势必要将这五年来发生的事情都记在心里,包括南疆往来的信件。
还好,中原的皇帝有史官专门记载一言一行,南疆也有小吏在她身边将五年来发生的事情记在纸上。
一整天,她埋在书房里面,几乎没有闲暇时间喝一口水。
实在困乏的时候,也不强迫自己,趴在桌案上倒头就睡,睡醒了就继续埋头死记。
她到京城为质的头一年倒是还好,因为年纪尚小,大部分时间都在府中接受大魏官员的讲学,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她记得。
可能唯一有点动静的就是她教训了几个喊她小南蛮的官员子弟吧。看到上面写着那几个官员子弟还被太子温和地训诫了一顿,沐离长长地哼了一声。
负心汉,贪图她的美貌故意接近她的!
继续往下翻,沐离的动作就慢了一些。
因为按照小哭包的年龄,她就是在这年被负心汉哄骗了感情钻了小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