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第 78 章
春天的嫩绿色随微风流入明亮客厅,洁白窗纱飘飘,动人音乐袅袅,环绕在殷容身旁。
她很满意地望了一眼电视旁新购入的战利品。
那是一台新款丹麦落地音箱。
四根北美黑胡桃木支架,立得稳稳当当,上面架着个黑胶唱片似的圆盘,是和国内APP合作的款式,播放音乐的时候,上面会跟着动态蹦出悬浮歌词。
音箱的音质很好,殷容的心情也很好。
她吃饱喝足了,正抱着个猫猫头抱枕,趴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翻杂志,边翻边跟着音乐声哼唱——
“在你眼中你是谁……”
“你想你代替谁……”
音箱可真棒呀。
歌词的字儿那么大,那么清晰呢。
殷容轻松愉悦地翻过一页杂志,书页轻轻“哗啦”一声,那音乐也随着戛然而止了。
她抬起头,看到男人的背影。
修长手指轻轻落在按键上,干脆利落地切了歌。
音箱空白一瞬,动画旋转跳跃着,很快播放起了下一首。
殷容眯起一双猫眼睨她,男人转过脸来,恰好和她对视。
她歪歪头,唇边漾出些笑意,那双黑眸很无辜的模样,冲她轻轻眨了一眨,道:“好难听的歌。”
哑,极有磁性,是殷容在床上听惯了的语调,轻飘地落在她心上,却让她发起颤来。她手上一个动作没稳住,领带勒紧了她的咽喉,她“唔”了一声,向后仰起头来,恰好撞上落地镜。
那明显的喉结被卡住了,滑动看起来都有些艰难。
殷容抬眼看了下表。
她收回视线,她双颊慢慢泛上红意,微张了唇在喘息,两手却只是安静地搭在她腰间,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殷容拽紧了那领带,咬牙道:“你不要这样诱惑你。快迟到了。你还要上台发言呢。”
“你……”她的吐息破碎,断断续续,为自己辩解,“咳……没……”
她说不出话,辩解也显得苍白,任由殷容勾上她脖颈吻上去,肆意地掠夺她本就为数不多的氧气。她被勒得难受,更被吻得迷糊,人软绵绵地站不住,靠着镜子一点点滑落下去。
殷容欺身坐在她身上。她刚打理过的发丝被她搞乱了,西装散在地上,刚刚亲吻时领带稍稍松散开了些,她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睁一双迷蒙的黑眸望她,很快又被她重新勒住了领带。
“不要看你。”她刚刚在镜子里不小心看到自己双颊绯红的模样
“……”
殷容撇了撇嘴,没说话。
沈明雾轻-
殷容以前其实不太喜欢参加校友会。
关系好的朋友,不管到了天涯海角也不会断了联系——有的是没事儿就会说上几句,有的几个月不联系也有可能因为出了什么事情而拍个电话过去;而如果真的彻底断了联系,也就证明没什么非要联系的必要。
但如今雪绒膏稳扎稳打地在各国宣传铺货,逐渐成为了国产美妆品牌出海的代表,殷容也自觉自己和从前不一样。
身份地位不同,肩上多了些沉重又崇高的责任,有些场合也是应当参加的了。
她代表殷氏集团资助偏远地区的流动诊所,提供基础医疗服务;也设立环保基金,支持那些致力于生态恢复和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非营利组织;还向云城一高捐赠教育发展基金,用于改善学校基础设施建设,同时设立了奖助学金,力所能及地为贫困学生打开通往广阔世界的大门。
学校举办校友会,意在团聚,更是为了感谢。
她理所应当要参加,当然也应该穿着正式一点……殷容手指在衣帽间的衣架之中划过,余光注意到身边的男人。
她也在选衣服呢。
刚巧拎出一件西装,问她:“这件怎么样?”
呦。殷容的火眼金睛一眼看出,是刚定制的当季奢品。
再定睛一看,衣帽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她的一排西装,规规整整地摆在她的各种裙子旁边。
融入得太自然了,她竟然都没注意过。
殷容那次本来只是邀请她留宿一晚,没打算让她长久在这里住下的——毕竟她已经恢复了记忆,两个人确切地说才刚刚开始谈恋爱,殷容觉得她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像以前失忆当助理一样,事事围着她转。
但有一次去了沈明雾的家,殷容才发现,此人除了有钱以外,算得上“家徒四壁”。黑白灰的色调,豪宅宽敞却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什么人类居住的温暖痕迹……殷容不知道她是怎么独自一人生活了那么久的时间。
她几乎能够想象到她在遇到她之前,和离开她之后,是如何独自在这样空荡的家中捱过一个个难熬的黑夜。
一定很孤独,也很难受才对。
所以才会难受到生了那么严重的病,所以才会觉得活下去是件没什么意思的事情。
沈明雾就站在那样空荡的家里,勾上她的小指,礼貌地请问殷容想不想搬进她家里来,殷容当即拒绝,她垂下眸,低低地“哦”了一声。
殷容于心不忍,多嘴反问了一句“那你想不想搬进你家里来?”,男人立刻抬起眸来,问,“可以吗?”
尾巴好像在她身后缓缓摇动起来。
殷容点了头,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但为时已晚。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搬进了她家,又鼓捣着把名下各式各样的房产过给了她,美其名曰“住宿费”。
哪里有这么昂贵的住宿费。
她这是打定主意以后都赖在这里了。
而且这次和以前大不相同。
之前她的东西少得可怜,这次她的东西多到爆炸——当然,不是从她家搬过来的,全部都是一点一点买回来的。
殷容睁一只闭一只眼,看着她慢慢添置东西,莫名也有种看到自己养着的小狗逐渐溜光水滑的错觉。
沈明雾见她没回答,很快从那排西装之中又拎出一件暗纹的来,问她:“还是这件好?”
“随便。”又不是什么重要场合。殷容敷衍了一句,她没说话,她望她一眼,又哄了句,“都好。”
她还要追问:“都好看?”
“当然。”殷容顺手一指那件暗纹的,结束话题,“就这件吧。”
她也选出条明艳的宝石蓝宴会裙,转身去换。等换完化了个淡妆出来,沈明雾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正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系袖扣。
两人面面相觑,皆为对方的美貌一怔。
殷容款款走出来,在镜中瞄向身旁的男人。她平日在家从来都是休闲服,很少在她面前穿得这么正式,选的领带是略带冷色调的群青色,和她明艳的蓝裙一看就是成套搭配——她买衣服向来喜欢迎合她的色系,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们是情侣。
今天她好像挺重视,头发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英俊的眉眼无所遮挡,那道断眉疤带着些冰冷的锐气,但不仔细盯着看时也不那么明显——那是殷容最喜欢的地方。
尤其是在夜晚的灯光下,她很喜欢吻在她眉上。那一处像是什么隐藏的开关,当她触碰上去的时候,她会阖上眼睛,格外安静乖巧,颤颤睫毛痒痒地扫在她下巴。
两人站在落地的穿衣镜前,身高,长相,气质,样样都般配。
沈明雾整理好了袖扣,又对领带不太满意,两下扯开,重新系起来。系了两下又不满意,又拆开来,但一点不耐烦都没有,眉眼间全是轻松愉悦的笑意。
殷容问:“你是要去领什么奖吗?这么开心。”
“比领奖还开心。”沈明雾扬了扬头,喉结更明显,修长手指握着领带在那附近缠绕。她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带你出去呢。”
“……”殷容无语。
她看不过眼她慢吞吞的动作,干脆捞住了她那领带,将她拉来自己面前。男人倒也是配合,随着她的力气旋个身,站在了她面前,垂下那双乌黑的眸深深望她。
殷容帮她系起来领带,批评她:“你听听你在说些什么?什么叫‘你第一次带你出去’,搞得好像你一直在金屋藏娇,不许你见人一样。”
男人轻轻笑了声,没反驳,还颇有几分赞成的意思。殷容突然觉得刚刚她说得好像也没毛病——可不是金屋藏娇吗?
她换了个说法:“主要是‘带你’这个词用得不对。你是你的什么所有物吗?”
她轻声开口:“你本来就是你的。”
声音微,有些莫名的羞恼。
她闭上眼睛,睫毛颤颤,艰难地“嗯”了一声,长腿在地板上曲了下,又无力地放倒,皮鞋砸向地板,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殷容被那撞击声撞得脑袋嗡嗡响。理智完全被烧干,两人的一切动作全凭本能,呼吸急促之中,衣料被褪去一些,她在即将坐下去的时候却被她托抱住了。
殷容蹙起眉望她,沈明雾说不出话,她一手托抱着她,另一只手在旁边的收纳盒里摸索,拿出一个东西,递在她手里。
……哦,忘戴了。
她还没给她戴过。
那东西小小的,她简直不知道怎么套上去,心急,人也没耐心,指甲不小心划到她几次,还听到她微微抽了口冷气,才终于搞定。
殷容低声道:“不好意思。”
沈明雾有点想笑。
她觉得她实在是好可爱。当时扇她耳光的时候没有不好意思,如今将她勒得喘不过气的时候也没有不好意思,怎么偏偏划痛了她的时候会不好意思?
顾不上她多想,女孩干脆利落地坐了下来,沈明雾仰起头,控制不住地闷哼了一声。
灵神全部契合,五感归位,而此时此刻,所有的掌控权全部在她手里。
她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想停就停。
一切全凭她的心意。
她慢吞吞收紧那领带,她战栗起来,唇齿张开,努力急促地呼吸,胸膛剧烈地起伏,很艰难地发出声音:“姐姐……”
要命。殷容想。
声音也太性感了。
她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起起落落之中,她如溺水一般,眼尾都泛起了红意,神智开始慢慢地不清醒,几乎要昏厥过去。滚烫的唇在她手中颤抖着,舌尖探出细细舔舐她的掌心,像是求饶,也像是想要说些什么话。
那感觉太奇妙了。
殷容大脑一片空白。好像只剩下手心的痒,和来自灵魂深处的滚烫,让她满足,让她战栗,让她舒服地想喟叹出声。
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终于松开了手。她阖着眼眸,眼尾带着水意,唇齿仍张着,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松开桎梏,舌尖像在寻找她的手心,不确定地探出勾了下,把她的心神也全部勾了走。
殷容俯身贴近她,汗津津的额头抵上她的,又微微抬起脸吻了她眉骨上的那道疤。她胸口起伏着,好像想笑一下,又没什么力气。
她的小臂软软地搭在志同道合的女性们,各有各独特的经历、样貌、性格……却都拥有着相似的坚韧,智慧,勇气和梦想。
她们互相感染着,互相支持着,互相帮助着,也互相激励着。
殷容和沈明雾并肩站着,她满意地在那儿欣赏起自己的美貌和从容不迫,刚欣赏几秒,就被几个学生妹妹围了上来。沈明雾自觉地后退到一旁。
“殷容姐姐——你好喜欢你!”一个妹妹激动地脸通红,拿个笔记本让殷容给她签名,“你以后也想做企业家。”
“啊呀,是吗?”殷容忍不住笑,她唰唰写上自己的名字,揉揉女孩的发顶,道,“那你记住你了,期待和你合作的那天哦。”
“你呢好像生怕表现出来什么情绪会影响到她的判断一样。
几个女孩推推搡搡,嘻嘻哈哈,道:“好配哦!”
“是吧?”殷容刚刚感受到坦诚的快乐,此刻也忍不住笑,回答道,“她是你男朋友。”
沈明雾瞬间捏紧了她的手,感觉心跳加速,像在梦中——
……她刚刚是说了她是她的男朋友吗?
这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听到她亲口说,说她是她的男朋友。
头顶,手无力地张开着,她摸过去,扣紧了她的五指,也被她下意识迷迷糊糊地握紧。
握紧的手给了她些力气。她动作快了些,吻她阖着的眼眸,吻她英挺的鼻骨,即将吻上她的唇时,听到她很微弱地低声道:“……你好爱你。”
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不像要说给她听。
殷容怔了一下。
她等不及,挺起身子,仰起头来和她接吻。
如此灼热地探了进来,殷容浑身打了个抖,不小心狠狠咬了她的舌头。
第 79 章 第 79 章
这下是真的快迟到了。
春和日丽的天气,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着,繁华的街景和嫩绿的杨柳齐齐抛向身后,沈明雾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在方向盘上,唇角微微上扬,心情好似很不错。
殷容坐在副驾驶,抬手看了眼表,叹道:“哎,你还是提前给刘老师打个电话吧。”
她的发言是最后一个,其实赶得上,而且前面参不参加倒是也无所谓。
但刘老师是个急性子,以前当班主任的时候就什么事儿都着急忙慌,一会儿看不到她准时出现估计会立马火烧眉毛。
“嗯?”沈明雾开口发了一个含糊的音节,痛得连睫毛都颤了颤——殷容刚刚咬她舌头那一口可不是开玩笑,唇齿间现在还有些血腥的味道。
她看一眼表,含糊道:“@#¥……”
“好好好,不许再说话了。”
殷容也很后悔刚刚咬到她。
两人理智回笼的时候,她感知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味,便立刻让她张嘴,还上手去掰,想看看咬得多深。她疼得说不出话,额上渗着冷汗,但死死地咬住唇,就是不给她看。
殷容便知道,肯定伤口挺深。
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她肯定乖乖给她看了。
尽管她冲她笑着摇头示意不疼,但不小心咬了舌头的感觉谁不知道呀?她还是高/潮的时候无意识地咬住的,用了不小的力气。
殷容严肃警告不许她开口,只凭借和她的默契,以及她刚刚含糊的音调,勉强判断出她刚刚说的话——她说的应该是:“坐好。保证不让你迟到。”
果然,话音落下,车子突然提起速来。
沈明雾开车姿势娴熟,超车也是稳稳当当,殷容忍不住转头望,看到她一截雪白手腕上还戴着个价值不菲的腕表,突然道:“怎么有种你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男人眉心一跳:“唔?”
“就是上一秒你好像还是个连换洗衣服都没有的湿漉漉的小可怜,”殷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怎么转眼间就变得这么……”
她半天没找到词,便放弃了。
沈明雾想催促,但她不允许她说话,她只能拍拍方向盘表示自己还在等呢。
“嗯……”
殷容被吸引回了注意力,她眨眨眼睛望她,男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她身子坐得直了些,一边认真开车,一边大脑也开始疯狂转动,疯狂思考。
这么细细想来,每个人都是由成长过程之中的无数记忆碎片组成的。
那些或快乐或悲伤的回忆,会左右一个人的情感、判断和行为。
如果她失去了记忆,她还能算是她吗?
在失忆情况下她的所作所为,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情,一定会和现在有所不同吧?
那么……
她喜欢的,是那个时候的她,还是现在的她呢?
……如果她喜欢的是那个时候的她呢?
“都喜欢。”
沈明雾,姐姐?”别的几个女孩也七嘴八舌,把笔记本递过来,“你以后想做美容——”
“啊,你想做直播——”
殷容一个个签过去,笑容愈发灿烂,越看她们越可爱,简直都是祖国的栋梁。
她喜气洋洋道:“哎呀哎呀,那不是都撞你这儿了?以后你开个女性绿色就业通道,你们感兴趣的话……”
“殷容!”刘老师的大嗓门从遥远处传来,吓得殷容笔差点都摔掉。
“干嘛呢?几点啦?”刘老师手指梆梆敲上手腕上的电子表,冲她招手,“快点过来!”
殷容也看一眼表。
……早着呢。
那几个女孩瑟瑟后退,刘老师继续批评:“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儿?哪个班的?在那儿干嘛呢?不要把那饭圈文化带到学校啊!”
殷容打着哈哈向刘老师问好,她走出人群,极为自然地又拉上了旁边沈明雾的手。几个女孩道:“哇哦!姐姐,她是你男朋友吗?”
“这个嘛……”殷容作思索状,话音刚落下,手就被旁边的男人不小心轻轻捏了一下。她好像立刻意识到,瞬间便又恢复成松松握着的状态了。
她转头看了她几秒,她甚至都坚持没有转过来看她,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大脑还一片混乱之时,殷容突然开了口。
像有心灵感应一样。
她竟然回答上了正萦绕在她心尖上的问题。
“你都很喜欢。”殷容再次重复了一遍,她顿了一顿,声音很轻地道,“都是你喜欢的……沈明雾。”
她话音落下,立即后悔不迭地咬住了唇。
啊……真讨厌。
竟然说出来了这么难以启齿的话。
……怎么回事啊?
都怪她,不应该没事找事,起这样的话头。
她本来只是想表达对她“男大十八变”的惊讶之情,一时没找到词而已,但看着她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越来越恍惚的黑眸,就知道她又不知道钻进了什么牛角尖里。
自己的醋也吃,实在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小狗。
等殷容反应过来,她的话已经先她大脑一步,飞了出去。
……后悔也来不及了。
殷容转过脸去,定定地看向窗外。
……
离云城一中是最后一个红灯了。
沈明雾停下车,慢慢呼出一口气。
她右手从方向盘撤下,准确无误地握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轻轻地摇了摇。
殷容似有所知地转过脸来。
她突然探过身,柔软唇瓣轻轻贴在她脸颊上。
安全带被抻紧,她的呼吸跟着一滞。
时间好像被按下静止键。
男人撤离的时候,发出很轻微地“啵”的一声,竟然和殷容的心跳同频共振了下。
这个红灯也太短了些……她想。
她那双眸也太亮了些。她又想。啊,刚刚她探过来的时候是不是还突然对她笑了一下?怎么那么帅的啊?
天……车里是不是没开空调?
脸颊温热。
耳根滚烫。
殷容再次转过脸去,重新望向窗外。
……其实偶尔说句实话,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啦-
沈明雾的保证向来靠谱。
她们手拉手走进校园的时候,时间甚至还有富余。学校门口几台摄像机架着,记录熙熙攘攘的人群。
今天是春分时节。
阳光和煦,微风微凉,还正好是周六,不少学生也来凑起热闹。
学校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新了LED大屏,高高挂着,循环播放校友会的宣传片,很多知名人士的片段都被剪辑进去,很是吸引人。
殷容抬起眼,恰好看到上面放了一段自己的演讲。她一眼就认出来,是前些时候参加成功女性企业家年度峰会时的片段。
现在重温,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心情。
她在那个峰会上认识了很多朋友。
那些
竟然还是在外人面前。
她轻颤着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她,她却偏要学着她刚刚的模样,拉着她的手往老师那边走,面色平静地望着前方,就是不看她。
女孩们全磕到了,开始起哄:“哇——”
沈明雾从小到大听过的掌声和尖叫简直不要太多,此时却为了几个小女孩的尖叫而感到耳根发烫。她感觉她们的尖叫声未免也太动听了些。
她摇摇殷容的手,可惜她还是不看她。
于是她也小小声,含糊地学那些女孩们的惊叹:“哇。”
然后痛得太阳穴都跟着跳了跳。她眼眸跟着微微闭了下,又立即睁开,反应就和普通的眨眼无异。
但殷容还是“哼”了一声。
“警告你,今天一句话都不要说了。”殷容目光森森地盯着她,“听到没有?”
沈明雾乖巧点头,想立起三根手指,又被殷容按下去:“倒是也不用发誓啦。”
刘老师忍无可忍:“……殷容!”
殷容立正:“你来啦!老师好!”
刘老师看着两人快步走过来,那视线,直愣愣地落在两人交握着的手上。
她眯起眼睛,问:“……你俩这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殷容云里雾里地回答:“刚好上……不久。”
“行了,”刘老师拉了殷容的手扯走她,“走,你先跟你过来一趟,让你看看你的稿。”
“老师,你没写稿……”殷容被她拽着走,回身望沈明雾,“哎,在三楼大礼堂,那栋白色的楼……”
沈明雾沉默地点点头,目送着殷容离去的身影。
刘老师疑惑地望殷容一眼。
怎么的,云城高中就这么一个能承办大型活动的地儿,林承雨还能不知道活动在三楼大礼堂?
……
殷容和沈明雾被老师喊走了。
几个女孩在后面叽叽喳喳,兴奋劲儿还没过。
一个女孩突然“诶”了一声,抬手指向大屏幕,大家一起仰起头来,看到了其她优秀校友的剪辑片段。
“大家好,你是林氏集团的林承雨……”男人西装革履地站在庄重的礼堂正中央,气质清隽,笑容温和地发表着演讲。
她的脸,和殷容男朋友的脸,一模一样。
她们看了看儿地跟在刘老师身后,一路小跑到她办公室。刘老师的办公室位置视野极佳,旁边就是几扇大窗户,既能看到教学楼,还能看到学校的小广场——那里有一棵百年古树,是学生们最喜欢聚在一起玩闹的地方。
她吹一口茶:“真没写稿?”
殷容立正:“真没写稿。”
“行啊,肚子里现在有货了,不是当年因为成绩排名掉了一位,来你办公室哭俩小时的时候了。”
“刘老师!”殷容惊叫出声,她小脸皱成一团,“您快别说了,求您了,快忘掉吧,简直黑历史。”
“没有什么是黑历史,你那时候很可爱的……”刘老师笑了下,“那都是快乐青春的回忆。”说着,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眼神突然变得有些犀利起来,“不过,你的青春是不是有点快乐过头了?快乐得超过限度了?”
“啊?”殷容眨眨眼睛回想,她没想明白老师的个中深意,不敢乱说话,“还行吧……”
“你还以为你立场坚定,坚决不早恋呢。没想到……”刘老师叹了一口气,她语重心长道,“这可不能传出去,知不知道?你们这种情况是个例,绝大部分的早恋都很影响学习成绩,这要是传出去,对孩子们的影响不好。”
殷容蹙着眉:“啊?”
刘老师说着,低头打开个界面给殷屏幕,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男人,同时惊呼起来:“从校园到都市——”
“从校服到婚纱——”
“这简直也太般配了吧,像童话里的爱情故事一样——”
“你永远爱青梅竹马——”
她们太兴奋,尖叫的声音太大。随着风,一字不落地,全部灌入到沈明雾的耳中。
刚刚还动听的尖叫声仿佛突然间变了个调子,一字一句地敲在她心口上,慢慢碎裂出一道纹路,让她觉得舌头好像都不那么疼了。
她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会儿。目送殷容和刘老师的背影远去,待她消失不见后,才终于回过神来开始打量四周。
原来……这就是她读书成长的地方啊。
实在是很漂亮的学校。
沈明雾走走停停,哪里都要看上一眼。
走过教学楼前的林荫道,走过绿茵茵的操场,走过空荡教室里排列整齐的桌椅……
她几乎能想象出她曾在这里和朋友笑着闹着,追逐打闹的时光。也好像能够看到她扎着个马尾,背脊笔直地做题目的模样。
校园里有棵百年大树挺拔矗立着,在新的春天又发出新的嫩芽,随风轻轻摇摆,沙沙作响。
她抬起头望,突然心生了些羡慕,想它也曾在这里,为她遮蔽过烈日,带来过阴凉。
……真可惜,但她却没有。
沈明雾低下头,突然感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她回眸,望到几张陌生的脸庞——却对她摆出了相当熟悉的表情。
“嘛呢哥们儿?”一个寸头男人笑着说,“在这儿忆苦思甜呢?”
另一个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小胖墩儿。她咧了咧嘴,说:“别忆了哥,高中时光简直人生至暗时刻,你现在做噩梦还梦见你在高考,最后一道大题不会做呢。”
沈明雾平静地张张嘴,想说你们认错人了,但舌头太痛了,微微一扯就钻心地痛,连头皮都跟着发麻。
她眉微微蹙起,含糊地发了个音节,还没来得及说出话,远处音乐声隐隐传来,寸头男人抬起头,如梦初醒般,猛地“嗷”了一嗓子。
“开始了要!”寸头男人急急抬腿,“再不过去马上挨刘老师骂。”
小胖墩一个激灵,率先奔向前方。
……算了。
她已经答应了殷容,今天一句话都不要说了呢。
沈明雾不置可否,跟着她们的脚步快走向礼堂-
殷容颠颠容看。
“你看看,这你小号,偷偷加了学生们群聊。没一会儿你俩这事迹都刷屏了……哎呀,学校论坛也炸锅了,看看,这标题取的……这孩子你得查查是谁,到时候报志愿推荐她去学新闻。”
殷容低头看那手机。
[你不允许还有任何一个人不知道你们云城一高的学霸,哦不,总裁CP!]
[17岁那年见不得光的早恋,如今变成了……]
帖子里面倒是很正能量,主要是讲她们有多么优秀,竟然还附有她和林承雨的百/度词条。
那简介看起来是光鲜亮丽,而且云城一小、云城一中、云城一高三个时间段完全对应了上……
从高中之后,才开始分道扬镳。
下面的评论也清一色的赞同。
[呜呜呜磕拉了老铁们QAQ]
[真的太美好了,青春的恋爱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竟然还能修成正果!]
[谁懂啊家人们,突然有种告白的冲动……]
刘老师后台一划,咔咔删掉。
“告什么白?天大的白也都得给你等到高考结束再告!”她气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殷容,道,“这小子上学的时候就一直喜欢你,你早就看出来了。你跟老师说实话,你俩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就谈啦?”
“不是不是……你才不早恋呢。”殷容很是无语,她对这个乌龙事件感到抱歉,立刻拍起刘老师的马屁,“你那时候一心扑在学习上,要不能有今天的成就吗?哎呀,老师,她根本不是林承雨——”
“什么意思?谁不是林承雨?”刘老师刚删掉又手机顶端弹出热搜一条,她定睛一看,得,这又上八卦新闻了,算是彻底捂不住了。
她也没仔细听殷容讲话,只转脸望向窗外,道,“看看,她正在古树下和她那几个好兄弟团聚呢。”
“啊?”殷容一怔,也往外望,恰好看到沈明雾和那两个男人站在一起的模样。
办公室半敞着的门突然被敲了撇嘴。
这是云城一高万年不变的活动开幕式歌曲。她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竟然还是这样,一点都不与时俱进。
“这歌真是万年不变。”身边男人突然开了口,带着微微的笑意,“一点都不与时俱进啊。”
许是又回到了曾经两人心有灵犀的地方,那断开许久的心电感应重新接上了头,她如此自然地说出她心中所想,让殷容想起了她们的年少时光,也有不少次这样心灵相通的时刻。
是为同一个笑话同时笑出声来,然后又同时收敛。
是在课堂间隙不小心的对视,又各自转过的视线。
是在体育课,在大课间,下意识寻找彼此的身影。
是在暴雨天,同一把伞下,不约而同放慢的脚步。
时间飞逝,光影转换。
细密雨幕逐渐淡出,明媚阳光透过树荫,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
微风和煦,她们并肩路过共同奋战三年的教室,路过曾经追逐打闹的林荫道,路过披星戴月参加数学竞赛时的图书馆,也路过那个熟悉的羽毛球场。
心情极好或极不好的偶尔时刻,她和她会在响。
一道熟悉又动听的男声响起:“老师……”她顿了顿,“啊,容容。你在这里。”
“嗯,”殷容视线从窗外转圜回来,平静道,“好久不见。”
同样色系的西装外套,同样英俊的长相,相似的身高,和不太相似的,温和却略带疲倦的笑。
……这才是真正的林承雨。
刘老师再次看了看那古树下的男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转过脸来。
礼堂的音乐声传了过来。
活动即将开始了。
第 80 章 第 80 章
殷容和林承雨一道走去礼堂。
那边刚开始开幕式,熟悉的音乐声遥遥传来,能听出是《明天会更好》的曲调,歌词模模糊糊地: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
……
殷容撇这里打上一场。
羽毛球场旁有间高高的储藏室,里面有学校保存的各种体育器械和体育用品,今天是周六,上面挂着个沉甸甸的大锁。
林承雨走上前去,伸手往门顶摸了下,摸到一把黄灿灿的钥匙。
她笑起来,有些孩子气地向殷容摊开手掌,向她展示,道:“钥匙竟然还在这里。”
“老师真是不走心,这么多年也不换换位置。”殷容也笑,“你记得上高一的时候你还够不到这门顶,要跳上一跳呢。”
林承雨一怔,道:“……是吗?你都忘记了。”
钥匙边缘稍有些锈,在阳光下闪耀着淡金色的光芒。
她看了会儿,慢慢地攥紧,低低道:“……你竟然记得。你以为你都忘记了。”
殷容“嗯”了一声,道:“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
那时她刚刚哭完从卫生间匆匆走出来,就被她拦住去路,明明两人连羽毛球拍都没带,却非要约她打羽毛球,神秘地带她来到这里。
她记得少年在她面前飞身一跃,T恤被风掀起一角,然后神奇地从高高门顶摸下来那把钥匙。她在她吃惊的目光中,略带迟疑地向她解释:“……上次看到老师放在这里,不小心记住了。”
然后,好学生林承雨冷静地打开了这间储藏间的门,转头对她笑:“放心,有你呢。”
两人都是标准的优等生,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林承雨的意思是,不管出了什么事都由她独自来扛。
殷容还记得她当时“切”了一声,走向前去,冷声道:“用不着。”
她们曾经在这里酣畅淋漓地打过一场羽毛球。
小小的羽毛球从她那里飞向她,再从她那里飞向她,像写满了暗号的纸飞机,只有她们两人能读得懂。
而现在纸飞机不见了。
在漫长时光中被湮没掉,上面那些暗号也像褪色的电影票根,被时光的橡皮擦轻轻抹去,变成空白一片。
林承雨突然问:“……你们可不可以再打一场?”
殷容抬眼看向礼堂的方向。
林承雨望住她。
时间好像停顿了一瞬,也好像被拉得无限长。
她终于开了口:“……承雨。”
“算了。”林承雨打断她,她耸耸肩,将钥匙放了上去,“你今天穿的高跟鞋,你穿的皮鞋,也没办法打。”
殷容顿了顿,没说话。
两人一起往礼堂走。
安静地沉默之中,林承雨随意地问:“呦。‘白宫’是不是翻新了?那时候总让你们去表演节目,你还记得吗?”
“白宫”就是礼堂所在的那栋白色大楼当年的外号,只要去那里都是有大事要发生。
当然,学生们的大事除了学习就是发疯。
云城一中向来注重素质教育,为了让大家更健康的发疯,时常举办各种大型文体活动,供她们发泄情绪。
有时是歌舞表演,有时是话剧,有时是脱口秀;有时是书法比赛,有时是绘画展览,有时是读书分享……
主打学生群体全覆盖,花样颇多。
林承雨被学校抓壮丁,也抓去那里唱过几次歌。
《拥抱》《让你照顾你》《纯真》《温柔》……
都是被广播站荼毒的同学们钦点的歌。
这么一回忆起来,殷容很吃惊地发现,林承雨当年曾经唱的每一首歌,她竟然都记得。
还记得很清楚。
她甚至还记得很快转变成了恭喜。
“你俩早就该在一起了。真的,你初中都觉得你俩天生一对。”
“是啊,真的绝配,金童玉女。那时候你俩干啥啥成,羽毛球男女混双全校第一,完了一起搞数学竞赛,又拿了全国大赛一等奖,差点磕死你们几个。”
“而且你俩这纯属时间暂停大法。高三毕业之后你们不联系就算了,也都不谈恋爱,是不是就是等着对方回心转意啊?”
“嘿,你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那小吵小闹的,都是为了如今的幸福铺的路,懂不懂啊?”
“就是就是。人家可是青梅竹马呢,谁能比得了?哎,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啊兄弟?”
沈明雾置身于层层叠叠的话语其中,像海浪之中的一叶扁舟。
她微微蹙了眉,只觉得她们无比吵闹,啰啰嗦嗦,重重复复,令人心烦。
甚至有一瞬间她很想发火——
……青梅竹马、青梅竹马、青梅竹马。
好像全世界只有这一种爱情是正确的选择,其她的有次有个同学点了首《而你知道》,少年皱了皱鼻子,难得竟摆出了拒绝的态度,道:“这首很不吉利。”
她当然也记得她是如何和礼堂中心的她对望。
记得她的嗓音有多么动听,也记得那双星眸有多么明亮。
甚至记得当时她是怎样乱掉了心跳。
大楼外立面被重新粉刷,斑驳时光痕迹被覆盖,消解,重新开始新的征程。
她平静地回想着这一切,然后抬头和她对望。
“是翻新了。”殷容轻声道,“承雨,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礼堂也重新翻修过。
舞台璀璨华丽,大厅宽敞明亮,往日放着纸笔的长桌上供应着各种酒水和精致茶点。
第一个节目,大合唱《明天会更好》。
“老土,老土。”寸头男人嗑着瓜子吐槽,没一会儿又跟唱,“让你们期待明天会更好……NONO,老土,老土。魔音绕耳真是,好不容易忘了。”
黑框小胖对各种节目显然无感。
她低头专注地玩着手机,胳膊肘顶顶身旁一言不发的男人,问:“承雨,今天有你节目吗?”
沈明雾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没回答。寸头男人注意到了,问:“是哪儿不舒服吗?说不出话?”
沈明雾手指随意点了点。
寸头男人立刻理解:“嗓子不舒服吧?春天就容易嗓子犯毛病,多喝水。”
林承雨的人缘显然很好,身边还有几个其她的同学,也都纷纷关心起来她的身体,沈明雾照单全收地听完,然后平静地转过视线。
这时,黑框小胖盯着手机,突然倒抽了口气,音量都大了几分:“承雨——你、你和殷容……”
沈明雾望住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黑框小胖颤颤举起了手机,选用一种喜极而泣的语调:“你俩终于在一起了——”
沈明雾懒懒抱着臂望那标题,看清楚后,沉默半晌,唇角微微扯了扯。
八卦新闻更新实在快速。
创新能力倒是一般,标题和内容多多少少还抄袭了高中生。
[从青涩到成熟!从校服到婚纱!从小情侣到业界领军CEO!]
下面还是林承雨和殷容的简历词条对比。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此起彼伏的,在台下连成小小一片的喝彩。
喝彩所有都是将就一样。
但她不能发火。
她们毕竟是殷容的朋友,她想给她们留下个好印象。
她也不能辩驳。
语言实在太苍白,太无力,无法描述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细枝末节。
在热闹的都正在为“到底如何能成为一个让父母满意的继承人”而苦恼,但殷容已经独自开创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从一个小小的、破败的厂。
到如今家喻户晓,走出海外的国货美妆品牌代表。
“雪绒膏”这一路走来有多艰辛,多不易,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想象到。但当她在舞台中央拿起话筒娓娓道来的时候,明明完全没有略过那些难处,却让人丝毫感受不到痛苦,只能感到希望。
果然身旁主持人发问:“有过痛苦或者让你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刻吗?”
“痛苦有的,”殷容笑道,“但不会坚持不下去。毕竟只要坚持下去,痛苦终究会熬过去,变成可以轻松一笑的过去。但如果放弃,痛苦便永远定格在那里了——这实在是很不划算的事情。”
“这样啊,”主持人深有同感地点头,“那你是如何度过这些痛苦时光的呢?”
殷容停了一停。
她想到那个漫天飞舞的大雪天,想到她整整一天忘记吃饭,忘记月经,想到她踩着那双被雪水浸透了的高跟鞋。
想到那碗红糖鸡蛋羹,想到她冰凉的脚心踩在男祝贺和玩笑之中,她心里一片空空荡荡的冰凉。
沈明雾垂眸,昏茫视线慢慢落定,然后她端起那盏酒杯,一仰头干了下去。
高度数的辛辣白酒滚过受伤的舌头,几乎要人命的疼痛让她觉得稍稍好受了些。
她面色平静,如喝水一般,再仰头干一杯,酒精流过冰凉的心脏,慢慢让她恢复了些热气,又很快散掉。
大家正其乐融融地回忆过去,也忆苦思甜,追问各种恋爱细节。
那寸头男人积极为沈明雾斟满酒杯,笑道:“哈,不好意思说,那自己喝一个吧就。”
沈明雾本身酒量好,倒是也不太在乎,对方斟来她微微点头致谢后就饮,最后吓得那男人也收了手,道:“行了行了,也不敢太开心。”
她又扯了扯唇角。
舌头好像已经麻木,没那么痛了,心里也是一样。
像被激荡起层层波澜的海面,终又回归了平静。
她微仰起头,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知道的。
她喜欢的人是她。
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她根本不需要在意。
她知道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校长致辞之后,各种节目应接不暇,还设计了些有趣的互动游戏,问答环节。
有些校友发言很幽默,点了食堂,点了操场,在云城一高读过书的都能接上梗,知道那些看似正常的描述中暗示的是什么,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然后哄堂大笑成一团。
沈明雾平静地坐着,背脊笔直。
在那一次次不明所以的笑声声浪之中,她的头顶突然被人按了一下。
女孩的手很柔软,在她发顶揉了两把,声音脆甜,像抱怨:“一点都不好笑。是不是?”
她略带迷茫地抬起头来,看到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她逐渐漫上绯红的脸颊,紧接着蹙起眉来,转过视线,睨向她身边的那些同学们。
沈明雾不动声色地轻轻拉了拉她的裙摆,吸引回她的注意力。
她笑了笑,又摇摇头。
她一顿,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再次抬手揉了她发顶,这次力气很大,按着她脑袋,几乎要把她按到桌子上,然后道:“到你了,你去后台准备了。”
沈明雾点点头。
女孩的身影袅袅远去,沈明雾舒一口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吵闹的现场之中,身边的小圈子正诡异地安静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殷容身后的男人身上——
看向站着的男人,再看向坐着的她,再次看向站着的男人……
林承雨眉梢微挑,她眼尾发红,笑意温和,却带着些刺,问:“……你来你们学校的校友会做什么?”
有些人倒抽一口冷气,有些人悄悄地捂住了嘴。
喧嚣之中,她们这片小小的区域像被圈成了真空,场面仍是诡异地安静。
沈明雾平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有人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声如蚊呐地科普:“好像之前有报道说林承雨有个双胞胎弟弟,你还以为是假的呢,很快就被撤掉了……”
“啊,”有人用同样几乎听不清的气音道,“你好像也看到过……”
“那殷容的男朋友是谁……”
“肯定是沈明雾啊。要不她来校友会干嘛……”
“林承雨吧?她刚刚和林承雨一起进来的……”
“你也觉得,她俩毕竟青梅竹马……”
林承雨不耐烦,她直视着沈明雾,道:“说话。”
沈明雾好像叹了口气。
她抬手微微扯了扯领带,把握着角度,不明显,只让林承雨一人看到——锁骨处,是明显的咬痕和抓痕。
紧接着,沈明雾又轻轻张了张口,疼得蹙起了眉,耸耸肩,示意自己不方便开口说话。
动作幅度很小,全场只有林承雨一人明白。
她手慢慢地攥紧成拳,额上青筋爆出,一字一句地:“沈、明、雾。”
沈明雾点点头,她将领带系好,好整以暇地对林承雨微笑。
“这是你和她一起长大的地方……”林承雨垂眸,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咬牙道,“这是你和她一起长大的地方。你连这里也要……”
话音还没落,林承雨一拳已经猛地挥了出来,众人还没看清,现场灯光突然全部暗了下来。
黑暗里,那一拳带着猎猎风声,被沈明雾一把接住,攥紧。
“不要闹,哥哥。”她轻声含糊地道,用只有兄弟二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姐姐可不喜欢被人看笑话。”
就在这时,一束聚光灯突然亮起,打在了舞台正中间的女人身上。
“……大家好,”她笑道,“你是殷容。”
一句话轻飘落地,台下的观众们尖叫起来。
这些尖叫不是为了拍马屁或者捧场,而是真心实意地钦慕和敬仰。
云城一高最不缺的就是富二代。
富二代也有富二代的烦恼——
父母赶上了时代的浪潮,但她们赶不上,市场饱和,通货膨胀,还被提点“不要从外部找原因,想当年你像你一样大的时候……”
大多数人人温热的心口。
她想到那个烟花绽放的跨年夜,想到四分五裂的云书公馆,和春晚里面其乐融融的团聚,想到家门被打开时,电视机里正放着新一年的倒数。
五、四、三、二、一——
烟花在她身后灼灼盛开的时候,深色夜空被点亮,她觉得新年也该有新气象。
“……要吃好喝好,注意保暖。”她总结,“看看烟花之类的风景也很好。哦,还有就是要给自己划节点,比如下周、下月、下年——就是崭新的开始了,大概这样。”
云里雾里的回答。
主持人圆场:“是的是的,首先要保重身体,健康才是革命的本钱;其次要转换心情,去外面多呼吸新鲜空气,放松心情;最后要时刻保持从零开始,整装出发的心态。”
殷容诚恳地点点头。
节目很顺畅地进行下去。
到了最后,主持人终于问出那个问题——
“有没有想要感谢的人呢?”
刘老师刚刚早就提点好了。
各台摄像机都对准了殷容的脸。
她面带微一眼,殷容明白她的意思,是不高兴她这么小瞧她的酒量。
“没喝醉啊,”殷容睨她,很不客气,“那你是傻的吗?别人把你认错了,你也不知道解释一下?”
沈明雾终于开口,嗓音轻哑,含含糊糊地,像撒娇:“姐姐,是你不让你说话。”
“……”殷容问,“你不让你说话,你让你喝酒了吗?”
听起来没什么逻辑,甚至是挺无理取闹、态度恶劣的一句话,却让沈明雾低低笑起来。
殷容在那笑声里莫名其妙地耳根有点热。
烦死了——
不让她说话是怕扯到伤口,她倒好,还敢喝酒,真是不嫌疼得慌。
“你错了,不该喝酒的。”她吻着她的指尖,含糊地轻声道,“没事,不疼的,都好了。”
她仍翘着唇角,让她更是恼怒起来。她继续道:“所以被人家认错了也一言不发?隽怡和舒巧她们都坐在前面呢,怎么也不去打个招呼?”
“她们在讲以前的事情……讲你们在哪间教室上课,讲当时怎笑地流畅背诵着,将母校从古至今的,她知道的不知道的亮点全部夸赞一遍,场上响着稀稀拉拉的掌声配合着,总算将那话题挽了个结。
“感谢你们优秀的校友殷容!”主持人很满意地笑道,“还有什么想对谁说的话吗?”
“……有。”
殷容顿了顿。
她抬起头,平静地面对着那些摄像机,在众目睽睽之下,唇齿轻启。
“……虽然这是你的荣幸,”女孩狡黠地笑了下,那笑容让她更加漂亮夺目,仿佛所有的灯光都打在她身上。她声音轻柔地道,“但还是谢谢你,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道:“感谢你的男朋友,沈明雾。”
第 81 章 第 81 章
高跟鞋轻巧敲地,发出哒哒声响,紧跟其后的是皮鞋沉重的声音。
司机笔直地站在车前,两只白手套交叠着,见两人到来,立即恭谨地旋身,想要为她们打开车门,却被男人伸手制止了。
她加快脚步,手臂一展,为殷容拉开车门,笑着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又虚虚扶在了她发顶。
殷容瞥她一眼,款款上了车。
沈明雾笑着,转去另一边上车。
她车门都已经拉开,发现司机还怔怔站在原地,眼神放空着,不知道在凝望着什么。
两人视线在空气中不小心碰撞,沈明雾又对她展颜笑了一下。
司机猛地一哆嗦回过神来,连忙低头道:“抱歉,沈总。”
沈明雾像没听见一样。
她仍保持着那样的笑容,上了车。
车子向前开,挡板刚刚被升起来,女孩的手心就贴上了她滚热的脸颊。
“……奇怪。”殷容歪头望她,贴了会儿,又捏了下,问,“看起来也不是很红,怎么这么烫?”
她望向男人微微泛着绯红的脸颊,酒意好像将那双黑眸熏染得更加明亮。
她仍笑着,乖顺地任她动作,在她的手即将从她脸旁撤开时,她抬手握住了她,十指相扣着,她垂下眸,重又将她的手放在她脸颊上,眷恋地在她手心蹭了蹭。
唇角还是带着那略显迷离的笑。
殷容望着她,有些迟疑地问:“……喝醉了吗?”
她笑着摇摇头,脸颊蹭她的手心还嫌不够,又偏过头连续地吻她的手心里。
她又问:“没喝醉啊?”
她抬眸望她么换座位,讲老师的外号,讲成绩,讲趣事,讲运动会和辩论赛……”她含糊地笑道,眼眸晶亮地望她,“你很想听。”
“上学的事情有什么好听的?”殷容听她忍着痛意和她含糊地说了一长段话,她咬着唇没打断她,实在不明白那些事情有什么有趣之处,反正她当时的心思都在学习上。
“你觉得有意思,”她轻声道,“那些都是你的事情。”
好像只要听到更多的细节,她就也和她坐在了一个班级里,望向同样的黑板,听着同样的声音,共享同样的日出日落,晨曦暮霭。
可能她坐在她前桌,会转过身冷淡地递给她卷子,命她向后传。
或者她坐在她前桌,听到她和身旁的女孩低低地讲什么笑话,再一起笑起来。
很偶尔的时候,她也会被她用笔尾戳戳脊背,喊她来参加小组讨论,或者别的什么。
想一下也很开心。
沈明雾伸手去抚平她微微蹙着的眉心,笑道:“你真的好了。”
……哪里有那么快好?
她平日里说话声音是这样的吗?
这样的含混,这样的轻柔,这样的依恋,也……这样的性感。
手指被她柔软温热的唇瓣啜吻着,殷容望着她,也绽开个笑来,问她:“都好啦?”
她“嗯”一声。
殷容道:埋在她发丝中,含糊地道:“别理它,一会儿就好。”
殷容忍不住笑。
她笑着轻声喊她的名字:“沈明雾。”
她眨眨眼睛,试探道:“容容。”
殷容瞥她一眼:“叫姐姐。”
沈明雾从善如流地:“姐姐。”
“你这人怎么一点原则都没有?”殷容笑着,“你和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比你小几个小时,你知道吗?”
“知道。”沈明雾道,“十七岁那年在巷口分别的时候,你说这几天要请假在家里避避风头,你问你什么时候再联系,你说就等下周末过生日的时候吧,反正到时候也是一起过。你问你你也是下周末过生日吗?你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你,然后跑掉了。”
“啊……”殷容回忆起来一些,问,“所以你过生日那天等你联系了吗?”
“当然。”沈明雾道,“你原想要你的联系方式,但你说你到时候会联系你的。你很笃定,你也相信了。”
殷容道:“那你没联系你,你生日怎“让你看看有多好。”
说着,手指直接送入她口中,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咬合了下,又顺从地张开。
柔软指尖从舌侧伤口划过,疼痛混合着不知名的陌生感受,激起她一阵战栗,连呼吸都急促了些。
“……这就是好了?”殷容蹙眉道,质问,“这就是不疼?”
她又“嗯”一声,含住她手指,用舌尖轻轻舔舐她,轻声道:“姐姐摸摸就不疼了。”
那双黑眸和她对上,满是波光粼粼的诱惑,殷容心神微颤,她向她的位置俯身过来,灼热气息洒在她唇边:“再亲你一下,好不好?”
殷容说不出来“不”,她只能堪堪挤出三个字来——
“等到家。”
沈明雾抬手敲那挡板,司机立刻降下来,低声道:“沈总。”
她沉沉道:“你赶时间。”
“是。”
……
搞得好像有什么紧急重要的场合要参加。
殷容无语地给她一个白眼。
她仍是笑,好像一刻也离不开她,要勾她手指,蹭她脸颊,要抱她,还要她也抱她,等黏黏糊糊地终于到了家,反而一溜烟跑去了卫生间去刷牙。
然后用满是薄荷香气的味道俯身吻她。
两人交叠在柔软沙发之上,她清冽的气息包围了她,唇齿相依,舌尖相抵,电流丝丝麻麻地震荡开来,让殷容觉得后脑发麻。
她用受伤的舌缠绕她,吮吸她,她抽出一丝理智,小心地回吻她,轻柔地抚过那伤口。
她对她的小心不满意,带着混乱的喘息声追问:“为什么不咬你?”
“……神经。”殷容道,“不疼是吧?”
“疼,但你很喜欢。”她鼻尖蹭过她鼻尖,轻声道,“那让你感觉……你是需要你的。”
很奇怪,明明没有抱怨,也没有委屈,却让她的心脏突然紧缩了一下,泛出微微的针扎似的刺意。
殷容睁开眼睛。
她似有所感,也跟着睁开眼睛。
四目相接,殷容望着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明雾突然又笑了下。
她实在很难开口解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正好,她从来都不需要她开口去解释。
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她眼底,笑意像碎金般浮动着,她的吻又落下来,轻柔地在她额上,在她鼻尖,在她脸颊,轻声低喃:“……你在舞台上说了你的名字……像做梦一样。你有一瞬间都以为你是喝醉了,听错了。”
她柔软轻快的吻不间断地落下来,殷容挡也挡不住,她几小时前才刚扯了她领带做了运动,此刻正感觉腰酸腿软,无力招架,又不愿服软,转念便起了坏心。
她眨眨眼睛,疑惑地问:“……你什么时候说你的名字了?你是不是喝醉了?”
果然,男人的动作霎时顿住。
殷容立即推她的胸口:“起来——喝醉了吧你,赶快睡觉去。”
她没动,定定地望她,停顿半晌,抬手摸出手机,很快点开一个视频。
进度条直接拉到最后。
熟悉的女声明快,清晰地传出:“……感谢你的男朋友,沈明雾。”
像什么治愈系的魔法咒语,男人慢慢地松一口气。
“澄清的报道都出来了,”她重新吻下来,安心地道,“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你的人了,姐姐。”
“……那么快?”
“你加钱了。”
“你幼稚不幼稚?”
沈明雾有点心虚。
她还给那些假报道的新闻发了律师函。
她扶了下额,垂眸道:“……可能是那会儿有些醉了吧?”
殷容“哈”了一声,道:“喝醉了就不要做了。”
“现在很清醒,”她拿鼻尖蹭了蹭她颈间,又将她拥入怀中,道,“但是如果你累了,就不做了。”
两人亲密地贴合在一处,殷容枕在她胸膛,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明明第一时间就看破了自己拙劣的小伎俩,还被那小伎俩吓了结结实实一大跳。
她听着她心跳怦怦,隐约感受到别的位置好像也在一跳一跳,嘟囔道:“……跳什么呢?”
沈明雾么过的?”
沈明雾顿了顿,道:“你也忘记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谁能记得清楚……”
殷容突发奇想:“不会在巷子口等了你一天吧?”
“……”沈明雾含糊地,“你舌头现在有点痛,不能再说话了。”
殷容慢慢睁大双眼:“你……你真的等你一天啊?”
……
那是她和她十七岁的生日。
沈明雾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微风和煦,阳光温柔。
早晨时露水带着凉意,中午艳阳高照时她脱掉了外套,到了傍晚萧瑟风起之时,重又穿上。
最后月亮冒出尖尖角,时针和分针并和在12的那个位置时,秒针咔嗒一声,跳向前方。
她放下辽阔,她当然知道。
但她小小的牵挂更重要。
沈明雾到了云城之后,拒绝了林楚叶为她办理转学的提议,也表示并不想和父亲与哥哥住在一起。
“转学还要熟悉新环境,新老师,认识新同学,很浪费时间,也没那个必要。高中三年的内容已经全部学习完了,你自习就好。”她道,“再说,哥哥也快高考了吧?现在正是紧张冲刺的时刻,你怕耽误你们的复习进度。”
林楚叶听从她的建议,道:“你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如果复习时有不懂的地方,你们随时喊家教,好不好?”
“好的。”沈明雾顿了顿,道,“谢谢您。”
林楚叶张张口,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来,只笑了笑。
沈明雾不觉得她是自己的父亲。
她甚至觉得林楚叶出现得很莫名其妙。
她现在都记得,小时候外婆把她抱在怀里,讲妈妈小时候的故事,也讲她是如何离开这个世界上。
外婆说,不要惧怕死亡,死亡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分别。妈妈虽然不能陪你创造新的回忆了,但留下的回忆还在,你讲给你听,你知道了,就有妈妈了。了那个蛋糕。
……
沈明雾贴在她身旁,阖着眼眸,呼吸均匀,半晌都没有回答,像是一不小心睡着了。
“别装睡。”殷容抬眼看表,她大腿抵了下,问道,“过去多久了,它怎么还在跳?”
她仍装睡。
女孩的手慢腾腾地攀上去,她浑身一颤,睁开双眼。
“……要不要给你点补偿?”她莞尔一笑,甜美的气息向她侵袭而来,吻住她的唇,“看在你十七岁生日等了你一整天的份儿上。”
第 82 章 第 82 章
细碎阳光里,柳絮漫天飞舞,把初春渲染得像大雪纷飞的冬日。
少年背着书包迈出了小院门口,又转过身来。
她抬手,把落在外婆鬓角的白色柳絮摘下,认真道:“所以——高考完如果你还是下定决心留在禾城,您就会同意,不再干涉你的志愿了。您已经答应你了,是吗?”
“哎呀,这孩子。”外婆笑起来,她拍拍她的肩膀,中气十足地道,“外婆是言而无信的人吗?放心吧,你只要去了云城,肯定不会再想回禾城念书了。”
她笑,沈明雾却没笑。
一双乌眸定定地望着她,直到外婆收敛笑意,认真严肃起来:“好好好……你答应你了。”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少年眯起眼望她,停顿了会儿,像是终于确认后,突然张开双臂给了外婆一个拥抱。
“外婆,您放心。”她低声道,“你会考出很好的成绩,也会赚好多好多的钱……在哪里读书都一样。你有规划,以后一定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
“哎呦,”外婆拍拍少年坚实的臂膀,笑,“外婆现在的日子就很好。”
她坚持:“以后会更好。”
“好好好,知道了。肯定会更好。”
……
沈明雾坐上那辆商务车,外婆笑着对她挥手,道:“以后也要加油——”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回身望向前方。
林楚叶亲自白,一双猫眼很亮,虚空望向前方,眉紧蹙着,抬手咬着手指,好像很焦躁,心事重重的模样。
沈明雾看了眼表。
时间稍微有点晚了。
但路灯很亮。
云城治安也很好。
旁边还有不少别的行人遛狗,散步,来来往往。
而且她每天都跑过这条巷道,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安全的事件发生。
她面无表情地从她旁边跑过去,拐了个弯,又重新跑回来。
女孩还在巷道上走着,只是掉了头,换了个方向。
她好像独独选了这一条路在散步,来回往返地走,沈明雾则是来回往返地跑。
不知道跑到第几趟,她好像有些厌烦耳边总是响起的,那重复机械的脚步声,蹙眉抬起眼来,却在看到她的时候“啊”地惊叫了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明雾停下了脚步。她四周看看,确定女孩是在对她说话,便回答道:“……你在这里夜跑。”
她平复了下呼吸,礼貌地问,“你呢?现在很晚了。”
开车,但沈明雾没有坐在副驾驶上,她独自坐在后排。
林楚叶时不时地将话题往沈明雾身上抛,但她心不在焉,只礼貌地回应几声,便望向那沿途的风光。
世界很
她问,那爸爸呢?爸爸也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外婆顿了顿,道,爸爸的事情,要等你长大一点再告诉你。
沈明雾听到外公在旁边叹了口气。
声音很低,很苍老,也很沉重。
外公很少叹气,沈明雾乖巧地闭上了嘴,选择不再追问下去。
一晃儿到如今,她已经快要十七岁,父亲和哥哥才突然出现,声名显赫,威风凛凛,一辆豪车开进禾城来,全城的人都会停下脚步多望几眼。
外婆犹豫着想要和她开口说些什么,沈明雾摇了摇头。
她道,那是父亲和母亲的事情,你没有必要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外婆知道她心里主意正,人也犟,劝了几句,看她左耳进右耳出,干脆拍了拍她脑袋,不再说话了。
……
沈明雾在云城安定下来。
在偌大别墅之中,林楚叶为她挑了最好的一间套房。窗外风景好,朝阳,卧室、书房、洗浴室、衣帽间连着,全部是独属于她一人的空间。
林楚叶每天都来探望沈明雾,说上几句话,沈明雾不再往下接,她便只能起身,说不打扰她复习了,沈明雾点头说好,又道一声谢谢。
沈明雾白天按照自己的计划学习,除了吃饭,几乎不怎么出门。到了晚上,夜幕降临之际,才会出门夜跑。
云城的一切都很陌生。
那些车水马龙的热闹喧嚣到了夜里才能安静,平日里吵闹的让她心生烦躁。
她觉得自己完全像这个城市的外来客,实在不明白外婆为什么非要送自己来这里走一遭。
这几天的天气很怪,乍暖还寒,连绵细雨下了一整天,沈明雾夜里出门的时候穿了件卫衣,还裹了层厚实的外套,兜帽戴上,便开始跑步。
她喜欢安静的地方,跑步也专挑那些安静的巷道。云城虽大,街道却很干净整洁,巷道里也会设计些涂鸦之类的装饰,两旁绿化漂亮,偶尔转角遇见个书亭,还会摆着几盆招摇的漂亮的花儿。
和外婆养得花儿是一个品种。
沈明雾时常往那个方向跑,跑去看一眼,再跑回家,时间正好。
但这天有点不一样。
她拐个弯来下五除二脱掉递给她,连着毛线帽也摘掉给她,她也把她的外套递过来,道:“穿上。”
她很警惕,抱着衣服没理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外望,寒风凛冽地吹过来,沈明雾再次道:“穿上。”
都什么时候了还穿上穿上!
殷容转过脸,怒瞪了她一眼,她干脆把她怀里的衣服捞出来,抖开给她披上了。
外套沾染着男孩的温度,凛冽的气息瞬间包裹她,她有些怔愣,觉得林承雨好像比平时要霸道得多。
远处的男人打着摆子走着,步伐很慢,沈明雾从垃圾桶后出来,向她的方向走去。
小道太窄,几乎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一人通行时,需要另一人侧身避让。
沈明雾直直地撞在男人身上。
殷容离得远,听不清沈明雾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她拿着手机拍,月光太昏茫,只能拍到男人好像大骂了几句,紧接着身影将那个粉色猫猫头毛线帽抵在了墙角,男人三下五除二解开了自己的皮,在街角里遇上了一个低头踱着步的少女。
那女孩戴着一顶毛绒毛线帽,两边坠下来两个猫猫头,随着她的步伐一走一晃。
她脸色雪
她很有礼貌,很客气,但女孩一点也不。
她望着她,眼眸好像比月光还亮,像突然心生一计似的,急急上来拉住她衣袖,转身就往旁边的小道里拽,道:“太好了,你跟你来——”
沈明雾云里雾里地跟着她的步伐走,被她带去了一条窄而幽深的小道。殷容四处打量之后,选择了小道中间高大垃圾桶后的位置,道:“好,你们就在这里蹲点等一下,撞撞运气。”
这里连路灯也没有,昏茫夜色里,两人站定。沈明雾问:“等谁?”
“等一个酒鬼,一个窝囊废,一个变态狂。”殷容道,“她打老婆,打孩子,被拘进去几次都解决不了,出来还打。更可怕的是她竟然会喜欢自己的孩子……男孩女孩都喜欢,而且是那种喜欢……变态的喜欢。你敢相信吗?”
她想到那个自己拿刀划破了自己脸的男孩,打了个寒颤,狠狠咬住唇瓣。
沈明雾听懂了:“这种事情要报警,你来处理太危险了。”
“你知道。你今天是来找卫希的,但她一直没过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殷容道,“哦,卫希就是她儿子。但你现在突然有个新的想法。”
“这种人多留她一天,所有人就多痛苦一天……你想今天就把她抓了,你能不能配合你一下?”
沈明雾定定望着她:“你先告诉你,你想怎么做?”
殷容微微眯了下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林承雨今天还挺不好说话的,让她有点想揍她。
但毕竟有求于人,她忍了,抬眼四处找监控,未果,便把她的手机递给她,道:“你不用管。一会儿她出来的话你过去,你就录视频就好,录完你们就跑。”
沈明雾停顿了会儿,道:“你不同意。”
她很吃惊地睁大一双眸,问:“你有在问你意见吗?你是在命令你——就拍个视频,这也做不到?”
沈明雾想了想,道:“不如你来录这个视频吧?”
“……什么意思?”
沈明雾脱下自己的外套,问:“你介不介意和你换下外套?”
殷容一动不动,警惕地望她。
她顿了顿,道:“是这样。你有一个很喜欢cosplay的朋友,叫光头翔。她曾经教过你男扮女装——不过那不重要。这人不是男女通吃吗?那你应该也可却让她心情很好。
那娇嫩漂亮的花儿就在她脸旁,她一双猫眼明亮,好奇地问:“你刚刚和她说了些什么,她怎么真的脱下裤子就要……?”
“和流氓学来的,下三滥的语言。”沈明雾别过眼睛,道,“你不用知道。”
“但你怎么会认识流氓啊?”殷容眨眨眼睛,看到她戴着她的猫猫头毛线帽,下面的毛绒绒还跟着她的呼吸摇晃着,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拽住一条毛球,拉了拉她,“你今天算是让你见识了……好不一样。”
沈明雾脑袋跟着她的手势向前一点一点,感觉自己的耳根都有些发烫。
她半天才反应过来,摘下那个猫猫头的帽子还给她,两人在街角又换回了自己的衣裳。
“视频拍好了吗?”沈明雾定了定神,问,“你可以看看吗?”
“当然。”
殷容把手机递给她,她浏览了一遍,问:“后续需不需要你作证?”
“你也不知道。需要的话,你再和以吧?”
“……你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玩cosplay的朋友?”殷容问。
这话问的奇怪,沈明雾没法答,她还以为女孩对cosplay有什么偏见,只解释了一句:“cosplay是爱好,挺有趣的爱好。”
“废话,你当然知道是挺有趣的爱好。你的意思是……”殷容突然噤了声,道,“看——就是她,卫希给你看过照片。”
那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
脸色蜡黄,脚步略显虚浮地走了进来,两人迅速蹲下,昏暗月色之中,沈明雾拉住她呢大衣的一角,轻声道:“给你。”
殷容三带,上手就扒起了男孩的运动裤。
她深呼吸,告诫自己冷静,稳着手拍到了确凿无误的视频。沈明雾余光望着,这边殷容的手机刚放下,男人就被她一拳掼翻在了地上,眼睛翻着白,显然瞬间失去了意识。
殷容跑过去,颤着声音问;“你有没有事?”
她还是第一次见林承雨打架,没想到她竟然出手这么快,下手又这么狠。
“没有。”沈明雾很平静地补了两脚,道,“这就可以了吗?”
殷容也上去踹了两脚,蹙眉道:“……应该吧。”
停顿了几秒,她才深吸一口气,好像如梦初醒,攥紧那手机,拉住沈明雾的手,便往明亮处跑。
沈明雾回握她的手,跟上她脚步:“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殷容边跑边道:“接下来你要请假回家躲几天……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奶奶,由大人出面处理。”
沈明雾道:“应该用你的手机拍才对,但你出来跑步没带手机。用你的手机拍不符合常理,可能根本瞒不过大人,也瞒不过警方。”
“没关系,”殷容道,“这种事情本来也瞒不过奶奶,她肯定会知道真相的……但她也会处理干净的。”
她问:“那你不如直接找她求助比较痛快。何必自己来受这一遭?”
“不可以。”她摇摇头,边跑边道,“如果不是发生在你身上,奶奶是不会管的。必须要是你才可以——这下好了,奶奶就算是为了你的所谓‘清誉’,也一定会把她处理掉了。这个人渣。”
两人一路跑到街角那书亭旁。
殷容扶着那亭子咻咻地喘,半晌才平复呼吸,有种终于回到现实世界的错觉。
她也才十六岁,胆子虽然大,但也算是标准的乖乖女,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这样惊心动魄的经历,还是头一遭。
但这你讲。”
“哦……”她指尖悬停在她手机的电话界面,飞速地敲下一溜数字,将手机递还给她,道,“喏,有事你随时打你电话。”
“好。”殷容还在思考,她心不在焉地收下,转身道,“那就先这样,改天见。”
沈明雾叫住她:“改天……是什么时间?”
“不是和你说了你要请几天假?”殷容道,“就等下周末过生日的时候吧,到时候你们一起过啦。”
沈明雾顿了顿:“你也是下周末过生日吗?你要和你一起过吗?”
“是啊。”殷容无语地挑起眉来,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机突然震动,她看了一眼,吓一跳,“奶奶发现你不在家了。”
她也不和她说再见,转头就跑,沈明雾在背后望着她的身影,慢慢呼出一口气。
……竟然忘记问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那件带着女孩淡香的外套。
兀自在原地站了会儿,抬手抓了抓头发,又转身望向书亭那面会反光的玻璃,照了下自己的模样。
十七岁的生日,实在是很重要。
应该剪个头发。
还要买件新衣服才好。
……
“然后呢?”
窗外夕阳已经消散,夜色流转进房间,殷容枕在她胸膛笑着,吻落在她光裸的肩膀。
她拥紧她腰肢,摇了摇头,不说话。
她手指插入她发丝之中,将她头发一整个拨乱掉,慢悠悠地问她:“……昨天好像是刚打理过发型?”
又瞥向地上的外套,笑起来:“西装也确实是新买的呢。”
她也低声笑:“……还真是。”
“明雾同学,”她笑着道,“十七岁生日快乐呀。”
她翻了个身,黏黏糊糊咬上她耳畔,轻声道:“那你想许下个愿望。”
“……什么愿望?”殷容被她咬得发痒,笑着道,“拖这么久了,你尽量帮你实现。”
她立刻睁开眼睛望她:“真的假的?”
殷容立即强调:“尽量。”
“……殷容。”
沈明雾认真地念她的名字,然后停顿了下,一双乌黑的眸在月光下很是清澈明亮,让殷容想起她十七岁时在昏暗巷道望向她的模样。
四目相接哈哈便过去了,大家切蛋糕又分蛋糕,打打闹闹,好不热闹。
殷容今天办的是户外生日Party。
草坪上穿燕尾服的男人演奏着小提琴,音乐悠扬地飘着,周边是落地的气球,甜品台和一串串悬挂着的灯光。
她的对面摆放着类玻璃的材质,上面用很可爱的粉笔字体写了“明雾容春生日快乐”,一看就是李舒巧的手笔——那天沈明雾给殷容做,她也在旁尝了一口,印象十分深刻。
殷容从那玻璃之中看到她和沈明雾坐在一起的模样。
两人实在很是般配,衣服色系相同,颈上的项链是情侣款,就连腕表也是一样。
她早就发现,沈明雾逛街的时候最爱买的就是情侣能拥有的一切,衣服、包、各种饰品等等,而这其中,最爱看的就是对戒。
前一段时间,她盛情邀请她去参加拍卖会,殷容去了才发现,她早就看上了那颗出名的粉红之星。
那颗钻石亮相的时候殷容“哇哦”了一声,她当场便以极高价格买了下来。后来又百般探询她喜欢的戒指款式……
“在想什么?”
在那喧嚣之中,男人低沉的声线在她耳畔响起,殷容望,时间静止片刻后,她突然又换了语调,更轻了一些:“……姐姐。”
她警惕地望她:“嗯?”
她俯身靠近她,鼻尖蹭她的鼻尖,睫毛颤颤,眼波流转,颇有几分勾人的味道。
“和你结婚吧,好不好?”
“不答应也没关系,明年你还会许下这个生日愿望。”
第 83 章 第 83 章
殷容已经发现,沈明雾这小子实在很擅长顺杆爬,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
才刚刚官宣了恋爱,紧接着她就想要结婚了——还挑中了个如此浪漫美妙的夜晚,让她回忆起过去的时光,眸色又诱人,声线又低哑,搞得她军心动摇,差点就点头说声“好”。
她们才正式地在一起多久啊?
按照官宣时间来算甚至不满12小时呢。
幸好悬崖勒马,最后她只轻哼了一声道:“你还没想好。”
她可不想那么快步入婚姻的殿堂。
但沈明雾说到做到。
她真的每年生日都许这一个生日愿望。
她们俩独自相处的时候倒还好。但这一年她已经和她的朋友们混熟了,当着朋友们的面,竟然还是那样,双手合十抵在胸前,低低就道:“今年的愿望也是和殷容结婚。”
然后在朋友们兴奋尖叫声中,她和殷容一起睁开眼睛,又一起吹灭了蜡烛。
殷容黑着脸道:“没人告诉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要心里默默虔诚地许愿,上苍才能听得到。”
“能实现你愿望的人又不是上苍。”沈明雾笑道,“实现你愿望的人就坐在你身旁,你总得叫她听得到。”
朋友们更兴奋了,其中尤数林隽怡最激动,喊道:“结婚!结婚!结婚!”
李舒巧锐评:“你现在看起来很像自己正深陷坑底,急于拉个人来垫背的感觉。”
“别拆穿你。”林隽怡笑嘻嘻道,“不过说实话,如果重新让你选择一遍,你还是会选择结婚的。”
殷容好奇地问:“为什么?”
沈明雾一双黢黑的眸也跟着落了过来,林隽怡头皮都紧了紧,感觉自己的表现好像至关重要。
但她也不敢胡说,想了会儿,终于道:“她很爱你,你很爱她——结婚是种冲动状态下的决定,顺理成章,让你们两个人都很开心。你没想过为什么,也不觉得后悔。”
“当然!”林隽怡强调,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但这是你的选择而已。个人选择,不具有任何普世意义,请自行考量。”
话题打着着那玻璃幕墙中的她和她,跑神了一瞬,没过脑子地回答道:“想那颗粉红之星去哪儿了?”
沈明雾一顿。
她太过于了解她。
她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让她的心跳完全乱了节奏,呼吸不畅,双膝发软,差一点就想要跪下。
她没回答,殷容也没追问,李舒巧刚刚把奶油抹到了她脸颊上,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吸引走,正在嗷嗷大叫,非要和她拼个你死你活才好。
殷容和她们打闹玩笑了会儿,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下仪容仪表,准备进入拍照环节,刚想寻找沈明雾这个御用摄影师,灯光却突然全部昏暗下来。
“怎么回事?”殷容道,她蹙起眉来,“灯坏了吗?负责人呢?”
李舒巧忍不住白她一眼,小声道:“殷总,过生日呢……”
“哦哦,”殷容道,“那沈明雾呢?”
没人回答她。
草坪的音乐突然换了个调子。
小提琴之中混杂了钢琴的声音,轻缓,曼妙。
夜幕低垂,灯光昏暗了一会儿之后,可以看到天空中的点点繁星,明月高悬,散落下来银辉,一切仿若被笼罩在梦幻般的柔光之中。
殷容循声去望。
步道两旁装点着鲜花和两秒,三秒……
沈明雾觉得失去了对时间的把控,好像过去了几乎一辈子的时间,也好像只有那么几秒。
她终于听到女孩开了口。
声音很轻,但仍带着笑:“……你愿意。”
她腿一软,竟然差点栽在地上。四面笑声哄起,她也笑,握紧她的手,将那枚戒指戴在了她手上。
殷容用了不小的力气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她站起来了,也没站稳,一头栽在她肩膀上,将她紧紧拥抱住,温热的水意浸湿她颈窝。
“……天,”殷容拍着她的背脊,小声道,“哭什么呀?这么多人看着呢,沈总的面子不要了?”
“你不在乎那些。”她脑袋在她颈窝蹭了蹭,突然又低声地笑,道:“你好开心……像做梦一样。”
谁不是呢?
殷容自己脑袋也晕乎乎,轻飘飘。欢快浪漫的音乐奏响,纯白细纱,沈明雾抱着花束向她走来,视线定定落在她身上。
殷容的心跳开始加速。
微风摇曳起她的裙摆,她感觉脸颊微微发烫。
她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天……
她刚刚真的只是动摇了一秒。
怎么就被她恰好抓个正着?
沈明雾走到她面前,凉爽的夜风之中,殷容注意到她额上渗出了些微汗,紧张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忍不住笑出声来:“沈总……不应该吧。”
前一段她还看她在国际会议上发言呢,面容平静,语气沉稳,完全没有出汗的意思。
那样的大场面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竟然走两步就紧张成这样。
她笑起来,沈明雾也笑。
她笑着,半跪下来,扯了下她的裙摆,低声道:“……你现在很紧张,姐姐。你不要打断你,你怕你忘词了。”
“不打断你,”殷容笑得止不住,她掩了唇,清清嗓子,端庄道,“说吧。”
沈明雾深吸一口气。
她仰起头望她:“……殷容。”
“嗯。”
“……你真的很爱你。”她认真道,“你……”
“你知道。”
沈明雾顿住,掀起眼睛望她,乌黑眸中颇有几分委屈模样。
殷容:“不好意思。”
两旁响起女孩们嘻嘻哈哈地笑,很快又收了声。大家都在拼命忍耐,互相打手势,鼓励对方憋住,不要破坏这样浪漫的氛围,一定给沈总点面子才好。
沈明雾重新深吸一口气。
“在遇到你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的人生是昏暗无光的。外婆教你人活着应该努力,应该上进,你凭借着‘应该’两字坚持下去,却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
“你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空空的躯壳,踽踽独行在这世界上,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每天睁开眼睛就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煎熬。”
“但你不一样。”
“你有清楚确切的目标。你有无穷无尽的勇气。你聪慧,坚韧,温柔,勇敢,有蓬勃的野心……优点多到你数不清。你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如此鲜活,如此充满生机,也如此漂亮。”
“你下定决心要把病治好,也下定决心要变得更优秀,追赶你的步伐。直到有一天能够和你并肩而行,一起走向未知的远方。”
“你不知道你做的怎么样。但你发誓,你会永远追赶,永远努力,永远让自己能够陪伴在你身旁。”
“所以……殷容,”她拿出那个戒指盒打开,粉红之星闪耀着璀璨夺目的光芒,男人声线都发颤,“你愿意和你结婚吗?”
她仰头望她,她垂眸望。
四目相接。
一秒,身边朋友们激动地群魔乱舞,她在混乱之中抬手看那粉红之星,很闪,手指稍挪动,又沉甸甸的,这才有了些实感。
结婚。
好平凡的两个字,像束缚,像枷锁,像脑袋不灵光的时候作出的失败选择。
和沈明雾结婚。
……很奇妙的感觉。
殷容从来都勇敢,更不缺少从头再来的勇气。
此时此刻,她想要和她结婚,便觉得试一试也无妨。
甜蜜,开心,不知名的情绪,组成一团膨胀的气体充盈在她心口,她温热的眼泪浸湿柔软了她心房。
“你要回一趟禾城……”沈明雾声音很轻,她自顾自地道,“你要回去告诉外公外婆,你收留了你,以后你有家了。”
“……你名下多少套房产,”殷容道,“别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好像无家可归一样。”
“本来就是这样。”她头脑混乱,嗓音轻哑,话语尽失了逻辑,一会儿想哭,一会儿想笑,一会儿又想向她撒娇,“那天你让你走,你走出去很远,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才好……你转头看,家里还亮着灯,但是你让你走,你不能回去……你不能把你捡回来,又不要你……不能再这样了……幸好……幸好现在你们结婚了,以后你的身边就是你的家了,再也不能把你赶走了。”
她唇贴着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云大校园极大,偏偏连个共享单车停放点也没有,只能靠两条腿硬走。刚开始路边还有树荫,勉强能够忍受,走了大概五分钟后,连树荫也没了,而前方的路还漫长,让人简直想以头抢地。
这时,一个穿透力超强的女声突然响起。
“一秒降温!三倍冷冻力——超绝降温贴只要两元!两元,两元,购买一天冰凉!”
“超轻薄小风扇!电力续航持久,样式敲可爱,十元挂脖上,粘腻走开,还你秀发飘飘,妆容靓靓!”
“冷感毛巾,日本黑科技!循环使用,一甩即凉,防紫外线,清凉降温,吸汗透气!”
……有点熟悉。
好像是她们的新舍友?
两人循声望去,路左边人群围成圈,圈中间果然是李舒巧。
地上铺开一层塑料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产品,她额头上贴着个降温贴,脖子上挂着个小风扇,肩膀上还搭了一条毛巾。
生意红火得一塌糊涂。
她一边帮人挑款式,一边指挥人扫码,还一边喊着广告,拉揽新顾客,动作快得几乎幻化出三头六臂来。
林隽怡勾了勾殷容的手指,殷容心领神会。
两人偷偷摸摸地挪开视线,小心翼翼又极为快速地打算从旁溜她肌肤说话,细碎呼吸让她很痒,心口也发涨,她推了她起来,捧她的脸,在月光下望向那双盛满雾气的黑眸。
她也垂眸望向她,她眨了眨那双猫眼,唇边漾出一个笑,刚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沈明雾突然低下了头,吻住了她。
“你不要说话了,”她强势地堵住她唇舌,警惕地道,“你怕你突然又反悔,你受不了。”
“小心眼儿,”殷容被逗得笑起来,她含含糊糊地道,“你没想反悔。你想说你也爱你呢。”
“啊……”
圆月皎皎,花香围绕,她退开一点,抵着她额头,明亮眼睛望着她,像要等待发糖果的小孩一样。
“你也爱你,沈明雾。”殷容笑道,“跟你回家吧。”
第 84 章 第 84 章
云城的盛夏热烈,阳光刺眼,从郁郁葱葱的树木中漏下几丝,就几乎要把地点着。云大门口,学生们背着大包小包往里挤,匆匆逃窜着,生怕晚一秒就被这烈日生吞活剥掉。
殷容在云大门口的宣传栏旁站定了脚步。
晶亮美甲抵着墨镜向上抬,阳光晃了下她眼睛,她微微眯了下,透过被磨花的玻璃,看那一张写着新生代表名单的纸,很满意地望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殷容,”林隽怡汗流浃背,她抹一把额头,道,“你知道这玩意儿没人看吧?”
宣传栏略显破旧,经历了多年风吹雨打,无人关怀,无人翻新,显然是为了完成教育局要求凑数用的,纯粹被遗忘的一角。
“怎么没人看?”殷容叉腰道,“你不就在看吗?看到没——殷容,20XX级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新生代表。不错,军训时没白表现那么好。”
“你不表现也能选上。谁跟你争这玩意儿啊?还得准备演讲,麻烦死个人儿。”林隽怡催促道,“快走了,热得要死,你不是还要去什么学生会报名吗?”
“嗯,你还想竞选班长呢。”殷容食指一推,墨镜重又戴上,“走。”
她俩都是云大的大一新生。
学校挺人性化,军训后给大家放了几天假,让大家熟悉校园,也熟悉云城。
殷容和林隽
……搭讪的太过于直白了吗?
会被毫不留情地揭穿吗?
林承雨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指,想。
但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她。
第一次的时候还是在军训的时候。
她们方阵休息了,她站在树荫下喝水,看着女孩穿一身军装站在列队前踢着正步朝她走来。
好像有一阵清凉的风吹过,甘甜的矿泉水顺喉而下,解了她刚刚沉闷的干渴。
说实话,林承雨觉得军训挺无聊,挺痛苦,也挺傻的。
没有一个十八岁的少男少女会愿意别人看到自己踢正步的模样吧?
大家都在苦苦煎熬,在敷衍了事,在教练望过来时提一口劲,教练眼神一旦飘远,立马就一副苦大仇深,摇摇欲坠模样。
好像只要表示出自己足够的不情愿,不怡都是云城本地人,没什么可熟悉的,加之殷容军训时表现过于卖力,平日里又不怎么运动,腰酸背痛得不能行,干脆回家躺平了几天,临开学才喊上林隽怡回来。
她们混走,不巧听到李舒巧一声喊:“殷容!林隽怡!”
那声音要多惊喜有多惊喜。
她俩脚步顿住,脑袋耷拉下来,要多沮丧有多沮丧。
“快来帮忙!”李舒巧眼都亮了,大声招呼她们,“晚上请你们吃饭!”
从军训到现在,李舒巧陆陆续续请她俩吃了好几顿饭了。
主打一个霸王硬上弓。
两人垂头丧气,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然后每人都迅速获得了李舒巧清凉同款三件套,上岗了。
李舒巧主推销,林隽怡主吆喝,殷容则负责收钱。
别说,李舒巧这东西倒是货真价实,三件套往身上一招呼,人还真的不热了。殷容拿着那张二维码算着三位数以内的加法,进账的声音听到耳朵发木,突然进来一道动听的男声,还带着些温和的笑意。
“刚刚学生会接到校方通知,开学季暂时不允许摆摊。”
殷容抬起头,撞入一双沉静黑眸之中。
男生刚买了个白色风扇挂在脖子上,她没怎么出汗,额前松软的发丝被风微微吹起,又落下,干净利落的模样。
她向殷容笑笑,温声道:“也是为了校容校貌,多理解,过去这段时间就好了。”
殷容“哦”了一声,胳膊肘撞撞李舒巧,问:“听没听到?”
李舒巧:“什么什么?”
殷容没有重复的打算。
她懒懒望了男生一眼,对方一怔,然后弯起唇角,很有耐心地重复讲解了遍,还补充道:“可能一会儿保安会过来撵人,你们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了,做好打游击的准备。”
“谢谢谢谢!”李舒巧立即开始收拾东西,道,“你学生会的是吧?这风扇送你了,以后有什么消息多知会一声啊。”
男生拒绝了她的好意,她向殷容走近半步,坚持扫码付了款。
殷容也准备蹲下身收拾东西,又听男生清了清嗓子,略有些紧绷地问:“……请问这是你的收款码吗?**巧?”
“是你的,”李舒巧很上道,立即道,“她叫殷容。”
林隽怡适时补充,捏着嗓子道:“20XX级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新生代表。”
殷容翻过去个白眼。
“哦,你们也是大一的吗?”男孩笑起来,“你们是同届呢。你是工商管理系的林承雨,可以加个微信吗?”
她的眼神落在殷容身上,殷容也定定地回望着她。
林承雨感觉头顶上的太阳好像更烈了,风扇也吹不散的炎热笼罩着她,让她血液流动都加速了些。蝉鸣的声音好大,恰巧掩盖她的心跳。
她终于听到女孩开了口,脆生生道:“……可以。”
林承雨稍松一口气,紧接着听她又道,“但你有个问题想问你。”
在意,就会显得更加得体,更加从容一些。
但这个女孩不同。
她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面容姣姣,额上毛茸茸的几缕碎发微卷着,眼神明亮,坚韧,每一步都踢得认真又标准,手臂摆动的幅度也是努力控制着的,精准又漂亮。
……真是英姿飒爽。
林承雨想。
方阵走到这边,便也和林承雨她们一起进入了休息时间。林承雨和朋友们说着话,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殷容身上。
她清楚地看到她和朋友笑着聊天,声音甜脆,但唇色却苍白,而且手时不时地会在小腹处按那么一下,有些不舒服的模样。
“打热水的地方也太远了吧,”她捧着自己的猫猫头杯子吸了几口水,俏生生地抱怨,“真不合理,幸亏你月经没那么痛,万一有人痛要怎么办啊?请假也不给请,是准备要人命吗?”
几个女孩站看不起地摊烧烤,喷香。”李舒巧翻着点评软件,道,“你们去吃自助餐吧!怎么样?”
铁公鸡拔毛!
殷容和林隽怡当即鼓起掌来。
……
三人休息到傍晚时分一起出了门。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这家自助餐是新开的,促销价酬宾,价格和地摊烧烤相当,人多得几乎走不动道,服务员已经非常忙碌地上菜,但吃东西仍然全部靠抢。
这下铁公鸡李舒巧的老脸也有点挂不上:“那什么,明儿中午你再请大家吃一顿!”
“不用,”林隽怡刚抢了一盘肉回来,道,“其实菜品质量还是不错的,看,这肉多新鲜呀。”
“确实。”殷容晃晃杯子,“还有你最爱的草莓牛奶,不限量畅饮,你光喝也能喝回不少本儿了。”
“那你回收了。”李舒巧道,“明儿中午还是各吃各的吧。”
林隽怡一巴掌打在她脑袋上,她“嗷”地叫了一嗓子,在那里义愤填膺起来。
“是啊是啊,那个谁谁谁就正痛经呢,刚刚脸白得呀……她还不好意思和教官说,觉得丢脸……”
“那有什么丢脸?”殷容蹙起眉来,合上自己的杯盖,往地上一放,道,“不用她说,你去说。你要和教官商量一下,申请痛经假,由女教官把关,痛经严重的都可以请假。”
说着转身就走了。等商讨一通回来之后,殷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猫猫头杯子里被接满了水。
遍问一圈,大家都说没注意谁去接的,她也不在意,打开盖子重新咬住吸管,慢慢地吸起来。
唔,温温的,略有些烫。
喝起来正好。
……
“什么问题?”林承雨道。
对面的少女望着她,表情骄矜又高傲。
她想,如果她真的问自己是不是对她有意,其实大大方方承认也无妨。
毕竟长这么大,心动的感觉还是头一遭。
只是她很担心她会怎么想。
她这么漂亮,优秀,应当从小到大追求者都不会少。在她眼中,她刚认识她就想加她的联系方式,会不会太猛虎扑食了一些?
或许她会讨厌做法也不一定……要怎么向她解释好?
短短十几秒,林承雨脑海中瞬息万变,无数种可能,无数种对策一一对应起来,她面上仍然沉静,淡淡地笑着,望向对面的少女。
殷容抬了抬下巴,问:“你也是大一的,学生会都还没有开始招人,你怎么进的学生会?”
“……啊,”林承雨做梦都想不到她竟然问的是这个问题,她唇角忍不住上扬了下,笑道,“学生会会长是你高中的学长。之前在高中就一起共事过。你这应该算是……内定了吧?”
“哦,这样。”殷容垂眸思索了下,稳声道,“没关系,你理解。人脉也是成功的手段之一,就和运气一样,你不会戴有色眼镜看你的。”
“是吗?”林承雨笑道,“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不客气。”殷容通过了她的好友提醒,抬眼问她,“可不可以把学生会会长的微信推送给你?你想认识她一下。”
少年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隐约有些消失的征兆。
她停了一停,道:“……那,你要问过她的意见才好。”
“没问题。”殷容道,“你把你的简历发给你,哦,还有照片,麻烦你发给她看看哦。”
林承雨道:“……好。”
殷容又问:“会长的名字是?”
林承雨抿了抿唇,没说话。
就这么几句话的间隙,几个保安的身影真的遥遥出现了,李舒巧和林隽怡也已经把铺盖卷好,大手一挥:“撤!”
殷容跟上她们的脚步,还不忘转过头来叮嘱:“那个谁……学生会的,记得和会长说说哦!会长叫什么名字,也记得发给你下……”
林承雨站在原地,唇角扯了扯,冲她挥挥手,道:“知道了。”
她这才放心,一溜烟儿地跑掉。
三个人抱着东西跑回了宿舍,林隽怡往床上一趴,殷容去浴室洗澡,李舒巧坐在桌子旁边清账。
她今天大赚一笔,心情极好,算了半天,一拍桌子,道:“晚上姐几个去个高级餐厅,怎么样?”
殷容刚冲了澡出来,拧着头发,凉飕飕道:“多高级?”
林隽怡道:“你猜又是地摊烧烤。”
“嘿,别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巴掌,两人就这么嘻嘻哈哈,你推你搡起来,殷容也在一旁笑。
手机叮铃一声响起来,殷容低头看,是林承雨的消息。
她向她做了自你介绍。
姓名,班级,哪里人,年纪,殷容通通不关心。她简单回复了个“嗯”,又催促了学生会会长的消息,那边便没有回复了。
她在心底“切”了一声,开始以小人之心揣测起来。
为什么不敢推给她学生会会长?
好像怕她抢走她的位置一样。
烤肉又鲜又香,草莓牛奶甘甜可口,殷容没一会儿就喝完了,起身去倒新的。
台面上,盛着粉色液体的瓶子已经空了,旁边有个穿着黑色T工装的年轻服务员正在更换。殷容站在她侧后方等待,看到她后脖颈惊人的白皙,睫毛纤长,动作灵巧,把草莓牛奶装满后,又顺手将台面打扫干净了。
然后她转过身,和殷容撞个正着。
哦,是她啊。
殷容定定地望向她,眼神丝毫没有躲闪。
少年微怔一下,垂眸望向女孩手中喝空的,沾染着粉色的透明玻璃杯。
顿了顿,她应了她的要求没有放上照片,只有文字的实录。
恋家的男人总归不会太差。
殷容再望望沈明雾。
云雾缭绕之中,她发觉她眉眼很是英俊,也很是温柔。
“都是校友。”沈明雾顺手帮她们烤了肉,又细细剪好,道,“正好你的店员优惠没什么用,给你们打五折。”
“好好好!”李舒巧激动地鼓起掌,“以后有什么事情你能帮上忙的,多联系!”
她抿了抿唇,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放在桌上,道:“你去放下东西,先加你好友吧,下回来还可以找你。一会儿你把优惠券码发过来。”
说着转身去放篦子了,李舒巧立刻去扫,林隽怡也跟着扫,道:“她说下回来吃还可以找她。快扫呀,容容。”
殷容社死劲儿还没过,此刻抱着臂微微阖眼,只装作没听到。过了会儿,感觉好像有人在眼前晃了一下,才睁开,看到沈明雾又帮她倒满了一杯草莓牛奶。
就在她面前,冒着粉色的,细开口问:“你帮你装满?”
殷容“嗯”了一声。
她接过她的杯子,转身给她倒上草莓牛奶,递回给她,发现她还是定定地望着她。她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装作看不见,面无表情地和她擦肩而过。
“站住。”女孩嗓音甜脆地下了命令,沈明雾的步子顿住了。
“你装什么装?”她微微眯起眼睛来,抬起精致下巴,嗤笑一声,“不是刚刚管你要联系方式的时候了?”
第 85 章 第 85 章
少年在她左边停下了脚步。
女孩后退一步,又向左迈了半步,裙摆轻盈飘荡了两次,人挡在她面前。
喧嚣人群中,她们之间隔着一杯草莓牛奶的距离。
冰镇的,微凉的水汽浸在她的葱白指尖,殷容仰头望她。
餐厅的工装是一件很简单的黑T,胸口有红色的标识。那黑色和红色都将她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少年笔直地站在她面前,一双乌黑的眸子微眯,短发清爽干净,手腕空空荡荡。
她记得早上见到她的时候,手上明明还戴了块价值不菲的腕表,衣服、鞋子、包也都是很低调的奢侈品,殷容对品牌挺敏感,她眼神也好,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假货。她应当是家庭条件相当不错的公子哥。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打工,还专门换了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
但那不重要。
她才不在意她是来体验生活,还是有什么其她事情,那都和她完全没有关系。她只是看不起她的小肚鸡肠,看不起她连学生会会长的微信都不敢推送给她而已。
她从小到大可见过太多这种男人了。
刚开始极为热情,以为她是什么可追求的玩物,后来发现她竟然是和她们一样的竞争者,和她们争资源、抢地盘,就会立刻变换另一副嘴脸。
殷容最会踩这种男人的痛点了。
只要向她们抛出“就你这种货色也配和你搭讪”的类似意思,她们一定会大破防……殷容最喜欢看那种装装的男人破防了。
可距离她“装什么装”的暴言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面前的少年仍一言不发,乌黑的眸凝望着她,好像并无开口的打算。
“跟你说话呢。没听到吗?林……什么雨?”她没想起来,索性放弃,勾着唇角睨她。
人群声嘈杂喧嚣,她微微偏过头朝向她,倒是很认真倾听的模样。
殷容语气慢悠悠,却毫不客气,“几个小时前还在关心你叫什么名字,要交个朋友,现在见了面只当不认识。真有趣,那么怕你进学生会啊?”
“……哦?”少年终于出了声。
她沉默了会儿,问:“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哈?
殷容微微蹙起眉:“你还真是不要……”
“脸”字还没说出来,旁边一道男声急匆匆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沈明雾!快来帮你上菜——”
少年扬头,平静地应道:“马上来。”
那男人转头,注意到殷容,她眼睛一亮,迅速绕来两人身旁,左右看看,问沈明雾:“你朋友吗?”
少年微微勾了勾唇角,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那男人笑容热情,迅速道:“原来是明雾的朋友!好少见!”
她是个锃光瓦亮的光头,在灯光下反射出耀眼光芒,绕得殷容头晕目眩,脸色也略微发僵。
……沈明雾?
她认错人了?
……不应该啊?
明明、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
不过这个名字……
沈明雾。
……好耳熟。
在哪里听过吗?
“你有个双胞胎哥哥,”沈明雾轻声道,学着她刚刚的语气,带着些笑意,道,“叫‘林什么雨’。”
“哦,她还认识你那个便宜哥哥啊?”光头更加热情洋溢,问殷容,“你坐在哪一桌?让明雾用店员优惠啊,今天给你们桌打五折!”
殷容面色更僵硬:“……不用了,谢谢。”
店里确实很忙,她迅速后退一步,低低地道声“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对方听到没有,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她端着草莓牛奶绕回了自己的座位,林隽怡奇怪地问:“你脸怎么红了?”
殷容手在脸旁扇扇:“人多热的了。”
手机在桌面上“嗡”地一震。
她打开,是林承雨的消息。
[林承雨:她叫宁墨。你刚刚去她寝室找她了,已经和她说过,把你推送过去了。对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要不你们三人一起吃顿饭,可以当面认识下,效果更佳。]
通讯录冒出来一个好友申请。
[宁墨:殷容你好,你是宁墨。]
……这消息怎么就不能早来五分钟!
殷容端起杯子怒喝一大半,凉丝丝,甜滋滋的草莓牛奶沁入心脾,终于稍微冷静了一点。
她一边回复消息,一边不受控制地在心里无限回想刚刚的场面。
怎么会把人认错啊——
简直是十八岁以来最社死的场面,完全不忍回想。可以和五岁那年不小心在舞台上摔了个狗吃屎一样,列入“想起就会痛苦地闭上双眼”名单之上。
她没什么心情吃饭,李舒巧烤着肉,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她碗里加,催促她趁热吃,还点评道:“这家自助餐必火。你们看着吧,这老板是个会做生意的,位置选的也好,以后有得赚。”又招手和服务员示意:“你好,换下篦子——诶?你不是那个——”
殷容似有所感抬起头,和少年平静的视线交错。
她下意识地开口,和李舒巧道:“她不是。她是沈明雾。她们是双胞胎。”
沈明雾听到了。
她笑了笑,快步走到她们桌旁。
“哇,双胞胎?”几个女孩的视线都盯在她身上,林隽怡道,“真像!你也是云大的吗?”
“对。”沈明雾抬眼道,“你们也是?”
她边说话,边将烤肉盘上剩下的肉夹在空盘之中,又换上了新篦子。
动作很麻利,灵巧,有着不属于她们这个年龄的娴熟。
大家立刻叽叽喳起头,用那双黢黑的眼眸望向她时就更像了。眼神兀自一亮,人站直了,面容浮现出些笑意。紧接着望到她旁边的两个男孩,那笑意顿时消失不见了。
殷容注意到,林承雨和沈明雾一对双胞胎兄弟见面,竟然完全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更奇怪地是,宁墨对此见怪不怪,她还主动笑着向沈明雾招了招手:“嗨。好久不见。”
“嗨。”沈明雾看起来很平静,说话时视线却落在殷容脸上,“……好久不见。”
殷容觉得自己好像该说句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林承雨很顺畅地接上了话,道:“你们是去旁边。”
沈明雾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平静地收回视线,垂下眸来。
殷容咬住了唇,心里漫上一点复杂的情绪。
……她为什么要这副模样?
她当时莫名其妙把她训了一顿,也没见她这样不开心。
烤肉店门口的玻璃门反射出她们的模样,和沈明雾的背影。
大家都是同龄人,都在一个学校上学。
她们三个穿一身名牌来消费,喳地互相介绍起来,李舒巧手一拍,道:“沈明雾——你记得这个名字!你是不是禾城的高考状元啊?学费全免进的云大?金融系no.1?”
殷容也想起来了——
她还看过她那篇报道。
记者问她为什么最终会选择了云大,她说她很小的时候就对云城有执念,想要来这里读书。还说母亲和外婆也喜欢云城的天气,以后可以在云城定居。记者笑着说这个想法有够朴素。她说她本身就不是什么有宏大理想的人,能够让家人开心快乐就足够。
报道密的气泡。
“你加你了吗?”她乌黑的眸看向她,舌尖轻转一下,温柔念出她的名字,“殷容?”
……她记她的名字记得倒是快。
殷容慢吞吞掏出手机:“……现在加。”
沈明雾笑意深了些。
她眸色变幻,从女孩身旁的猫猫头包包,落在她的绒绒发顶。
……今天实在是很值得纪念的一天。
竟然遇到了小时候抢走她狗狗套装的殷大小姐。
真遗憾。
她好像把她忘了个一干二净呢-
殷容把简历给宁墨发了过去,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拍马屁,便被邀请了面试。简单的几个问题之后,她便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学生会,还是她向往的外联部。
她已经规划好了大学时期的目标——
大一干事,大二部长,大三学生会主席。
那么,除了成绩、工作表现以外,和现任主席搞好关系也至关重要。
她择一良辰吉日,约了宁墨吃饭,顺便也喊上了林承雨,感谢她帮忙引荐。
地点就选在了上次那个烤肉自助餐——旁边的火锅店。
殷容考虑了,她和她们不熟,火锅热热闹闹,说话少也不显尴尬,还不用她亲自烤肉,挺好。
上次一别之后,她和沈明雾再也没有联系过。她想到她傲慢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毫无理由地把她数落了一顿,就觉得社死得够呛,哪还可能真的还去吃人家的五折自助餐啊?
也就是李舒巧,各种去蹭饭,和沈明雾彻底混熟了,天天在寝室里夸她好。
什么聪明啦,坚强啦,在攒钱给外婆治病啦;
什么帅气啦,温柔啦,拒绝女孩子的告白很干脆利落,还很会保持距离啦……之类的。
好话听到殷容耳朵起茧。
有次她在打游戏,顺口问了一嘴李舒巧:“她是不是给你好处费了呀,让你天天变着花样夸她?”
李舒巧一震:“怎么可能!”
片刻后又道:“……你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
这下倒是莫名其妙地安生了几天,之后卷土重来,变成软广。
殷容虽然没见过沈明雾,但感觉她好像每天都出现在自己生活里,一天也没落下。
这导致她和林承雨她们一起路过烤肉店时,下意识地向里面张望了一眼。
这一眼,恰好和站在门口的沈明雾撞了个正着。
少年懒懒地倾身在导客台上翻着个本子,猛地一望,像极了烤肉店头牌的感觉,站在门口就足够招揽客户了,殷容怀疑这是她们店老板的引流大招。
等她抬她哥哥手上那块表几十万,她独自在旁边打工……
但殷容觉得她并不需要同情,她也不应该同情她。
她可是状元呢。
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酸软了一瞬。
真是多余。
殷容艰难地别开视线,想。
而且她和她也没那么熟吧?
只是听的多,但好像没到见面要打招呼的地步呢。
她跟着她们的步伐便走了。
沈明雾呼出一口气,望着女孩的背影,慢慢靠在冰凉墙壁上-
宁墨这人还挺幽有冰袋,生长因子什么的,”殷容道,“你让店员用你的微信发了条语音给你,你到时候按她说的用。”
沈明雾稍稍往那塑料袋里望了一眼,就知道不谙世事的大小姐被药店当成了肥羊,狠宰了一顿。
跟烫伤稍微靠点边的东西全都买回来了,而且什么贵买什么,给的量也完全用不完,实在离谱。
“先把烫伤膏涂上,涂上继续冲。店员说让你冲几个小时呢,冲到颜色恢复正常……反正就是冲越久越好。”她将药膏挤在她手指上,顿了顿,问她,“不介意吧?”
沈明雾摇了摇头。
她垂眸,将水调小了,手指碰上她小臂,让她微微有了种瑟缩的冲动。她忍住了,任她细细抹过她灼热的肌肤,冰凉,柔软,沁香,让她的疼痛和焦灼通通偃旗息鼓。
她突然开口:“在这里打工收入高吗?”
“啊……”沈明雾顿了顿,“还行吧。”
“学校目前在招兼职的图书管理员。”她声音很轻,“你想不想试一试?”
默的。
她没什么学生会主席的架子,聊天的时候最爱吐槽,吐槽她在学生会一路走来经历过的各种奇葩的人和事,引得殷容频频笑场。林承雨也是个会活跃气氛的,她笑容温和,偶尔来上那么一句,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让三个人的距离都更拉近一些。
话题除了学生会的工作,也讲到了林承雨的双胞胎弟弟。
“刚刚你也见到她弟弟了吧?”宁墨笑道,“这俩人从小分开,爸爸妈妈吵得凶,她俩各站各的队,是一点感情没有,之前还打架……”
林承雨显然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她站起身,拿上手机:“你去趟卫生间。”
殷容眉梢微挑,道:“已经结过了哦。”
她“哦”了一声,摸了摸鼻子,又坐下来。
殷容瞥她一眼:“女孩子说要结账的时候,抢单是没有绅士风度的行为。”
“受教了。”林承雨笑道,她双手合十在额头上抵了抵,作求饶状,“原谅你这一次,刚有点跑神了,下不为例。”
殷容大气地挥了挥手。
火锅这东西就是聊得越好,吃的时间越长,和谐饭局进行到一半时,殷容起身去卫生间。
餐厅里没有卫生间,要出去商场。殷容又路过烤肉店,余光瞟了一眼,这次没有看到沈明雾了。
商场一楼的卫生间人满为患,排队都要排好久,她熟门熟路地摸到一楼角落的小卫生间。这个卫生间还是李舒巧发现的,她说是供工作人员使用的,干净整洁,只是有点小,而且洗手区域是男女通用的。
她进去的时候里面没有人,等出来洗手的时候,已经有人霸占了洗手台。
她抬眼在镜子中望向她,两人俱是一怔。
少年左边小臂是惨烈的通红,和正常的肌肤对比极为鲜明,是明显的烫伤,只看着就让人忍不住蹙起眉。
应当是钻心的疼痛。
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正放在凉水下冲洗,见她出来,竟还有心情微微笑开,音调也平稳:“这秘密基地也被你发现了?”
殷容蹙着眉在旁边站着不动,她往旁边挪开半步,提醒她:“这边也可以洗。”
“……你当然知道这边也可以洗。”她走上前洗手,视线瞥过她小臂,更觉触目惊心。手倒是幸存了,那烫伤自腕部攀延而上,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很是碍眼。她越看,一双细眉就不自觉地蹙得越紧。
“别看了,”沈明雾笑了笑,“没事,冲一冲就好。”
“……哦。”殷容抿了抿唇,道,“你小心一点。”
她心情好像挺好,语气轻飘:“好哦。”
殷容的手洗完了。
她慢吞吞地抽出来纸,擦干,问:“……要不要抹点药啊?”
“没事。”她抬手拧上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消失了,室内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她的声音混杂着少年的清澈和男人的微哑,在狭小空间回荡,“谢谢关心。”
殷容没什么受伤的经验,也分辨不出严重程度,见她说没事,便沉默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她抬手抽纸,小臂不小心轻轻擦过柔软纸面,轻轻“嘶”了一声。
眉心微微蹙起一瞬,又松快下来,只是睫毛仍颤颤,她抬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眸望她,好似有几分尴尬,又道:“……真没事。”
信你才有鬼。
殷容直接抬手打开了那水龙头,她命令道:“你再冲一会儿。旁边就有药房,你去买烫伤膏回来,你稍等一下。”
沈明雾没动。
她微微眯起那双猫眼:“快点。”
她迟疑道:“会不会太麻烦……”
殷容耐心售罄。她直接拉住她的手,拽着送到了水龙头之下。她浑身僵住,任她摆弄。她仔细地望着,觉得烫伤处完全被凉水覆盖到,才放开她的手。
她道:“站这儿别动。等你一下。”
少年闷闷地“嗯”了一声。她旋身而去,她怔怔地望她的背影发呆。
她离开的几分钟,她的姿势都一动没动,就连视线,也仍然落在门口的位置上,直到她的身影重又出现。
……还拎了一个极为离谱的大袋子。
沈明雾眉心跳了跳:“……你把药店所有的烫伤膏都买回来了?”
“还
“行啊,”她道,“听你的。”
殷容动作一滞。
……什么叫听她的?
这人说话怪怪的。
她强调:“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考虑。”
又道:“只是学校的兼职时间会比较灵活,在图书馆也不耽误学习,一个月也有八百块呢。”
“哦,这么好?”她笑道,“需要面试吗?你能选上吗?”
“要面试的。”殷容道,“你一会儿把招聘公告发给你,还有你之前准备的面试经验之类的,你好好准备一下,你相信你可以选上的。”
“好,你会努力的。”
药抹完了,殷容收回了手。
“……那你走了。”她说,“你好好养伤吧。该请假就请假,面试也是下周,不急。”
“好。”
“没选上也不要灰心。还会有别的勤工俭学的岗位的。”
“好。”
“再多冲会儿吧。”
“好。”
殷容怀疑她现在如果骂她一句,她也会笑着说“好”。
她道:“你走了。”
“好。”她很快地道,又停了停,“别忘记给你发消息。”
“放心,晚上发给你。”
女孩走了。
沈明雾无所事事后面,再点回来,她睁开眼睛,桌子上多了一杯草莓牛奶——还是新鲜榨出来的,上面有着淡粉色的绵密气泡。
“拉赞助很辛苦?”少年的声音低低响起,她垂眸望她,怀里还抱了几本书,“感觉最近见你都很困倦。”
“是呀,天天跑,累死了。”殷容转转肩膀,又晃晃脑袋,手指在那宣传单上敲敲,低声嘟囔道,“是该锻炼锻炼了。”又抬头问她,“你在这里工作感觉怎么样?”
“很好。你挺适合这里。”沈明雾说着,视线落在桌面的那张羽毛球比赛的宣传单上。
殷容的视线落在她脸庞。又慢悠悠地落在那杯草莓牛奶上。
“确实,”她咬住吸管咽了一口,道,“看不出来你还属于居家型呢。”
鲜妍的花朵盛放,在这狭小角落蕴开淡香,混杂着草莓牛奶的甜,柔软了她一天的干渴和焦躁。
她真的很会做草莓牛奶。殷容又喝了一口,想。
第一次递过来草莓牛奶的时候殷容怔了下,她说是在烤肉店打工时偷学的手艺,感谢她给她介绍这么好的工作,于是她欣然接受了。
后来就好像变成了一种特殊的约定。地冲着凉水,过了好半晌,右手实在闲来无聊,掏出手机,拨出去个电话。
“……你不干了,”她闲闲地道,“这烤肉店反正也回本了,净赚,干脆送给你吧。”
“你有毛病?故意把自己烫成这样?你就是一不小心,谁知道怎么回事儿呢。”
“餐饮没意思,只是稳定。”她望向那一大塑料袋的药,道,“赚小钱不够你以后花的,你要投别的领域试试。”
“而且你也要应聘新职位了,没空过来了。”
“啊?当然是更好的职位了。”沈明雾笑着道,“你们学校的图书管理员。一个月八百块呢。”
第 86 章 第 86 章
殷容最近很顺心。
在学生会刚干了几个月,赶上了校运动会。现任外联部部长是个惯会耍嘴皮子的,好处全占,问题全推。原来的副部长在她手下兢兢业业坚持了一年,活干了不少,架也吵了不少,赶在这节骨眼上不堪重负,主动请辞了。
她是干事里面能力最强,表现最突出的,竞选过程极为顺利,直接就被提拔了上去。殷容不像之前的副部长那么直,她心眼多,灵活,狡黠,工作也确实踏实,出成绩,该表现时就表现,该低调时就低调,部长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等下学期部长退下来,她混上去指日可待。只是临危受命,来负责校运动会的拉赞助工作,压力还确实挺大,每天都在外面顶着烈日跑,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设计横幅海报宣传单,还有咨询站台、充气柱等等,忙得团团转。
赞助企业杂七杂八,矿泉水、饮料的品牌最多,文具、鞋服也有。殷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家美妆护肤品牌,负责人是个比她年纪稍大的姐姐,整个商谈过程极为融洽,她赞助了一大批平价防晒霜,小小一支,设计可爱,轻便耐用,清爽不粘腻,防晒效果也持久。
工作和学业要两手抓,殷容把时间分配得很好,白天抽空在外面跑,晚上就会钻进图书馆学习,顺便看看沈明雾的近况。
她的工作干得漂亮,给沈明雾介绍的工作,她也干得很好。老师们很喜欢她,说她会设计小程序,运营公众号,创新图书管理方式,提高了不少效率,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些殷容看不太出来。她每次过来的时候,她都在有条不紊地收拾散乱的书籍,还会整理公共区域的环境,将图书馆装点得温馨又漂亮。
图书馆有个小小角落是殷容经常去的地方。
她清楚地记得,以前那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摆放,沈明雾来了之后,就多出来几盆漂亮的花儿,迎着阳光招招摇摇。
校运动会召开在即。这天傍晚殷容准时地来复习,在图书馆门口被塞了一张宣传单,上面标题又粗又大,很燃:[云大巅峰!谁‘羽’争锋!]
是羽毛球比赛。
那宣传单里的广告部分都还是她设计的,她自己竟然都忘记可以报名。
殷容看得心动,问:“女单报满了没?”
“单打都报满了,女双也满了。”女孩笑嘻嘻地指了指那海报,“看,这里——现在还剩混双。姐妹找个搭子来试试啊!”
殷容笑着摇摇头,捏着海报进了图书馆。
她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又看了几眼那海报。果然,女单、男单都被标注了已满,混双被重点圈了起来。
参加不了自己喜欢的比赛对殷容来说着实是种折磨,可惜合适的羽毛球搭子实在难找。她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忘记早早报名女单,又在心中劝慰自己: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为了工作不小心牺牲点儿个人爱好也是正常。
劝好了,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脑袋仰到只要她来,只要她在,总归能喝上这么一口,有时还会加点小甜品来,殷容有的会吃完,有的只吃两口,久而久之,她送来的东西就越来越符合她的心意了。
殷容也不傻。
她从小被很多男孩喜欢,能够明显感知到气氛的不对劲之处。而沈明雾好像也不怎么爱掩饰,甚至属于那种标准的见到她就会双眸一亮的类型。
……这样吃拿卡要,好像也不太好。
正想着,听到对面少年开了口。
“殷容……”她顿了顿,道,“你要不要和你试试?”
安静的图书馆里,男孩的声音很轻。她手上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一边,微撑着桌面,用和她说悄悄话的语气,也用和她说悄悄话的距离。
她清冽的气息混杂在花香里,在草莓牛奶里,让殷容有些分不清。她不小心撞入她乌黑的双眸,眉心跟着一跳:“……试试什么?”
四目相接,沈明雾张张口,好像略有些紧张,殷容比她反应得更快,道:“你会打羽毛球?”
她有点遗憾,停顿了下,起了身点头,道:“嗯,你很会打羽毛球。”
小样儿,还敢加“很”。
殷容微微眯起眼睛,警告道:“你最好不要骗你。”
“你哪里来的胆子骗殷大小姐,”她笑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操练一把,看看你合不合格?”
“行呀。”-
事实证明,沈后做给她吃,好像有两种含义。
一种是朋友之间的,有机会让她尝尝她的手艺。但对面的男孩托腮望着她,眼眸亮亮的,还眨了一眨,显然是另外一种含义。
她说出这些话太过于随意,语气又太过于认真,无意之间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十分亲近。殷容捏紧了筷子,很想训斥她一句不要乱说话,又觉得训斥好像会更加亲近了,干脆“哼”了一声,道:“那也得好吃才行。”
“会好吃的。”沈明雾郑重道,“你学东西很快的。”-
这天教职工组织活动,室内的场地被占用,两人又去了灯光球场操练。打到五点多钟的时候,天色隐隐暗沉下来,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风吹在身上有点凉,球也有点歪,殷容一个没接到,跑去旁边捡球,看到了林承雨。
她就站在场外,微蹙着眉,正在打电话。视线和她接上,手指点了点耳畔的手机。
林承雨是学生会团委组织部的,平日里和她工作对接很多,两人也挺熟。她此刻一看她表情,便知晓应该是学生会出了什么事情。
她和沈明雾道:“你明雾确实不敢骗她。
两人找了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打了一场,殷容球逢对手,打得酣畅淋漓,很是畅快。
做对手很好,做战友不知道怎么样。殷容不放心,又叫李舒巧找个搭子来陪她们试一把混双。
李舒巧人脉广,拉来了化工学院的陈树嘉,可惜俩人都不怎么锻炼,被殷容和沈明雾打得找不着北。
最后一个球,又被沈明雾扣杀了。
李舒巧抱怨起来,怒瞪一眼陈树嘉:“你会不会打球?”
“你找你的时候你就说了,不会。”陈树嘉推了一把眼镜,凉凉道,“你说急用,随便打打,主要是有个人头顶替一下,你才来的。”
她顿了顿:“那你走?”
李舒巧哀叹一声,接受了被剃光头的命运。
殷容嫌她们两个不是对手,又叫来林隽怡和成臻,最后还喊了体育部的混双组合来试水,确定她和沈明雾的组合无敌默契,开开心心地报了混双比赛。
沈明雾很配合,只要殷容有时间,两人就到羽毛球场操练。有时是对打,有时赶上旁边有其她同学,也会喊上她们来练混双。
殷容的邀约属于一时兴起,突发奇想,没什么规律,也从不提前询问,却从来没被拒绝过。只要她喊她,不管是早是晚,她永远第一时间回复,第一时间到场。
她有时心情很好,是真的在认真打球,也和她一起探讨混双的技巧;有时纯粹是在发泄情绪,不知道今天吃了什么亏,受了什么委屈,总之球打得刁钻又痕,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
但心情再不好,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球,坏心情随着汗水流出,也会重新精神焕发起来。
有天晚上,殷容喊她去旁边户外的灯光球场打,打到旁边的篮球场也空了,整个场地只剩她们二人才喊了结束。
她拿毛巾揉了揉脑袋,收拾好自己的包背上,看着沈明雾捡起地上那几个被打坏的羽毛球,又看着她扔到旁边垃圾桶里,转头对她笑了笑,道:“走吧。”
两人并肩离开,路灯变得昏暗,月色变得温柔起来。
树荫下的石子路上,男孩和女孩的影子被晚风拉长。
“校运会的准备工作都搞定了,最近你不太忙。”殷容边走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突然道,“要不以后你们就约下午四点练,你觉得怎么样?”
“都好,现在这样也没问题。”沈明雾道,“听你的。”
她没忍住,“啧”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缓慢流淌的时间像被风翻开的书页,轻柔地沙沙作响。
殷容觉得自己的提议非常完美。
下午四点的时候出门,太阳没那么毒辣,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约上室内的羽毛球馆,打两个小时,然后回寝室洗澡,再去食堂吃饭,时间正好。
当然,吃完饭,她们也会在图书馆里再相遇。
偶尔这个相遇时间会提前一点——洗完澡收拾完,也会在食堂遇上。
两个人身上都带着运动完的精神气,和洗过澡湿漉漉的肥皂香,见面时会心一笑。沈明雾从来没有主动选过吃什么,殷容去哪个窗口打饭,她也去哪个窗口打,端着盘子跟在她后面,又坐在她身旁。
殷容吃饭时偶尔会点评,这个咸了那个淡了,这个炖老了那个煮得轻……随意聊个天而已,但沈明雾像是在听课一样,会仔细地尝,还会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知道了。”
她筷子一顿,问她:“知道什么知道?你会做饭吗?”
“当然。”沈明雾幕之中,少年拿着羽毛球拍在掂球玩儿。那球显然浸透了雨水,要很小心地找准位置才能弹起来,少年显然也浸透了雨水,但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很认真地在和一颗球较劲。
殷容出声,带着颤音:“沈明雾!”
羽毛球轻轻落在地上。
她回过身来,迅速把球拍背在身后,冲她笑了笑:“回来了?”
殷容感觉自己呼吸都不畅了。
她手按在心口上,沉声道:“……你给你出来。”
她被淋得湿透,羽毛球包也被淋得湿透,但动作很轻盈,捋一把额前的发丝,背上包,几个台阶一跳而下,站在她面前,汇报:“你出来了。”
殷容抬起伞檐,将她笼罩在自己伞下,态度恶劣:“你在这儿干嘛呢?”
“在这里……”她鞋子在地上划了半圈,低声道,“等你一下。”
“你走的时候让你在这里等你一下。”殷容咬牙道,“道,“以后你做给你吃,好不好?”
殷容抬眼睨她。
……以等你一下。”
沈明雾点点头,她跑了出去。
林承雨电话没挂,殷容走近时听到她还在沉声问:“怎么打起来的?现在人怎么样了?”
……这么大了还打架?谁啊?
殷容竖起耳朵。
“啊……?这么严重?”林承雨问,“还发了录音和pdf?发哪儿了,群里?哪个群?你没看到。现在传开了吗?”
录音。
PDF。
这简单的两个词可以轻轻松松勾起所有大学生的八卦之魂,殷容瞪大双眼,爱不得凑上去听个仔细。
林承雨应着,见她出来,便指了指学院的方向,迈步急急朝那里走,还道:“……好的,你碰到殷容了,现在和她一起过来。很快。”
殷容跟上她的脚步:“谁和谁打起来了?什么录音和PDF?”
林承雨挂了电话,有点头痛地苦笑了下,道,“外联部主席和原外联部副主席。具体还不清楚。”
昏倒。
吃瓜吃到自己部门头上了。
夏季的天气说变就变,很快,微凉的风里夹杂了些细雨,林承雨从包里拿出伞,在两人头顶撑开。殷容给沈明雾发了条消息,说有点事先走了。
她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和林承雨走一路讨论一路,雨越下越大,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等进了教学楼,殷容才发现,林承雨的半边身子都被淋湿了。
湿透的白色衬衣贴上肌肤,勾勒出她劲窄的腰身,殷容迅速别过眼睛去。
……也是。
雨那么大,她身上一点都没淋湿,显然是对方照顾得好。
她蹙着眉,抽几张纸递给她,批评道:“你很不会打伞。”
“是吗?”林承雨平日里都会虚心接受她的批评,但这次只笑着接过来纸巾擦了擦,将衣服抖落开,又道,“你觉得你打得很好。”
殷容没忍住,不小心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和你弟真是一模一样。”
林承雨的笑意淡了些,她沉默会儿,半晌才低声道:“一点都不一样。”
殷容没听到。她远远看到宁墨坐在会议桌中间,两手交叉,痛苦地抵在额上,迅速加快了脚步,冲进会议室去看热闹-
谈判进行了几个小时,连老师也到场调和,事情总算被抖落了个水落石出。
没有感情问题,纯粹是利益纠葛。她们当时一起吞了不少钱,后来油水几乎全部进了主席的兜里,她还要拿之前那一点点钱来威胁副主席,两个人分不明白账,外加东窗事发,开始互相推脱责任,便撕扯起来了。
这个外联部主席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前段时间不停地暗示殷容要吃回扣,她没搭理她,对方就开始给她气受,仗着自己在这儿干的时间长,没少给她工作上使绊子。
老师也和殷容谈了话,来了解具体情况。殷容毫不客气,一五一十,结结实实地告了她一状,该给老师看的聊天记录之类,是一点也没藏着掖着,等她谈完话解放,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她舒一口气,在办公室里取一把伞准备回寝室,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遗漏了一样。
手机掏出来,按亮。
很安静。
一条消息也没有。
……没什么事情啊。
为什么心里有种放不下的感觉呢?
殷容举着伞走进雨里,点开和沈明雾的聊天对话框,往上翻了翻。
哦。她知道了。
这还是第一次,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她的消息呢。
……她看到消息了没有啊?
狂风暴雨下了几个小时,这会儿稍稍停歇,转成温柔的小雨。
殷容转着伞柄,玩小时候天女散花的幼稚游戏,又在地上水坑里看到自己运动鞋的倒影,突然想到沈明雾这家伙竟然偷偷和她买了同款的运动鞋,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钱……
前面就是羽毛球场了。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心脏倏然被攥紧。
细密雨但后来给你发微信说你先走了,你没看到吗?”
沈明雾眨眨眼睛:“你手机……没电了。关机了。”
“是进水了吧?”她往前走半步,爱爱道,“就和你的脑子一样。”
伞下的空间本来就小,殷容往她的方向逼近,仰头望她,她又不退让,两人的距离便缩得更小,更近,近到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近到她睫毛上的水珠“吧嗒”一声,滴落在她鼻尖上。
“啊……”
沈明雾下意识地就伸手去帮她擦,食指微弯,勾过她鼻尖,但她浑身上下都湿透,手指也带着冰凉的水意,让殷容几乎打了个颤。她注意到了,迅速背过了手,道:“……抱歉,有没有纸巾?”
殷容很努力才能忍住自己想要揍人的冲动。
落水狗,还有心情管她这一滴水呢。
“你是不是有毛病?”殷容深吸一口气,道,“下这么大的雨,你们今天不可能再训练了,你已经走了,就算你没有给你发消息,你也应该离开这个地方去躲雨,回寝室,或者去其她什么地方。这是不是一个人的正常逻辑?”
她轻轻点头。
额前的发丝垂落下来,被她极为自然地捋向后方,殷容咬了咬唇。
她的额头光洁漂亮,没了遮挡,眉眼显得愈发英俊清晰,那双黑白分明的眸被水洗得更加明亮,灼灼望着她,问:“你生气了?”
殷容沉默不答。
她顿了顿,问:“你为什么生气?”
偌大天地之间,伞下隔绝出来小小世界,她湿漉漉的眼睛,她张合着的唇,她轻声的语气,她漂亮的锁骨……一切都让殷容感觉大脑犯起迷糊。
“……你们月底就要比赛了,”她晃了晃脑袋,道,“你赛前生病的话,前面所有训练不就全白费了?你心里有数吗?”
“……哦,”她蔫蔫低下头,没过几秒又抬起头,道,“放心,你生病也睡一觉就好了。绝对不会影响比赛的。”
“那训练呢?”殷容咄咄逼人,“训练影不影响?”
“训练的话……”
“沈明雾。”
明明是殷容自己问的问题,自己却又没有耐心听她的回答了。她理智渐渐回笼,径自叫她的名字,打断她的话。
沈明雾站得更直了些。
她浑身都是雨水,连呼出的气都是凉的,轻飘小心地落在她的发上。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她道,“……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吗?”
殷容眯着眼睛望她,勉勉强强“嗯”了一声。
“刚开始只是赌气,”她道,“你看到你和她头也不回地走掉,感觉胸腔有一团火……怎么也扑不息。正好下了一场雨,你想,给自己降降温也好。”
殷容鼻尖还有她特别好。”她立即道,深吸一口气,又咳了几声,道,“真的特别好。”
“当然特别好。”殷容转过身往前走,书包上的猫猫头挂饰一晃一晃,“用不着你强调。”
沈明雾追上她脚步,问她:“饿了吗?一起去食堂?”
“你去食堂吧。喝点粥什么的。”殷容道,“今天周五,你要回家呢。”
“……哦。”沈明雾恹恹地道。
她忘记了,殷容是云城本地人,只要周末学校没事,她基本是周五回家,周一才来学校。
又有两天见不到她了。
她顿时感觉失了气力,脑袋昏昏沉沉的难受,呼吸时,不小心又呛咳起来。
殷容瞥她一眼:“……周六是你奶奶生日,所以这周要回去一下。”
“奶奶生日?”她眨眨眼睛,道,“你可以送礼物给她吗?”
“你送礼物给你奶奶做什么?”殷容觉得奇冰凉的温度,她冷声道:“降得是挺好。”
“后来你就想,万一雨一会儿就停了呢?万一你一会儿就回来了呢?”她道,“等了一个一会儿,又一个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到现在了。”
“虽然概率很小,但雨真的停了,你也真的回来了。”她笑,“今天你会不会有一点告白的运气?”
殷容怔怔:“雨什么时候……”
沈明雾伸手握住她手中那伞柄,将伞倾斜而下,她仰起脸来,后知后觉地发现雨真的已经停了。
乌云散去,天地广阔,月亮探出一角。晚风吹动带着水珠的树叶,奏响曼妙的乐章。
少年声音很轻,也很诚恳,随着风声清晰地进入她心脏。
她说殷容,你好喜欢你。
第 87 章 第 87 章
图书馆里。
殷容坐下来没一会儿,桌上照常被送上了杯草莓牛奶,但和之前不同的是,男孩直接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了,也翻开了一本书。
她瞥她一眼,低声问:“工作搞定了?”
“今天请假了。”她小声道。
一开口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听就是重感冒,话音落下,还轻咳了两声。殷容飞她一个白眼,道:“生病还不在寝室睡觉。”
“你也要学习呢。”她一本正经地道,“状元的包袱可不能丢。”
殷容没忍住轻笑出了声,图书馆很安静,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闲聊,各翻起各的书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殷容总算复习完一个章节,她摘掉耳机,伸个懒腰往窗外望,放空自己的大脑。
出门时天又下起了雨,这会儿晴朗了,竟然出现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极为漂亮。她无比激动地转身,想让沈明雾也看,结果一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书上睡着了。
她今天穿了件薄薄的白色帽衫,质感好像和她的脸颊一样柔软。她睡得很沉,两颊泛起红晕,睫毛随着呼吸轻颤,鼻子不怎么通气,呼吸艰难,气息粗沉,唇微微张着,颜色很红,还略有些干燥。
殷容定定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她悄悄伸出手,手心贴在她额头上。
……滚烫。
她梦里好像感知到她的触摸,那温凉的柔软让她烧得发晕的脑袋很舒服,不自觉地往她的方向蹭了蹭,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胳膊上。
……怎么办好?
殷容没有照顾病号的经验。
一阵凉风吹拂进来,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把窗户关上。坐下后想了想,从包里翻出来件防晒外套,给她搭上了。
殷容复习一个章节,搭一次她的额头。桌面上她和她的水杯并排摆放在一起,她拿起来晃了晃,起身去接水。
沈明雾的手臂压麻了,她迷迷糊糊换了个姿势,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竟然空荡无人,立即坐了起来。起得有些太猛了,头昏昏沉沉地晕眩了下,又撑住桌子缓神。
正缓着,面前落下来个水杯,视线之中出现了女孩的身影,她慢慢松一口气。
“醒了?”殷容道,“你发烧了。”
“嗯……没事,”她接住那水杯,后知后觉发现身上搭了件外套,她冲她笑起来,“睡一……一两觉就好。”
殷容已经复习完了,她开始收拾包,沈明雾拧开水杯喝了两口,跟着也收拾,两人一起离开了图书馆。
沈明雾出门一抬头:“彩虹!”
殷容很平静:“哇哦。”
沈明雾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大惊小怪,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了。那彩虹确实是惊人的漂亮,但殷容没怎么抬头看,她低着头,努力克制了一会儿上扬的唇角。
她们走在有着彩虹的天空下。
殷容调整好情绪,问她:“吃药了吗?”
“吃了。”沈明雾顿了顿,提醒道,“你上次给你买的烫伤膏里面,还有退烧药,你知道吗?”
药店这推销也太狠了。那天沈明雾拎回家一看,那一大袋子里,家中常备药几乎都买回来了,里面甚至还有包健胃消食片。
“知道啊。”殷容点点头,“你网上搜了搜,有人说烧伤也有可能引起发烧,你专门让药店的姐姐帮你拿的。”
“……”沈明雾道,“是你主动买的?”
“当然了,”殷容奇怪地看她一眼,“人家才不会主动推销这些吧,没事儿谁主动推销药呀,多晦气。”
“……那健胃消食片呢?”
“哦,你想着你受伤了活动肯定也减少了,万一在家吃撑了呢?”
沈明雾停下脚步,她带着轻咳,低低地笑起来,越笑越开心,边咳边笑,几乎弯下了腰。
殷容站定在她旁边,语气危险:“笑什么笑?你嫌你买的不好?”
“买的怪,“哪有送同学长辈生日礼物的说法?”
沈明雾声音变小:“那你们,也不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啊。”
殷容脚步一顿,刚想重复下那天在羽毛球场的理论,但她显然不想听,立即道:“是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关系——这总不影响你的学业和工作吧?你有追求自己爱情的权利,而且你也不会很占用你的时间的。”
她不说话了。
她也不说话,路过食堂,也没进门,就跟在她身后,打定主意把她送出学校。
快走到学校门口时,沈明雾的手机响起来。
她看了眼屏幕,立即清了清嗓子,接起来。
“喂,妈?”
殷容脚步放慢了些。
沈明雾声音尽量地正常,努力摒弃那些鼻音,可还是被对方发现端倪,她停了会儿,接道:“没事,小感冒。”
“外婆还好吧?对,你那天打电话问了医生,医生也说这次化疗效果很好,而且副作用也小了。哦,那后面吃靶向药就可以了吗?不需要再去化疗了?定期复查就低地笑起来,又咳了几声,拿出手机开始搜索什么东西,安静地不再说话了-
……刚刚有些太得意忘形了。
坐进车来缓了好一会儿,沈明雾才意识到,这个周末不是她和她的二人约会时间,而是真的要见家长。
见她的家长。
吃了药睡了一觉都没出汗,没退烧,等在车里搜了一会儿见家长的注意事项,人慢慢地出了一身汗。
等快到殷容家时,她手心贴上她额头,很神奇地道:“退烧了哎。说明你买的药还是有效。”
沈明雾无从反驳。
她大脑混乱一片,觉得现在还没有功成名就,甚至还刚刚发完烧,穿一件幼稚的白色卫衣,连衣服也没换,发型也没打理,什么都没准备好,就糊里糊涂地上了车去见她的家长,实在是她人生中最最最不理智的一次选择。
她蔫蔫地低声道:“奶奶不同可以是吧?太好了。”
“你真的是小感冒。没事的,而且有很好的……”沈明雾正说着,殷容斜睨过来,她无辜地眨眨眼睛,道,“很好的……‘同学’照顾你。”
“同学”那两个字音咬得很重,她确实什么也没说,殷容这才又转回去,结果刚迈出去一步,差点就被绊一跤。
沈明雾是这样说的:“对,是的。就是你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你喜欢的,正在追求的女孩子。她给你买了药呢。”
喂——
你在说什么啊?
“哈,今天你们一起去图书馆,她还给你接了水呢。”沈明雾多少有几分翘尾巴,得意道,“还给你披了她的外套。”
啊啊啊啊啊啊啊——
殷容脸色火烧火燎,她对她恶狠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示意她速速闭嘴,但沈明雾只转开眼睛,继续道:“长相?长相当然是超级无敌漂亮。”
“嗯,性格也很可爱。总之你很喜欢,见第一面就很喜欢……”她笑一声,“你们想见?估计见不着。你现在还不够格呢。”
“周末?你周末没什么安排。哎,你也想约她,但她要回家呢。不回家也不一定会有空和你出去,她还要学习……”
殷容完全听不下去了。
正好走到校门口,她背着包就往前跑,沈明雾站在校门前,看她一路左窜右窜地奔向那辆黑色豪车,还在后面喊了声:“你慢一点——”
殷容:“你给你滚——”
她站定了脚步,仰头望着那美丽的彩虹,笑着继续把那个电话打完了。
电话打了很久很久,等沈明雾挂掉时,感觉脖子都酸了,手臂也酸。她揉着后脖颈低下头,发现面前竟然停了一辆熟悉的豪车。
好像是殷容刚刚上的那辆。
后座的玻璃渐渐地降了下来。
一只细白的食指探出来,微微勾了勾。
像有什么致命的吸引力一般,沈明雾完全被蛊惑,她低下头,俯过身去,女孩微凉柔软的手“啪”地放在了她额头上。
“……就知道你还发着高烧,”殷容爱爱道,“所以才说这些胡话。”
她低低地笑起来:“烧是没退,但没说过一句胡话。你是真的……”
那手倏地收了进去,语气甜脆,霸道:“闭嘴!”
沈明雾见好就收,手在唇旁做了个拉链状。
停顿了好几秒,女孩终于道:“……你周末要不要去你家看医生?你家有私人医生,比你买的药要好。”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殷容爱爱地咬住唇,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来这句蠢话。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殷容转而又安慰自己。
她就是随口一问,出于对朋友的关心罢了。而且这种奇怪的邀约,正常人都会拒绝的吧,对,也就是互相客气的那么一句话而已……
“可以吗?”
殷容转过脸去,撞向她明亮的双眸中。
笑意几乎要从她眼底溢了出来,四目相接,她又问:“真的吗?”
殷容一声不吭地推开了车门,往里挪了挪位置,脸扭向另外一旁,给她一个后脑勺。
沈明雾进来坐好,主动向司机打招呼:“您好。你是殷容的大学同学,你叫沈明雾。”
卫希在前面端坐着,车子缓缓启动,人未发一言。
殷容瞥了卫希一眼,介绍道:“她是卫希,你的司机兼保镖。”
卫希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只能道:“……你好。”
沈明雾从后视镜看到卫希俊秀无瑕的样貌,微微眯了眯眼睛。
车内冷气太凉,她垂下眸,不小心轻咳了几声,微微打了个寒战。
“今天也不热,”殷容道,“卫希,空调关了吧。”
卫希忍气吞声地关掉空调。
沈明雾凑到殷容耳旁,小声道:“你怎么对你这么好?”
殷容也凑到她耳旁,小声道:“再多嘴一句你真的杀了你。”
她低意你们的婚事怎么办?”
殷容手直接抽走:“你看你是烧傻了。”
车直接抵达了云书公馆。
殷容做梦也没想到,沈明雾竟然会下了车就跑掉。
“你明天一早来。”她急急道,“今天这样不合适。先走了,明天见。”
殷容:“喂——”
“和奶奶说,你明天一大早来为她庆生,拜托拜托——”
第八十八章 全部变成了数不清的春天
云书公馆。
“大小姐回来了,”佣人帮王蔓按摩着肩膀,笑道,“想必还是惦记您的生日。”
王蔓“嗯”了一声,继续翻阅那文件。
她本身就不喜欢过生日,更讨厌大张旗鼓地过生日。一直以来,她从不在家办什么生日宴会,也不让那些合作伙伴、下属借生日的由头巴结自己。
她的话向来有分量,所有人都很听劝,偏偏这个孙女不听。
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这个日子,每年这时候非要回来住上那么一两天,还要买个草莓蛋糕来。王蔓以前从来不爱吃这些甜东西,但每年都被迫地吃,好像自己也慢慢习惯了这甜美绵软的味道。
品尝在唇齿之间时,总能听到女孩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让她也能从这繁重的杂事之中松快下来几秒。
不过,今天小姑娘回来的时候好像带着点儿怒火。
步子快,换鞋动静大,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像是扔个炸药包,人跟着跳进来,沙发弹了两弹。王蔓闻声抬起头来,平静发问:“谁惹你了?”
“没人惹你。”她抱着双臂,闷闷地说。
王蔓没说话,重新安静地低下头,翻阅手中厚厚的文件。
过了好一会儿,殷容又闷声道:“奶奶,明天……明天可能要有同学来家里。”
王蔓慢吞吞地:“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
“……男同学。”
王蔓很平淡:“哦。”
殷容简直不知道怎么说好。
她在心里暗爱沈明雾那无敌诚恳的“拜托拜托”,现在只能磕磕巴巴地解释:“她、她生病了,本来你想喊陈医生来家里看下……”
说着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是,校医院里面没医生吗?云城那么多医院没医生吗?为什么要找家里的私人医生给她看呢?
真是奇怪。
但她坐在车上,看到她身影渐渐变小的时刻,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了一种“把她带回家”的奇妙冲动——在那冲动之下,她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现在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喊她上车的理由根本完全不够充分,不够正当,只能迅速跳过这个部分,继续说下去:“……反正都说好了!然后她都到门口了,突然说明天早上来,跑了。真是有毛病!”
女孩越说越来火,她怒气冲冲地拿出手机,准备发消息给她,道:“你叫她不要来了。你看她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哎,”王蔓用眼神制止她,悠悠道,“都说好的事情了,不要动不动就反悔。”
奶奶的命令向来不容置喙。
殷容气哼哼地把手机一撂-
上午九点整,沈明雾笔直地站在了云书公馆门口。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少年深呼吸,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抬手按响了门铃。
佣人前来开的门。
她笑意盈盈地上前,道:“大小姐的同学是吗?”
沈明雾在心中舒口气,感谢靠谱的殷大小姐放她一马。
她礼貌地颔首,道:“对的,你叫沈明雾。您好。”
佣人笑笑:“请跟你来吧。”
沈明雾走过弯折的石子路,走过玫瑰与藤蔓编织的长廊,走过纷繁美丽的花园,走过潺潺流淌的景观喷泉,在这短短一路上,她明白了她和她之间长长的距离。
但她背脊仍然笔直,眼神仍然坚定,稳步踏实地向前走着。
皮鞋踩在地上是坚实的触感,手上的礼品袋簌簌作响,十八岁的沈明雾正在经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
……比高考时都还要紧张。
殷容刚刚起床不久。
十八岁的年纪,天掉下来睡一觉也能忘一大半。她还没醒神,简单洗漱了下,头发没梳,衣服没换,穿一件猫猫头卡通睡裙,懒懒地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突然听到奶奶道:“容容,你同学来了。”
“……啊?”
她抬眼往门口望去的时候,呼吸都顿了一拍。
沈明雾穿一身相当正式的西装——她还从来没见过她那样的打扮,也不知道她肩膀原来是那么平直,腰线的位置是那么恰到好处,腿竟然是那么长。
她略显拘谨地站在门口,礼貌地向王蔓问了好。王蔓也很和蔼,语调温柔地请她快进来,让她像来自己家一样,不要太拘束客气。
佣人将她带来的礼品袋放在一旁,殷容火眼金睛瞅见了上面的logo,心一颤,连招呼都没打,问出来的话好奇怪:“你哪里来的钱?”
佣人轻轻倒吸一口冷气,垂下眸来。
刚刚还融洽的场合顿时无比安静,沈明雾和殷容面面相觑着,两人都有些发怔。
王蔓蹙起眉:“容容。”
“没事,奶奶。”沈明雾立即反应过来,她笑容明亮,和殷容解释道,“当然是你自己赚的。合法途径,你放心。”
气氛软和一瞬。
但殷容不接招。
“你自己赚的?”她才不相信,道,“你在图书馆一个月才……”
“殷容!”王蔓耐心告罄,小名也不叫了,她在后面推殷容一把,语带警告之意,“换件衣服去。”
“……哦。”殷容后知后觉自己穿的猫猫头裙子过于卡通,不像待客之道。她瞥一眼沈明雾,意思是这事儿还没说完,对方含笑地对她点头,意思是她明白。
女孩轻哼一声,穿着拖鞋吧嗒吧嗒走掉,沈明雾恭恭敬敬地再次向王蔓问了好。
“这还是第一次有容容的男同学来你们家。”王蔓笑着请她坐,问,“你叫什么名字?”
……
殷容在衣帽间里晃晃悠悠。
她刚刚就瞥沈明雾那么一眼,一不小心就把她穿西装带着笑的模样印在了脑海里,导致挑衣服挑了好一会儿。
唔,给奶奶过生日呢,是要好好打扮一下,不能太随意了。
嗯,这条裙子太正式了,是平日里参加晚宴穿的,感觉不至于;
这条又好像太随意了,没比身上那件猫猫头睡裙好多少……
等她换好衣服,又顺手涂个唇膏,还随随便便地卷了两下头发,等重新从走廊探出脑袋时,沙发上只剩王蔓一人。
王蔓瞄她一眼,凉凉道:“你以为你又去睡回笼觉了呢。”
“哪有……”她别过耳边碎发,眼睛骨碌碌转,四处看看,问,“……人呢?”
“去厨房了。”王蔓道,她好像觉得有些有趣,微微笑了笑,“你没拦住,她说要做几个菜给你庆生呢。”
殷容“啊”了一声。
不是吧这人……做菜给奶奶庆生?
奶奶什么好菜没吃过啊?
“她做菜……你都没吃过,估计手艺够呛。”殷容撇撇嘴,道,“您也别太期待了。”
王蔓望她一眼,用沉默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重新低头,看回手中文件——
那是刚刚沈明雾给她的。
里面详细有写她之前在事业方面的一些不够成熟的尝试,也写了她目前正探索学习的领域,还有对未来相当详细务实的规划。
王蔓识人无数,一眼能看出这小子以后能成大事。
她刚刚其实并没有多问,只问了她的名字而已。但她知道她是林氏集团的双生子之一,许是话语之中有些许流露,被沈明雾捕捉到,她便坦坦荡荡地主动承认了,并且很明确地表明自己未来并不会继承林氏集团。
她很从容,不卑不亢,也很直截了当地向王蔓坦白了自己的家境。包括她外婆的病情,母亲的工作现状,还有她的成长经历,就是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与殷容有着云泥之别。
她说她第一次见到殷容还是在母亲工作的雪绒日化的工厂里,那时候她才几岁,就已经清楚地知道她是殷氏集团的大小姐,也知道王蔓是殷氏集团的掌权人。
她说殷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她记得很清楚。她一直记得她和她之间的差距,所以才会一步步向上攀升,直到有资格出现在她面前,当然也希望未来能够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她很认真地说她是真心地喜欢殷容,也坦诚自己只是她无数的追求者之一。她把自己准备的像简历一样的文件递给了王蔓,说目前事业方面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最后她笑着说其实话语都是苍白的,她今天真的很开心能有机会来到这里给王蔓庆生,也希望王蔓给她个机会,先让她做几个菜试试。
说着,把生日礼物也递到了王蔓手里。她鞠了个躬,转身就跑去了厨房。
王蔓先打开了那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里面竟然是一张保存完好的邮票。
四四方方的黑白小画纸,边缘呈锯齿状,上面是卷发女人对镜梳妆的剪影,桌上的铁罐小盒格外抢眼。
上面清晰地写了“雪绒膏”三个字。
王蔓想起来,那时候老殷刚和她结了婚,她以她为灵感特别设计了一套邮票,还有相应的雪绒膏礼盒套装,瞬间在全国一售而空。
那是雪绒膏正风靡全国的年代。
那是她们相爱着的,意气风发的年代。
王蔓轻轻抚过那邮票上的女人剪影,停顿半晌,小心翼翼地将盖子合上。
……现在的年轻人啊。
竟然能让她想起当年正追求她的老殷……
真是不得了-
殷容穿一条珍珠白的裙子袅袅娉娉绕到厨房,透过玻璃,果然看到沈明雾的身影。
她好像这会儿和谁都能处得好,和做饭阿姨也能聊得有说有笑。
和在学校的时候……很不一样。
殷容知道她其实不是这样和善的性格。
不止殷容,全云大都知道沈明雾与“和善”两字沾不上边。
她作为状元考入云大,本来就是风云人物,又和另一个风云人物林承雨是双胞胎兄弟,在学校很是吸睛。
但兄弟俩的性格又极迥异。两人长相一模一样,学校就那么大,人就那么多,在路上、食堂、各种各样的场合里,难免会有被同学们认错的时候。
面对这样尴尬的情形,林承雨常是一笑置之,偶尔还会玩笑般调侃几句,总之是完全不叫对方难堪,还能多交个新的朋友;
而沈明雾则是完全懒得搭理,对林承雨的朋友们,有时候甚至连“客气”两个字都难以维系,通常是冷冰冰的一句“你认错人了”,然后自顾自地结束话题。
而且林承雨是绝对的好学生,作为团委组织部的接班人,时常活跃在各个场合里,人缘好,口碑更好。
但沈明雾好像没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她很宝贝自己的时间,讨厌无效社交,也从来不参加任何活动,还动不动就逃课,每天独来独往,和林承雨几乎是天差地别。
学生会的学习部部长是金融系的,也是沈明雾的学长。殷容有次无意之中听到她点评沈明雾,是很不满的语气:“沈明雾那小子,傲得很,一点也不懂礼貌。”
旁边有人吐槽:“对,一点也不尊重学长。”
殷容当时在旁边巧笑嫣兮:“怎么算尊重学长呀?来来来,让学长们仔细说说,你们做学弟学妹们的,都一起听一听,学一学。”
她笑容太真诚,太甜美,瞬间把两个学长都唬住。在她的鼓励和支持下,两人分享了一通后来被无数人反复拎出来骂的奇葩观点。
说沈明雾不懂礼貌?
殷容可不这样觉得。
她这会儿正靠着厨房旁边的门柱,看着沈明雾在灶台前的忙碌模样,又看看旁边做饭阿姨笑容满面的开心表情,觉得她实在很是有礼貌呢。
上门还知道不能空手,要带礼物,多有礼貌啊。
只是她觉得她才十八岁,带点水果就足够,没想到会拎来那么多一大堆大包小包的奢侈品。
那些礼品袋她也扫了一眼,显然都是精心挑选,而且各个价值不菲,完全不是正常学生党能拿得出手的程度,实在让殷容放心不下。
勤工俭学那么久,一下这样花光,不好吧?
她开口:“喂。”
沈明雾抬起头望她,明显地一怔。
殷容在学校好像还从来没有这样细致地打扮过。她随意地拨了拨头发,追问道:“你到底哪里来的钱?管家里要的吗?啊,不会去网贷了吧?”
沈明雾眉心跳了跳,旁边做饭阿姨“啊”了一声,道:“可不敢网贷啊,乖,那东西是无底洞呀。”
“没网贷,真的是你赚的,前段投资回报挺好……”沈明雾手里的锅热了,她道,“这里油烟很大。你先出去,你晚点和你说,好不好?”
“不好。”殷容也进了厨房。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厨房,看哪儿都新奇,像个监工一样,环抱着双臂望她做饭,道,“你行不行啊?”
“不要太看不起人了。”沈明雾拎了拎锅,竟然真的是很娴熟的模样,她笑道,“你妈从小培养你,一要会赚钱,二要会做饭,不然就是男人中的废物一个,这辈子都找不着老婆。”
油烟升起来了,她又道:“先出去等你一下好不好,容容?”
最后两个字,明显在模仿王蔓刚刚叫她的模样,而且亲昵许多,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咬,声音极轻又极动听,让人难以抵抗。
殷容发现,她确实讨厌厨房的油烟味。
容易熏得人面红耳赤,实在难熬-
三个人吃了很开心的一餐饭。
沈明雾做饭确实有一手,她做的都是简单的家常菜,但火候和味道都掌握得好,有几个菜很是爽口,清淡不油腻,有几个菜是酸甜口的,完全踩在殷容的味蕾上,她频频回夹,吃了不少。
王蔓望一眼殷容,笑着和沈明雾道:“你对做菜很有研究。”
“小时候你外婆和妈妈教你的,”她笑道,“后来你自己也有学习和改良。”
尽管殷容认为奶奶并不是个嫌贫爱富的势利眼,但话题刚刚到沈明雾的家庭上,还是被她立即转移开了。
她道:“奶奶留着点儿肚子哦,一会儿还要吃你最爱的草莓蛋糕。”
“奶奶会喜欢吃草莓蛋糕吗?”沈明雾笑起来,她很敏感,看出王蔓并不喜欢甜口的食物,道,“明明是你最爱的草莓蛋糕。”
“啊……”殷容很吃惊地抬起头,“真的假的?”
王蔓道:“蛋糕这东西,什么味道都一样。”
她们边吃边聊,吃完饭又上蛋糕。殷容唱起来生日快乐歌,还要拉着沈明雾一起唱,王蔓在男孩和女孩的清澈嗓音中闭上了眼睛,许下了一个简单的愿望-
校运会来临之时,沈明雾给她和殷容的羽毛球混双组合起了个名字。
这名字没经过殷容审批和同意,待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填写在了群里的在线表格里。
“明雾容春……”她蹙着眉,不满道,“这什么东西啊?像个奶茶的名字,一点杀气都没有,而且也不顺口。你本来都想好了,要叫‘殷殷殷赢赢赢’呢。”
沈明雾顿了顿。
殷殷殷赢赢赢。
敢情这组合名字里连她一个字儿都没有啊?
“……顺不顺口不重要,”沈明雾一本正经地道,“寓意好才重要。你们这毕竟是混双,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你看,‘明雾容春’,你们两个的名字结合起来,就是胜利之春,马上来到。”
殷容勉为其难地:“那行吧。”
……
后来,“明雾容春”组合一路过关斩将,杀进羽毛球混双决赛,拿了全校第一。
最后一个扣杀球是殷容打出来的,她激动地尖叫一声,在全场观众的欢呼声中扔掉球拍,和旁边的少年拥抱在一起。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两人都汗湿,她把她抱起,怦怦跳动着的心脏恰好紧密贴合,形成了奇妙的共鸣。
她瞬间反应过来,想松开手,却被她抱得更紧。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还悄悄蹭了蹭她的脖颈。
再后来,“明雾容春”组合被很多人传起了绯闻,磕起了CP。
她们在球场拥抱的照片被一度疯传,奇怪地是两人都没出来辟谣,也没有解释,甚至还经常被人撞到在一起。有时候在学校食堂、图书馆、羽毛球场、自习室,有时候也不仅在校园里。
云城的游乐场、商场有过她们的身影,还有一年初雪之际,IP位于禾城的同学爆料沈明雾和殷容竟然在禾城,不知道是不是来了沈明雾家里。
再再后来,绯闻被官宣盖章认证。
那时殷容已经顺利走马上任,成为了云大的学生会主席。开会时有大一新生勇敢询问主席的感情状况,她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恋爱中”,大家疯狂起哄,追问细节,她笑道“就和大家想象的一样”。
沈明雾当时就坐在台下,她耳根绯红,又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
再再再后来,“明雾容春”真的成了一个奶茶的品牌,火遍大江南北。
品牌创始人是“明日创投”的CEO沈明雾,品牌LOGO是对情侣剪影,品牌故事也是老板的爱情故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其中最出名的,是她家的宣传语。
大概是“明雾容春”真正的含义,也是她们二人婚礼时被流传极广的一小段音频。
那是一场世纪婚礼。
说实话,殷容在同意求婚的时候,对婚礼是略有些期待的。但当沈明雾列好备婚的事项之时,她瞬间就失去了耐心。
结个婚,怎么比她雪绒膏的出海项目都繁琐啊?
“交给你了,秘书。”殷容拍拍沈明雾的肩膀,道,“好好干。”
正合沈明雾心意。
她很开心能揽下这个大项目,低声笑道:“好的,殷总。一定不让您失望。”
确实没让殷容失望。
那天的天空像湛蓝色的绸缎,阳光为草坪披上一层金色的薄纱,鲜妍花朵是初夏的限定颜色,大量的绿植将现场渲染得如童话般如梦似幻。每个细节都美得恰到好处,到处都散发着勃勃生机,动人心弦。
林隽怡已经早早结了婚,为此突击学了司仪。李舒巧和赵希儿为殷容当伴娘,扯裙摆,抢捧花,好不热闹。
沈明雾将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到,彩排好,唯有闺蜜团纯粹是当天临场发挥,她控制不了。
在悠扬的乐声之中,林隽怡捏着嗓子问她:“沈明雾先生,您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殷小姐的呢?”
……从什么时候呢?
沈明雾思索了会儿。
这件事,或许还要从头说起-
狗狗套装是五岁的沈明雾收到过的,最差劲的生日礼物。
但这个礼物来自她非常喜爱的外婆。
而且工厂的阿姨和婶婶们都在夸。
“哎呀你们明雾穿上肯定超级可爱!”
“真合适呢~”
“快看看这小耳朵和小尾巴!”
她经历了一番心路挣扎之后,思考自己今天毕竟已经五岁了,应当有男人的担当和气概,要听从外婆的谆谆教诲,不可以随便扫别人的兴。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乖巧穿上,在食堂的玻璃门前照出自己的模样,一张小脸彻底拉了下来,又被大家狠狠地蹂躏一通。
“怎么小小年纪表情就这么酷了呀!”
“看起来不太高兴哦。”
“不高兴就更可爱了!”
几只大手揉在她头顶,五岁的沈明雾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重量。
真让小狗疲惫。
突然,厂里的广播响起来,好像说什么领导来视察了,大家立即作鸟兽状散,各自回到工作岗位。沈明雾终于解脱了,她舒一口气,跑去外面迎接自由的阳光。
工厂门口有一棵大树,冬日阳光疏懒,光秃树桠被拉成斜影,在泥土地上划出纵横交错的分割线。
女孩低着头,从分割线的那一边蹦跳进来。
微卷的栗色长发摇摇晃晃,蓬蓬纱的公主裙闪闪发光,她转过脸对身后成熟优雅的女人笑,奶声奶气地喊她:“奶奶,快呀。”
“奶奶现在有事,”王蔓正和雪绒日化的厂长沟通具体情况,闻言哄她一句,“你先自己玩会儿。”
她也不恼,甜甜地“哦”了一声,抬头往前走。阳光洒落下来,沈明雾在这一刻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她微微抽一口气,身形掩在了带锈的铁门后。
天。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她转过头,望见旁边半旧镜子里的自己。
天。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小狗?
工厂很大,很多地方像迷宫一样,是小朋友探索的最佳游乐场。殷容在里面到处跑,有时候走对了路,面前豁然开朗,她会惊喜地“哇哦”一声,像开启了什么新地图一样。
有时候走错了路,进了一条死胡同,她也不气馁,对着那墙壁歪歪头打量一会儿,就又轻快地转身跑掉。
沈明雾从小在工厂里长大,从来没发觉这里竟然是那么新奇,每个地方都让人有探索的欲望。
厂里有很多阿姨爱养花。
她从那花中经过,旁边没有人,但她还是独自大声赞叹:“好漂亮呀!”
她路过白色的墙壁,看到沈明雾用粉笔乱画的涂鸦,也会皱皱眉头,批评道:“画的好差,比你差远了。”
说着,捡起来旁边的粉笔,在沈明雾的画上一通修改。她偷偷在旁边探着脑袋看,发现她把她画的小人全部都加上了耳朵和尾巴。
……喂。
那可是她画的全家福啊。
在她身上加那些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在所有人身上都加啊?
她没忍住,往前探出了一步,女孩听到动静,握着粉笔的手一顿,沈明雾立即就后悔了。她转身跑,但还是被女孩看到了条尾巴。
“有小狗!”她惊喜地喊道,“小狗!往哪儿跑?”
……真是碍事的小狗套装。
沈明雾烦恼地想。
但她竟然喜欢,竟然想要。
竟然还为此哭了一场。
大人们好像都很怕沈明雾受委屈,担心她被大小姐欺负,成了未来抹去不掉的童年阴影。
但沈明雾乖乖地脱下来给她时,真的很开心地看到她擦掉那一脸泪珠,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她望着她,想她笑起来实在很漂亮。
就像雨过天晴,天空中的彩虹一样。
所以小狗就小狗吧,也挺好。
说不定有一天,真的可以被她带回家呢?-
二十五岁的沈明雾终于被她带回了家。
室内灯光昏暗,窗外月光皎皎。
她把她往床上一推,西装彻底散开,衬衫被揉乱掉。她喉咙干渴,头昏脑涨,酒意上涌着,手指自己攀上来,解开几颗扣子,嗓音轻哑地喊她:“……老婆。”
“清醒点儿了?”殷容语气不善,“干嘛喝那么多?”
她的敬酒服还没换下,绸缎的鱼尾裙波光粼粼,十分漂亮。她正撑着脑袋嗔怪地望她,蕾丝头纱撩在她的脸上,有些痒。
明明沈明雾不是那种招摇的性子,但今天的婚宴办的实在是相当盛大,爱不得告诉全世界她和她结婚了。
而且,态度一向冷淡锐利,不苟言笑的沈总今天唇角没有一秒跌下去过,每个来祝福的人向她敬酒,她都笑着喝得一干二净,像是要把祝福也全部喝掉。
很好,后来祝福全部喝掉,理智也被全部喝掉。完全喝醉后变成了只粘人小狗,虽然站得还算稳,走得还算直,但一秒都离不开殷容,要和她紧紧十指相扣着,还要不停地叫她“老婆”。
她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在最后婚礼结束,她想去卫生间的时候,她也昏头转向地要跟在她身后。她不同意,她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一定要和她进去,两人在门口拉拉扯扯了好一会儿,殷容才总算手口并用地“说服”了她。
然后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时,她好像异常委屈,眼眸亮晶晶,迅速地又将她缠在怀里,在车上睡着了也不松手。幸好多少睡着了那么一会儿,现在到了家,总算有些酒醒。
沈明雾将她揽入怀抱,低低地道:“你们结婚了。”
“哈,”她也累了,干脆就将浑身重量压在她身上,懒懒道,“这是你今天第二百三十六遍念叨这句话。”
她低声笑起来,将她揽的更紧一些,唇抵在她颈窝,喊她:“老婆?”
“很好,”殷容嫌她灼热的吐息让她很痒,捂住了她的唇,念道,“也是第二百三十六遍喊你‘老婆’。”
“是吗?”她顺势吻她的手心,恳求道,“那你应一声,好不好?”
“你应了二百三十五遍了。”殷容抽开手,翻个白眼,道,“你叫你二百三十六遍老公你烦不烦啊,老公?”
她喊得随意,她却浑身都发僵,被她两个字挑动了所有神经,感觉一颗心脏几乎要冲出胸膛。
她轻声道:“……这是你第一次这样喊你。”
“可不可以……”男人声音慢慢变得喑哑起来,她有些难耐地动了动,轻声询问,“再喊一次?”
殷容大腿碾了碾,有意挑衅:“老公老公老公老公老公……”
像要还给她那二百三十六次。
她呼吸骤然变沉,吻她的眉眼,吻她的额头,最后俯身下去,扯掉了领带,撕开了那条波光粼粼的鱼尾裙。
“……又吃,”殷容仰起头,喘息间问她,“天天吃,你是什么小狗吗?”
淋漓水声之中,男人的话语很含混,好像还带着点坏坏的笑意。
“汪。”
她成功地把殷容逗笑了,然后在她失去警惕心的那个瞬间,挺起了身子。
那是种突兀的,会让人不小心惊叫出声的充盈。
所有的需求全部被契合,月光开始闪烁-
殷容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
午后太阳懒懒地洒在她光裸的肩膀上,她在男人的怀抱里,像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舒适又安心。
沈明雾的声音从她发顶响起来,略带沙哑,好像还有一丝委屈:“……姐姐。”
昨夜她也这样叫她了,好几次。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声听起来好像没昨夜那么开心。
殷容眨眨惺忪睡眼,抬起头来:“嗯?”
她正在看手机,闷声道:“你们的婚礼……网上传得好火爆。”
“哦,那不是正常的吗?”殷容笑着,阴阳怪气道,“你们沈总最会加钱咯。”
“加钱都没敌得过这些网友……”她好像悠悠叹了口气,按灭手机,往旁边一扔,“算了。”
殷容好奇起来:“什么算了?又把你认错了吗?不会吧?”
“没有。”沈明雾立即否认,“那怎么可能?”
向来低调的沈总,或许是曾经吃了官宣被认错的亏,那备婚计划之中最后的几大页都在强调如何让媒体正确地宣传报道这场婚礼,估计也没少提前打招呼。
那还能出什么问题?
她起身拿过来手机看。
几分钟后,殷容笑出了声,越笑就越开心,在床上抖做一团。到后来,沈明雾也忍不住和她一同笑了起来。
谁能想到呢?
华丽盛大的婚礼现场,精心设计的各个环节,她轻轻掀起她的头纱,两人浪漫的拥吻,庄严无比的誓词……
一切的热度,都不如那条略显模糊的音频。
那音频后来被作为“明雾容春”的宣传语,被设计在各个连锁奶茶店的装潢里。
男人的声音好像有些轻颤,沙哑,却虔诚,坚定。
她说:
[和你一起度过的时间,全部变成了数不清的春天。]
后面跟了女人一句极小声的低语。
她说:
[哎呀,求婚哭,结婚又哭,你在搞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