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马车进了京城,随着路上行人增多,马车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因着出城时已见过了街上的情景,楚云腰就没再看窗外,但依稀能听见街上的细声交谈,或是买卖东西时的讨价还价,或是找工百姓的苦苦哀求,偶尔还会响起稚童的尖锐哭啼,而后便是大人的厉声训斥。

    楚云腰靠在车板上,双眸微合,久违得感受到几分烟火气。

    就这么一路听着颠簸着,只听素衣凑到她身边说道:“殿下,红嫣阁到了,就是您点名要看的胭脂铺。”

    楚云腰睁开眼睛,掀开半面车帘往外一看,一座三层高的气派小楼伫立在闹市正中,小楼前后开门,正门客人繁多,里面更是热闹。

    粗略一看,往红嫣阁来的不光大家小姐,更有许多高门夫人,还有陪着夫人小姐们一起来的公子哥儿们,在小厮婢女的簇拥下进出,场面甚是浩大。

    楚云腰下意识往旁边去看,果然周围的商铺里都是这般。

    或比不上红嫣阁这般红火,但进出的客人都是前拥后簇,非富即贵。

    而前面几条街上常见的小商小贩也没了踪影,偶有几个穿着粗衣麻布的百姓路过,也是行色匆匆,很快拐去另一条街上。

    与此同时,素衣的解释在耳边响起:“红嫣阁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街上,朱雀街的商铺多是皇亲贵族所有,无论酒楼茶馆,还是食肆小店,所售物品价格偏高,客人也都是富庶人家。”

    “红嫣阁又是占了最好的位置,向来是所有商铺中盈利最好的。”

    楚云腰趴在车窗看了一会儿,眼前所见皆是衣着华丽者,再不济也是富裕人家,哪个都是腰包鼓鼓,全然没了之前那般为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颓然。

    她定了定神,戴上一顶帷帽,这才在素衣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红嫣阁的掌柜是从楚家出来的,对楚云腰也是面熟,才见了她就是面色一变,又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勉强镇定下来,遂引她去了三楼。

    红嫣阁三层所售的物品都是不同的。

    一楼卖些常见的脂粉首饰,价格虽高,却也不至于太贵,三五两银子就能买到一盒不错的脂粉,一支珍珠发钗也只需十两。

    到了二楼这些脂粉就要高一档次了,最便宜的都要二十两银子,除了包装更精美,脂粉的原料也要更好,还有很受小姐们喜欢的胰子也在这一层。

    等到了三楼,客人便寥寥无几了,每一位客人都有单独的包间,需要什么只需告知门口伺候的小厮,小厮很快就会将其所需拿上来。

    一行人刚进门,身后的房门就被紧紧关上,而掌柜更是结结实实行了大礼,恭敬道:“参见殿下。”

    楚云腰微微颔首,叫掌柜起身,开门见山道:“我此行是为隐秘,既是出宫随意转转,也是来各个铺子里看看情况,之前在京南别苑出了一件叫我很不开心的事,这过去一夜,你们兴许也听到了风声。”

    “如今我既来了,那就将近三月的账簿拿来吧,只盼楚掌柜莫要叫我失望,我高兴了,掌柜也才安好。”

    楚掌柜当即抹了一把冷汗,连声道:“是是是,殿下说的是,小人这就把账本取来,另铺子里受到一批成色上乘的珍珠粉,不知殿下是否感兴趣,又或者殿下可有什么喜欢的脂粉,小人给您一并取来。”

    “其余就不必了,我稍后自会亲自去看,铺子里制胰子的师傅可在?”

    楚掌柜道:“在的,素衣姑娘大早就派人带了话来,小人赶紧把铺子里的师傅都喊了过来,一共三十几位大师傅,全等在后面的小院里。”

    楚云腰点了点头:“那就一并叫来吧。”

    “是是,小人这就去办。”楚掌柜退着走到门口,又是行了个礼,这才退出屋子,而门口的小厮紧跟着走进来,守在门口随时听吩咐。

    大概是早得了风声的缘故,楚掌柜取账本的速度很快,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带着三十几位大师傅一齐走了进来。

    楚掌柜深知皇后身份敏感,整个红嫣阁除他知道皇后亲至,其余人一概不知,便是在这几十位大师傅面前,他也未有透漏,只嘱托里面的人身份高贵,说话行事万要斟酌谨慎,切忌冲撞怠慢了。

    其余人少见楚掌柜如此紧张,不觉受其影响,只得敛起往日的高姿态,老老实实跟在楚掌柜后头,轻易不敢妄动。

    楚云腰在的这间包间是红嫣阁里最大的,便是进来这么多人,也丝毫不显拥簇,她摆了摆手,免去了众人的问安,由着素衣接过账本去查看,而她则把制胰子的大师傅喊到前头来,把莫寡妇的香胰子递给他。

    “师傅贵姓?”

    “不敢不敢,小人姓魏。”

    “魏师傅且看看,这种香胰子可能做出来?”

    魏师傅垂首接过匣子,本平静的面容在打开匣子后起了波澜。

    他指尖一颤,小心将匣子里的香胰子取出来,先是观其形色,再是嗅其味道,最后更是捡了一点切割的碎屑,放入口中含了含。

    其余人不知楚云腰目的,却也晓得这里谁最大,她不出话,旁人亦不敢出声,只有素衣翻看账簿的窸窣纸张摩擦声。

    直至魏师傅查看完了,屋里才重新响起说话声:“敢问贵人,这是从何处得的香胰子?小人制了一辈子的胰子,也只能做到以香料入料,才能做出香味浓郁的胰子来,然小人刚刚试着这几块香胰子,却没尝出一点香料的痕迹,仿佛只用了最天然的花草,但花草怎可能比香料还香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找楚云腰问询请教。

    可惜楚云腰只管拿了东西,并不曾深究其详细制法,闻言只再问一声:“那就是说,魏师傅做不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了?”

    魏师傅垂头丧气道:“小人技浅,恐做不出一样的东西来。”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楚云腰的意料,但转念想来,就是做不出来才好。

    红嫣阁的脂粉胰子在整个京城都属佼佼,连这里的大师傅都做不出一样的香胰子来,那更能说明莫寡妇手艺之高超,实属难得的人才了。

    楚云腰面上不觉带了几分笑意。

    她说:“那正好,我昨日碰上一位妇人,从她手中得了这些胰子,原是想着叫红嫣阁的师傅们制些一样的出来,既然魏师傅办不到,就只能请那位妇人亲自来制了,如此也算给咱们铺子里添些新玩意儿。”

    此话一出,对面众人却是神色各异。

    有人惊诧这些香胰子的来路,有人则意味不明地看向魏师傅,魏师傅本人更是面色大变,嘴唇哆嗦着:“贵人是说——”

    “就是要招一位女师傅过来,不过女师傅初来乍到,想必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届时还劳烦魏师傅多带带她,要是双方都不介意的话,也不妨互相交换交换经验,互通有无,才好更好进步。”

    魏师傅回过神来:“贵人没、没打算辞退我?”

    楚云腰诧异:“辞退你作甚?魏师傅在铺子里做得好好的,哪有随意辞退的道理?我虽要招女师傅来,也是想叫你二人互相讨教一番,若魏师傅从中得了启发,研发出更好的东西来,我反要叫掌柜给你涨工钱才是。”

    到底是楚家的铺子,除去从楚家出来的家生子,其余工人和师傅的月钱一向不低,好好做上几年,攒下一笔小钱很是容易。

    就说魏师傅,在红嫣阁做了三十多年,已在京中买了宅子,全家都从乡下搬到京城来,一家人过的舒舒服服,可比庄稼汉滋润多了。

    在得了楚云腰肯定答复后,魏师傅顿是大喜,连着作了两个揖,甚是感激道:“是是是,小人一定跟女师傅好好相处,一定不辜负贵人的嘱托。”

    解决了魏师傅的事,楚云腰又找其他师傅问了问,随口问了一句:“师傅们可缺徒弟?”

    众人一时茫然。

    楚云腰说:“我手下有些聪明伶俐的小童,师傅们要是缺徒弟,不妨从这些小童中挑选几个,培养几年,合适的就留下,不合适的就放回去。”

    话是如此,众人却也不好当即回话,只推脱说会好好想想,若是需要了,就跟楚掌柜说,再去寻那些小童来。

    说话间,素衣也把账本粗略看过,这回倒是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也是,这些在京中的商铺,离着楚府也近,除了素衣会定期来,楚夫人也时常过来查账,要同时在两人眼皮子底下耍心机,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楚云腰得了素衣禀告后,少不得嘉赏两句,又当场提了楚掌柜的月钱。

    这么稍微一耽搁,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距离回宫也没剩多少时间。

    楚云腰只好匆匆从红嫣阁出来,赶紧赶去下一家。

    赶在回宫前,她也算把京中的铺子都走了一遍,就是因为时间紧迫,未能一一问询,只是潦草过了一遍。

    不过每至一家,她都会透漏一点关于女工的事,依着这些人的人精程度,自是能领会她的意思,不管愿与不愿,也好提早有了心理准备。

    申时三刻,她与素衣跟着最后一批人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