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她的最好证明在于……
艾尔海森出门从不带伞,从没碰见过下雨。一般来说,雨就算要下,也都会在他出门前停下,在他进门之后才开始下。
有次大家出门处理事情,到一半的时候一起吃饭,看着窗外阴沉的天气,卡维有些担忧地说了一句:“这天看起来要下大雨啊,你说我们之后回得去吗?”
艾尔海森正在看菜单,头也没抬地说:“嗯。”
卡维怀疑他根本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继续担忧这个糟糕的天气。
后来果不其然地下了大雨,他们边吃饭边看着窗外的雨势,见外面的树都被雨水打得垂头丧气的,不免道:“这看起来要下好久,我们要不要和供货商说一下晚点到?”
艾尔海森摇摇头:“不用,过会儿就停了。”
其他人几个人都不太信。毕竟这雨下起来噼里啪啦的,根本不像有要变小的趋势,反而慢慢地还刮起了大风,似乎要把花草树木都连根拔起。
然而等他们吃完饭后,这雨却忽然停了。虽然没放晴,但确确实实地停了,地面上湿漉漉的,空气沉闷压抑,似乎还有要继续的模样,但这会儿却没有再下。
艾尔海森带着一群人推门出去,一路上有风无雨,虽然有些冷,但比下雨时淋在身上要好得多。
而等他们踏入室内,屋外的雨便忽然落了下来,就像是之前有人关上了水,而这会儿又重新打开了。
雨势比之前还猛。
艾尔海森见怪不怪,和供货商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在沙发上坐下,开始进行交易谈判。
谈判中途,双方休息。艾尔海森靠着墙喝水,视线偶然落在窗口,发现了一株顺着墙爬上来的藤蔓,重重叠叠的叶子中藏了一个花苞。
艾尔海森静静地看着那条藤蔓。它在暴雨中一动不动,花苞却慢吞吞地从叶子里钻出来,成长、绽开,让一簇温柔的粉红色在风中摇晃。
他握着水杯走过去,伸出食指拨弄了一下那朵花,叶子底下的藤蔓卷起来,偷偷摸摸地碰了碰他的手指,然后缠绕上去,一圈绿色松松垮垮地勾着指根。
正好实验室如今仍是艾尔海森的办公室和家,于是艾尔海森决定在办公室边上种点有藤蔓会开花的植物。
只是很可惜,林风笛更喜欢作为风而存在,而且翻译机只能翻译风的语言,所以大部分时候,办公室窗台下生长着的植物只是一株植物而已。
最多,一些神明对它尤为钟爱,所以它长得比别的植物快而且茂盛,还乖乖地顺着墙往上爬,绕过了窗户,仿佛把自己当成了某种固定房子的工具网。
这间实验室,在花期到来的时候,整栋房子都开满了绚烂美丽的花,宛如一场烂漫的梦。
艾尔海森突然记起来,很久之前林风笛曾经和他说过,蒙德有一个地方种满了蔷薇花,花开时星星点点、有春的浪漫与夏的热烈,总有人在花丛边告白,总有情侣在蔷薇花下拥吻。
她说要带他去看。
所以如今这在神明和风的帮助下生长起来的花,正是蔷薇。
风会四处乱跑、无声无形,总让人捉摸不透,也抓不住她的痕迹。风坦坦荡荡地坦白爱意与偏袒,携带整个世界对人告白,热切又明朗。
她给予人空荡的不安,又给予人沉甸的信赖,就好像渐渐添加的筹码、渐渐垒实的砖瓦,将原本就已坚决的信念,一次又一次地捶打凝练,成为某种无法动摇的执念,催促着人尽快行动、越快越好。
因此某人越来越忙,有时林风笛会想,他干脆住在地下实验室里得了。
总往那儿跑,却又不告诉她他究竟在做什么。难道他认为这件事不能告诉她吗?还是说在避着谁的耳目呢?
风有些不高兴。
又找不着发泄口。
干脆憋着一口气出门玩。然而吹过新世界的万里山河,望着圈了地逐渐发展起来的国家城邦,忽觉这个世界有些寥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坎瑞亚遗址并没有过于陡峭的山崖和密集的雨林、一望无垠的沙漠与稀疏的海岛,她有些怀念提瓦特的风光,怀念过去的景象,于是趁着艾尔海森在地下实验室的时候,从新世界树的缺口下跑回了提瓦特。
但这里也不复过去的光景。
山林、海岛、沙漠、雨林、升起的海、火山、冰雪都夷为平地,建筑物破碎,这里下沉到大地与星空紧紧相邻,星光晦暗,夜色深沉,但星辰不再流转。
这里缺乏生机,沉寂死气。
林风笛在寂静的星空和漂浮的废墟中安静地呆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行动起来,掠过半空中的半截塔顶,拂过青石砖的风龙废墟残片,寻到了璃月的旧址。
她在破败的建筑中找到了一座岩神像,还算完好无损,狂妄的神明懒散地坐在神座上,支着腿半举着一个方块。
她凑过去贴了贴这个神像,而后突然起了兴趣,风风火火地冲到蒙德旧址,把风神像吹来了璃月,和岩神像排排放在一起。
风绕着两神像转了一圈,往须弥的方向去,最终搬过来一座草神像。
三座神像各自有各自的风采,林风笛蹭蹭这个、贴贴那个,非常可惜只有她能过来提瓦特,但是这个神像应该可以送到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吧?让子民们瞅一瞅他们的神明。
于是她哼哧哼哧地开始转移神像。
艾尔海森从实验室里出来,没感知到她的存在,便喊了一声。等了一会儿,风中无人回应,他微微蹙起眉,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室内平和无风,风铃无声无息。
艾尔海森的心脏一下子沉了下去,一直以来他都在警惕这种事的发生,警惕意外的出现,会让那道人类的意识消散在自然中,使他再也无法找到她的存在。
因此他一直试图捕捉风中的人类意志,将她复生,以人类的姿态重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孰料如今还是找不到了她的行踪,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恐慌和阴郁堆积在心中,但这并没有吞噬他的理智。艾尔海森换了一个名字,问道:“巴巴托斯?你知道林风笛去哪了吗?”
轻快温和的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还带着一点酒气。他从林风笛的翻译机上吹过,词句混乱地跳了好久,才勉勉强强地蹦出来一个字:“嗯。”
艾尔海森知道这个翻译机无法识别温迪的风纹,于是简明扼要地问:“她是否还在这个世界上?”
风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是。”
艾尔海森缓缓松了口气,既然还存在,那么就还算是好事。只是,“她存在”是一种什么状态?怎么不回应他?
他的指尖下意识地在桌面上点了点,而后问:“她清醒着吗?”
风给予肯定的回答。
艾尔海森略微皱眉:“她没听见我的声音?”
“是的。”
似乎较为流畅起来了,风悠悠地多说了一个字,翻译机上词句不通的话语也慢慢地蹦出几个能看得懂的词:“她,回去了,暂时,有点远,听不见。”
艾尔海森思考了一下这个“回去了”是指哪里。风能去的、遥远的、可以被称之为“回”的地方,好像只有提瓦特了。
所以她是跑到提瓦特去了,才没有回应他吗?但那个地方,如今应该已经是虚空了才对。
“能找到她吗?”艾尔海森撑在桌面上问。
温迪吹了一下他的风铃,似乎觉得很有趣,而后回答说:“我找找。”
于是风从窗户里出去,艾尔海森走到窗边,抱起胳膊,视线往远方地平线上望去,看着远处那遮天蔽日的银色巨树。
果然还是要把人抓回来才行啊,一缕风四处乱跑,人也找不着。哪天她消失了,他也无知无觉。
她的自由度太高,反让他觉得惴惴不安。惶恐于她的离开,也忐忑于她的无声。
林风笛被温迪喊回来的前一刻,还在为自己把七神神像聚在一起而高兴。然而当温迪飞过来和她说艾尔海森在找她,没找到,好像有点生气时,她的那点高兴立即荡然无存,吓得赶紧从洞口飞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温迪看了看这么多的神像,上道地接替了她的活,大风吹呀吹,势必要把这些神像吹到洞口去,最好能吹进新世界。
艾尔海森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看见银色的枝叶忽然摇摆、走在路上的人们惊叫着抬起手,有些尘埃被卷着飞扬,天空都有些模糊。
风撞进他怀里,吹起他的披风与发丝。风铃轻灵作响。
翻译机跳着匆忙的字:“我回来了!”
艾尔海森走过去坐下,靠在椅子上,看着翻译机,神色冷冷淡淡、平静又稳定:“去做什么了?”
“去看了一下风景。”风说,“很漂亮。像梦一样的,所有的破碎的建筑物都漂浮在空中。我看见了温迪的神像,然后我就想把所有神的神像都聚起来,然后送回来。就差一点就能完成了。”
艾尔海森问她:“玩得很开心?”
风迟疑地说:“还好。”
她绕着他转了一圈,软声软气地道:“艾尔海森,你别生气呀。”
艾尔海森说:“我没有生气。”
林风笛看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俊脸,他始终用那双冷静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虚空,让她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情,于是只说道:“不生气就好。”
艾尔海森摩挲着手腕上缠着的平安扣,半晌没说话。
林风笛找话题道:“你今天怎么出来的这么快,我以为你要在里面待很久,才出去溜达的。”
艾尔海森垂下眼:“最近都不忙。”
“那很好呀,你可以出门走走了。上次提纳里来找你去吃饭你都没去,这下可以和他们约着吃饭了。哎,我也想吃好吃的,好久没吃东西了,感觉嘴巴里没有味道,好怀念我的糖啊……”
她吧唧着不存在的嘴,又馋又可怜,道:“你替我多吃一点。”
艾尔海森拒绝道:“我们口味不合。我不想荼毒我的味蕾。”
林风笛哭唧唧:“怎么这样,你不爱我了是吗?只不过一顿饭而已,你都不愿替我吃……呜呜呜人心不古啊,我好可怜啊……”
艾尔海森很想睨她一眼,但可惜看不见风,瞪翻译机又怪怪的。于是只是抱起了胳膊,稍微抬头缓了缓有些紧绷的精神,才说:“你可以自己吃。”
翻译机的文字戛然而止,好一会儿吞吞吐吐地道:“埋在土里吧。我应该能吃。”
艾尔海森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