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知道五条老师并非一般人的存在。作为学生的时候,你也总是有着“被宠爱着”的明悟。
这种感觉多半来自他为你抵御着外界的伤害。来自种种困境中他总是毫无悬念地支持你。因此,在戏剧性的一系列冲突之后,两个人都变得陌生起来,关系反而比以前疏远了。
他向你描述的场景,虽然只是简单的言辞,也感觉到了强烈的悲伤和痛楚。这样的感情,是以往的关系里没有出现的。关切,温柔和喜爱,这些原本美好的事物,会通过带来痛苦的方式表现出来吗?
一直到看完宗卷,坐上来接的车的时候,你都安静得像只小鹿。五条悟坐在旁边,从伊地知手里拿过记载任务列表的平板,用触控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这些都分出去。”
你能从后视镜里看见伊地知冒冷汗的样子。
“五条先生、这样——”
“不奇怪吧?学生总要睡到天亮吧?虐待嫌犯是不人道的啊。”
“有些可能真的没办法——”
“先扔给他们看看,就说我家里有人要照顾,很麻烦的。”
你终于说话了:“谁很麻烦啦。”
“忽然板着脸不吭声,让人担心是不是说错话了。很麻烦啊。”
“……”
“晚上还偷偷哭,吓死了。简直要有心理创伤。”
果然听见了啊。你恼怒地踢了他的小腿。他很配合地叫了一声,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好了吗?”
“现在开始怀疑五条老师是在和我说吓人的话,来转移我的注意力。”你老老实实地说,“如果之前的事是随便说的话,会生气的。”
“是听人说‘有被在意哦‘就会发呆到忘掉杀人的事的小魔女欸,有点可爱啊。”
“不要转移话题。”
“那我不是变成了正在努力套出情报的勇者了吗?所以下午茶想吃什么呢?”
“老师。”
“昨天有答应你说实话吧。所以当然是真的啊。”他说,“倒是小觉完全都没有作出承诺呢。”
“……”
“好狡猾,更像魔女了。”
“好啦,要我说什么。”
“晚上为什么哭了?以为好不容易不生气了呢。”
“……”
“好吧。那下午茶吃什么呢?”
“……果仁巧克力芭菲。”
“哇,好会点哦。”他看一下窗外,“那先去吃东西还是先去做个任务。”
伊地知好像很习惯这个问句似的,搭腔说道:“有个任务在附近。”
“那去吧。”
“……去吃东西。”
“嗯?”
“老师饿了吧,握着手指,还会经常往外面看。”你闷闷地说,“干什么要饿着肚子去做事啊。”
是以前常看见的男朋友的习惯动作。不过一般这样子的时候已经在大声抱怨了。老师明显很惊讶的样子。总算感觉掰回一局。伊地知手里抓着方向盘,也惊奇地回头瞥你。你也瞪他一眼:“去吃东西啦。”
***
两个人坐在街边吃芭菲蛋糕的时候。你说道:“任务我可以帮忙。”
在束缚的控制下,你隐约感觉到杀意会受限制。但普通的应对咒灵应该无关紧要。
“那好啊。”五条悟说。“当作实习好了。回去帮你申请一下,把参与的任务换成实践学分。”
“好。”
“就是那样的话可能两个月就毕业了。”
“啊?”
“在学校一周才出任务两次啊。”
没想到囚禁还附带工作狂生活体验卡。是不是对犯人太苛刻了。虽然蛋糕是很好吃。你心情复杂地用勺子挖着蛋糕。五条悟说道:“有鸽子要过来哦。”
真的是,一群灰鸽子从街角扑棱棱地飞过去,盘旋着落在你们面前。脖颈上的细绒毛在太阳底下闪着彩色的光。
你掰一点蛋糕喂它们。鸽子咕咕叫着围过来。
“老师能召唤鸽子吗?”
“那好像是惠的本领。”
啊,是这样吗?你不太明白伏黑惠的术式,不由露出惊奇的表情。
“那怎么知道鸽子要飞过来?”
“拍翅膀的时候空气流动的方向,能提前看见。”
“诶……”
“小觉应该也可以吧。术式效果有‘预见’。”
是哦,但是你不会用来看鸽子啊。你老实地这么说了,五条悟哈哈一笑。
“鸽子很好看啊。而且很有趣,还会猜错。”然后他指着一个扑腾起来的鸽子说,“这样飞起来气流很复杂,只能大概地猜它会往左边去。”
你说:“我猜它会去右边。”
说话间,鸽子往左边飞去了。五条悟对你得意地眨一下眼睛。
“不认真思考就和老师对着干很容易输的啊。”
“才不是对着干!再来一次。”
连续猜了几回,每人都赢了几次。
“看来不管是灵感还是物理,都不能准确地预测鸽子呢。”
“我觉得它们很容易转变念头。原本要往左边飞的,感觉有风过来了,就飞往右边也没有关系。”
“原来是这样,真是任性的鸽子啊。”
五条悟像要投食面包的人那样伸出手,一只鸽子扑棱棱地落在他手掌上。在空空如也的掌心啄弄一下,又不高兴的飞走了。
“不可以捉弄鸽子,举手了就要分享东西给它们吃啊。”
“有这样的规则吗。”
“应该有吧,不然不是伤害了鸽子的感情吗?”
他望向你笑了一下,那目光有点谐谑似的。好像在说:你在意鸽子的感情啊?
“那大方的小觉喂它们吧。我吃完了。”
“也太迅速了吧。点了好多哦。”
***
剩下的半天连续做了好几个任务。据五条悟说是想尽量提高效率,把夜晚的时间空出来。你本来以为这一天就会这样平静地过去了。没想到半夜又被轻轻地叫起来。
“小觉。”
“老师,”你埋在枕头里说,“如果每天都这样,我一定会控告协会虐待犯人的。”
“你穿上外套继续睡,我带你出去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你不声不响地坐起来穿好外套。五条悟像之前一样抱着你出门了。
你真的继续睡了。把头埋在外套里。朦胧里感觉到外面的风声和咒力的闪光。诅咒的哀嚎声在你背后响起来,又很快地消失了。
他再次移动时你在外套里动了一下。
“还要去一个地方,有点远。”五条悟说,“生气了吗?”
“没有生气。”
“这么大度呀?”
“老师是,高兴地看着鸽子的人。”你迷迷糊糊地说,“既然这样,跑来跑去,就不生你的气了。”
“没想到啊,沾了鸽子的光欸?”
你没有理会他。过了一会儿,在暗夜,困倦,和移动的风声里,似乎获得了某种勇气,你又轻声说话了。
“老师,之前说的话是真的吗?”
他顿了一下:“关于鸽子吗?”
“关于沾着我的血走到黑屋子里去,”你说,“因为我,感到很伤心。”
一阵沉默。然后是闪电般的咒力在你背后闪耀的余光。
“是啊。”他说,然后轻笑一下,“很难相信吗?五条悟也会伤心难过?”
“是的。”你说,“明明曾经说好的吧,老师不可以伤心。”
在……并非很久以前,不管是在使用着微薄的力量,还是推动世界的巨力的时候,都这样地许诺过,也认真地想过,要让他永远也不要伤心。
“明明那时候是这样想的:想要保护老师。老师不会伤心,这真是太好了……没想到是因为我,真是很抱歉……”
“……”
“可是,知道我很痛苦的时候老师也受伤了,又忍不住很高兴。”
“这样啊。”
“那不是变成期待着互相伤害了吗?太残忍了吧。”你趴在他肩上,轻轻说道,“老师,我好像真的变成魔女了。”
他的声音在很近的距离笑了笑。
“确实哦。很邪恶呢。”
这么说,你倒不乐意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不是我的错。”
“当然是小觉的错啊。”他用和醉汉吵架那样的胡搅蛮缠的口吻说,“不是你先动手。怎么会那么伤心啊?”
“是说叛逃的话,我早就——”
“你想清楚一点吧。有人无论如何也想要保护我。就算是最强,也会产生‘那你不许反悔‘这样的执念啊。”
“可是——”你直觉地反驳了一半,又有点困惑地停住了,“老师——”
五条悟完全不在意似的,从容地把因动作滑落下去的外套盖回你肩上。
“咒术师心里有执念,有很在意的东西,就会遇到危险,会遭受痛苦。这种诅咒不是早就教过你了吗。”
然后他在夜风里敲一下你的头。
“随便对人做这种事还死掉,你偶尔也反省一下可以吗。”
***
“刚才看见了咒术协会的文件。”某个游人如织的公园里,一个气质十分优雅的男人正在排队领取活动门票。他一边压低自己花哨的西式礼帽,一边说道,“特级诅咒师远山觉正在被五条悟监管,等待她的案件调查重审。”
在常人看不见的视角里,两个特级咒灵跟他一起排队。一个是长着火山形状脑袋的矮小咒灵,还有一个一头蓝色的长发,正像小孩子一样好奇地四处观看着。
“所以你终于决定换掉那副讨厌的身体了吗?”
“哪里讨厌了?而且要维持那样子很不容易,还是真人帮我费心调整的。”
“不要再用那个口气说话了,我要吐了。”
“好吧。”叫羂/索的男人说,声音恢复了一种深思熟虑的平静,“这说明我们的第一个目标达成了。”
“目标就是给小女孩泼脏水吗?”
“你听起来有点反感啊,漏瑚。”
“坦率地杀人,坦率地大笑,这是直面本质的诅咒做的事。”大地的咒灵说,“鬼鬼祟祟地躲在后面嫁祸杀人,是狡猾的人类才做的事。”
“既然你们认为诅咒是更高级的人类,应该在狡猾这回事上也青出于蓝才是啊。”
“什么蓝?”
“我知道!”人类的咒灵心不在焉地说,大眼睛看着一边过去的气球,“意思是纯粹的人类要比普通人类更狡猾的意思哦。”
“这又怎么样?”
男人哈哈一笑:“你觉得我很强吗,漏瑚?”
“挺强吧。”特级咒灵不情愿地说,“真是诡异的能力,可能比我还强一点吧。”
“就算是一半,也约莫相当于宿傩的双手吧。这就是名为‘时之心’的东西的力量。”男人说,“因此,当发现这颗心脏的另一个主人可能还存在的时候,为了避免战场上忽然加入砝码,就必须把她牵制起来。”
“所以是成功了吗?”
“说不上成功,应该是意外之喜。”阴谋家微笑地说,“原本的期待是,咒术协会能把她关押起来,直到我们执行计划的时候。那样对双方都简单很多吧。但是五条悟做了一个不明智的选择。他答应使用【方丈】。”
“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古代的咒具。在那个高僧们还想着要挽救诅咒师的年代,会把危险的犯人和自己困在一起,用德行来感化对方。‘方丈’,就是高僧之首,还有小房间的意思。”
“没明白。”
“总之,两个人的距离不可以超出一丈,不然犯人会受到惩罚。”
“意思是说敌方有一个特级不能自由行动发挥咯。但是是和五条悟呆在一起,听起来也不像有利的事吧。”
“之前说过吧,五条悟这个人的特点,就是他一个人的时候最强大。和其他人有关的事情,他实在是处理得不怎么样。”男人评价说,“项圈在犯人的身上,但是对他也是一种牵制。想象一下手里捧着不能打碎的花瓶,穿过战场的感觉,你们也会觉得很为难吧?”
两个咒灵似乎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没什么关系吧,”蓝色头发的咒灵坦然地说,“把花瓶扔掉不就可以了吗?”
“这个嘛……”
这时候售票处的队伍排到了,服务员向男人招起手来。
“这位先生,您几位,购票的名字是什么?”
“啊,一个人。”优雅的男人抬头回答,“用的名字是‘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