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岚望舒话讲到一半, 手心已经被汗水濡湿。
他努力思考着措辞,心里又把自己骂了一遍,容玉烟那么大老远从首都星赶过来见他, 他却让对方在房间里看到这样的景象……
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换位思考, 如果此时是岚望舒自己从西北不远万里赶回首都星去, 却在湖心别墅里看到容玉烟养了只漂亮的雄虫,衣着暴露地躺在沙发里……
那岚望舒哪怕不暴跳如雷,也肯定是瞬间便被难过、愤懑、伤心、失望的情绪给填满,失去理智。
想到这里, 岚望舒讲话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什么,非但不能缓解现在的氛围, 反而让容玉烟更难过。
“他是……”
在这样纠结的情绪中,岚望舒刚开了个头,便又讲不下去了。
他想说这是 PTG 师夷派的重要角色, 他约对方过来只是为了调查有关废墟的关键线索。可是, 涉及到保密问题,他没办法直接讲出“师夷派”和“废墟”这样的字眼。
而且,哪怕他真的能把这些事透露给容玉烟, 他又该怎么解释,要调查关键线索,为什么会需要对方衣着暴露地出现在酒店房间里,以及,为什么对方会穿着他的睡袍……
就在岚望舒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他额头。
岚望舒蓦然抬头, 对上的,竟然是容玉烟带着笑意的眉眼。
岚望舒一时怔住。
容玉烟神色异常平静, 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甚至看不出任何负面情绪。
他的眉眼微微弯成个好看的弧度,手指在岚望舒额发上轻轻揉了揉,低声说:
“傻雄子,急什么,我又没怪你。”
岚望舒双唇翕张,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直愣愣地盯住容玉烟那双湛蓝的眼瞳,想要从对方的眼底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压抑着的怒火的痕迹,然而,一无所获。
容玉烟,是真的完全没有生气。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完全不生气?
看到岚望舒的房间沙发上躺着那么一只雌虫,穿着岚望舒的睡袍,浑身上下布满暧|昧|痕|迹,为什么,却这么平静?
容玉烟,会因为岚望舒外出没有做好防护,就在眼底写满责备,会因为岚望舒在任务中遇到危险却瞒着他,而愤怒和难过,可是,此时,他看到岚望舒房间里的那只雌虫,为什么却丝毫都不动怒?
想到这里,岚望舒心底,莫名地,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
见岚望舒不讲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容玉烟只当他是在为如何摆脱此时的困境而烦恼,便主动开口说:
“我先去顶层停机坪,你处理好自己的事,再来找我。”
说罢,容玉烟转身,往电梯走去。
直到容玉烟的身影从关闭的电梯门后消失,岚望舒都仍旧保持着站立在房间门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直到房间门在他身后打开,草莓从门边探出头来,确认门外只剩下岚望舒一只虫,轻声问:
“那个……是你的雌君?”
他记得之前在龙芯区拘留所门前,他给岚望舒塞名片的时候,岚望舒一本正经地说过,自己有雌君,如今看来,能有这样的雌君,也难怪岚望舒对他的搭讪,会是那样的态度。
不过,刚才突然闯进来的那只雌虫……为什么总觉得这么面熟?
草莓眯起眼,心里涌现出一个名字,立即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身边这小雄虫的雌君,该不会是,那位大名鼎鼎的……
想到这里,草莓将视线从电梯口收回来,开始重新用异样的目光审视着岚望舒。
岚望舒没有理会草莓的问题,也无视了草莓那满是探究的目光,而是转头,看一眼草莓身上穿着的睡袍,眉头轻轻拧起来,问:
“为什么穿我的衣服?”
草莓愣了片刻,然后说:“抱歉,我的衣服……没办法穿了。”
他说完,抬手随意指了指被扔在客厅地毯上的那几件衣服。
岚望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散落一地的那些衣物,被撕扯得破碎不堪,上面似乎还粘着些奇怪的液体。
岚望舒呼吸一滞,将视线从那些衣物上收回来,重新看向草莓。
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草莓的气色看起来非常差,肤色枯黄,瘦到几乎快要脱相了,眼中满是红血丝,皮肤上的那些青紫的痕迹,不光出现在身上,甚至连衣物遮挡不住的脖颈和脸颊上,也都带着明显的伤痕。
这些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要造成那种程度的伤害,肯定不会是普通的床上的所谓情|趣|行为。
想到这里,岚望舒的视线落在草莓的后颈处的腺体上,那里虽然贴着新换的阻隔贴,可是仍旧难以掩盖住胶布下面的皮肤上,被反复啃咬出来的痕迹。
那是在短时间内,被不断地重复标记,犬齿不停地刺入皮肤,才会造成的伤口……
感觉到岚望舒的视线,草莓有些不自在地揪住衣领,将脖颈处遮挡起来。
岚望舒回过神,收回视线,低声说:“你……工作,好像挺辛苦。”
“嗤。”
草莓轻声嗤笑,侧过身,把路口让出来,“进来聊吗?”
岚望舒转头,又看一眼走廊尽头已经暗下去的电梯门,最终决定暂时把刚才对容玉烟的那些疑问压在心底,先把草莓这边的问题处理完再说。
他朝草莓点点头。
草莓将门松开,兀自转身,先一步往房间里走去,他走得很慢,但还是看得出来,因为体内和体外的伤,他的行动非常困难。
“干将做的。”
待到两只虫在沙发上坐定,草莓直白地说。
岚望舒微微一怔,很快明白他在说什么,“我以为……你们双方,都是自愿的。”
草莓冷笑,“原本是吧,可是那畜牲……突然发疯。”
岚望舒陷入沉默,干将和草莓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需要他再继续追问了。
回想那被困在干将的私宅里,不见天日的几天,草莓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不愿意再去回想,只是转头看向岚望舒,直白地问:
“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原本过来的路上,还有些怀疑岚望舒是突然有了兴致。
如果真是那样,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肯定是满足不了对方,不过他其他方面的技术,也很不错,如果对方确实有需要,那他不介意以此来换取对方对他的保护。
可是,想到刚才那离开的雌虫的身影,草莓立即把之前的想法推翻了,不待岚望舒开口,他先补一句:“看起来……肯定不是床上的事了。”
岚望舒料想,以草莓现在的情况,怕是快要和干将誓不两立了,所以,他直白地讲出自己的目的:
“你知道怎么进入废墟吗?”
草莓微微一怔,很快又笑起来,“你想去舱门入口?”
岚望舒点头。
明确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草莓放下心来,这样一来,他谈交易,就方便多了。
想到这里,草莓身体放松下来,朝后仰,想要靠进沙发里去,蹭到背上被鞭子抽打后尚未愈合的伤口,嘴角抽搐,面部有些扭曲。
他很快调整好表情,朝岚望舒笑起来,“废墟的舱门入口,我可以带你去。”
岚望舒知道草莓在师夷派的身份不低,却没料到竟是高到和干将这样的头目不相上下,他难掩诧异,“你知道舱门入口在哪里?”
草莓点头,“当然,我也有头目的资格。
“你带上金钥匙来找我,我可以,领你进废墟。”
说到这里,草莓顿了顿,又说:“但是,我有个前提,你要确保我的安全,而且……帮我做掉干将。”
他被监|禁的这段时间,试着向湛卢发过消息,可湛卢却对他的求助信息视而不见,显然是选择了站在干将那一边。
所以,草莓知道,自己想要寻求兵器帮高层的保护,恐怕是不可能了。
而他曾经是水果帮的头目,他很清楚,水果帮那一群软骨头,不可能为了他这么一个已经没有实权的卸任头目,和兵器帮去硬碰硬。
如此一来,他想要摆脱干将的追踪,同时反杀对方,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岚望舒定定看着草莓,问:“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草莓从干将的几次通话里,大概偷听到一些,再联系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雌虫的身影,他甚至有个很大胆的猜测,不过……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能帮我,我就帮你。”
草莓干脆地回道。
岚望舒轻笑,“好,一言为定。”
“爽快!”
草莓朝岚望舒笑起来,心道,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错,被他一眼看中的雄虫,都绝非凡品。
岚望舒无意和草莓过多周旋,他心里还放着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急着处理。
所以,敲定了合作之后,岚望舒立即从手环里把操作界面调出来,一边往特使团加密群里发送信息,一边嘱咐草莓:
“我现在安排一批虫过来,他们马上就会赶到这里,然后送你去安全屋,在那里,你是绝对安全的。
“等我拿到金钥匙,我会去找你。”
草莓听岚望舒做着安排,目光始终落在面前雄虫那漂亮的脸蛋上,忍不住想,这么好看的皮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几次,可惜了,已经有主。
想到这里,草莓又有些不甘心地探身上前,暂时将身上的皮|肉|伤痛都抛诸脑后了,抬起手,手臂从岚望舒脖颈处环过去。
岚望舒正专注在安全屋的安排中,一抬眼,看到张近在咫尺的雌虫的脸,吓得身体瞬间绷直了,慌张朝后躲开,然后腾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
“你做什么?”
草莓将对方那青涩的反应看在眼里,轻笑摇头。
明明聊合作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成熟又有魄力,怎么一到这种事情上,就变回稚嫩又青涩的小虫了?真是有趣。
“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草莓伸出去的手仍旧悬在半空中,靠精神力将前方吧台上的酒杯和酒瓶隔空取过来,摇晃两下,问:
“介意喝两杯你这里的酒吗?”
岚望舒摇头,感觉到房间里逐渐浓郁起来的草莓信息素的味道,让他越来越窒息,只好屏住呼吸,将自己的联系方式送到草莓面前去,然后说:
“那批送你的雌虫,二十分钟后过来,这是他们的信息。
“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
“我有急事,先走了。”
说罢,岚望舒迅速转身,快步推门离开。
从房间出来,岚望舒一刻不停地往顶层停机坪去,直到拉开飞行器副驾驶座的门,在容玉烟身边坐定,闻到密闭的驾驶舱里浓郁的草莓味信息素的味道,岚望舒才恍然觉出问题。
他低下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除了怎么也压不住的雌虫信息素的味道,还有酒店沐浴露的味道,和淡淡的起泡酒的味道。
这是一架小型飞行器,驾驶舱的空间很小,容玉烟坐在驾驶位上,肩膀和岚望舒的肩膀几乎碰到一起,自然是将小虫带进来的味道,闻得一清二楚。
看到小虫那欲盖弥彰的嗅闻自己衣服的动作,容玉烟轻笑着,摇了摇头。
岚望舒抬起头,在心中叹息着,嘴上试仍旧试着替自己辩解:
“我、我没有碰他……”
话讲到一半,岚望舒闭嘴了。
这简直是越描越黑……
本来没什么事的,怎么被他这么一解释,倒像是有什么事了一样。
容玉烟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了,他淡定地点点头,“嗯,不用和我解释。”
不用……解释?
岚望舒看向容玉烟,刚才在客房门外时,心底涌上来的那一股怪异感觉,此刻变得越发浓郁了。
岚望舒清楚地记得,之前在圣保罗皇家学院,开学典礼上,他去给一只雌虫还生命之树的时候,被容玉烟撞见,那时候岚望舒想要解释,容玉烟也是这么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不用和我解释”。
那时候,岚望舒只觉得,容玉烟是明白那只是一场误会,所以并没有放在心里。
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容玉烟回那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和现在,是那么像——
都是一副……旁观者般的清明透彻的神态。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旁观者的神态?
为什么,不用解释?
不是知道这是一场误会,而是,不管是不是误会,容玉烟,都不在乎吧?
想到这里,岚望舒倏然之间,便觉得胸口闷痛,喉头哽得厉害,呼吸都凝滞。
容玉烟静静坐在一旁,将小虫那快速变幻着的神情看在眼里,轻声问:“怎么了?”
岚望舒并没有看容玉烟,只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挡风玻璃,问:“如果,我因为任务,要去嫖,或者,做其他更过分的事,也没关系吗?”
容玉烟一怔,“……什么更过分的事?”
岚望舒:“比如……出卖|色|相?”
容玉烟的笑容收敛了,摇头,“当然不行。”
岚望舒转过头,看向容玉烟,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你觉得,不可以吗?”
“不可以,”容玉烟笃定地说,“太危险了,而且,哪怕你是雄虫,也还是有很大的风险,会伤到自己。”
岚望舒闻言,眼底那一丝火光,又熄灭了。
他收回视线,重新放空地看向远方,喃喃问:“只是因为安全问题吗……”
岚望舒的失落和悲伤,全写在脸上。
容玉烟将小虫的神情看在眼里,茫然又无措,他抬起手,轻轻抚摸小虫鬓角的黑发,“望舒……到底怎么了?”
岚望舒蓦然抬起手,攥住容玉烟纤细的手腕,紧紧盯住容玉烟双眼,问他:
“如果,我想娶风,你觉得,可以吗?”
容玉烟彻底陷入了迷茫,“怎么……突然说这个?”
岚望舒神情晦涩,“也不是很突然,温特公爵想张罗着让达斯特和风联姻,风不愿意,找到我,说想和我结婚,以此来推掉那些政治联姻。”
这当然不是事实。
岚望舒被逼到这一步,被迫做着自己从前最不齿的事——靠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来试探自己放在心上的虫。
容玉烟没有怀疑岚望舒话里的真假,他从来都是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的小虫的。
所以,容玉烟只短暂地消化了一下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很快便说:“你自己呢,是怎么想的?”
已经到了这一步,岚望舒便豁出去了,满不在乎地说:“我觉得挺好啊,风是只挺不错的雌虫,可以帮到他,又可以拉拢法尔亲王那边的势力,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容玉烟思忖片刻,然后缓缓点头,“既然你们双方都觉得可以,那自然是没问题。”
岚望舒听到这里,心中已经彻底陷入绝望,他仍旧努力掩饰着自己哽咽的声音,反问:“你觉得……没问题?”
容玉烟犹豫着开口:“你如果是担心法尔亲王和陛下那边过不去,我可以帮你去……”
他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身边的小虫,神情变得很不对劲。
岚望舒像在努力克制着什么,他用力闭上眼,摇头,
“你根本不明白……你一点,都不明白……”
容玉烟确实不明白,他不明白,小虫的眼底,怎么会有那么深的绝望浮现出来,他只能试着说:
“望舒,到底是什么问题,你直接讲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容玉烟的话讲到一半,岚望舒扑上来,一手捏住他肩头,一手扣住他后颈,用力地,将双唇覆在他唇上。
“唔……”
容玉烟后面的话,在这极具侵略性的亲吻中,尽数飘散。
第82章
容玉烟上次进入发热期的时候, 岚望舒寸步不离,始终守在他身边。
他们曾经□□相对、坦诚相见,那时候, 岚望舒尽可能地循着本能为容玉烟带去身体和精神力抚慰。
分明做过那样只有情侣才会有的最亲密的肌肤接触, 可是, 他们从未接吻。
之前那一次,在湖心别墅的时候,岚望舒轻柔地抚摸和亲吻容玉烟的触角、脖颈、翅膀,还有, 每一寸滚烫的皮肤……
可是,那时候,他唯独不曾亲吻容玉烟的双唇。
没有接吻, 没有标记,也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岚望舒那时候给予容玉烟的,是雌虫从不敢奢望的, 极致温柔的抚慰。
那几个夜晚, 容玉烟大部分时间都被情|欲裹挟,记忆断断续续,可是, 有几个片段,他却清楚地记得——
他记得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岚望舒手臂撑在他身侧,垂眼看着他时的神情,有来自雄虫的本能欲望,可在那欲望之外, 是如谦谦君子的克制。
那时候,岚望舒帮助他顺利渡过发热期, 然而,并未越雷池半步。
可是,此刻,在飞行器的驾驶舱内,小虫却全然没有了之前谦谦君子的模样。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也是容玉烟的初吻。
这个亲吻,开始得猝不及防,容玉烟浑身紧绷,一时间难以思考,可是下意识害怕伤害到面前的小虫,便只能尽可能收敛住自己的精神力,防止自己做出过激的反抗。
他任由小虫用力地抱住自己,下意识攥住小虫的衣摆,手指一点点收紧。
他想要开口喊“望舒”,让他停下来,可声音发出来,却化作了模糊不清的呜咽。
逼仄的驾驶舱里,玫瑰的香气蒸腾着,将雪松的冷冽清香一点点勾出来,逼迫得雪松香气与玫瑰的味道混合、纠缠、沉沦。
触角在发丝之间不安地颤动着,背后的囊袋里,翅膀轻轻地摩擦着,发出细碎的声响,这是虫族求|偶时特有的乐曲,引导着雌虫和雄虫,不由自主地相互贴近。
他们有极高的精神力匹配度,非常契合的信息素,又有最高级别的契约的加持,继续这样下去,容玉烟的发热期,很可能会被直接诱|发出来。
容玉烟的身体开始细微地颤抖,他抬起手,撑在岚望舒肩头,想要推拒,可那推拒的力道实在太小,并未引起岚望舒的注意。
岚望舒原本扣住容玉烟后颈的手,在容玉烟腺体上覆盖的阻隔贴上轻轻按压。
阻隔贴周围,腺体上覆盖的靛蓝色虫纹,随着容玉烟的呼吸,开始散发出幽幽的蓝紫色光芒。
藤蔓形状的虫纹,缓缓被点亮,光芒从末梢,慢慢灌入根部。
岚望舒的指腹顺着那光芒流淌的方向,轻柔地抚过,最终,想要试着用指腹去摩挲虫纹的根部,去寻找,他曾经在和容玉烟签订契约的时候,为他注入星源素的位置。
容玉烟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让他意识到,必须停下来……
他紧紧攥住岚望舒肩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岚望舒从自己身前推开。
原本微微上挑的眉眼,因为愠怒而睁圆了一些,容玉烟用有些沙哑的声音,沉声呵斥:
“望舒,我是你舅舅!”
容玉烟皮肤滚烫,眼角飞红,尾音带着细细的颤音,呵斥的语气,实在算不上严厉。
可是“舅舅”两个字,像一记闷棍,沉重地敲打在岚望舒心房。
“……舅舅?”
岚望舒喃喃重复着,然后自嘲地失笑出声。
当初在社会化抚养院,是他自己喊出的这个称呼,之后便始终不离口了。
可现在想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自己给自己挖出一个大坑来,跳进去,然后躺在里头,心满意足。
可如今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错得厉害。
先前喊出口的每一声“舅舅”,都是他在坑底为自己掘出的一捧土,让他陷得越来越深,此时再想要跳出来,却发现已经做不到了。
他不过是戏谑的一声称呼,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开始,他就从来不曾将容玉烟看做自己的长辈,他对容玉烟的感情,从感激和好奇,到莫名地想要靠近,再到暧昧的好感,还有更进一步地想要占有……
这些,从来,都不是晚辈对长辈的那种亲情。
可是容玉烟对他,竟是截然相反的?
容玉烟对他,从头到尾,就只有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和疼惜,根本没有其他感情。
哪怕一丝一毫的爱情,都没有。
想到这里,岚望舒的笑容,变得异常苦涩,涩到他喉头发紧。
容玉烟对岚望舒,那么慷慨大方,那么毫无保留。
他把岚望舒从地球上带回来以后,便将自己的一切,都毫无遮掩地展现在岚望舒面前,毫不犹豫地交给岚望舒。
他同意和岚望舒联姻,他始终守在岚望舒身边,保护他的安全,他为了争取岚望舒的利益,不惮于去违反帝国律法,做出许多破例的事来。
他甚至愿意在发热期时,把自己近似献祭般地交给岚望舒。
在岚望舒送给他生命之树时,他会立即给出回应,亲口承认,岚望舒就是他的生命之中,最重要的那只虫。
岚望舒只需要在电话里讲出想他两个字,容玉烟便不远千里万里地,风尘仆仆地赶来,只为看他一眼。
这一切,为岚望舒编织了一个多彩的梦境,让岚望舒产生幻觉,觉得容玉烟是爱他的,觉得他们之间,是爱情。
可是,此时此刻,那梦境破灭了,岚望舒认清的,是一片灰色的现实——
容玉烟,从来没有像情侣、像雌君那样,以爱情的形式,爱过他。
在爱情这件事上,容玉烟竟然是那么吝啬,半点都不愿意分给岚望舒。
不,他不是不愿意分给岚望舒,只是在容玉烟的感情世界里,从来,都没有过爱情这种成分吧。
“可我,不想你只做我舅舅啊……”
岚望舒垂着头,低声地说。
他最后,徒劳地问出一句:“你……喜欢过我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问题问出来,收到的,只是对面长久的沉默。
岚望舒的心,跟着这漫长的沉默一起,沉进了一汪寒潭中。
如果没有囊袋的保护,他的那一对触角,此时便是蔫耷耷地搭在额头两侧的,他背后的那一对翅膀,也该是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没有再说什么,可是身上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写着“垂头丧气”几个字。
容玉烟抬起手,想要像往常那样,轻轻揉一揉小虫的额发,讲些安慰的话,让小虫不要那么难过。
可是,手伸到半空,又怯怯地收了回去。
最终,容玉烟只很轻地说:“对不起……”
听到容玉烟的话,岚望舒的胸口,越发憋闷了。
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没办法像男朋友那样爱他,不是容玉烟的错。
岚望舒想,这是他自己的问题,他需要自己去慢慢消化,自己去想办法解决。
所以,岚望舒摇摇头,推开副驾驶座的舱门,“我,我暂时没办法跟你讲话了,可以吗?”
他是想说自己心里很乱,想要静一静,可又不想让语气显得过于生硬,像是因为在生容玉烟的气,所以刻意疏远似的。
所以,最终岚望舒只用这样商量的口吻,问出这个有些怪异的问题。
闻言,容玉烟在心底轻笑。
他的小虫,那么善良,又那么可爱。明明自己已经那么难过了,可是还在努力照顾他的感受。
容玉烟轻轻点头,“嗯。”
岚望舒得到回应,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容玉烟坐在驾驶位上,看着小虫消失的身影,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头顶上,一道闪电划过青灰色的夜空,紧跟着,是一声闷雷。
容玉烟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西北星群降雨量稀少,很少会遇到这样的雷雨天气。
暴雨来得突然,很快便将周围的建筑全部裹进朦胧的水汽中,带起浓浓的尘土味道。
雨水噼里啪啦,敲打在飞行器的玻璃窗上,容玉烟仿佛置身于水帘洞中,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他靠进座椅里,仰起头,闭上眼,回想他和岚望舒过去的种种。
很快,一道身影靠近过来,在他的驾驶位门边停下来。
容玉烟睁开眼,转头看过去,隔着水帘,依旧一眼认出了那熟悉的身影。
他打开门,立即有水汽扑面而来。
岚望舒撑着伞,站在雨中,抬高声音,压过暴雨的声响,喊着:
“跟我回去!”
*
走进酒店房间,迎面便看到客厅的桌子上,摆满了饭菜。
那些饭菜应该已经放了挺久,本该热气腾腾的汤羹,此时已经快要冷凝。
岚望舒抱了一套睡袍出来,送到容玉烟面前。
容玉烟接下睡袍,去浴室里洗漱完,走出来,发现饭菜已经被岚望舒重新加热了一遍。
他在岚望舒身边坐下来,就听岚望舒低声说:“你的外套,淋了雨,我送去干洗了,应该明早就能送回来。”
容玉烟点头,轻应了声。
之后,两只虫陷入沉默中。
以前两只虫一起生活时,大多数时候,是岚望舒先开口,寻找聊天的话题。
此时岚望舒不讲话,容玉烟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主动开口打断这沉默。
刚才在飞行器上,岚望舒说想要静一静,可是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岚望舒立马破功,又跑上去喊容玉烟下来。
这样的话,刚才岚望舒所说的“暂时不能讲话”,还在生效中吗?
容玉烟不能确定,但他想到自己出发前拿到的情报,决定用另一个话题,试探着打破现在的僵局。
容玉烟从光脑账号里,调出一份加密的电子信函,递到岚望舒面前去,
“之前,你让我查的那个内阁的账号,这是调查结果。”
岚望舒顿了顿,将那信函接过来,还没有打开,脑海中先浮现出一个名字,“是……马克?”
容玉烟点头,以岚望舒的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吧。
“那天通过内阁的系统,查询过特使团信息的那个账号,我用陛下的账号去查询该账号的登入记录的时候,结果显示,出现错误,无法查询。
“所以,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是他。
“不过,就在你的信息泄露的当天晚上,马克向内阁发起申请,声称自己的账号被黑客攻击,出现异常登陆现象,所以申请冻结了自己的账号。”
岚望舒点点头。
这完全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
容玉烟这时又说:“虽然也存在一定的可能,确实是 PTG 盗用了马克的账号,但是,马克依旧没办法摆脱嫌疑。”
岚望舒低应了声。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是,岚望舒心里,已经认定,马克就是 PTG 师夷派大老板的可能性,应该在八成以上。
容玉烟这时又问:“需要我帮忙盯住马克的动向吗?”
岚望舒笃定摇头,“不要打草惊蛇,最好让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这样,才能露出更多的马脚。”
容玉烟点头,认可了岚望舒的安排。
这之后,两只虫又变得相顾无言。
岚望舒神情总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玉烟料想他应该还是需要空间独处,便说自己有些累了,早早地回房休息。
容玉烟被岚望舒安排在自己的卧室休息,岚望舒则去客厅对面莱格斯的卧室休息。
深夜,容玉烟坐在床边,盯着枕头边上放着的白色长毛兔玩偶,轻轻叹息。
这时,他脖颈处的虫纹上,隐约有细碎的光芒一闪而过。
这是签订了三级契约的雌虫,会出现的特殊反应——当签订契约的那只雄虫靠近时,雌虫的虫纹,会短暂地亮起。
这个特殊反应,岚望舒显然是不知道的。
他将自己的精神力和信息素都很好地收敛起来,蹑手蹑脚,走到容玉烟的卧室门外,然后,悄悄地盘腿坐在门口,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他不想打扰到容玉烟,也不想尴尬,可是,他还是会想容玉烟。
容玉烟现在就和他共处一室,岚望舒便只能像现在这样,背靠在门外,想要尽可能地,离容玉烟近一些。
他很轻地抬起手,掌心贴在门上,感受着门后雌虫的气息。
而此时,一门之隔的房间里,容玉烟跪坐在门里,同样伸出手,掌心轻轻贴在门上,仿佛隔着那薄薄一层木门,与岚望舒食指相扣。
*
岚望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是第二天早上,被容玉烟开门的动静给吵醒的。
门朝里面打开,岚望舒身体倏然失去支撑,朝后栽倒下去,又在后脑勺快要磕到地板的时候,被容玉烟用精神力稳稳托住了。
容玉烟站在门口,垂着眼,看向岚望舒,轻笑说:
“我要走了。”
岚望舒腾的一下坐起来,眼底的睡意还没有完全散去,“……去哪?”
“回首都星,”容玉烟说着,看一眼时间,“一个小时之后的航班。”
岚望舒顷刻间便睡意全无了,“可你才刚过来啊。”
容玉烟轻笑,抬起手,想要揉一揉岚望舒有些凌乱的黑发,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来,最终只说:“基地有任务,脱不开身。”
他没有说自己为了赶过来,买了中途需要换乘的航班,所以才将见面的时间严重挤压。这种事情,讲出来,只会让小虫的心理负担变得更重,没有任何意义。
听说是星际军的任务,岚望舒便没办法再争取什么,最终只怏怏地说:“我送你。”
容玉烟点头,和岚望舒一起往顶层停机坪去。
一路上,两只虫依旧沉默着,各怀心事。
直到将容玉烟送去贵宾专属的星舰登机口时,容玉烟轻声说:
“回去吧,自己在这边,一定要注意安全。”
岚望舒点头,很小幅度地抬了抬手臂,又收了回去。
容玉烟见状,上前一步,将小虫揽进怀里。
岚望舒倏忽被抱住,怔了一下,短暂地愣神之后,脸上很快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他抬起手,回抱住容玉烟,然后,他眉眼间原本笼罩着的阴霾,一点点散去了。
昨晚,岚望舒想,喜欢这件事,是他自己的问题,他需要自己去慢慢消化,自己去想办法解决。
而现在,他想通了。
“小玉。”
岚望舒轻喊了一声。
容玉烟怔住。
有一瞬间,他想像岚蝶衣以前那样,佯装嗔怒地训斥小虫一句“没大没小的”,可是,转念一想,他好像,也没有正当的资格,要求岚望舒喊他“舅舅”。
可如果不喊“舅舅”,难道又要回到最初,以“将军”和“殿下”这样生疏的称谓,来互相称呼吗?
容玉烟一时陷入纠结中。
这时,岚望舒缓缓讲出下一句话:
“我可以,追你吗?”
第83章
首都星, 朝阳冲破林立的楼宇,穿透市中心一栋建筑顶层的玻璃幕墙,将金色, 洒在墙边宽阔的总裁桌椅上。
马克肥胖的身躯, 塞在为他特制的转椅里, 手中把玩着一根由特殊材质制成的金属项圈。
“……精神力屏蔽器?”
他重复着这个名字,然后摇头,“从来没听说过,这不是皇冠集团的内部研发部门能做出来的东西。”
站在他桌边, 为他送来这根项圈的年轻助理,小心地问:“阁下,该如何答复特使团那边?”
“照实说啊, ”马克一抬手,懒懒地将那金属项圈朝前丢出去,项圈砸在桌面上, 转了两圈, “把东西先交给检验室,让他们出一份全面的检验报告,把这玩意的技术原理尽快破解出来。
“然后把报告转发给几个子公司的研发部门, 让所有技术主管都看一遍,让他们交一份反馈报告过来,检讨一下,为什么师夷派的技术,会跑在了我们前面?”
助理连连应着,快速在面前悬屏上做着记录。
马克的视线在自己面前的桌上摆着的一排果盘中扫一圈, 最终,锁定在手边的一盘鲜红的草莓上。
在果盘旁边, 放着一排刀具,那排刀具大小和水果刀差不多,造型刻意做成了远古神兵的模样。
马克抬起手,挑了一把青蓝色的玄铁剑出来,拿剑刃刺进一颗草莓上,然后将草莓送进嘴里。
红色的汁水沾在剑刃上,马克拿指腹去擦拭,不小心,竟被那剑刃划伤。
马克将那剑刃竖起来,眯起眼,观察片刻。
如果是对名兵神器有所了解,应该能很轻易地看出来,这把蓝色宝剑,叫干将。
不过可惜,现在很少有虫能喊出这些兵器的名字了。
马克这时缓缓开口:
“太锋利,就不好用了,不如丢掉。”
说罢,他抬手,把嘴里草莓的青梗拿出来,眉毛挑得很高,上扬着尾音“嗯”一声,
“这草莓不错,看来,是到了吃草莓的季节了。”
助理脸上仍旧挂着职业笑容,弯着腰,顺着马克的话题说:
“阁下,这批草莓,是反季水果。”
助理只是想给老板一个善意的提醒,可是马克闻言,却掀起眼皮,看向他,然后摇摇头,冷声说:
“你下去吧,把卢战给我叫过来。”
助理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在讨论草莓的问题,下一刻,老板的脸色就沉下来,可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陪着小心,出门去叫卢战了。
看着助理离开的背影,马克叹息着,心下道:
“虽说长得也还挺漂亮,可是,和原来那只漂亮的小岚蝶比起来,实在是差得远了。”
想到这里,马克很快给虫力主管发了消息过去:
[重新招一批总助,三个名额,我亲自面。
[要求跟以前一样,长得漂亮,乖巧,本体是蝶。]
*
龙首星机场,前往首都星的星舰航班登机口,岚望舒和容玉烟仍旧维持着相拥的姿势。
岚望舒的低语声,从容玉烟肩头传过来,让他耳廓泛起细微的痒。
岚望舒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容玉烟耳中。
容玉烟的呼吸,顷刻间凝滞。
他怔怔地站在登机口,如一座白玉雕刻的石像般,一动不动。
等了一阵,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岚望舒将环抱住容玉烟的双手放下来,朝后退出去半步,看向容玉烟的双眼。
此时岚望舒的眉眼间,一扫之前的阴霾。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瞳,重新变得清澈。
他脸上带着干净的笑容,直白地盯着容玉烟的双眼,耐心地等待对方回应。
容玉烟却微微垂下眼,不再和他对视。
这里是贵宾专属的星舰登机口,检票口是面部识别的智能机器人在看守,附近没有其他乘客,只有容玉烟和岚望舒两只虫。
两只虫都不讲话时,周遭便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中。
这样安静的氛围,越发让容玉烟感到不安和无措。
“望舒,我……我们,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
岚望舒大概能猜到容玉烟想要说什么,所以见容玉烟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岚望舒反问:
“不应该在一起?还是不应该恋爱?
“可你已经是我的雌君了,我们,名义上,已经在一起了,不是吗?”
容玉烟眉头轻拧。
是啊,他已经是岚望舒的雌君了,既然如此,为什么岚望舒还要再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不用做这些的,”容玉烟这时轻声说,“我们拥有合法的婚姻,只要你不主动提出解除婚姻关系,我……不会离开你。”
这番话讲出来,收到的,是岚望舒的轻笑。
岚望舒盯着面前雌虫那垂下来的眼睫,说:
“我不想只要一张协议联姻的婚书,也不想,只有一本空洞的、带着法律效力的结婚证。”
容玉烟下意识想问一句,那你想要什么,但很快把这念头压下去了。
他猜到岚望舒想要什么,他害怕岚望舒真的把自己内心想要的,直白地讲出来。
可不需要他问出口,岚望舒已经自顾自把答案讲出来:
“我想要你喜欢我,像男友,像雌君那样,喜欢我。”
一瞬间,容玉烟的呼吸仿佛被抽走,他近似呢喃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
岚望舒上前一步,重新将两只虫的距离拉近。
挨得太近,他们胸膛几乎要贴到一起,容玉烟下意识想要朝后退一步,却被岚望舒紧紧抓住手臂,不让他离开。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岚望舒温热的吐息,轻轻拍打在容玉烟脸上,“那我告诉你——”
“——不用。”
容玉烟摇头,高声打断岚望舒接下来的话。
他手臂用力,想要从岚望舒的手中挣脱出来,可岚望舒却不愿意轻易放手,钳制住他的手指,收得更紧了。
入口处穿来催促登机的警报声,打破了他们的僵局。
岚望舒被那声[舱门即将关闭]的提示语惊了一下,手上的力道短暂地松下来。
容玉烟见状,简直如蒙大赦。
他迅速将手臂从岚望舒手中抽出来,快步转身往登机口走,丢下一句:“没时间了,我先走了。”一溜烟地消失在视野里。
岚望舒怔怔望着容玉烟消失的身影,半晌之后,轻笑摇头。
逃跑的时候,真的像只兔子似的,溜得比谁都快。
在位子上坐定,看一眼舷窗外逐渐远去的地平线,容玉烟提在胸口的一口气,这才终于长长地呼出来。
他将头靠进颈枕里,闭上眼,短促地叹息出声。
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头脑发热,要那样急着从首都星赶来西北星群了。
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昨天,岚望舒在飞行器里突如其来的亲吻,已经让他乱了阵脚,不知所措,可那时候,他以为,自己给出的回答,已经足够让小虫意识到问题。
看到小虫难过,容玉烟的心也跟着被揪住,但他想,小虫总有想通了、走出来的那一天的。
到那时,小虫或许会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或者,延续一段旧的恋情,但总之,不会继续纠结和他之间的错误感情。
容玉烟不知道岚望舒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这方面的感情的,但在容玉烟心中,认定这样的感情,是错误的。
容玉烟和岚望舒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可是,容玉烟是被岚蝶衣捡回抚养院的虫。容玉烟的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那只虫,就是岚蝶衣。
岚蝶衣于容玉烟而言,是至亲至爱的兄长,甚至,因为岚蝶衣常常表露出来的柔弱和幼稚,让容玉烟觉得,自己才是哥哥,是需要强大起来,保护岚蝶衣的那一个。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在没能保护好岚蝶衣之后,才会陷入长久的自责中。
在他去到地球上,在最初见到那只漂亮的小雄虫时,是因为对岚蝶衣的自责和深切的思念,让他把感情,全部转嫁到那只小雄虫身上去。
虽然之后的相处中,他对岚望舒的喜欢和爱护,早已经不再是单纯地因为岚蝶衣。
可是,岚望舒在他心中,始终都还是个小雄子。
岚蝶衣于他而言,是没能保护好的兄弟。
面对岚蝶衣留下来的孩子,他如果真的在情感上,有了那样的非分之想,那和畜牲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容玉烟缓缓摇头。
他不可能像情侣那样去喜欢岚望舒,这实在是,有悖常伦。
更何况,他比岚望舒大了整整十岁。
在他的生命中,本该洋溢着青春气息、陷入热恋中的那十几年,全部献给了星际军,献给了陛下。
如今,他早就过了会冲动地去追求爱情的年纪。
爱情于他而言,是可以从生命中完全略去的感情。
可是岚望舒不同。
岚望舒还年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年轻小虫的蓬勃活力,那么生动,那么漂亮。
他的小虫,那么完美。只要小虫愿意,亚特兰帝国的适龄单身雌虫,肯定都会想要试着和他发展恋情的。
小虫不该被一段错误的感情束缚住,而错过了其他更好更合适的机会。
容玉烟不喜欢用逃避的方式去处理问题。
可是,这一次,他恐怕只能这样了。
他需要等,等小虫这一时的冲动过去,等小虫找到了新的心仪对象,开始一段恋情,等小虫正式成为皇子,坐稳储君之位。
那时候,容玉烟便可以安心地放手,将雌君的位子,让给真正应该站在岚望舒身侧,和他携手共度余生的那只雌虫。
*
另一边,岚望舒独自回到酒店。
他看一眼时间,见离机甲格斗赛的地下场馆开门的时间还差两个多小时,便不紧不慢地去浴室洗了个澡。
回到床上,他手脚摊开,摆成个大字型,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顶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容玉烟的样子。
他唇角一点一点翘起来,轻声说:
“能逃到什么时候?”
岚望舒不急。他已经有了目标,那便不再迷茫,一步一步走下去便是了。
他现在有的是耐心,他会蹲守在兔子的窝边,等着对方跳出来,撞进他怀里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岚望舒手指轻轻挑起,将枕头边上的长毛兔玩偶悬空到自己面前。
盯着兔子那对蓝色的眼睛看了一阵,岚望舒脑海中,回响起刚才在登机口时,容玉烟最后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
呵,怎么会有虫,在被异性问能不能追他的时候,反问一句为什么?
岚望舒视线紧紧锁定在那一双湛蓝的眼睛上,轻声呢喃: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笨蛋。”
第84章
机甲格斗赛的地下场馆入口, 设在一处废弃的游乐场。
游乐场里荒草丛生,锈迹斑斑的各种设施凌乱地散布在荒草地上。
岚望舒按照电子门票上地图的指示,顺利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鬼屋检票口, 将门票送进检票口, 验证通过, 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营业的鬼屋入口处,斑驳褪皮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从那铁门走进去, 乘坐电梯进入地下,眼前,立即换作另一番天地。
喧嚷的虫群, 各种炫目的灯光特效,此起彼伏的[恭喜中奖]的电子提示声,让岚望舒第一时间意识到, 这是一间大型赌场。
赌场里充斥着各种新奇的元素, 但是,最吸引眼球的,也是聚集了最多的群众围观的, 有两处——
一处是机甲格斗赛的投注点,另一处,是筹码及礼品兑换点。
岚望舒看一眼投注点上空高悬的巨幅光屏,刚想走过去,余光一瞥,注意力尽数被筹码及礼品兑换点的橱窗里的一件物品给吸引住。
玻璃橱窗里, 各种造型精致的纪念品琳琅满目,在这些纪念品的最上方, 悬浮着一条缎带。
称之为缎带,或许不够贴切,因为那条带的材质看起来十分奇怪,像某种薄纱,又像天边的云彩,好似介于固态和气态之间。
玻璃橱窗里没有风,但那悬浮在空中的缎带却始终处于流动变幻的状态,像一汪清泉。
缎带通体呈现出蓝紫色,半透明,随着角度的变幻,闪烁着低调的光泽。
岚望舒盯着那紫色缎带看了许久,然后迈步走到柜台前,指着缎带,问服务生:“那个,怎么卖?”
服务生顺着岚望舒手指的方向看了一阵,无法置信地问:“阁下,是在问,那条……紫气东来?”
岚望舒微微有些诧异,不过能叫[紫气东来]这种名字的,想必也就只有那条缎带了,所以他点点头。
服务生像看异类一样的看岚望舒,眼神里像是写着:您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岚望舒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很认真地又问一遍:“多少钱?”
服务员笑容有些僵硬,“阁下,这是我们的镇馆之宝,不对外出售的。
“因为紫气东来可以为赌场带来无穷无尽的气运,保佑我们财源广进,所以老板不允许出售。”
岚望舒是不相信这些迷信的说法,可是赌场好像都挺在乎这些风水之类的东西,闻言,岚望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有些可惜地说:“那就是多少钱都不卖了?”
可就在他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却听服务生随口提了一句:“也不是,当天的机甲格斗赛筹码,达到88888枚,由本尊亲自过来,可以破例兑换紫气东来。”
这是明文写进赌场规定里的,可是谁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当天”和“本尊”两个限制条件,想要同时满足,简直比登天还难——
格斗赛当天,一个账号从兑换点购入的筹码总数,不能超过100枚。
购入的筹码上,会标明该账号的姓名,想要更改筹码上的姓名,只能通过预测比赛结果并下注的形式去赢取,账号之间私下里的交易,无法更改筹码上的姓名。
也就是说,想要兑换紫气东来,需要有一只虫,用手上不足一百枚筹码,去下注,然后,在格斗赛的一天时间内,赢得88888枚筹码。
这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八万多枚筹码,都要被一个账号赢过去,这种情况,哪怕是这个账号运气爆棚,开出大满贯,把所有场次的比赛全部精准地正确预测出来,也不可能达到的。
除非……出现爆冷中的爆冷。
而且,这样的爆冷,还要接连不断地出现,并被同一个账号全部预测出来。
服务生在这里工作了三年多,在这一千多个日夜里,他见过赢得最多的账号,当天拿到的筹码,也不过九千多枚。
迄今为止,连破万的账号都没有出现过,又怎么可能有虫能够一天赢得八万多枚筹码呢?
很明显,这就是他们老板一时兴起,随口定的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规则,不过是为了赚个噱头。
可就在服务生以为对面的雄虫要知难而退时,却见对方在听到他随口提的这句话之后,立即转回身,双眼放光地看向他,问:
“只要有88888枚筹码,就可以买那条紫气东来?”
服务生的眼睛一点点眯起来,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只要……?就……?
您对这个苛刻的条件,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而岚望舒直接忽视了服务生脸上的表情,大手一挥:
“给我先来五十个筹码。”
服务生心想,这恐怕是个 PTG 新近招募的暴发户冤大头,这种顾客,他当然是求之不得的,所以手臂一抬,迅速从柜台后调出一个金属箱,打开箱盖,将开口朝向岚望舒的方向,然后笑出标准的六颗牙齿,
“阁下,五十枚筹码,一共是二十五万星币。”
岚望舒声音倏然变得尖细:
“……多少?!”
服务生脸上依旧挂着标准职责笑容:“一枚筹码五千星币,总共二十五万星币。”
咕咚一声。
岚望舒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然后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捏住箱子里,放在最上面的两枚筹码,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那个……说错了,我就要两枚。”
服务生简直无法想象,只买得起两枚筹码的虫,刚才是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讲出要赢下八万多枚筹码的?
但他依旧维持着职业素养,笑着说:“好的,阁下,一共是一万块。”
岚望舒点头,“稍等,我去……借个钱。”
服务生:??
在服务生的注目礼中,岚望舒转头,走去角落里。
岚望舒作为特使,是有一个专属账户的,那里面倒是有不少资金。可岚望舒觉得那是公款,是要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才能使用的。
他现在想要买那条紫气东来,完全是出于私心,是想要买了做礼物送出去的,那当然只能用自己的钱。
可是,他自己根本没这么多钱。
所以,岚望舒把某位首富最疼爱的小雄子的账号调出来,发了消息过去:
[在?借点钱?]
沁心山庄,韦恩盯着岚望舒的消息看了几秒钟,回:
[你被盗号了?]
岚望舒一脸黑线,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两分钟后,岚望舒走回柜台,离开时,手中捏着两枚筹码,筹码上跳动着一个名字——[气运之子]。
他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手指夹着筹码,大拇指朝外一顶,将那圆形的筹码在空中翻转几圈,又稳稳落在他指尖。
哼着小曲,岚望舒走去投注点,仰起头,看向空中那张巨幅的屏幕。
屏幕主要分成两个部分,左边是夺冠机甲预测总排名,右边是单个场次的胜负预测。
夺冠最热门,叫三叉戟,岚望舒记得,就是之前和莱格斯抢银色闪电机甲的那个十分嚣张的黑皮雌虫。
而莱格斯尽管拿到了银色闪电,依旧因为没有帮派没有背景,在预测排行榜里,被无情地排在了倒数第二名。
现在下注押莱格斯夺冠的话,赔率在106倍。
排行榜上垫底的那个选手,叫奇亚籽,因为既没有背景,也没有拿到银色闪电那样的牛逼机甲,导致几乎快要被所有庄家和散户抛弃,赔率高达126倍。
总排名的预测,要到冠军角逐出来,颁发金钥匙领取资格的时候,才开奖。
岚望舒将自己仅有的两枚筹码放在手里掂量着,然后走去旁边的另一个板块——单个场次的胜负预测。
这里是每场比赛前下注,比赛结束后立即结算。
目前正在下注的,是十六进八的八个场次,莱格斯分到的对手,是昨晚跟踪岚望舒的那个武痴,因为未能按时出席,视为弃权,莱格斯自动晋级下一轮。
岚望舒最终停在了奇亚籽的那场比赛的看板下面。
排名最后的奇亚籽,非常不幸地,第一场就对上了夺冠第一热门,三叉戟。
毫无意外地,押奇亚籽赢的赔率,高达102。
岚望舒轻挑起眉毛,一个响指,将自己仅有的两枚筹码,全部压奇亚籽赢。
“嗤。”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气运之子?总共就两枚筹码,全押那么一台毫无希望的机甲?什么气运之子啊,散财童子吧?”
那嘲讽的雌虫话音未落,立即引得周围其他看客的高声哄笑。
岚望舒戴着帽子口罩,看不出神情,但他耸耸肩,风轻云淡地说:“随便玩玩嘛,别当真。”
说罢,岚望舒顺着虫群流向,走去最热闹的那处擂台,擂台的两侧,分别悬浮着两个光屏,写着[三叉戟]和[奇亚籽]。
岚望舒在[奇亚籽]这边空荡荡的观众席上,找了个最靠近擂台的位子坐下。
莱格斯的消息弹出来:
[舒哥,你来了吗?]
[期待.jpg]
[可怜巴巴.jpg]
岚望舒很快回复:
[来了]
[放心]
[把你关联的赌场账号给我]
坐在后台休息室的莱格斯,在看到前两条消息的时候,正要发个星星眼的表情过去,就收到了岚望舒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他一头雾水地把自己关联的赌场账号密码发给岚望舒,然后打了个问号过去。
岚望舒只回了一句:[加油]。
这时,砰地一声,头顶的探照灯打下来,AI 主持开始高声讲着慷慨激昂的开场白。
紧跟着,一金一黑两台机甲,从两侧走上擂台。
观众席立即爆发出欢呼喝彩声。
岚望舒抬起头,将整个擂台观察一遍。
擂台看起来有点像放大版的拳击比赛的八角笼,周围一圈圈围起来的八角笼格,是用一种特殊的金属材质制成。
那金属材质,岚望舒一眼认出来,是精神力屏蔽器。
岚望舒将身体朝前探出去,视线紧紧盯住正在互相鞠躬的机甲中,黑色的那一个的头盔上竖起来的一根天线。
那天线在头盔的两边各有一根,像两只耳朵,在岚望舒的精神力操控下,其中一根很小幅度地转动两下。
成功了。
这个距离,想要突破精神力屏蔽器,对岚望舒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对他来说,最困难的,是如何在不被发现作弊的情况下,帮奇亚籽的黑色机甲,赢得比赛。
奇亚籽不是莱格斯,如果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那岚望舒不会出手,因为在赢下赌注和隐藏自己的精神力等级之间,他必定要优先选择后者。
所以,整场比赛的前半段,观众们看到的,就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102倍的赔率,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甚至都称不上一场格斗赛,就只是单纯地金色机甲殴□□色机甲的表演。
金色机甲挥舞着合金包裹的手臂,一拳一拳砸在黑色机甲的腰间,将对方腰部的甲片都砸得凹陷,眼看快要裂开。
这时,黑色机甲在慌乱中,原本死死抱住金色机甲腰部的手臂,毫无章法地挥舞了两下,无意间碰到金色机甲的右膝,金色机甲立即触电般将右腿朝后躲开。
有破绽。
岚望舒紧紧盯住金色机甲的右侧膝盖。
机甲这种厚重的武器装备,在对战中,是很忌讳随意移动下肢的动作的,重心偏移,会带来的后果,远比两只虫肉搏要严重得多。
可是刚才黑色机甲那无意识的一扫,却让金色机甲出现那样过激的反应。
只有一个解释——三叉戟这名选手,右腿有问题,刚才那样躲闪的动作,是他本能地对自己的身体的保护行为。
认准这一点,岚望舒来了一个推波助澜。
在奇亚籽的黑色机甲再一次慌不择路地挥动手臂挣扎,不小心碰到金色机甲的右侧膝盖时。
不待三叉戟的金色机甲收回右腿,岚望舒立即调动精神力,一方面小幅度地增强黑色机甲手臂产生的动量,另一方面,在双方甲片触碰到的一瞬间,给三叉戟的右腿增加阻力,让他无法在第一时间躲避对方的攻击。
如此两相加成,造成的击打效果,立即翻倍。
就见三叉戟的右侧膝盖颤抖着,收回去时,带动整个身体都摇晃两下。
三叉戟无法置信地垂头看一眼自己被砸伤的右腿,又抬起头,看向对面尚未收回的手臂。
如果他能透过机甲头盔看到对方的表情,那他就会发现,此时奇亚籽的惊讶程度,和他不相上下。
奇亚籽虽然在排名上垫底,可是能被挑选来参加格斗赛的虫,都不简单。
短暂的震惊过后,奇亚籽立即明白过来——不是他自己的攻击力变强,而是三叉戟的右腿,是他的弱点。
确信了这一点,奇亚籽立即死死地抓住自己这唯一的机会,接下来的每一次攻击,都精准地朝着三叉戟的右侧膝盖上猛攻。
三叉戟不知什么原因,躲避的动作变得极为僵硬和迟缓,前几次尚且可以勉强躲过,可面对奇亚籽的穷追不舍,他开始自乱阵脚。
兵败如山倒,局势急转直下。
最终,被寄予厚望的那台金色机甲倒下的那一刻,全场哗然。
岚望舒的黑手,做得非常隐蔽,只是细微地帮奇亚籽调整着攻击角度,同时巧妙地给三叉戟增加躲避的阻力。
现场没有任何虫怀疑是有场外的虫出老千,甚至包括两个选手自己,都没有怀疑到观众头上去。
但三叉戟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自己第一轮就被淘汰的命运,在裁判宣判比赛结果时,他高声抗议:
“我的机甲有故障!右侧腿部关节处甲片出现严重的阻塞!请求检查!”
AI 裁判迅速为三叉戟的金色机甲做了全方位的扫描,给出一个无情的结果:
[未检测到机甲故障,初步判断,故障原因,出自驾驶员自身]
听到这个结果,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哄笑:
“自己瘸了,还要怪在师夷派的机甲上吗?”
“是不是输不起啊?不行就是不行,怪咱们的技术,有意思?”
在座的都是师夷派的虫,听到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技术研发能力被质疑,当然是无法接受的,纷纷开始出言嘲讽。
三叉戟以前打架斗殴的时候伤到膝盖,原本就十分心虚,此时被大家无情地指出来,只能咬牙认了,摘下头盔,用力砸在擂台上,然后冲去后台。
第一轮比赛结束。
嘀。
赌场关联app里,传来一声提示:
[尊敬的气运之子阁下,您的账户,到账 202 枚格斗赛筹码]
2枚筹码,赔率102倍,扣取1%的手续费后,直接翻到202枚。
岚望舒站在投注点,看着那些标着[气运之子]名字的筹码噼里啪啦被吐出来,迅速堆成小山,满意地抬起手,打个响指。
清脆的一声响,堆成小山的筹码,很快转投进第二轮比赛里,压莱格斯胜。
莱格斯要对战的,是排行榜上的第三名,虽然不至于像刚才第一局那样出现102这么夸张的赔率,可第三名是实打实地打进第二轮的,莱格斯却是因为撞上狗屎运自动晋级的,两相权衡,莱格斯依旧拿到了26这个极为夸张的赔率。
莱格斯的银色闪电站上擂台的那一刻,立即锁定了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岚望舒。
莱格斯悬着的一颗心,在看到那熟悉的黑发雄虫的一刻,奇迹般地放松下来。
有一瞬间,他恨不能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当场喊一声“大哥”,但到底顾及岚望舒身份,收敛了,只是抬起双手,高举过头顶,朝着观众席方向,比了个巨大的爱心。
莱格斯这骚气的动作,引得台下许多雌虫开始尖叫。
他们并不认识这个突然杀出来的[绿毛虫],但信息栏里,明确写了,这是一只雄虫,只是这一条,在这个雄虫极度稀缺的西北星群,已经足以勾得雌虫心花怒放了。
岚望舒很好地隐藏在这群骚动的雌虫里,朝莱格斯轻笑,想起来自己戴着口罩,对方看不到,无奈,勉为其难地抬起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回给莱格斯一枚小小的心。
比赛,毫无悬念。
以岚望舒和莱格斯配合的默契程度,干掉一个格斗赛的第三名,易如反掌。
岚望舒不需要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彻底地释放自己的精神力,让莱格斯的动作在擂台上看起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只用了短短十五分钟,对面的机甲直接倒地不起。
目送莱格斯的银色闪电进入后台,岚望舒转头,瞥见刚才自己出手帮助过的奇亚籽,看起来又在被淘汰的边缘挣扎。
奇亚籽的签运奇差无比,第一轮对上第一名,第二轮紧接着又要对战第二名。
但他的成长很快,第一轮还是单方面的被碾压,到了第二轮,虽然仍然没有太大胜算,可已经有了还手之力。
岚望舒看了片刻,找到对面第二名的一个漏洞,又帮了奇亚籽一次。
第二轮比赛结束,带着自己堆积成小山的 2599 枚筹码,岚望舒再次站在了莱格斯的那场比赛的看板下面。
已经是半决赛了,可以选择的机甲,只剩下四个,赔率已经不可能像前两轮那么可观。
不过,莱格斯要对战的,是第四名,实际实力和排行榜上的第二名不相上下,所以,莱格斯的赔率,依然在3到5之间。
岚望舒看了一眼不断滚动着的赔率,依旧将自己的筹码放在了莱格斯那一边。
然而这次,就在他的筹码快要进入扫描通道的那一刻,倏忽之间,有千万枚筹码同时朝莱格斯的投币窗口涌入,黑压压一片,像虫灾时的蝗虫群似的,飞扑过去。
岚望舒背后,是操控着那群筹码的顾客的高声叫嚷:
“气运之子出手了!”
“还是投了这个绿毛虫!”
“跟着气运之子下注,肯定没错!”
“对!我看到他从2个筹码,全部爆冷押中,一路涨到现在将近三千个筹码的!”
“对!我也看到了!他真的是气运之子!”
“对对对!赶紧赶紧!跟着投!”
显然,刚才的比赛,围观的群众最终把岚望舒赢钱的情况,归结为他真的是气运之子。
没有任何群众会去怀疑,其实是岚望舒在暗中操纵比赛,毕竟,师夷派的虫很清楚,要突破精神力屏蔽器,精神力等级需要达到 SSS,那是神祇,不可能存在的。
最终,在围观群众一窝蜂地跟投之后,莱格斯的赔率,被压到了1.2这个可怜的数字。
岚望舒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往擂台方向走。
在他穿过虫群时,围观群众立即主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来,默默地目送他离开,这样高的待遇,哪怕是 PTG 最高统帅过来,都未必能比得上。
比赛依旧毫无悬念,莱格斯再次赢得了比赛。
不过,因为被疯狂平摊的赔率,岚望舒这次只拿到了3087个筹码。
可是这3087个筹码,是岚望舒从一开始的2个筹码,一路押在爆冷的比赛上,全中,得来的。
这在历年历届的机甲格斗赛上,都是绝无仅有的。
此时,在围观群众的心里,已经完完全全地相信,这只神秘的虫,真的就是气运之子。
最后的总决赛,押注时,所有虫,全部紧紧盯住岚望舒,等着他下注。
到这一刻,参赛选手的实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气运之子的选择,才是唯一的答案!
岚望舒缓缓抬手,一个响指。
他刚才获得的的筹码,3087个,一个不留,全部押在了——奇亚籽获胜。
“押奇亚籽!”
“稳了,押奇亚籽!”
“这次难得,我和气运之子看法一样,奇亚籽连着战胜了排行榜第一和第二名,是当之无愧的黑马。”
“没错,这个奇亚籽,绝对不简单。”
在一通分析之后,大量的筹码,如潮水般,全部涌入奇亚籽这一边。
决赛轮,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巨大赔率。
绿毛虫这边,赔率被拉到29.1,依旧几乎没有散户和庄家入场。
岚望舒看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账户余额,再看一眼押在莱格斯名下的那寥寥无几的筹码数,无奈摇头。
总决赛,让所有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观众,大跌眼镜。
莱格斯的银色闪电,最终击倒奇亚籽的黑色机甲,夺得了格斗赛的总冠军。
莱格斯站上领奖台,拿到金钥匙领取资格的那一刻,他关联的赌场账号里,收到一条新消息:
[尊敬的绿毛虫阁下,您的账户,到账 88,933 枚格斗赛筹码]
第85章
在那最后一条消息之前, 莱格斯关联的赌场账号里,还有另外几条历史记录:
[尊敬的绿毛虫阁下,您的账户, 到账 101 枚格斗赛筹码]
[尊敬的绿毛虫阁下, 您的账户, 到账 2,599 枚格斗赛筹码]
[尊敬的绿毛虫阁下,您的账户,到账 3, 087 枚格斗赛筹码]
实际上,在岚望舒第一轮押了奇亚籽获胜,将2枚筹码翻到202枚之后, 他当着所有围观群众的面,投入到现场投注点的筹码,只有101枚。
剩下的101枚, 他悄悄通过线上渠道, 先卖出,再将卖出的钱转到莱格斯的[绿毛虫]账号里,用[绿毛虫]账号, 购回101枚筹码。
那之后,从第二轮开始,每次比赛开始前,岚望舒都进行了一明一暗两个操作——
明着,他当着所有观众的面,用自己的[气运之子]账号, 押绿毛虫获胜。
暗着,他用[绿毛虫]账号, 同样押绿毛虫获胜,只是,这是绕开现场的观众,通过线上操作在完成的。
岚望舒用这种方式,成功做了一个局,让现场赌机甲的顾客,跟风和他一起投注。
如此一来,最后一局决赛的时候,岚望舒明着用[气运之子]的3087枚筹码,押奇亚籽获胜,暗着,用[绿毛虫]的3087枚筹码,押绿毛虫获胜。
最终,[气运之子]这个账号血本无归,可是[绿毛虫]这个账号,成功借助29.1这个巨大的赔率,一举翻到八万八千多枚筹码。
这些筹码,不多不少,刚好够买下那条紫气东来。
莱格斯脖子里挂着奖牌,在大家的簇拥下,大摇大摆走到礼品兑换点,亮出自己[绿毛虫]账号里的筹码数,然后抬起手,指着玻璃橱窗里,悬浮着的那根漂亮的缎带,高声说:
“买那条紫气东来。”
服务生笑得嘴角抽搐,一边暗中给老板发消息,一边笑着说:
“请您稍等,我这就为您结算。”
这时,围拢在他身后的群众里,出现抗议声:
“他是格斗赛的参赛选手,赢了这么多钱,他这是打假赛!应该取消他的冠军资格!”
“对!假赛!严查!”
“筹码也应该收回!”
抗议声此起彼伏,这时,角落里,一道声音响起:
“他没有违反规则。”
话音落下,所有群众同时朝身后看去,就见一只戴着帽子口罩的黑发雄虫,穿过虫群,缓步走到柜台前,在莱格斯身边站定,
“格斗赛的明文规定里写着,参赛选手,是可以用自己的账号下注的,只要满足两个条件——
“第一,初始购买筹码不超过200枚。
“第二,只能押自己获胜。
“这两条,这位绿毛虫阁下,都没有违反,所以,按照赌场的规则,他的筹码,是有效的。”
服务生看着面前熟悉的黑发雄虫,笑容变得极为僵硬。
格斗赛开始前,他还有些瞧不起这个连两枚筹码都要借钱买的暴发户,可到了这一刻,服务生才意识到,是自己严重看走眼了,这位简直是老油条了,对赌场的规则,甚至比自己还熟悉。
“这位阁下说的没错。”
服务生虽然心里不愿意,可是他刚收到了老板的回复,让他维护赌场声誉,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所以,他被迫站在岚望舒这一边,“我们的冠军阁下,没有违反规定,他的筹码,是有效的,他确实拥有紫气东来的购买资格。”
听到服务生这么说,现场不满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他们倒不见得有多想维护赌场的利益,只是看到绿毛虫赢了比赛又赚到筹码,实在眼红,忍不住便想要为难对方。
这些抱怨声中,这时多出一个声音来:
“气运之子!你跟绿毛虫是一起的!你们合起伙来做局骗我们的钱?”
“对啊!我们都是跟着你下注的,你现在又帮着绿毛虫,你们是一伙的吧?”
“黑!太黑了!”
岚望舒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我一开始就说了,只是玩玩,别当真。手长在你们身上,我也没逼着你们下注啊。”
他说的是事实,可真是因为这样,赌徒们听在耳朵里,便越发愤怒了,恨不能冲上前来,群起而攻之。
这时,身后出现一队身穿黑色制服的安保虫,迅速将现场控制起来。
一只经理模样的雌虫,穿过安保虫开出来的路,径直走到柜台前,来回看看莱格斯和岚望舒,笑着说:“我们老板,请阁下去楼上坐坐。”
岚望舒和莱格斯一起被领到了楼上老板专属的套间,身后跟着刚才的服务生,服务生手中,还抱着紫气东来的包装盒。
经理这时朝岚望舒笑着,“阁下,我们老板,想单独见您。”
服务生见状,忍不住上前提醒,“买下紫气东来的,是旁边这位绿毛虫阁下,今晚的冠军,也是这位阁下。”
那经理没理服务生,依旧死死盯住岚望舒,手又朝前送了送,“请。”
岚望舒轻挑眉毛,朝经理微微点头,然后抬脚,走进老板的办公室。
办公室尽头,桌子后头,一只雌虫坐在转椅里,转椅朝向窗户的方向,看不到对方的脸。
经理紧跟着岚望舒走进去,将刚才从服务生那里接过来的紫气东来送到老板面前的桌上,恭敬躬身一礼,然后从房间里退出去。
宽敞的房间里,只剩下赌场老板和岚望舒两个。
赌场老板将转椅转回来,看向岚望舒,笑着说:“幸会,请坐吧。”
看清老板的长相,岚望舒怔了片刻。
这只雌虫,让岚望舒一瞬间,想到了一只虫——蒙克.霍华德。
这只雌虫,眉眼和蒙克.霍华德,长得实在太像了。
岚望舒在对面的沙发坐下了,这时,就听赌场老板再次开口:
“你很聪明,我喜欢和聪明的虫打交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交个朋友?”
“……朋友?”
岚望舒轻声询问。
赌场老板继续道:
“我先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山竹,现任师夷派水果帮头目,机甲格斗赛地下赌场创始虫,另外,兼任师夷派科学技术研究院院长、星源素研究部门主管。”
一连串的头衔,砸向岚望舒,岚望舒无奈地笑着,回一句:
“我叫蓝小舒。”
山竹沉默着,像是在等岚望舒继续,可是简短的一句话之后,岚望舒再没有其他介绍了。
山竹失笑摇头,问:“为什么要买紫气东来?”
岚望舒轻飘飘地回一句:“觉得漂亮,喜欢。”
山竹脸上,有一丝异样神色闪过,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他很快继续问:“你知道紫气东来是用什么做的吗?”
岚望舒大概能猜到,“星源素?”
山竹点头,正色说:“我的赌场,一向注重规矩,我既然立下了那样的规矩,让你钻了漏洞,那我无话可说,紫气东来,是你的了,你可以带走。
“可是,这是我花了很多心血做出来的东西,我希望它的下一任所有者,懂得它的价值。”
岚望舒这时极为认真地看向山竹,诚恳道:“愿闻其详。”
山竹对对方这虚心求教的态度,还算满意,请抬起手,隔着透明的外包装盒,捋了捋那条蓝紫色的缎带,然后缓缓开口:
“紫气东来,是由99.9%的高纯度星源素制成的。
“这个纯度的星源素,这个体积,通常只能做原液或者精粹液,送往加工厂,尽快完成进一步的加工,而无法作为商品单独出售。
“因为,超过1ml的高纯度的星源素,其熵值过高,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如果不用恰当的容器存储或者通过介质固定,很快,就会消散在周围的空气中。
“你现在看到的这条紫气东来,是我的星源素研究部门,花费了很大的心血,才研究出来的一项特殊的技术,可以让大量的高纯度的星源素聚集,且达到稳定状态。
“所以,紫气东来,是整个亚特兰,绝无仅有的一件艺术品。
“它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它使用了星源素做原材料,而是,它可以将这么大量的、高纯度的星源素,以最原始的状态,保存在你身边,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岚望舒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点头,因为刚才,山竹管这条紫气东来,叫艺术品,岚望舒深知,决不能在一位艺术家面前,诋毁他的艺术品。
所以,他摆出一副非常真诚的敬佩模样,感慨:“听起来,是非常了不起的作品。”
这句恭维的话,简直夸到了山竹的心坎上,他非常满意,也终于放下心,决定将紫气东来交给对方了。
山竹其实不介意有顾客想要紫气东来,他介意的,是顾客不能欣赏紫气东来的美。
就像一位技艺超群的雕塑家,他在一块二十公斤的金子上雕了一座非常满意的作品,展示出来,顾客们对他的技术视而不见,满脑子想的,却是那些金子的克重,还有卖去黄金市场上,能拿到多少钱。
如果是这样,他必定不会将自己的作品给那位顾客。
可是面前的这只雄虫,显然不是那样不识趣的顾客。
这雄虫,想要买紫气东来,只是因为觉得漂亮,而且,毫不吝啬赞美地,夸奖紫气东来是一件了不起的作品。
山竹很满意,恨不能当场给岚望舒打个折。
他手臂一挥,将紫气东来拱手送到岚望舒面前去,
“阁下,希望紫气东来,以后能带给您好运。”
岚望舒将礼品盒接下来,诚心向山竹道谢。
山竹这时饶有兴致地问:“阁下,不知这作品,你打算怎么处置?放在家中做装饰?还是,转卖出去?”
岚望舒抬手抚了抚那跃动的蓝紫色缎带。
他看到这缎带的第一眼,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个颜色,和那银色发丝,还有湛蓝的眼瞳,肯定很相衬。
“我会送出去,”岚望舒如实说,“送给,我喜欢的那只雌虫。”
第86章
听到这个答案, 山竹一时沉默了。
他不介意岚望舒把紫气东来转手给其他虫,可是,如果是送出去, 那收到这礼物的虫, 未必能欣赏紫气东来的技术, 而且……未必能配得上紫气东来的美。
想到这里,山竹从转椅上缓缓站起身,绕过面前宽阔的办公桌,身体倚靠在桌边, 站定在岚望舒面前,然后,给岚望舒递去一支雪茄。
岚望舒摇头, 回说自己不抽烟。
山竹点点头,把雪茄放在了手边的桌面上,然后说:
“我想, 精神力究竟是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吧?”
岚望舒想到之前在医院时,廖忠医生告诉他的那段话——弦理论认为,一切事物都是由震动的弦构成的, 而非粒子,宇宙就是这些弦产生的乐章,而我们的精神力,是弹奏出这曲乐章的那只手。
这时,就听山竹继续说:
“万事万物,都是由弦构成的, 我们的精神力,是拨动琴弦的那只手, 那为什么,我们只能拨动那些处于星源网络覆盖下的物体,而不是我们看到的所有的物体呢?”
说罢,他垂头看向自己撑在桌面上的手,他的指尖,离刚才那支雪茄,只有不足半厘米的距离。
紧紧盯住那支雪茄,山竹屏住呼吸,全部注意力都落在头顶的两根触角上,用力到面部都有些扭曲。
终于,那根雪茄滚动了一圈,碰到了他的指尖。
成功了!
山竹在心中为自己喝彩,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额头已经有细微的汗珠渗出来。
虽然只是半厘米的距离,可是,这对山竹来说,却是朝前迈出的一大步,因为,这根雪茄并不处于星源网络覆盖中。
山竹将那雪茄夹在指尖,看向岚望舒,露出一个自以为风轻云淡的笑。
岚望舒看出来,他在等自己的赞叹和夸奖。
岚望舒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摆出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
“您突破了星源网络的限制!厉害!了不起!”
山竹丝毫没有觉得岚望舒的演技浮夸,因为他心中也认为自己可以移动并不处于星源网络覆盖中的物体,是非常了不起的突破。
不过,他仍旧摆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将雪茄点燃,在烟雾缭绕中,缓缓开口:
“这没什么,我的精神力等级有 S-,通过定向训练,便可以移动手边的一些小东西。
“正如你刚才看到的,我们的精神力,理论上,是可以操控宇宙中的万事万物的,只是,这个作用力,实在太微弱,大多数情况下,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除非是精神力等级达到 SSS 级,不过你我都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 SSS 级,那是神祇,怎么可能降临亚特兰,你说是不是?”
山竹口中的那位“神祇”,这时非常用力地点头,附和着:“对!没错!不可能。”
山竹这时继续说:“星源素,就像扩音器,将我们原本微弱的精神力作用,成千上万倍地放大。这才让我们每一个亚特兰子民,都拥有了 SSS 级神祇那样的精神力控制能力。
“我们日常用到的水杯、刀叉,里面仅仅镶嵌了一到两微克的星源素,就足以让我们灵活地操控了。
“哪怕是星舰这样的帝国最强悍的武器,需要的星源素的总量,也不过几十毫升而已。”
“而你将要送出去的这条紫气东来,星源素的总量,高达188ml,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说到这里,山竹沉默地看向岚望舒。
岚望舒回望着他,静静地等他把话说完。
山竹酝酿好气氛之后,再次开口:
“这意味着,携带这条紫气东来的虫,精神力等级,会得到质的飞跃。
“如果原本是 B-,有紫气东来的加持,他可能会晋级到 A 级。
“如果是 S 这个级别的虫,那么,他甚至相当于随身携带移动的星源网络。
“也就是说,哪怕世界末日,哪怕星源网络瘫痪,这只 S 级的虫,在紫气东来的帮助下,依旧可以操控他周围的物体。
“换句话说,紫气东来,可以帮助 S 级的虫,成为,小神祇。”
讲到这里,山竹直起身,吸了口雪茄,将烟雾缓缓吐出来,然后说: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紫气东来在精神力等级高的虫身上,可以发挥的作用,是远远大于低等级的虫的。
“我希望,紫气东来,能送给真正配得上它的虫。”
听到这里,岚望舒笑起来,
“你可以放心,我向你保证,整个亚特兰帝国,没有第二只虫,比他,更配得上紫气东来了。”
听到这里,山竹微微一怔,“你……该不会是,想要把紫气东来,进贡给当今陛下吧?”
岚望舒心想,他刚才好像明确说了,那是自己喜欢的虫,而且,是一只雌虫吧?
可不等他开口反驳,山竹又说:“陛下恐怕并不需要紫气东来帮他提升精神力控制能力。”
说着,山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头顶,“陛下他,有更厉害的装备加持。”
岚望舒顺势问:“什么装备?”
山竹摇头,“无可奉告。”
岚望舒耸耸肩,抱起紫气东来,向山竹道谢,然后起身告辞。
山竹在背后叫住他,“能告诉我,你喜欢的那只虫,到底是谁吗?”
岚望舒摇头,“你早晚会知道的。”
离开前,岚望舒脚步一顿,问出刚才进门时就放在心里的疑问:
“你……和那位百科全书,是兄弟吗?”
岚望舒从之前偷听到的刀疤的谈话里,知道蒙克.霍华德的代号,叫百科全书。
听到岚望舒的问题,山竹学着他的样子回一句:“你早晚也会知道的。”
岚望舒笑笑,没有继续追问。
*
回到酒店,莱格斯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着自己账户里多出来的二十一万五千块钱,笑得合不拢嘴。
岚望舒买了紫气东来之后,又还了韦恩的两个筹码的钱,剩下的43个筹码换回来的钱,全部送给了莱格斯。
莱格斯虽然也是贵族,可李家在他爸爸那一辈就已经没落了,他记事起,家里就很拮据,一次性拿到二十多万块这种事,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没见识的土包子。”
韦恩正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坐在酒店客厅里,看到莱格斯那副得意的模样,他恨得咬牙切齿。
“你懂什么?”
莱格斯一点也不恼,抬起脚,踢了踢韦恩的投影,“这是我大哥疼我才送我的,你就没有吧?”
韦恩不过是一个投影,自然不可能被莱格斯踢到,但他还是嫌弃地将身体朝一边躲开。
莱格斯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惯会察言观色,此时一语中的,戳到了韦恩的痛处。
韦恩心里的愤懑和不满情绪,变得更重了,抬头看向岚望舒,找他理论:
“哥!你最开始那两个筹码还是我借你的钱,凭什么最后赚的钱,我一分没有,全让绿毛拿了!”
岚望舒垂头看一眼韦恩那炒到将近五十万的全帝国限量球鞋,再看一眼他手腕上价值几百万的手环,幽幽说:
“是我不对,我以为你不在乎这一二十万。”
韦恩确实不在意这点零花钱,可这不是钱的问题,“我才是你亲弟弟,绿毛虫就是自己贴脸凑上来的假弟弟,你为什么要偏袒他?”
韦恩话音刚落,一个抱枕朝着他脑袋砸过来。
他这次避之不及,全息影像被那抱枕砸得晃动两下。
“谁贴脸了?谁是假弟弟?说清楚。”
莱格斯抬手指着韦恩鼻子。
韦恩毫不示弱,抄起手边一个杯子朝莱格斯身上砸过来。
杯子穿过莱格斯的身体,砸向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的声音,“说的就是你。”
莱格斯坐起来,拿起手边一个杯垫丢过去。
两只虫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打起来。
都不在一个空间,隔着个全息投影,也不知道是怎么能打的起来。
岚望舒有点心累,高声呵斥了一声,然后看向韦恩,转移话题,问:
“风去哪了,怎么一直没看到他?”
韦恩这时有些心虚地放下手中正要丢出去的烟灰缸,“天台上。”
岚望舒眉头轻拧,“去天台做什么?”
韦恩含糊其辞,“没什么,透透气呗。”
岚望舒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沉声问:“韦恩,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
沁心山庄,团长专属的庭院,某栋别墅的天台上,风坐在防护栏上,视线放空,眺望远方。
一个身影缓缓走到他身边,和他并排坐下。
风转头看一眼岚望舒,又转回头,重新看向远处,低声说:“韦恩都告诉你了?”
岚望舒点头。
风自嘲地苦笑,
“你也觉得我又魔怔了吧?
“你不用劝我,我知道,Ed 已经死了八年了,他的尸骨早就化成灰了,只是一个玩火机的动作,什么也证明不了。”
他把韦恩之前吼他的那些话,全部复述一遍,然后说:
“我只是控制不住,会想他。
“可是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些情绪影响到特使工作的。
“兵团,我会继续指挥,韦恩,我也会尽全力保护。”
一开始看到商九安的时候,风像疯了一样,想要证明他就是梵德.爱德华,那时候如果不是岚望舒的电话打不通,岚望舒面对的,就会是一个疯狂向他证明爱德华还活着的雌虫。
可现在,风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他的平静,是因为韦恩之前讲的那些训斥的话,是有道理的,而且,他翻找了各种资料,也没有找到可以证明商九安就是爱德华的证据。
除了这些表面上的证据,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是让风最绝望的一点——
如果商九安真的是梵德.爱德华,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他从来不曾试图联系风?
商九安,看起来过得很好,拥有自己的生活。
完全不像风这样,这么多年了,还陷在过去,走不出来,也不像风这样,第一眼看到他,立即变得疯狂。
商九安看到风的时候,是那么平静……
如果他真的是爱德华,是那只深爱风的雄虫,他看到风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平静……
这些疑点,根本讲不通。
因为讲不通,所以风自己也开始动摇,怀疑自己真的看错,所以,他不会再把这些事讲给岚望舒听。
岚望舒这时缓缓地开口:
“风,我以特使团总指挥官的身份,现在,向你下达一份命令,请务必执行。”
风收回放空的视线,看向岚望舒,然后挤出一个笑,点头,“好,请首长指示。”
不需要岚望舒讲出自己的命令,风猜想,对方接下来的话,无非就是劝他不要再乱想,放过自己,放下过去,全心全意地,过好现在的生活。
然而,岚望舒接下来的话,却是全然出乎风的预料:
“风,从现在开始,你手中的所有任务,移交给兵团副团长。
“明天开始,你全力执行一项新的任务——
“接近商九安。
“暗中跟踪也好,明着靠近也行,随便你用什么手段,总之,调查出商九安的真实身份,汇报给我。”
听到这个任务,风怔怔地望着岚望舒,许久后才问:
“你……居然相信我这个疯狂的想法?”
在风自己都动摇的时候,岚望舒,竟然选择相信?
岚望舒朝风浅笑,
“不管是否相信,可总要去调查清楚,才能安心,不是吗?”
看着那双带笑的琥珀色眼瞳,恍惚之间,风回想起之前在皇宫里,特使团成立之初,从韦恩的寝殿离开时,风问岚望舒,之所以招募他进来,是不是也是想要利用他做质子,当时岚望舒很认真地说,他是想帮风解开爱德华的那个心结。
那时候,风并不相信岚望舒。
可现在看来,岚望舒是真的想要帮他。
这一刻,风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孤单,他是有朋友的,他的朋友,愿意倾听他的心事,愿意相信他,愿意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谢谢你,殿下。”
*
首都星,星际军作战指挥基地,黑塔中央,导航台上,一个身影,独立于夜风中。
导航台的构造,乍一看,很像皇宫顶上那座白塔里的参悟台,只是参悟台是由透明的穹顶罩住的全封闭空间,导航台为了更好地获取整个球面射电望远镜接收的信号,是通透的。
容玉烟一身藏蓝色军装,身姿笔挺地立于平台的正中央,在他周围,是微缩的万千繁星,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在这星星点点的光亮中,有一颗蓝紫色的光点,始终处于容玉烟视线的正中心。
那是科尔陛下的星舰的领航员发出的光芒。
领航员是一艘太空飞艇。飞艇由陛下的精神力亲自控制着。
陛下的星舰舰队,正在猎户座旋臂的中段,从星舰上传输的无线电信号,抵达首都星,最少也要两天时间,无法做到实时通讯。
所以,领航员和导航台之间,只能通过处于高维空间中的精神力来交流。
也就是说,陛下的星舰舰队,在浩瀚的宇宙中,像一只风筝,维系风筝和地面的唯一的那一根细线,是容玉烟的精神力。
这样沉重的任务,需要精神力等级达到 S+ 才能执行。
整个亚特兰帝国,达到这个等级的,只有三只虫——科尔陛下,法尔亲王,和容玉烟。
法尔亲王年事已高,而且是身体素质相对比较差的雄虫,无法承担起这样长时间集中精神的导航工作,而且,哪怕他能办到,身为摄政王,又是一族之长,他也没有时间为陛下导航。
所以,容玉烟是帝国唯一一个可以完成这项任务的虫。
他完成得很出色。
这么多年来,从未出错。
这任务,听来简单,实际执行起来,却极为困难,因为需要雌虫时刻保持精神高度集中,不允许有丝毫走神。
容玉烟一向冷静,很少受外界环境干扰,所以,他始终不曾出现任何差池。
直到今晚——
容玉烟注视着面前那闪烁着的光点,精神,出现了游离。
他的脑海中,倏然涌现出一个不该有的画面,让他的唇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勾起来。
只是非常短暂的片刻的游离,可是这对于时刻处于跃迁状态的星舰舰队来说,却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哪怕只是极小角度的偏差,也有可能让舰队在浩瀚宇宙中,彻底迷失方向,再也无法回到亚特兰。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么重要的任务中走神,容玉烟身体一颤,瞳孔皱缩,瞬间便惊出一身冷汗。
他重新收敛心神,迅速将信号拉回正轨,确认没有造成任何严重后果,这才微微松一口气。
而此时,正控制着领航员飞艇的科尔国王,感觉到了这微弱的精神力波动,眉心轻蹙,低声呢喃:
“玉烟,你累了,去休息吧。”
他的话,自然无法传入容玉烟耳中,但容玉烟清楚地看到面前那蓝紫色的光点迅速闪烁两下,接着,导航台上,出现精神力波动。
是科尔陛下,决定通过精神力,重新接管导航台。
容玉烟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继续做航线矫正工作。
他迅速将导航台的控制权让出来,朝着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满怀歉意地说:
“师父,是徒儿失职。”
说罢,他转身,缓步走下导航台。
另一边,科尔国王缓缓睁开眼,看向漆黑的苍穹,低声询问:
“想到什么事,让你心神不宁?”
国王的问题,自然是无法得到答复的。
而此时,走下导航台的容玉烟,下意识抬起手,指腹在自己双唇上摩挲。
刚才在导航台上,他竟然,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岚望舒。
想到了那只雄虫,落在他唇上的,那个吻。
第87章
缓步从导航台走下来, 容玉烟松开被夜风吹乱的银发,从颈后分出一绺来,作束发的发圈, 将所有银丝尽数收拢在脑后。
看到容玉烟的身影, 一直守在黑塔脚下的利维亚, 立即迎上来。
“将军,你之前让我查的梵德.马克阁下的动向,有结果了。”
容玉烟神情一凛,“回指挥室。”
进入指挥室, 利维亚将自己收集的资料的悬浮光屏,一张一张送到容玉烟面前去。
屏幕上显示的,全部是有关梵德.马克和他的一名叫小一的助理的资料。
岚望舒刚进入圣保罗皇家学院借读的时候, 曾经因为 PTG 师夷派的侵入,无意间使用精神力增强器,看到了过去。
在那些过去中, 岚望舒曾向容玉烟提起过, 其中有一幕,是岚望舒尚且在岚蝶衣腹中的时候,马克见过岚蝶衣, 而且试图杀死当时还是一颗虫蛋的岚望舒。
从岚望舒看到的情形来判断,那时候,岚蝶衣和马克认识,而且,岚蝶衣应该对马克是相当信任的,所以才会在得知马克要对自己腹中的孩子下杀手时, 出现那样惊讶和慌乱的反应。
从这两点出发,那之后, 容玉烟就一直派虫在暗中调查,试图查出在岚蝶衣怀岚望舒的那段时间,马克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哪些虫,做过什么可疑的事。
这是一项冗杂的工作。岚蝶衣怀孕的时候,马克已经接管了皇冠集团,每天要见的虫,要去的地方,实在太多,要逐一排查,十分耗时。
所以,直到今晚,利维亚才终于在容玉烟的指导和点拨下,将最后的目标锁定。
“不会有错,就是这只叫小一的雌虫。
“他之前一直是马克的生活助理,直到二十二年前,因为家庭原因辞职,他辞职的时间,就在您让我查的那个时间段,而且,刚好也和……那位雌虫消失的时间,吻合。”
容玉烟将面前的资料快速浏览一遍,视线停留在了这个叫小一的雌虫正式成为马克的助理的时间上。
那是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时间,可是,容玉烟对那个时间却是印象深刻——小一正式成为马克的助理的三天之前,刚好是岚蝶衣被批准进入白塔,登上参悟台的那一天。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
皇冠集团总部大楼,顶层总裁办公室,马克坐在宽敞的转椅里,按下了全息通话的接通按键。
温特.布鲁特公爵那张沟壑纵横但精神矍铄的老脸,逐渐浮现在眼前。
“摄政王阁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马克肥胖的面庞上,堆满笑意,眼角的横肉都被挤向了两侧。
温特公爵摆摆手,“别跟我整那些虚的,我不过是代理摄政王一职,不要拿那种高帽子扣我头上。”
马克依旧是摆出十足的虚假笑容,“公爵阁下,有什么指示?”
“我问你,西北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温特公爵道,“尤其是特使团相关的动向。”
马克满脸的困惑,“这……我整天待在公司,从未踏出首都星半步,特使团的动向,我哪能知道?
“而且,您不是西北军统帅吗,西北的动静,怎么反倒来问我了?”
温特公爵有些不耐烦,“别跟我打马虎眼。
“陛下明令禁止西北军插手特使团的事,法尔那老东西,卸任摄政王职务之前还摆了我一道,把我放在当地政府里的几个重要角色,全调回首都星来了。
“我现在能拿到的情报,都不知道是转了几回手了。
“内阁拿到的那些消息,看着我就来气。
“我琢磨着,与其看那些滞后的消息,不如直接从你这拿第一手的情报。”
马克脸上的不解神情,变得更深了,“公爵阁下,我一个经商的,哪来的情报?”
“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装什么,”温特公爵脸冷下来,“龙首星星主,龚自在,是你的虫吧?现在全西北的治安管理部门里,恐怕都找不出几个没收过你钱的虫,你要是拿不到情报,那整个亚特兰的特务就都没活路了。”
马克的笑容变得僵硬。
他一向最讨厌的,就是和温特公爵这种蛮不讲理的兵痞子周旋。
他和对面打太极,对面直接扛着炮筒往他脸上轰,一点不讲武德。
几个来回下来,马克实在疲于应付,最终同意定期把自己从龚自在等一行政府高层那里拿到的情报,私下里转给温特公爵的团队。
温特公爵得到承诺,满意地去了。
马克一口气还没舒出来,法尔亲王的电话打进来。
电话接通,马克立即重新摆出笑脸,
“摄政王阁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肥胖的面庞上,依旧堆满笑意,眼角的横肉再次被挤向两侧。
一模一样的话,又重新抛给法尔亲王。
法尔亲王也没费心纠正马克的称呼,冷着脸,开门见山地问:
“爱德华,是不是还活着?”
马克脸上的笑容顷刻便冻住,愣了足有十多秒,然后一双小眼睛眯起来,
“亲王殿下……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您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吗?”
法尔亲王没有回答马克的反问,只是盯着马克的脸,想要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蛛丝马迹,但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最终,法尔亲王叹息一声,说:“布鲁特那老东西,给我提议,让风和达斯特联姻,你怎么看?”
“这是你们的事,我一个外虫,恐怕不好插嘴。”
马克试着揣度法尔亲王过来找他的目的,然后失笑,
“亲王殿下,风那孩子,也该走出来了。
“您不该被他讲两句,就跟着他一起,陷入不切实际的幻想中。
“爱德华是我唯一的继承虫,请相信我,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希望他活着的虫了。
“但凡爱德华有任何可能还活着,我肯定会想尽办法,用尽一切资源,把他找到。
“但是不可能,他死了,我亲自查验了他的尸体,亲眼看着他进的焚化炉。”
说到这里,马克的脸变得有些扭曲,眼角抽搐着,他朝法尔亲王凑近过去,
“您可能不相信,身为一个父亲,能有多疯狂。
“我了解我的那个雄子,他很聪明,我那时候,总怀疑,他会用自己那些小伎俩,制造出假死现场。
“所以,我全程都装了监控,我的光脑里,到现在还存着最后那一段视频。那段视频里,记录着他的每一寸皮|肉,被高温烧融,直到变成黑色的灰烬的全过程,一清二楚,你如果有兴趣,可以拿去一帧一帧的看,或者,你也可以分享给风。”
说罢,马克手臂一挥,真的将一段视频传到了法尔亲王的账号里。
法尔瞥一眼那视频封面上的尸体,冷冷说:“疯子。”
“是,”马克点头,“你的小孙子,看起来,比我还要疯,竟然到现在还在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法尔亲王不再说什么,挥手挂断了通话。
马克整个身体窝进座椅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时,第三通电话,打了进来。
容玉烟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马克的笑容中,满是自嘲,
“让我猜猜,又是特使团?将军,是来问您的雄主的事的吧?”
容玉烟不知道马克现在这态度是怎么回事,但他无意周旋,直白地讲出来意:
“岚蝶衣,曾经隐藏身份,做过你的助理?”
马克微微一怔,继而失笑。
怎么又是来和他翻旧账的?今天这到底是吹的什么风?
“将军,真的需要我的回答吗?我说没有,你信吗?”
容玉烟自然不需要马克的回答,他可以确定小一就是岚蝶衣,他打电话过来,是要问这背后的另一件事:
“你为什么要聘用他做助理,而且,还要帮他隐藏身份?
“他那时候,不过是个无名无姓没有背景的,从社会化抚养院走出去的普通雌虫罢了,何必要多此一举给他换个身份?”
马克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掌撑着太阳穴,歪着头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你想隐瞒的,不是他的姓名出身,而是……他身上的其他信息。”
“哦?什么信息,说说看?”
“他的精神力。”
马克的双眼,一点点眯缝起来,目光由戒备,最终换成了松懈。
他没有正面回答容玉烟的问题,只是说:
“将军,每一只虫的志向,都是不同的,这和他们出生无关,和他们的精神力等级,也无关。
“您的理想很崇高,您想要守护陛下和整个亚特兰的荣誉,所以您最终成为了星际军统帅。
“可是,有些虫,他的理想,或许不过是想要拥有美满的家庭,安安稳稳生活下去。
“我只能告诉您,我的助理,他是自愿过来为我工作的,他在我这里工作的很开心,我也很高兴,那段时间能有他在身边。”
*
结束和马克的通话,容玉烟回到统帅休息室,洗漱完,倚靠在床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将岚望舒的聊天界面调出来,发现小虫和他的最后一段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刚从西北回到首都星的时候,小虫卡着点问他到了没,他回说到了,小虫让他好好休息,再之后,他们便没有联系过了。
容玉烟的手指放在输入框上,想要发消息过去,问问岚望舒在哪里,现在在做什么,以便确认他是否安全。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发。
以前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关心岚望舒,可现在,却办不到了。
那层感情被捅破,容玉烟变得胆怯,唯恐自己讲出什么不合适的话,让关心变了味道,多出不该有的暧昧来。
满腹心事,容玉烟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抬手按下闹钟时,容玉烟的手指无意间扫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他顷刻间坐起身,看向床头柜。
就见那里摆着一只狐狸玩偶,玩偶规规矩矩坐在柜子上,粗短的双手高举过头顶,手上夹着一张照片。
容玉烟将那照片摘下来,看到上面是一张自拍。
背景是某间豪华赌场的一个角落,小雄虫的脸蛋出现在照片的中央,虽然带着帽子口罩,仍旧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瞳中,盛满的笑意。
照片的右下角,是一排手写的字:
[小玉,西北的赌场,好热闹 ^——^ ]
字迹歪歪扭扭的,实在算不上好看,后面还跟了一个丑丑的笑脸。
市面上已经很难买到这种传统照片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到的。
要汇报行程,一条消息发过来就是了,何必这么费事。
容玉烟盯着那照片看了许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唇角,不知不觉,扬起来。
第88章
夜幕低垂, 零度酒吧,顾客逐渐多起来,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嘈杂。
商九安一只虫单独霸占了整片卡座区, 仰面横躺在沙发里, 将兜帽拉下来, 遮住大半张脸。
身为零度酒吧调查专项组组长,他每天大多数时间,依旧是泡在这酒吧里,探听一切可能和 PTG 师夷派有关的消息。
不过, 最近这两天,师夷派,尤其是兵器帮, 受到了特使团的大力清缴和严密监控,行动都收敛了许多,这间以前由干将管辖的信息交换处, 如今也鲜少能看到师夷派的虫过来接头了。
这直接导致商九安很多天都没有开张了。
零度酒吧, 甚至四季酒店,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特使团依法取缔。
看起来, 他要尽快把师夷派新的接头地点挖出来,否则就要面临无事可做的尴尬了。
商九安心中这样合计着。
这时,鼻息之间,出现一丝细微的柠檬香气。
糟了!是那瘟神阴魂不散找过来了!
商九安吓得腾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拉着兜帽帽沿,将脸遮得更严实, 然后猫着腰,做贼一样, 鬼鬼祟祟贴着墙从酒吧逃出来。
他特意兜了个大圈子,从后面绕回自己的车上,点火,拉手刹,换挡,然后——
“——商九安!”
耳边传来一声呼唤。
商九安吓得身体在驾驶位上剧烈一抖,险些把换挡杆给拉断了,
“我c——”
考虑到异性在场,他最终还是把那句国骂给咽回肚子里去。
转回头,看向早早坐进他车里的那只雌虫,商九安抬手压在心脏的位置,苦着脸说:
“巴布韦阁下,这是我的私家车,您这样不声不响地坐进来的行为,是违法的,您知道吗?
“哪怕您是特使,我也可以告你。”
风紧紧盯住商九安的侧脸,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威胁而动怒,相反,他眼底,逐渐有笑意浮现。
商九安被对方那满含笑意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有些瘆得慌,忍不住抬手搓了搓手臂,没什么底气地嘟囔:
“团长阁下,您这是对亚特兰守法好公民的公然骚扰,我可以投诉你。”
风这时已经不再像之前在沁心山庄看到商九安的时候那么疯狂,有了岚望舒的支持,他有了底气,也有了目标,淡淡说:
“这就是我的工作——我奉特使团总指挥官的命令,对你进行跟踪调查。”
商九安叹息声又深又重,他靠进座椅里,哀声连连,
“阁下,你真的认错虫了,我跟那位梵德.爱德华阁下,年龄、长相、身份、出生、经历,哪一条像了?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就能认错?”
风摇头,“有一条。”
“哪一条?”商九安紧跟着说,“你讲出来,我改还不行?”
“性格,还有神态。”
风认真地看向商九安。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商九安给他的感觉,和爱德华,简直一模一样,接触得越多,就越觉得像。
商九安有点头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要他怎么改。
他放弃和风讲道理了,解开安全带,下车,将风身边的车门打开,抬手将对方从自己车上拉出来,没好气说:
“我要工作了,别妨碍我执行公务。”
说罢,商九安转身正要离开,风抬手,紧紧拉住他手臂:“我跟你一起去。”又补一句,“我精神力 S,师承容上将,遇到危险,肯定能帮上你。”
商九安不耐烦地将他手甩开,“谢谢,我这小破庙,供不下您这么一尊大神。”
眼看商九安转身就要溜,风慌不择路地抬手捉住他腰间皮带,争辩说:“我不会给你添——”
砰!
话音未落,角落处传来一声爆炸的闷响。
爆炸出现的一瞬间,商九安近似本能地扑向风,将他死死护在身下。
类似闪电的光芒随着那爆炸出现在周围,紧跟着是各种器械短路的噼啪声。
风躺在地上,商九安压在他身上,眉头紧锁,以最快的速度判断着附近的敌情。
风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屏住呼吸,一只手臂撑在对方胸膛上,另一只手,则悄悄地藏到身后去。
他手中,攥着一只黑色的口哨。
那是刚才他趁乱,从商九安腰间皮带上拽下来的口哨。
一只锈迹斑斑的、破旧的、雌雄虫签订契约时用的,召唤器。
商九安没有注意到风的小动作,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查探敌情上了。
“附近的星源网络瘫痪了,”商九安沉声说,“很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说罢,商九安迅速起身,将风拽起来,“上车!”
*
地下机甲格斗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开启一次,参赛选手只能以内部推荐的形式报名,但是现场的观众和赌客,只要是 PTG 成员,网上报名即可进入现场观看比赛。
所以,现场鱼龙混杂,为了防止有政府或者其他 PTG 敌对势力的卧底混入现场,趁机盗取进入废墟的金钥匙,格斗赛当天,不会给参赛选手正式颁发金钥匙。
莱格斯夺冠以后,拿到的,是金钥匙的领取资格。
带着这个领取资格,莱格斯和岚望舒一起,来到一间大型汽车修理厂。
修理厂坐落在一处虫迹罕至的高速公路旁,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废弃空地,空地上长满枯黄的荒草。
站在那处修理厂的院门外,莱格斯拍了拍自己肩头,立即有无数细小的灰尘被拍打出来。
他一头绿发被风沙染成灰色,满脸的尘土,皱着眉头朝脚边吐了一口,连唾液里都粘满灰尘。
“西北这鬼地方,实在不是虫待的。”
莱格斯愤愤然抱怨着。
“进去里面就好了。”
岚望舒淡然回一句。
莱格斯看向岚望舒,这才发现岚望舒竟然看起来干干净净,跟刚出门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大哥,你、你怎么做到……一尘不染的?”
岚望舒笑了笑,没回答。
说话间,院门打开了,紧跟着,面前修理厂正门的卷帘门也缓缓朝上开启。
乘坐直梯进入地下,果然如岚望舒所料,地下接待处的干净和豪华程度,跟地上修理厂那破败萧条的景象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简单做了身份验证后,有负责接待的雌虫领着他们走进一间宽敞的接待大厅。
负责接待的雌虫请岚望舒在沙发区入座,又为他献上水果零食和饮品,要他在休息区等候。
按照要求,拥有金钥匙领取资格的虫,需要单独完成一系列的身份验证,以及帮派头目代表的亲自考察,才能正式拿到金钥匙。
他们事先做过调查,因为兵器帮近期被特使团查得太紧,两个头目都不方便出面,所以,这次负责考察的头目代表,是之前单独见过岚望舒的那位水果派一把手,山竹。
根据山竹之前对岚望舒的纵容态度来看,这次拿到金钥匙,应该问题不大。
莱格斯一身轻松地和岚望舒告别,被负责接待的雌虫领着离开了接待大厅。
咔哒、咔哒、咔哒。
面前的落地钟钟摆有规律地左右摆动着,让原本就极为安静的接待大厅,显得越发沉闷。
岚望舒独自坐在沙发上等待着,看一眼面前桌上摆着的水果和茶水,没有碰,只是靠进沙发里,垂头玩起了手环上的游戏。
期间进来两名雌虫,陆续为岚望舒换了一批新的水果,又另外端来一壶咖啡和几杯果汁,笑着说:
“阁下,是不是果品不合胃口?我们为您换了一批,另外,如果不喜欢茶水的话,可以试试我们的咖啡和果汁。”
岚望舒朝对方礼貌地笑着道谢,没有多说什么。
但那几名负责接待的雌虫离开后,岚望舒依旧是完全没有碰自己面前的食物和饮品。
咔哒、咔哒、咔哒。
落地钟的钟摆依旧维持着一个恒定的速度做着机械运动,声音清晰地落入岚望舒耳中。
此时,坐在监控室里的一只面部棱角突出的雄虫,看着监控画面里垂头玩游戏的岚望舒,冷哼一声,
“他很谨慎,怕我们在食物和饮料里下毒,所以完全没有碰。
“可是,到底还是嫩了些,有防备心,但不多。”
站在那雄虫身边的一名身材微胖的年轻雌虫,此时也看着监控画面,轻声附和:
“如果换做是我坐在那里,也不会想到,真正被动了手脚的,其实是那台落地钟。”
说着,那年轻雌虫低下头,看一眼自己的手环,然后说:
“差不多还有两分钟,落地钟的催眠作用,就要生效了。”
旁边面部棱角突出的雄虫,满意地点头,调出手环里的对讲机,
“先锋队、外部后援队,全部就位!”
随着那雄虫的一声令下,修理厂四周的荒草地上,立即有上千名身穿迷彩的军雌,列队围拢过来。
同时,天空中,摆成圆阵的一批军用飞行器,也迅速向修理厂上空聚拢,与那批陆战队协同推进。
坐在修理厂地下接待大厅的沙发中,正在玩游戏的岚望舒,倏忽感觉到一阵极细微的震动,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茶杯。
茶杯里清透的茶水,因为地上的震动,而泛起一阵阵涟漪。
岚望舒眼睑微微颤动,蓦然抬头,意识到了什么,想要站起身,然而,下一刻,却在耳边有规律的钟摆的咔哒声中,闭上双眼,倒进沙发里,晕了过去。
“突击小队,全员出动!”
监控室里,面部棱角突出的雄虫沉声发布着命令。
两分钟后,接待大厅,那雄虫穿过雇佣兵的层层包围,走到沙发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陷入深度睡眠中的岚望舒,冷哼一声,
“岚望舒,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活着进入废墟吧?”
第89章
师夷派秉持的一个重要原则, 是不与王公贵族起正面冲突,且绝不对皇室动手。
这是大老板定的规矩,任何成员试图挑衅, 都会立即被开除师夷派。
之前湛卢就是因为这条规矩, 才警告干将, 不要再继续揪住岚望舒不放。
可是,干将并未听从湛卢的劝告,依旧动用了自己在师夷派的兵力,对岚望舒穷追猛打, 这直接导致特使团和师夷派的冲突加剧。
特使团动用一切资源,将干将在师夷派的所有明面上的势力全部严密监控起来,连带着, 湛卢和兵器帮的其他势力,也跟着遭殃。
正疲于应对的时候,湛卢收到了大老板的指示, 只有简短一句暗示的话:干将这把剑, 过于锋利,便不趁手,不如丢掉。
只这一句话, 湛卢明白,干将,已经是大老板的弃子了。
所以,湛卢虽然明面上保留了干将的二号头目的位子,暗地里,却是把干将手中的资源, 都陆续收回。
干将也不蠢,很快猜到大老板是要丢了自己这枚废棋。
大老板决定的事, 哪怕是湛卢,也没办法动摇分毫。
干将知道,自己在师夷派的日子,快要走到头了。他在西北,乃至整个亚特兰,树敌无数,一旦失去师夷派的保护,除非永远像条狗一样躲在暗处,否则,他将很难活命。
他不想像条狗一样的活着,他也不怕死。
只是,横竖是个死,干将决定,来个鱼死网破——他要拉那个把自己害得这么惨的雄虫,给自己垫背。
趁着自己师夷派头目的权力还没有被收回,干将调动了自己可以调动的最后一批死忠下属,又动用一切资源,买到西北最精锐的一批雇佣兵,发动这次刺杀。
不成功,便成仁。
好在,到目前为止,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
岚望舒躺在沙发上,双目紧闭,胸口随着平稳的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看起来,睡得很沉。
干将盯着岚望舒那张白皙的脸看了一阵,有前车之鉴,他知道这雄虫有多会演戏,所以不敢大意,向旁边的雌虫再三确认:
“确定他真的陷入深度睡眠了?不会是装的吧?”
干将身边站着的微胖雌虫,是他从师夷派科学技术研究院请来的科学顾问——轩辕教授的得力助手,金戈。
金戈自信地点头,“放心,那落地钟钟摆的摆动幅度,做过很精密的调整,两分钟之内,必定会让虫陷入深度睡眠中,他在这里待了快十分钟了,绝不可能还清醒着。”
干将转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落地钟,“如果他事先发现了,对那钟摆做了手脚,怎么办?”
金戈摇头,“不可能,落地钟周围装了精神力屏蔽器,没办法从外部通过精神力操控,他全程都没有靠近过那落地钟,怎么可能有机会做手脚?”
听起来,好像是没有问题,可是,干将还是有些不放心……面前这雄虫,实在太会耍花样了。
想到这里,干将上前一步,挨着岚望舒站定,然后俯身下来,手臂朝岚望舒脸上伸过去。
“哎!”
金戈吓得慌张抬手,用力拉住干将手臂,“你干什么!”
干将冷着脸回头看他,“我需要确定他是不是装的。”
金戈没想到干将已经走到这一步,对自己面临的危险,竟还这样无知,他沉声解释:
“他是皇子,第四宪章处于实时生效状态,你想把星链唤醒吗?
“他现在处于昏迷状态,这种状态,光脑判定他无法对第四宪章的询问做出回应,所以会开启最高保护模式,取消询问步骤。
“一旦有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生命的行为出现,不出半秒钟的时间,我们这一屋子的虫,就都去见阎王了!
“他现在就是个行走的核弹,稍微不小心碰一下,我们就都得死!”
面对这么个巨大的危险源,金戈唯恐避之不及,干将竟然无知无畏地想要去试探,简直疯了。
被金戈这么一提醒,干将只得将手收回来。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先锋队和外部支援队的声音,汇报说,已经将埋伏在修理厂附近的全部特使团兵力,尽数拿下,
“目标已经全部清理干净,可以开始转移。”
“好,按原计划,开始转移。”
干将的命令声落下,身边突击部队立即将事先准备好的小型运输笼搬进来,准备将沉睡中的岚望舒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带离现场。
看着运输笼缓缓被抬进来,干将又拿起对讲机,询问隔壁的情况:
“那绿毛虫,做掉了没有?”
隔壁没有任何回应。
干将脸色一沉,收起对讲机,转身正要往隔壁去查探情况,这时,砰砰砰的几声闷响从隔壁传来。
紧跟着,房间的地板都跟着摇晃两下。
咚地一声,角落里,壁炉上的一根烛台掉落下来,火焰将窗帘的一角点燃。
“着火了!”金戈吓得高声喊道,“快救火!不要让目标处于危险中!否则可能会触发星链攻击!”
干将迅速抬手,正要调动精神力从旁边搬出灭火器,这时,房顶上的自动喷水灭火装置被激活,水雾迅速笼罩住整个房间,将室内的一切都淋湿。
混乱中,干将和其他虫只当那烛台是因为隔壁的震动而意外掉落的,丝毫没有怀疑到安稳地躺在沙发上的那只雄虫的头上。
而此刻,岚望舒放在身侧的手指,在操控完烛台之后,又轻轻打圈,让所有水雾,都绕开自己的身体。
所有虫的注意力,都放在隔壁的爆炸声中,没有虫留意到,在大家都变得湿淋淋的时候,躺在沙发上的雄虫,浑身却是干爽整洁的。
干将迅速点了几个突击部队的雌虫的名字,“随我去隔壁查探情况。”又嘱咐金戈和另外几个雇佣兵成员,“尽快把目标搬出去。”
说罢,房间里的虫兵分两路,正要各自行动,这时——
所有虫腰间配备的电|击|枪,倏忽之间,全部不受控制地开始放电。
在喷洒水雾的帮助下,白色的电光迅速笼罩在整个房间,流窜在每只虫的身上。
电流的攻击来得实在太快,现场的虫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尽数被放倒。
*
隔壁考察室里,莱格斯怔怔地跪在地上,手中握着那把进入废墟的金钥匙,双目有些呆滞地看向面前被炸得四分五裂的雇佣兵的尸|块。
房间门被砸开。
岚望舒快步进来。
莱格斯抬头看向他,呆怔地重复着:“死了,全死了……一个不剩,全被……芯片干掉了。”
岚望舒点头,“我知道。”
他第一次触发第四宪章生效的时候,也被星链的恐怖力量给惊住,只是没有像莱格斯这样,直接被吓傻了。
岚望舒在莱格斯面前跪下来,抬手轻轻拍了拍他乱蓬蓬的绿脑袋,轻轻笑了一下,低声说:“没事了。”
掉落在地上的对讲机中,传来外围先锋队雇佣兵的声音:
“目标是否已经转移?是否需要支援?”
那雇佣兵话音未落,耳边传来螺旋桨转动的巨大声响,他转过头,入目,便是大批的标着[特]字的飞行器,黑压压一片,朝他们压过来。
*
废墟之内,师夷派科学技术研究院,星链研究部门实验室,轩辕教授坐在电脑前,看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星链生效的那间修理厂,然后拨通了一个加密的电话。
沁心山庄,龚自在看到来电显示,哼笑一声,点了接通,“您盯得可真紧啊,教授。”
轩辕问:“行动了吗?”
龚自在点头,“狙击手的子弹,实打实地射击出去了,虽然是空包弹,而且被防弹玻璃中途拦截了,但是可以确定,对那位年轻的殿下,造成的威胁程度,足够触发第四宪章瞬时生效。”
说罢,龚自在看一眼自己的监控画面,沉声说:“一共8名狙击手,在星链被修理厂的信号触发时,每隔1秒进行一次射击,总共,牺牲了我6名狙击手,2名,活了下来。”
轩辕看向屏幕,被他放大的沁心山庄的卫星图上——
在修理厂的星链被触发后,埋伏在沁心山庄的8名狙击手,在8秒钟时间里,对韦恩发动了8次暗杀,理应在他的监控图上,看到8次信号闪烁。
然而,实际上,闪烁是从第3次暗杀时,才开始出现的。
也就是说,针对岚望舒的刺杀触发星链生效以后,有2秒钟的时间,针对韦恩的刺杀,是无法触发星链即时生效的。
轩辕满意地笑了。
果然,第四宪章调动的星链体系,存在严重的漏洞——
同一片区域内,当星链因为一名皇子的遇刺而处于生效状态时,2秒钟之内,另一名皇子受到的生命威胁,它将无法回应。
这是轩辕研究星链以来,得出的,最重要的突破性结论。
虽然损失了他的一名重要的下属,又损失了龚自在的几个狙击手,但是,轩辕觉得,这样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
轩辕将这个结论迅速生成一份电子报告,通过加密通道,发送出去。
收件虫那一栏,显示着一个名字——大老板。
*
特使团安全屋,草莓正懒洋洋坐在露台上晒太阳。
这些天,他难得过了一段悠闲自在的日子,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被养的白白胖胖。
背靠大树好乘凉,倒不如以后就待在这里,再也不和师夷派有任何瓜葛,再也不要出去做皮|肉生意了。
正想着,他面前的阳光,被一个身影遮住了。
缓缓睁开眼,一只雄虫的漂亮脸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岚望舒如约来到他面前,一手提着被五花大绑的干将,丢到草莓面前去,另一只手的指尖竖起来,悬空托着一枚金钥匙,转动着,
“带我去废墟入口吧。”
第90章
沁心山庄, 团长专属的庭院里,风坐在露台上,手中托着一枚契约召唤器, 指腹摩挲着召唤器黑色外壳上的一处细小的纹路, 陷入沉思。
他现在的心情, 半喜半忧。
喜的是,他从商九安身上偷偷摘下来的这枚召唤器,他可以确定,就是他交给梵德.爱德华的那一枚。
当年签订2级契约的时候, 他怕爱德华把召唤器弄丢,所以,特意在外壳上刻了一个小小的简笔画的龙卷风。
看着召唤器上那熟悉的纹路, 风轻声哼笑,目光变得柔软。
既然嘴上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爱德华,那为什么还要把召唤器随身携带?
紧接着想到另一层, 风又忍不住叹息。
可惜他和爱德华签订的不是3级契约, 否则,他靠近商九安的时候,身上的虫纹就会亮起来, 那商九安的身份就不攻自破了。
那时候,风是想和爱德华签订3级契约的,可爱德华觉得他年纪太小,不应该就这么把自己的终生绑定,所以无论如何不肯同意,最终只说先签订2级契约, 等到他们正式注册结婚的那一天,再换成3级契约。
只是, 他们再没有等到那一天。
“在干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唉声叹气的?”
韦恩从身后走过来,坐在风旁边,递给他一瓶冰镇饮料。
风将饮料接下来,道声谢,并未回答韦恩的问题。
韦恩知道岚望舒给风安排的新工作,虽然不明白他哥为什么要跟着风一起发疯,但既然他哥的命令都下达了,他就不会质疑。
这时,风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韦恩,你还记不记得,Ed 以前,有个很突出的特点。”
“特别跳脱?”韦恩脱口而出。
风轻轻笑起来,“确实挺跳脱,但是,不是,我是说,他的心率,比一般的虫高很多。”
“哦,记得啊,”韦恩随口说,“他常年心率都在一百以上,体温也偏高,我记得小时候,舅舅因为这个,带他看了好几个家庭医生,最后说就是个体差异,很正常。
“我表哥后来开玩笑,经常说自己就是有个大心脏,所以心怀万物,以后是要做救世主的。”
风点点头。
这就是让他忧心的地方——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可是风分明记得,以前爱德华的怀抱,是温热而有力的,在他的怀里,风能很清晰地听到他胸膛里急促的心跳声。
可是,那天商九安将他护在身下的时候,风抬起手,掌心贴在他胸膛上,可是,隔着薄薄一层衣衫,风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没有感觉到急促有力的心跳,也没有,预想中的温热的皮肤。
风垂眼看着掌心那枚口哨,“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韦恩一头雾水。
风轻轻摇头,“没事。”
这些心事,他不打算跟韦恩聊了,韦恩不会明白,也不会相信。
想到这里,风从手环里,把岚望舒的电话调出来。
*
特使团的一处秘密审讯室,金戈坐在房间正中央,手上戴着电子镣铐,双目呆滞地看着前方。
门被推开,岚望舒缓步走了进来。
金戈眉头皱在一起,待到岚望舒在他面前坐定了,问:“你是怎么做到,在那座落地钟钟摆上动手脚的?”
岚望舒耸耸肩,没回答他。
金戈身为被审讯的对象,没理由让岚望舒这个特使回答他的问题。
本来也不指望能得到回答,金戈满不在乎地说:“判就判吧,我认了,我就是个普通的研究员,每天除了枯燥的数据记录,什么也不做,你们不会觉得,能从我这里套到有用信息吧?”
岚望舒将面前显示着金戈资料的悬浮屏幕收起来,正襟危坐,像个好学的学生,“金戈博士,我过来,是想向您请教几个问题。”
金戈闻言,微微一怔。
他知道岚望舒是皇子,又是特使,根本没有必要对一个阶下囚摆出这样低的姿态,这让他刚才那高傲的不配合姿态,顷刻间便收敛了。
“你想问什么?”
金戈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
岚望舒认真道:“我想知道,第四宪章,究竟是如何调动星链生效的。”
岚望舒之前问过法尔亲王,第四宪章对皇子的保护,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可是那时候法尔亲王只模棱两可地说,遇到了,他自然会知道。
可现在,岚望舒前后遇到过两次第四宪章生效的场景了,依旧无法确定第四宪章的生效方式。
第一次,在垃圾填埋场,那群打手雌虫,瞬间在他的面前爆炸成几滩血水。
那时候,岚望舒怀疑,星链的作用方式,类似空投的导弹,从星链网络上,瞬间向目标发射某种杀伤性武器。
可是这其实不太说的通,首先岚望舒想不到有任何武器的速度,可以快到从万米高空被投放到地面,只需要不到半秒钟时间。
其次,为什么可以做到那么精准。精准地只杀死试图伤害岚望舒的打手,却让离打手不足两米远的岚望舒毫发无损。
而第二次,莱格斯戴着岚望舒的芯片,触发第四宪章生效后,岚望舒之前的猜测,就被彻底推翻了。
莱格斯遇到刺杀,是在汽车修理厂的地下室里,如果是从星链上直接投放导弹进入地下室,不可能绕过地下室坚硬厚实的墙壁。
而且,第二次生效的现场,并不是所有杀手都是以爆炸的形式被清除,有一部分杀手是被不明利器划破的咽喉,另外有一部分没有直接参与刺杀的雇佣兵,则是被电晕。
这让岚望舒心中对星链的生效方式,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猜测,促使他找到金戈,问出了这个问题。
金戈难以置信地看向岚望舒,失笑,“你是皇子,那星链,就是为你们皇室保驾护航才搭建的,你现在反过来问我星链怎么生效?”
岚望舒丝毫不恼,耐心地解释:“你或许有所耳闻,我刚从地球回来,对亚特兰的很多事,不太了解。”
这当然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岚望舒之前就问过韦恩知不知道第四宪章触发星链生效的具体手段,可是韦恩对此一无所知。
星链是内阁授意皇冠集团打造的,如果韦恩这个皇子,又是皇冠集团掌权虫的外甥,都给不了答案,那岚望舒料想,其他亚特兰土生土长的皇子,也未必知道星链背后的真实作用原理。
但金戈对皇室的事,显然知之甚少,很轻易地便相信了岚望舒的话,但他仍旧拒绝回答:
“我知道的,都是从数据上推断的理论猜测,而且,那是我们研究院的内部机密,我不可能告诉你。”
“你们的研究院?”
岚望舒刻意把“你们”两个字咬得很重,“你说的,是 PTG 师夷派的研究院吧?
“师夷派兵器帮的头目干将公然利用你暗杀我,你最敬爱的顶头上司,那位轩辕教授,也在第一时间放弃了对你的营救。
“你原本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的研究员,对师夷派来说,你并未做错任何事,可却被无情地抛弃了,沦为阶下囚。
“到这一刻,你还要维护自己的组织吗?他们可一点也没有想过,要维护你的利益。”
金戈和干将还有那批雇佣兵不同,他不过是个做研究的,一步走错,断送了在废墟里的大好前程不说,甚至直接惹上牢狱之灾,本来心中已经动摇,这时被岚望舒挑破,只短暂挣扎片刻,很快便妥协:
“我想要从宽处理。”
“可以。”
岚望舒笃定给下承诺。
金戈原本紧绷的身体,这时缓缓松下来,将原本强撑的一口气吐出来,然后说:
“是星源网络。”
“你是说,第四宪章的生效,是星链通过调动星源网络,来完成的?”
金戈点头,“我们毕竟不是亚特兰正统的研究院,这只是我们通过数据做的推测——
“第四宪章生效时,触发亚特兰核心星群上空遍布的星链,瞬时发送信号至目标所在区域范围内的星源网络。
“星链的核心处理器,会扫描该区域范围内,一切处于星源网络覆盖中的物体,计算出最适合用来清除目标的最快路径,然后,执行该路径。”
得到了自己预想中的答案,岚望舒的心,却变得很沉。
一切处于星源网络覆盖中的物体……都可以被星链调动,用作杀伤性武器。
这个事实,让他遍体生寒。
岚望舒垂下眼,看向放在桌上的一支铅笔。
为了防止嫌疑虫利用精神力动手脚,他手边的这支铅笔,并不处于星源网络覆盖中。
他抬起手,将那支小小的木头做的铅笔拿起来,盯着削尖的碳心笔尖,静静看了一阵。
猜到岚望舒在想什么,金戈替他把心底的话讲出来:
“如果速度足够快,哪怕是你手上的这支普通铅笔,只要处于星源网络覆盖中,在必要的时候,也能为星源网络所调动,用作杀死目标的武器。
“这就是星链最可怕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处于第四宪章保护中的皇子,从未被刺杀成功过。”
*
从特使团的秘密审讯室离开,岚望舒抬起头,看一眼西北灰蒙蒙的天空,一时有些感慨。
耳边传来整齐划一的口号声,隔着两条街道,仍旧清晰可闻。
附近有示|威|游|行。
岚望舒循着声音,走去一条主干道,立即看到浩浩汤汤往前行进的游行队伍。
和队伍的口号相呼应的,是他们举着的灯牌上的醒目标题——
[生命之树,是一场骗局!]
[星源网络,在监视我们的生活,操控我们的一切!]
在这醒目的标题下方,是两行说明文字——
[摧毁生命之树,摧毁星源网络,是虫族延续的唯一希望!]
[亚特兰帝国到了存亡的最关键时刻,所有虫族血肉之躯,请联合起来,共同守卫我们的种族!]
这几个醒目的标语,岚望舒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之前在首都星,容玉烟带着他去市中心的修补匠的铺子修召唤器的时候,曾经在街上,看到有 PTG 的虫通过全息投影,将一模一样的标语,投射在天空中。
那是岚望舒第一次知道,原来 PTG 内部,分为师夷派和毁灭派两个派系。
不过,那时候岚望舒以为自己看到的毁灭派游行,其实是蒙克.霍华德这个师夷派为了混淆视听而演的一场戏。
深入 PTG 老巢这么久,岚望舒这还是第一次,正面遇见这个派系的虫。
余光一瞥,岚望舒看到街边长椅上,坐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商九安坐在路边,手中拿着两杯饮料,正悠哉悠哉地喝着,这时,一个身影不声不响在他身边坐下来。
商九安转过头,随手把其中一杯饮料递过去,问:“好巧,你也来看戏?”
岚望舒把饮料接下来,喝了一口,“呸呸呸!”,又全吐了,“这什么?你想毒死我?”
“凉茶啊,”商九安把饮料又拿回来,“不喜欢还给我,别暴殄天物。”
看着商九安像喝可乐一样面不改色地喝那么苦的东西,岚望舒眉头拧起来,“你味蕾坏了?”
商九安没理他,继续仰着脸看戏。
岚望舒把头转向街上的队伍,问:“毁灭派?还是第一次看到。”
商九安点头,“虽然 PTG 最早是毁灭派创建的,可现在正统的毁灭派已经非常少了,要么觉得目标太遥远太绝望,所以退出了,要么,直接被师夷派拉拢吸收过去。
“应该是毁灭派得到消息,知道师夷派的山竹和干将两个头目同时被抓,这才有了一些底气,发动一批游行。”
岚望舒盯着那悬浮在空中的标语,问:“他们说的,星源网络在监视我们的生活、操控我们的一切,你觉得,是真的吗?”
商九安转头看向岚望舒,反问:“你觉得呢?”
如果放在一个月前,岚望舒或许不会相信,可是现在,他刚刚得知第四宪章生效的方式,
“他们……有这个能力。”
商九安失笑,“有能力,不代表真的会这么做。
“用星源网络来监控公民的行为,需要消耗的算力资源,实在太庞大了,国家不会费力做这些的。”
“是吗?”岚望舒无法苟同,“为了维护帝国的秩序,难道不值得花费这样的算力资源吗?”
“帝国的秩序?”
商九安冷笑,笑声充满邪性,听起来实在不像一个帝国公务员应该有的语气,
“你说的,不会是国泰民安那一套吧?
“别天真了,帝国根本不在乎。
“他们……从不在乎底层民众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