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逃学还惨遭发现的秦寒之最后被南淮笙送上了秦王府的马车。
南淮笙朝马车上的秦寒之挥了挥手:“快去国子监吧,再晚该迟到了。”
秦寒之:“……”早就迟到了。
唐孟龙也凑上来劝阻道:“秦公子,学业为重,过几日我与仲明便来国子监寻你。”
南淮笙听唐孟龙提到这茬,立刻想起崔二叔已经去帮他处理捐纳事宜,于是朝秦寒之使劲儿递眼色,说:“对,过几天来找你。”
秦寒之无奈地朝南淮笙点了点头便让车夫驾车离开,不过去的不是国子监,而是秦王府。
见秦寒之已经离开,唐孟龙这才朝南淮笙说:“淮笙,这便随我去寻仲明?”
南淮笙没搞懂他刚才还一个一个贤弟,这会儿怎么又跟着秦寒之叫起他的名字了,不过这都不重要,反正只是个称呼而已。
他只说:“倒不好叫仲明兄久等,这便走。”
南淮笙急着确认唐孟龙口中的仲明兄是不是就是那位文仲明,挂在书房的那幅字他仔细观赏过,不仅书法灵动飘逸,所书诗文亦是雅致洒脱,一看便知是一位极富灵气的才子,这种潜力股,他可要好好把握住。
唐孟龙与仲明兄相约上船的地点与四方钱庄相距还有一段距离,天气太热,南淮笙也不耐得大老远走过去,便托钱庄的伙计帮忙叫了辆车,两人直接坐车过去。
二人抵达登船的无咎河码头时,只见一名身着青丹圆领袍的公子站在岸边负手远眺,身后跟了个机灵小厮正来回张望,一看便知是在等人。
“仲明!”唐孟龙连忙带着南淮笙过去,告饶道,“是我来迟一步,叫你好等。”
不等对方说话,他又对南淮笙介绍道,“淮笙,这便是我好友文仲明,”转头又对文仲明说,“这位便是我昨日与你提过的南淮笙,南公子。”
南淮笙心道一声巧了,果然是文仲明,他微微一笑,拱手说:“久仰文公子大名,今日幸得一见。”
文仲明这才看清眼前之人,他恍惚间有些出神,只觉似有一阵春风拂过心头,消去方才等待时由烈日流火带来的暑意烦躁。
“南公子有礼,在下文玉,表字仲明,”他十分认真地回礼道,“昨日听孟龙盛赞南公子玉树临风,仙人之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南淮笙虽然从小被夸到大,但听到文仲明这么直白还真诚地当面夸赞还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干咳一声,又拱手说:“不及文公子才华横溢名满天下。”
文仲明:“南公子过誉,在下不过于姑苏有一二虚名,不及南公子之一顾而令人折倒。”
南淮笙:“文公子此言差矣,姑苏文仲明之大作便是在京中也一字难求,又岂是区区皮囊可比。”
……
唐孟龙一会儿看向南淮笙,一会儿又看向文仲明,却只见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吹捧赞扬就差夸出花来。
不过这两人说来说去愣是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唐孟龙不能忍,朝文仲明说:“啰嗦,你有完没完!”说着他又换了副面孔朝南淮笙说,“岸上日头正大,不如先入舟中?”
南淮笙早就被文仲明逼得语尽词穷,巴不得快点结束这轮互吹,连忙说:“唐兄先请。”
唐孟龙和文仲明昨日约好要在无咎河上泛舟后,两人便提早租下一艘雅致的游河小船,此时三人上船后便直接在船室中坐下,文仲明的小厮送了一应吃食酒水和茶饮进来便自去岸上。
船夫解开拴在木桩上绳索,熟练地抬起竹篙在水中一撑,小船在河面上稍一晃荡便慢悠悠顺水飘走。
夏日炎热,无咎河上却是清风飒飒,沿岸时不时传来几句小贩走街串巷的叫卖声,朗朗上口的吆喝词和着这个时代特有的古朴语言与韵律,让南淮笙心中对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出几分亲近与好奇。
他还是第一次坐这种悠闲的木船,别有兴致地望了一眼岸边的景色后,索性又抬手直接推开旁边的雕花窗户,一股卷着水汽的河风便扑面而来,撩得他袖摆飘动,仿佛仙人要乘风而起。
“来,别顾着看景色,淮笙也品一品这桂花酿。”
南淮笙一回头,就见唐孟龙倒了杯花香扑鼻的酒水放在他面前。
“这酒是聚云楼去年便酿下的,两月前才从姑苏运至京城,”唐孟龙熟稔地介绍道,“配上楼里的拿手好菜,保证你念念不忘。”
文仲明好笑道:“别信他,惯会自吹自擂。”
南淮笙刚端起酒杯跟两个潜力股碰了杯,忽然琢磨出些不对来。
什么叫自吹自擂?
他看了眼文仲明,又看了眼唐孟龙,唐孟龙刚才说这桂花酿是姑苏运来的,两人刚好又是姑苏人士,难道这聚云楼是唐家的?
南淮笙想通关窍后便端起酒杯细细品味,对方既然如此热情地为他介绍此酒,想必是对此酒十分的满意,那他自然要投桃报李好好夸赞一番。
佳酿入喉,片刻后,南淮笙放下酒杯赞道:“此酒闻之桂香馥郁,尝之甘甜柔和,稍一回味,便如夏帘卷秋风,倒叫我想起远在秦淮的家人,”他为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感慨道,“足可见酿酒之人对此酒倾注的一片赤诚之心。”
南淮笙说完半敛眼眸看着杯中的倒影不再言语,仿佛在思念他未曾谋面的爹娘。
果然,下一刻唐孟龙便拍手道:“淮笙果然是懂酒之人!”
见唐孟龙果然吃这套,南淮笙只微微一笑,摆手说:“我哪里懂什么酒,只不过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
唐孟龙却十分受用:“此酒是家父前年亲自带人挑选桂花酿下的,他当时便说这批酒远超以往,要待我金榜题名时拿来……”
说道此处,唐孟龙原本激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只嘴唇嚅动几下便低头不再言语,只是端起酒杯一杯又一杯地喝闷酒,仿佛杯中盛的不是他赞不绝口的桂花酿,而是什么让他愁绪满怀的苦水。
南淮笙心里一紧,显然看出这是自己刚才的话勾起唐孟龙某段不好的回忆,他刚要道歉,便被文仲明阻止。
只见这位朝他微微摇头后又语气正常地对他说:“别光顾着喝酒,聚云楼的招牌菜也尝尝。”
既然文仲明这位好友只当没看见唐孟龙的失常,南淮笙自然猜到这情景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他又不是什么傻愣子,当然不会再刨根问题,只和文仲明把酒闲谈看风景。
三人乘坐的小船绕过几个弯又穿过几座桥,一路慢悠悠从无咎河这头飘到那头,船夫估摸着时间调转船头,又缓缓将小船往回划去。
喝了一肚子酒的唐孟龙刚才已经醉过去,这会儿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南淮笙悄悄将文仲明唤到船室外,两人站在船头,只能听到船夫在船尾哼唱的船歌声。
他小声朝文仲明问道:“方才可是我说错话,勾起朦胧兄的伤心事了?”
文仲明摇摇头,宽慰道:“此事不怪你,只是孟龙他一时还走不出来罢了。”
南淮笙一听心里便打了个突,走不出来,一壶酒能让唐孟龙走不出来,那只能是酿酒的人出事了,难道是唐孟龙他爹……
不等南淮笙瞎捉摸,文仲明便解释道:“唐伯父前年故去,孟龙这两年每每饮到伯父酿下的桂花酒都会如此,”他叹了一口气,说,“我观他来京城后心情好了不少,昨日又主动提起想和桂花酿,还道他已走出那段回忆。”他说完又摇了摇头。
南淮笙也没想到才认识没两天就听到这种让人感伤的消息,还好唐孟龙这会儿正在船室里睡觉,不然他还真想不出如何安慰对方,恐怕只能说一句节哀顺变。
他想了想,说:“这都两年了,孟龙兄若是一直如此,伯母岂非也该伤心了?”
父亲走了,这种时候有母亲在,总能让对方振作起来的。
谁知文仲明又摇摇头,说:“伯母没过几月便随伯父同去了。”
南淮笙:“……”
这让他如何是好,双亲接连离去,恐怕不管是谁都难以轻易走出这段记忆。
想起之前在烟花巷口遇到唐孟龙的情景,南淮笙估摸着以唐孟龙的年纪应该在姑苏家中已经娶妻,于是又说:“但孟龙总归是要振作起来的,不然嫂嫂在姑苏苦苦等候他该有多伤心。”
哪知文仲明再次摇头,他长叹一声,说:“去年孟龙与嫂嫂的儿子夭折,嫂嫂伤心欲绝,没过几月便急症走了。”他顿了顿,又说,“至亲接二连三离去,孟龙备受打击,整日浑浑噩噩花天酒地企图麻痹自己,我与几位友人想助他振作起来,正巧陛下恩典,得了机会入国子监求学,我便与他来了京城。”
南淮笙:“?”
这都叫什么事,未免也太过悲惨。
南淮笙听得目瞪口呆,这下是再也找不到理由让这位未来可能名留青史的姑苏才子振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