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更

    诊室的门被推开,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进来了。

    安鹤一微微仰头看着他,没收好表情,皱着眉头问:“你是穆向远?”

    “啊,大夫, 我不是, 他是我师父。”小伙扭头向后, “进来啊。”

    这磨磨叽叽地不进来,安鹤一不用想,就知道不是同名同姓。他低下头, 听见了穆向远慢慢挪进来的脚步声。

    一时之间, 安鹤一心头涌上太多情绪。原本应该是穆向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可安鹤一似乎更不知所措。

    彭小鹏顿觉不对,他老师怎么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穆向远坐在诊室的凳子上,两手搭在桌面,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看安鹤一。

    诊室出奇得安静, 彭小鹏刚想提醒安鹤一,跟着穆向远的小伙先出了声。

    他嗓门挺大,语气不算好, 像是觉得安鹤一在耽误时间:“大夫, 看病啊,专门来找你的。”

    声音刚落, 穆向远抬手就打了他一下:“安静点!”

    小伙委屈巴巴地往后缩了下, 站在穆向远身后。

    安鹤一吸了口气,抬起头时又恢复了冷静的神情,彭小鹏坐直了准备开始记录。

    只有穆向远心中一揪, 因为他发现他家安大夫,眼眶竟然红了。

    “怎么了, 哪儿不舒服?”安鹤一开口,声音暗哑。

    “我师父头疼还晕,上周我还发现他吐了!”小伙着急忙慌地叙述着穆向远的病情。

    果不其然,安鹤一送去一记眼刀,冷冷地问穆向远:“他叫什么?”

    “马智凯。”穆向远乖乖回答。

    安鹤一点点头,跟彭小鹏说:“小鹏,给小马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看着门,别让别人随便进来。”

    “你说,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症状?”安鹤一看向穆向远。

    马智凯不情不愿地坐在门边,双手撑在膝盖上,瞪着安鹤一。

    这号可是他好不容易抢到的,都说这大夫医术医德都好。可他怎么感觉不那么回事呢,咋这么凶!

    “我鼻塞流鼻涕有两个多月了,我一直当感冒,没管那么多。鼻子偶尔还出血,我以为是擤太多了。”穆向远耸拉着肩膀,全然没有平日的神采奕奕,“最近头还一阵阵发昏,有时候会晕一下。”

    “你最近都没飞了?”安鹤一问道。

    马智凯和彭小鹏同时支起了耳朵,他俩是漏听了什么话么,这谁也没提到,穆向远是个飞行员啊。

    坐在冷板凳上的马智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他和穆向远今天都没带杠出门呀。

    只见凳子上的穆向远摇了摇头,老实巴交地说:“从上周二到现在都没飞了。”

    安鹤一先是点点头,然后握着笔的手逐渐加重,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像是在较劲。

    “去躺那儿,给你查体。”安鹤一说着戴上了手套。

    “哎?”彭小鹏刚抽出一只手套,愣了下,他老师要亲自上阵?

    穆向远脱了外套往检查床走,安鹤一追了两步,扶着他的胳膊和腰。

    “哎,我没事儿。”穆向远小声说,侧头看安鹤一。

    今天的安鹤一格外不好说话:“没事儿你来医院?躺好。”

    等穆向远躺下,安鹤一先撩开他的头发,仔细地看着有没有外伤。

    彭小鹏跟在安鹤一身边,马智凯虽然大气不敢出,但还是倔强地站了过来。

    “触诊的时候疼了要说。”安鹤一又补了句,“不许忍。”

    穆向远点点头,感觉到安鹤一的手放在了他头顶。

    “疼吗?”安鹤一问道。

    穆向远呆呆地答:“不疼,你手有点凉。”

    床旁的彭小鹏和马智凯同时瞪大了眼睛,他们觉得穆向远似乎跟安鹤一撒娇呢!

    其实安鹤一对穆向远的脑瓜子很熟悉,他俩抱在一起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摸他脑袋。

    有没有问题,安鹤一摸摸心里也有数。

    只是现下,他不放心,非得把流程全走一遍。

    各项反射功能没问题,安鹤一又让彭小鹏给穆向远量了个血压。

    “之前在航医那儿做了什么检查吗?”安鹤一重新做回桌子旁,看向穆向远。

    穿好衣服,穆向远觉得安鹤一的情绪似乎好了一点,应道:“上周去了航医那儿,拍了个CT。这是片子,医生看完,建议我还是上大医院。”

    “对对,航医那儿毕竟不是专科。”马智凯扶着穆向远坐下,又被穆向远拍开了手,“我可是好不容易抢上你的号的,安大夫。”

    安鹤一抬眼,无奈地看着他。他心想,要是你师父肯张嘴,他连号都不用挂。

    “一听这,你们就慌了,是吧?”安鹤一打开观片箱的灯,“片子给我。”

    听见安鹤一语气缓和了,马智凯的话匣子打开了:“是啊是啊,师父看着还挺平静,我快吓死了!”

    “大夫啊,你知道培养飞行员多难吗?我师父的脑瓜子要是真有什么问题,我们公司可就损失大了。”

    穆向远真想把马智凯摁在飞机座椅下方,他刚想张嘴,就听得安鹤一应道:“知道,挺费钱的。那你知道培养一个医生多不容易吗?小马,别念了,我脑袋嗡嗡的。”

    彭小鹏捂着嘴笑起来,马智凯急得看穆向远:“师父,你看,你看这大夫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啊?”

    穆向远笑起来,刚想说他们认识时,安鹤一又看了过来,挑了挑眉毛:“我是你师父的爱人,以后穆向远的病情,是跟你谈还是跟我这个家属谈?”

    一瞬间,诊室里其他三人都愣在了原地。安鹤一关了观片箱的灯,终于笑了下:“小孩儿挺逗,说话跟机关枪似的,哒哒哒哒。”

    等大家都反应过来,马智凯和彭小鹏对视一眼,小学员看向安鹤一,小大夫盯住穆向远,同时动嘴,不可思议又震惊地喊出了口:“师…师娘?”

    一出口又觉得不对,俩年轻人同时低下头。

    穆向远摸摸后脑勺,安鹤一浅笑着:“就一个称呼,想怎么喊怎么喊吧。”

    这上午的最后一个号信息量实在是太大,彭小鹏呆呆地开着检查单,完全消化不出来,以至于他没有仔细思考穆向远可能是什么毛病。

    要不说安鹤一是个老道的副主任呢,他心里分明已经慌得不行了,面上还能指挥着彭小鹏该什么干什么。

    “这个点,影像该休息了。”彭小鹏把检查单递给穆向远,眼神飘了飘,又多看了两眼。

    在彭小鹏的认知里,他老师是全医院长得最好的男大夫。但今天认识了穆向远,他不禁在想,穆向远是不是他们航司最帅的。

    如果非要拿安鹤一和穆向远比,那彭小鹏还是坚定地觉得他老师最帅。

    “我给寇主任打电话,让他加个班。”安鹤一站起身,摸出手机,“上次他跟我打赌输了,欠我个要求呢。”

    “你俩打啥赌啊?”穆向远好奇地问道。

    安鹤一笑了笑:“赌新媒体科普考核,我俩谁是倒数第一。”

    “我赢了,他倒二。”安鹤一接通电话,“喂,寇主任啊,我这儿有病人要做核磁,你加个班呗。”

    “啊,我家属,你帮个忙。”安鹤一手指点在桌上,“啊,上次那赌局一笔勾销。”

    见安鹤一和穆向远走出诊室,彭小鹏和马智凯也赶忙跟过去。安鹤一奇怪地看着他俩:“你俩忙去吧。”

    “不忙不忙。”俩小伙眼睛里同时闪着精光。

    穆向远推了一把马智凯的脑袋:“去,请小鹏大夫吃个饭,我给你报销,别跟着八卦了。”

    一听能吃好的,彭小鹏还真不跟着了,主动点菜:“我要吃前进路上的烤鸡架。”

    “哎,你要点儿贵的啊。”安鹤一恨铁不成钢,“你师娘有钱,别跟他客气。”

    彭小鹏高兴极了:“老师,那我给你打包点回来。”

    安鹤一已经抬脚往前走了,他抬抬手:“不用,我和你师娘出去吃。”

    中午了,门诊电梯下来的人多,往上走的只有安鹤一和穆向远。

    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里,穆向远用余光忐忑地打量着安鹤一。安鹤一垂着头,一手拿着检查单,迟迟没有说话。

    穆向远大着胆子捏住安鹤一空着的那只手,他惊呼一声:“好凉。”

    到这会儿了,安鹤一才抬起头,看过去。穆向远说不出话了,憋了好半天他才说道:“对不起,你别气了。”

    安鹤一摇摇头,扯回自己的手:“我不是气你,我是气我自己。你那全是破绽的演技,我竟然这么久都没发现。”

    仔细听,安鹤一的声音带了点呜咽,他不停吸气,揪得穆向远心口一阵阵疼。

    下意识地,穆向远就想抱安鹤一。安鹤一抬手按住他的胸口:“这白大褂不干净。”

    “我真吓着了,一点缓冲都没有,你就这么出现在我诊室里。”安鹤一在电梯门打开时说,“怎么是你啊,穆向远。”

    “我早该觉得不对劲,上周我说带你见奶奶,你竟然没同意。”安鹤一摇了摇头,“我只当你是忙,是我太大意了。”

    一直到穆向远躺在核磁室里了,都没找到机会跟安鹤一解释。

    他躺下前,安鹤一看着他的眼睛说:“不管你想不想,现在我知道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看病。”

    “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会有一点吵。”安鹤一拍了拍穆向远的胳膊。

    做核磁这点噪声,对穆向远来说真不算什么。他成天在飞机里坐着,那噪声一样嗡嗡咣咣的。

    他现在是心乱如麻,有好多东西需要跟安鹤一谈谈,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当然听得懂安鹤一的意思,现在最重要的是检查出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先治病,收拾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本来他俩最近的关系就有些微妙,话还没说明白呢,现在又来这一出,可真是雪上加霜又加雪。

    安鹤一走近诊断室跟寇主任打招呼,寇主任打趣道:“家属?男家属?”

    “如你所见,我对象。”安鹤一丝毫不介意刺激一下这条单身狗。

    寇主任“嘿”了一声,又问了句:“他是干什么的啊?”

    “飞行员。”安鹤一应道,眼睛看向检查室。

    “啊?你这…这下的头颅核磁,飞行员脑部病变可不是小事啊。”寇主任惊讶道。

    安鹤一倒是沉得住气:“等等看结果。”

    二十多分钟后,穆向远摘了耳塞站起来,找到安鹤一。

    穿着白大褂的安鹤一正在和寇主任对着电脑看片子,这场面让穆向远喉头发紧。

    任谁到了医院都得紧张,而正在看检查结果的医生像是生命法官,拿捏着病人的未来。

    穆向远不喜欢太安静的地方,没人说话,他得自己制造点声音。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问道:

    “小安,我会不会失忆啊,我会不会忘了你?”

    “我还能保住我的头发吗?”

    “你能给我做手术吗?”

    第23章 二更

    寇主任实在是没忍住, 朗声笑了起来。

    安鹤一原本还想再诈穆向远一会儿的,现在也破了功。其实那会儿看CT他心里就有数了,只是不放心,才加了个核磁, 想看看脑袋内部有没有问题。

    “穆向远。”安鹤一招招手, 指着电脑上的成像结果。

    这灰一片白一片的, 时不时还动一动的,穆向远也看不懂啊。这又不是气象雷达图,一出现番茄炒蛋的配色那就是碰上雷暴了。

    安鹤一终于决定不难为穆向远, 手指轻巧地点了点:“片子显示, 你有一个优秀的大脑。”

    穆向远张了张嘴巴,一直提溜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寇主任探出头:“刚才听安主任说了你的症状,我建议你去耳鼻喉再查一下。”

    “耳鼻喉?”安鹤一跟着穆向远一起愣了下。

    寇主任点头:“安主任你太紧张了,疑难杂症见得多,关心则乱, 一下就往严重了想。我估计穆机长可能就只是个鼻炎之类的毛病。这样的案例,我见过。”

    跟寇主任道了谢,安鹤一带着穆向远出去吃饭。他听从了寇主任的建议, 立刻联系了耳鼻喉科的卢主任。

    卢主任下午有门诊, 让安鹤一带着穆向远晚一点来找他。

    “说吧,你给自己下了什么诊断。”安鹤一抬抬眼皮, 直白地问道。

    他太了解穆向远了, 瞧见他那会儿垂头丧气地进诊室,看一眼就知道这家伙已经查遍了脑外科疾病,还非要给自己安一个。

    “泌乳素型垂体瘤。”穆向远耸了下肩膀, “头晕头昏、干呕、打呼噜,影响性生活…我都中了。”

    “影响咱俩性生活了?”安鹤一睁大了眼睛。

    穆向远看他一眼:“啊, 都三周多没做了,还没影响?”

    这倒也是,安鹤一无话可说,他现在脱了白大褂,靠近穆向远一点,终是抬起手抱了抱眼前有些憔悴的人。

    “向远,对不起,是我对你关心不够。”安鹤一轻声说道。

    穆向远按住他后心,揉了揉,过了会儿才出声:“我不该瞒你。”

    安鹤一垂下眼睛,压下其他情绪:“先治病,有我在,放心。”

    “吓着你了吧?”穆向远轻声问道。

    安鹤一没遮掩什么,顿了两秒点点头:“你有事,我没办法保持冷静。在电脑上看到你的名字,我从医生涯第一次想翘班。”

    “对不起。”穆向远又道歉,“我们分…”

    一个词没说完,安鹤一像是被点着了,伸手推了把穆向远。他眼睛里铺着许多情绪,震惊、气恼还有害怕,更有不知所措。他只得加大音量,想要把自己的不自然盖过去。

    “不行,我不同意。穆向远,我不同意!”安鹤一胸口剧烈起伏着。

    穆向远无奈地向前跨了一步抱他,不知第多少遍说着“对不起”。

    安鹤一闭上了眼睛,像是想用这个动作隔绝穆向远接下来的话。穆向远没逼他,只等人平静一点,才继续说话。

    “安安,我是说,我们分床睡吧。”穆向远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神情落寞,“我打呼噜,影响你休息。”

    听完这句,安鹤一猛地抬头盯住穆向远。眼前人的眼睛里满是歉疚,让他心中微动。

    安鹤一终于点了点头,泄了气抱住穆向远。

    *

    下午穆向远没再让马智凯跟着,小飞挣钱不容易,这请半天假陪自己看病让他挺过意不去的。

    送马智凯走的时候,安鹤一还跟他握了握手:“谢谢你把你师父拖来看病,不然他还瞒我呢。”

    这会儿马智凯又跟安鹤一站一头了,煞有介事地跟穆向远说:“我就是不认识我师娘,不然我早偷偷告诉他了。”

    “哪儿都有你。”穆向远作势要踹马智凯。

    等马智凯走了,穆向远歪头看向安鹤一,知道自己现在主动交代还能争取少挨几下,于是絮叨起最近的情况。

    “我发现总头疼之后,就跟机队请了假。航医那儿没检查明白,说得讳莫如深的,我就慌了。吃吃不香,睡睡不着,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我也不知道小马挂的是附院的号,更不知道他竟然能抢上你的号。”

    安鹤一“呵”了一声:“那他确实手速可以。怎么,你要是早早知道,就不来了是吗?”

    “我…我不是…”穆向远支支吾吾的。

    “我是个医生,你身体有问题,不应该首先告诉我吗?”安鹤一无奈地看他。

    这会儿的穆向远看起来有点呆,他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我就是,就是…”

    生病的人总是脆弱的,安鹤一下不去嘴真指责穆向远。他叹了口气:“你先去我办公室待会儿,四点我带你去找卢主任。”

    “我去旁边找个咖啡馆吧,省的去你那儿添乱。”穆向远轻声说道。

    他已经努力放软语气了,可还是收获了安鹤一的眼刀,于是他立刻改口:“我去,我去。”

    很明显,病人家属安鹤一的状态也没好哪儿去,一样脆弱的他现在是不允许穆向远离开他的视线的。

    这个点去神外办公室,除了彭小鹏没其他人。穆向远一出现,彭小鹏立刻来了精神,眨巴着眼睛观察着。

    这是穆向远第一次来同安附院的住院部,虽然安鹤一一直在这儿上班,但没事儿谁愿意进医院参观呢。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专门有一边摆着脑部、脊柱还有人体模型,穆向远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要不是他是安主任的家属,估计还有点受不了这阵仗。

    安鹤一的办公室在一个隔间里,他一般都敞着门,今天穆向远进来之后,他把门关上了。

    “你要是困了,我带你去休息室,或者你在这沙发上歪一会儿。”安鹤一从柜子里拿了件新白大褂穿上。

    穆向远笑了笑,坐上沙发瞅着安鹤一:“你忙,我看着你就成。”

    “我有什么好看的。”安鹤一小声嘀咕着,但没强烈反对。

    穆向远还是笑,不再解释。他一手支在脑后,直直地看着投入工作的安大夫。

    春日里,午后的阳光还不烫人,透过百叶窗洒在两人身上,暖和和的。

    时间似乎回到了七年前,穆向远就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安鹤一。虽然无声,可安鹤一不论何时抬头,都能对上那道炙热的目光。

    现在也一样,穆向远的爱意从未减少,如果安鹤一此时抬起头,想必也会吓一跳。

    只是穆向远爱不减,这背的包袱却越来越重。背上来,不好取。他有些无奈地抓了抓脸蛋,自嘲地笑了笑。

    安鹤一没转头,眼睛还停留在电脑屏幕上的文件上。他清了清嗓子:“向远,先治病,之后我们再好好谈谈。”

    “逃避虽然能粉饰太平,但我不想这样对待咱俩的关系。”安鹤一看过去,“我不会放弃你的。”

    穆向远张了张嘴巴,一时之间没说出话。安鹤一起身给他接了杯水,又补了句:“不管你是什么病,相信我,我都有办法给你治好。”

    这一句,直接击中了穆向远内心深处的那点。不管他是什么毛病,他都进了医院,就不可能不忐忑。

    他不敢跟安鹤一说,归根到底,还是怕自己可能拖累安鹤一。

    可安鹤一是个大夫啊,他不会放弃穆向远更不会放弃给穆向远治疗。是倾家荡产还是后半辈子被拴住,安鹤一都不会放弃。

    只是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安鹤一按了按穆向远的手,嘱咐道:“喝点儿热的。”

    穆向远不知道的是,安鹤一正在查阅空勤人员体检的医学鉴定标准,里面详细描述了疾病类型,以及飞行员得了某种疾病并接受治疗后,多长时间可以复职。

    如果穆向远得的是脑部疾病,再做个开颅手术,想要重返蓝天就有些困难了。

    安鹤一皱着眉头,稍稍舒了口气。

    *

    卢主任快五十岁了,肚子圆滚滚的,见到安鹤一和穆向远先感叹了一会儿。

    “还是年轻好啊,瞅我这怀胎五月的肚子。”卢主任轻轻一拍,肚子滚了滚。

    安鹤一笑道:“你真怀孕了,产科得愁坏了,血压血糖血脂,就没一个合格的。”

    “谁说不是呢。”说着,卢主任从抽屉里摸出降糖药。

    短聊之后,卢主任开始询问穆向远的情况。他听一会儿“啊”一声,脸上带着迷之微笑。

    穆向远心想,这个主任还挺有自己的节奏感。

    等穆向远说完,卢主任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你俩是两口子吧?”

    穆向远一愣,安鹤一笑起来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卢主任指指自己的眼睛:“我观察的,穆机长说他打呼噜影响人睡觉时,不自觉地瞟你。”

    “为啥瞟你呢,那肯定是你俩睡一被窝么。”

    “那我俩就不能是室友吗?”安鹤一笑意更深。

    卢主任大咧咧地摆手:“室友你还亲自陪着看病啊?逃不出我的火眼金睛。”

    还真是,卢主任上学的时候研究方向是眼科,可是上班之后却发现自己在耳鼻喉上更有天赋。

    穆向远不禁感叹,这才是真的,技多不压身。

    卢主任先触诊,然后又用内窥镜检查。

    “哎哟哟,长这么多啊。”卢主任一惊叹,穆向远心里一揪。

    安鹤一也站在屏幕前,卢主任耐心地说:“看见没,这都是息肉,鼻中段都是。”

    “性质呢?”安鹤一问了句。

    卢主任“啊”了一声,穆向远紧张地眨巴着眼睛,心想卢主任说话怎么总是大喘气。

    “基本可以判定是良性的,分界清楚,也没有样变。”卢主任轻快地说,“再做个鼻部CT确定一下。”

    卢主任放下仪器摘了手套:“哎,穆机长,你不会以为你流的是脑脊液吧?”

    被说中的穆向远愣在原地,卢主任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就是大鼻涕。流鼻涕不来看耳鼻喉,先跑去看神外,真有你的。”

    “我见过鼻嗅神经瘤误诊成鼻息肉的,还没见过一个简单的鼻息肉觉得自己脑瓜子坏了的。”卢主任神哉哉的,“这有时候懂太多啊,也不好。”

    这一段一段的话,说的穆向远直脸红,他坐上椅子问:“嗯,要做手术吗?”

    “嗯,对,你都头疼了,得割了。”卢主任开着住院证,“看在你家安大夫的面子上,我尽快给你手术,不过也得排两周。我先给你开点药,期间有什么事儿立刻联系我。”

    “啊,安主任,要不安排穆机长住神外吧?”卢主任眼睛一亮,“给我省一个病床。”

    安鹤一正色道:“那不行,我们科室就没有一天不是满员的。”

    “哈,谁不是啊。”卢主任不服气地把单子推过去。

    穆向远感觉自己跟个西瓜似的,被这俩主任推来推去。不过现在进了医院,他在安鹤一手里,只有听着的份。

    吃完饭回到家,筋疲力尽的穆向远洗了个澡就躺床上了。安鹤一推门进来,也翻身上床。

    穆向远打了个哈欠,迷瞪着看向身边人。安鹤一解释道:“你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过去。”

    声音听着挺平静,可穆向远敏感地察觉到安鹤一的情绪有点不对劲。他在被子底下握住安鹤一的手,捏了捏。

    安鹤一笑了笑,俯身吻了下他的额头。

    第24章 三更

    穆向远身体微微僵了僵, 又手脚并用缠住安鹤一。他俩像两只相互依偎的小动物,在夜晚静静抱着。

    怀抱并不陌生,但此刻的心情也不放松。

    安鹤一反手关了灯,在黑暗里摸索着穆向远的脸庞。从眉毛摸到眼睛, 再往下经过鼻子。

    他没敢用劲, 毕竟穆向远刚刚被确诊了鼻息肉。

    手指到达嘴唇时, 穆向远追着亲了亲。只是安鹤一移动得太快,那触感稍纵即逝。

    安鹤一勾住穆向远的脖子,与他额头相抵。

    “从现在到你康复, 我会跟科里要求, 减少我的手术量。”安鹤一边想边说,“不要拒绝我,我想好好陪着你。”

    穆向远看他坚持,应了声“好”。安鹤一勉强笑了下又说:“给你查体的时候,我甚至在想, 要是你得了什么大病飞不了了,那我也辞职,咱俩环游世界去。”

    下一秒, 穆向远吻住安鹤一的嘴巴, 不让他继续说。穆向远的胸膛依然宽阔,包得住安鹤一。

    “不要这样说, 你还要救死扶伤的。”穆向远啄了下安鹤一的鼻尖, “你穿白大褂,特迷人,迷得我五迷三道的。”

    安鹤一推了下穆向远的肩膀:“我看你是不着四六。”

    “安安, 我好困,想睡觉。”穆向远往下缩了缩, 把头埋在安鹤一胸前。

    “睡吧,我陪你。”安鹤一抱住怀里人的脑袋,“睡到自然醒。”

    不多时,穆向远的呼吸均匀了,呼噜也如期而至。安鹤一有些无奈,又自顾自笑了笑。

    看起来穆向远是吓坏了又累狠了,这一天的折腾,心情起起落落再起起的,体力也耗尽。

    等穆向远睡熟了,安鹤一起身下床。他没去客房,走进书房。

    安鹤一这职业病碰到穆向远生病,发作得更严重。他开始翻文献,看手术风险和预后。

    看来看去,他发现这病确实如卢主任所说,小事一桩。之后多注意,尽量让它别复发。

    双手交握放在额头,安鹤一闭了下眼睛。他应该放心,可是要去躺在手术室里被全麻的是穆向远,他平静不了。

    从16岁开始接触医学到现在,17年过去了,安鹤一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原来面对至亲生病,他竟然也会如此紧张。

    在安鹤一心里,他已经习惯了穆向远是强大自信的,尽管在自己跟前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却并不妨碍他的认知。

    现在穆向远不用起早贪黑去飞行,真天天在家之后,安鹤一恍惚了。

    他绝不希望他们是以这种方式天天见面,他想要穆向远健康快乐,傻乎乎的也没事。

    想到这儿,安鹤一站起来,又走回了主卧。

    床上的穆向远还保持着安鹤一离开时的姿势,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和平常四仰八叉的睡法不一样。

    到这会儿,安鹤一不再气恼,他知道穆向远的心情也一定久久难以平静。

    以穆向远这爱脑补的思维方式,怕是已经把安鹤一下半辈子的生活都安排好了。

    安鹤一笑了笑,抬手覆上穆向远的脸颊,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说:“向远哥,小安很爱你。”

    *

    安鹤一开完会,看了眼手机,穆向远很安静,啥也没发。

    今天穆向远去公司见领导,准备请个病假。走的时候,他步伐挺轻快的。

    之前他同事请假做手术,恢复好了再上岗的,每年都有那么几个。

    况且他得的也不是什么要打开脑瓜子的病,连头发都能保住,所以在他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他早上打车去了公司,一天都没能走出来。

    穆向远的头晕头痛情况发作得不频繁,先前小马瞧见他吐了,确实是他吃坏了肚子。

    这些症状要是搁着其他职业的人,可能也就忍了。但是为了飞行安全,穆向远还是第一时间申请了停飞。

    在这个事情上,安鹤一也觉得谨慎一点没坏处。于是他坚持要开车送穆向远去公司,自己再去医院。

    穆向远说他打车就行了,安鹤一皱着眉头:“家里不是有车吗?不开放着落灰吗?”

    “嘿,你以前可不这么说。”穆向远乐了。

    原本以为只有一天,穆向远就同意了。可等他从天程航空的大楼里出来,一脸菜色地坐上车,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来接他的安鹤一憋着没给他发微信,这会儿看他脸色变了,心中不禁一凛。

    难道公司因为穆向远生病了,不让他再飞了?

    可是这不符合航空人员健康管理规定啊?穆向远得的又不是恶性肿瘤,也不用做什么类似开颅的高风险手术,这有什么不能飞的。

    安鹤一没意识到,他已经被穆向远同化了,这叫一个能脑补。

    等穆向远坐定,气鼓鼓地系上安全带,安鹤一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你失业了?”

    穆向远抬起头,深深地看向安鹤一,吸了口气,恼火地说:“我升职了!”

    “啊?”安鹤一愣住了,他有点跟不上穆向远的思路了。

    穆向远抓抓头发,双手一摊:“我本来想着请个假就回家,结果领导抓住我,快蹦起来了。”

    “哎呀,你暂时飞不了,来做点行政工作嘛!”穆向远学着领导的语气,“位置都给你留好了,就等你来了。升职加薪,不用加班。”

    穆向远一拍手:“听听,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我上钩了。”

    安鹤一抿嘴笑,问他:“什么职位啊?”

    “飞行部总经理助理!”穆向远哼哼两声,“还是总部的,但是我人不用去那儿,就在同安上班就行。”

    这还第一次见到有人升职了不高兴,安鹤一笑出了声,问他:“是不是从你停飞,他们就开始琢磨了?”

    “啊,就是这样。领导说了,天上飞不了就来地上,天程航空永远是我的家。”穆向远绘声绘色地说,“他们就是不想让我在家好好休息。”

    “那谁让穆总是人才呢,不可多得的人才。”安鹤一发动车子,嘴上恭维他。

    穆向远捋了捋头发:“我本来想着能请个长假好好在家和你待待,这整的。”

    “哎,白天我也得上班,你一个人在家也无聊。”安鹤一宽慰他,“也挺好,咱俩都在同安,踏实。”

    身边人不疾不徐的声音让穆向远渐渐平静下来,他抓抓脸蛋,妥协道:“多挣点钱也不是不行。”

    从现在到穆向远康复再经过航医检查复飞,怎么也得小两个月。这两口子是不心疼那个请假扣的钱,但是公司眼馋穆向远优秀的飞行管理经验。

    上次的起落架故障事件处理,报告一交上去,其他航司都组织了学习。

    要不是这节骨眼上穆向远身体出了问题,至少在天程航空内部,他也得被请去做几场讲座。

    天程的领导可是知道穆向远这个人,除了飞行他都不想理,让他去讲话,他就说自己结巴。

    平常飞行任务重,让穆向远在天上飞是最好的安排。但现在不同了,他那么多经验,是该写一写说一说了。

    这又是穆向远无奈的地方了,和安大夫不一样,他可是最讨厌写东西了!

    想到这儿,穆向远又开始生气。安鹤一笑起来:“小孩儿似的,放心,安大夫帮人帮到底,文字的东西,我能帮你看看。”

    打这天起,穆向远过上了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领导怕他身体不适,说他可以自由点,晚来早走也没关系。

    虽然穆向远不情愿上这个班,但是他还是有职业操守的,没搞特殊化。

    原本安鹤一要接送穆向远,被严肃拒绝了。最后两人一人退一步,每晚安鹤一来接穆向远回家。

    这样的日子,他俩从来没过过,每天一起出门再一起回家,奇妙得很。

    只是新鲜劲一过,穆向远因为坐班的不适感又出来了。他天天看着落地窗外的飞机,心里发痒却不能去飞,可是急坏他了。

    瞅着电脑上的安全手册,穆向远摸出手机给安鹤一发消息,让他问问卢主任,什么时候可以入院。

    类似的消息,他发了不止一回,那叫一个催得急啊。

    安鹤一在医院托着腮笑,彭小鹏问他怎么了,他摇摇手机:“你师娘厌班情绪高涨。”

    “哎哟,他这样的精英也不想上班啊。”彭小鹏笑起来。

    穆精英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了,一个委屈巴巴的小飞走了进来:“穆机长,我今天又被训了。”

    自打穆向远在公司大楼的八层最把头一坐,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模拟机没飞好的小飞来找他,即将升级的副驾来找他,连之前相熟的机务也来看他。

    他们多半并不是来关心穆向远的病情的,而是来找他谈心的。穆向远郁闷,他长得像是那么好聊天的吗?

    不过人来了,他确实不会冷脸,热情地给人泡茶拿水果,再坐在一旁,耐心地跟人分析问题。

    得,他还兼职成了员工客服。

    等到安鹤一通知穆向远能住院了,他蹭一下子就从公司跑走了。回了家,收拾好必须要带的东西,欢天喜地地住进了医院。

    清静了,终于清静了!穆向远双手握拳,振臂高呼。

    第25章 第 25 章

    自打穆向远住院, 安鹤一也不回家了,要给穆向远陪床。

    这穆向远哪干啊,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把正在给他抽血的小护士吓了一跳。

    “大哥, 你稳着点儿。”小护士把着穆向远的胳膊, 手法稳准狠。

    穆向远“嘶”了一声, 委屈巴巴地看向安鹤一。安鹤一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轻声说:“行吧,术前这三天你自己睡, 我睡办公室。但是术前一天, 我得来。”

    “不就是个小手术嘛。”穆向远嘴唇张合着,睫毛扫着安鹤一的手心。

    安鹤一大发慈悲收回手,抠了下自己的掌心。穆向远重获光明,眨巴着眼睛。

    “我是医生,听我的。”安鹤一无奈, 只能搬出这一招。

    来看穆向远,安鹤一没穿白大褂,但他这气质, 穿啥都让人觉得和病人不是一拨的。

    “你有什么事情, 我也能立刻过来。”安鹤一勾了下穆向远的手指,“我不放心。”

    等小护士离开病房, 穆向远拉着安鹤一坐在床边, 轻声说:“我好着呢。”

    鼻音这么重,头一阵阵晕,还说自己好, 安鹤一是真有些无奈。

    “那你当我自作多情呗。”安鹤一耸肩自嘲地笑了笑。

    “我…”穆向远张了张嘴。

    穆向远来住院还把自己收拾得利利亮亮的,头发不乱, 胡子也刮了。

    安鹤一觉得有些浮夸的医疗剧里,那些光鲜亮丽的病人,倒也不是不写实,这不就有一个嘛。

    只是安鹤一是医生,他还是能看出来穆向远其实挺不舒服。除了时不时就得擦擦大鼻涕,还频繁地皱眉。

    安鹤一得回科室准备手术了,他抬手摸摸穆向远的脸:“有事给我打电话,联系不上也可以找小鹏,实在不行你就让护士去神外喊人。”

    “我能有啥事。”穆向远推着安鹤一的背,“赶紧走吧,安大夫。”

    “嘿,这就不耐烦了。”安鹤一站起身,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语气不对,穆向远伸手想拉人没拉住,眼睁睁看着安大夫走出了病房。

    这间病房是个二人间,也不知道是卢主任判断失误还是怎么的,反正现在就住了穆向远一人。

    现下安静了,穆向远有点不适应。他平常工作环境吵吵的,加上他又是个爱热闹的人,静下来真有点难。

    尽管安鹤一面上不显,但穆向远还是看出来,他心里挺焦虑的。

    将心比心,要是躺在这儿的是安鹤一,穆向远觉得自己大概做不到安鹤一这么冷静。估计他得痛哭流涕,直到被安鹤一踹一顿再停下。

    “33床,做彩超去。”护士喊了嗓,叫回了神游的穆向远。

    穆向远他们公司每年的体检挺正式,听说过了40岁,还要加测脑核磁。

    但这术前检查,比大体检还严格,查得他肚子都咕咕叫了才弄完。

    回了病房,他恹恹地吃了几口饭。没什么胃口,又放那儿了。

    没进医院的时候心里乱糟糟的,进来之后也不安心。因为病人不知道自己往这儿一躺,会面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以什么姿势出去。

    到这会儿了,穆向远觉得,还是开飞机好。开不成飞机,坐办公室也挺好。

    总之就是,都比在这里面对未知强。

    尽管卢主任对穆向远的治疗表现得十拿九稳,但也许是他太轻松了,反倒让穆向远不放心。

    安鹤一中午来看他,给他带了份饭,他还小心翼翼地问:“侯主任,真靠谱吗?”

    这问题让安鹤一微怔,片刻后又笑起来,说道:“他就是嗓门大,爱开玩笑。是不是早上查房,听见他胡说八道呢。”

    穆向远呆呆地点了点头,安鹤一瞧着床上人的傻样,握住他的手:“说实话,我要是会做这个手术,我肯定亲自给你做。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不放心。但是呢,速成这个技术,怕是来不及了。我只能找来这方面最厉害的专家,然后陪着你。”

    别人说再多都没用,这安主任一开口,穆向远的顾虑就烟消云散了。他用力点点头,回握住安鹤一的手。

    *

    下午,穆向远拿着平板在看书。他越看越佩服作者,因为这么厚一本书,他是写不出来。

    这么多字儿,密密麻麻的,写完得掉多少头发啊。

    作者是他先前在国外航司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机长。老爷子退休了,把飞行生涯写成了一本小说。

    内容是全英文,穆向远读起来不费劲。只是实在是有些长,表达得也不简洁,看得穆向远哈欠连连。

    但是他不得不硬撑着看,因为老爷子请他作序呢。他接到这事儿有一段时间了,先前没空仔细看,现在终于闲下来了。

    看会儿睡会儿,时间消磨得挺快。中间护士给他送了几张检查单,说他身体挺好的。

    卢主任也来过一次,穆向远觉得他完全可以托人带话,但他非得亲自来。

    他觉得卢主任就是顺便来看看他,主要聊点八卦。

    “哎,这下安主任要被从金龟婿名单上踢出去了。”卢主任可惜地说,“光托我给做媒的老领导,都有四五个呢。”

    穆向远警觉起来,耳朵支棱着,脸上肌肉也绷着。

    瞧着他的表情,卢主任赶紧说:“哎,你放心,你家安主任一次都没去过,每次都是直接拒绝。”

    “那会不会得罪人啊?”穆向远倒是想得挺多。

    卢主任摆摆手:“那不能,安主任的技术,早晚是神外一把刀。他们也不至于这点事,耽误医院和医生发展。”

    “哦…”穆向远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卢主任乐了:“你和安大夫还挺互补,人情世故的他不懂,你还反应挺快。”

    穆向远耸着肩膀笑:“各司其职嘛。”

    聊着聊着,穆向远发现卢主任这人只是面上看着不靠谱,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事情说到哪儿,回答的时候答几成,全都有章法。

    卢主任也没待太久,临走还放了俩苹果在他床头,嘱咐道:“多补充点维生素。”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水果?”穆向远惊讶道。

    卢主任看他一眼:“当然是你家安大夫说的啊,这几天他可是天天来找我讨论你的手术方案。那个劲头,我都怀疑他准备来抢我饭碗了。”

    等卢主任走了,穆向远还在摸着下巴笑。他拿过一个红通通的大苹果,包在手心里。

    早些年,那时候他们还是朝气蓬勃的小青年。安鹤一对穆向远成天脱离地面挺不放心的,于是他经常啃苹果,边啃边说:“我多吃苹果,你就能天天平安。”

    这么多年了,安鹤一依然保持了每天吃苹果的习惯。想到这儿,穆向远心里又酸又甜。

    明明安鹤一是最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可他在这件事上,又如此坚持。

    傍晚,安鹤一下了手术去食堂买饭。以前他不清楚病房的饭菜咋样,这次是见识到了,真不怎么样。

    医院食堂是供职工使用,每天都是大厨大炉现做的,味道和营养都不错。

    病人如果愿意付钱买饭,医院有外包的餐饮公司,每天定点送饭。可这饭菜质量,可真是挺不为病人考虑的。

    安鹤一觉得这就是本末倒置,他决定给医院医务科写封意见信。

    他提溜着两兜子饭菜走到耳鼻喉科的楼层,正瞧见护士推着轮椅往穆向远的病房进。

    轮椅上坐着个老人,挂着点滴。

    安鹤一等了会儿,果然见着卢主任风风火火过来了,指着病房:“急诊送来的,说是晕倒了,一查和你家穆机长一样,鼻息肉。”

    这得多能忍啊,都晕倒了,那得是大面积堵塞缺氧了。

    老爷子这会儿神志清晰,精神也挺好。除了鼻音重点儿,和卢主任说话对答如流。

    “您叫阮争先是吗?72岁啦?”卢主任抬高了音量问。

    “啊,对,我这是怎么了?”阮争先坐直了问道。

    卢主任拿着CT片子支给他看:“您得了鼻息肉,面积太大了,必须手术了。平常没症状吗?”

    “我就这半年总是流鼻涕、头疼。我想着岁数大了不都得这那那这的,没管。”阮争先捋捋头发。

    “家人呢?没人陪您啊?”

    阮争先摆摆手:“在急诊的时候他们通知我孙子了,我不让他来,小孩儿非得来。”

    “哎,来了大家都放心。”卢主任扶着阮争先躺下,“那您先休息,等您孙子来了,我再跟他聊手术方案。”

    等送卢主任走了,安鹤一撩开穆向远病床的帘子,对他笑笑:“饿了没?”

    “还好。”穆向远放下平板,压低声音,“就是有点想你。”

    安鹤一快速地看了眼隔壁的老人家,小声说:“别惊着别人了,再整个高血压出来。”

    穆向远笑嘻嘻地接过饭:“奇了怪了,这离得近了,反而想得厉害。你说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这话安鹤一不爱听,揉了把穆向远的头发:“你都住这儿了,可不是有点毛病。”

    饭香味飘了出来,安鹤一转头看向隔壁的阮争先。巧了,老人家也在看他。

    “您吃饭了吗?”安鹤一笑着问,“我这儿还有一份,您吃吧。”

    阮争先还真饿了,但直接吃别人的他还挺不好意思,抬起手想拒绝,又耐不住肚子咕咕叫。

    正僵持着,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闯了进来,着急地环视病房,视线落在阮争先身上,长舒了一口气。

    “爷爷!”

    阮争先“哎哟”一声:“你怎么来了,不上班呐?”

    安鹤一的视线扫过去,觉得这年轻人身上的衣服看着那么眼熟呢。他回过头去看穆向远,听得穆向远声音惊讶地叫了声:“怀邈?!”

    一个病房四个人,两个家属两个病人,都搞不清眼前的状况。

    比较起来,穆向远是掌握信息最多的那个,他先开了口说道:“我在这儿住院,这是安大夫。怀邈,你来探病?”

    季怀邈平静下来,点点头:“我今天最后一段刚好落同安,一下飞机接到电话,我就赶紧来了。”

    “扣子跟你说的?”阮争先接了话,“哎,我让他都不要来,结果你还来了。”

    “你都晕倒了,这不是小事儿啊,爷爷。”季怀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医生还在吗?我去和他谈谈。”

    穆向远捏捏安鹤一的手,小声说:“这是我同事,津连港基地的,之前帮过我的忙。”

    安鹤一立刻会意,站起身,跟着穆向远称呼道:“怀邈,我带你去找卢主任。”

    去卢主任办公室的路上,安鹤一听季怀邈说,阮争先是来参加一个老战友的葬礼,刚下飞机就晕了。

    机场地勤帮忙叫了救护车,这才送来了同安附院。

    “哎,爷爷不舒服也不说,哎…”季怀邈皱了眉头,连叹了几口气。

    安鹤一拍拍他的肩膀:“别急,先跟卢主任谈谈。”

    涉及病人隐私,安鹤一没跟着季怀邈,又回了病房。一进屋,就听见一老一小聊上了。

    走近一看,不仅聊上了,还一起吃上了。

    阮争先一脸的不好意思,看着安鹤一,指指自己小桌上的饭盒。

    “没事儿,阮爷爷,我再去打饭,我就是这医院的。”安鹤一笑起来,如和煦春风。

    “哦…”阮争先顿了下又抬起头,“你俩,是一家子的吧?”

    第26章 第 26 章

    安鹤一和穆向远对视一眼, 还没应这话,就听老爷子喉头呜隆两声,闷声闷气地说:“没事儿,我就问问。谢谢你的饭, 小安大夫。”

    穆向远朝安鹤一挤挤眼睛, 看来是知道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 季怀邈回来了,他还是皱着眉头,跟阮争先说:“医生说你这得尽快手术, 后天就能做。”

    “那做吧, 不做你们得一直叨叨我。”阮争先耸拉着肩膀说道。

    季怀邈看了眼手机:“扣子下飞机了,我给他叫了车,待会儿就到了。”

    “哎呀呀,你俩整这么大阵仗。”阮争先摸着后脑勺。

    “爷爷,这都是应该的。”季怀邈缓声说。

    终于有空了, 季怀邈转过身跟穆向远好好打了个招呼:“穆哥,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

    “是啊,人生处处能相逢啊。我早上还在想, 怎么还没给我发个病友呢。”穆向远笑起来。

    季怀邈想了想, 微微弯下腰靠近穆向远说:“哥,恭喜你升职啊。”

    “哎哟, 哎哟, 求求你忘了这事儿。”穆向远指了指自己手机,“都把我当驴使,今天还发东西让我看呢。”

    安鹤一赶忙拍了下穆向远, 他这才抿抿嘴唇,抬头望向季怀邈:“老弟, 有啥事你尽管开口。”

    季怀邈朝安鹤一点了点头,说道:“你能不能帮我跟公司说说,这一阵子都让我在同安落地,我好来看看爷爷。”

    穆向远一愣,瞟了眼阮争先,季怀邈诚恳地说:“不能让你白帮忙,回头你好了,我请你和安大夫吃饭。”

    “你哪里的话。”穆向远瞅着季怀邈,“我就是在想,没想到我这破官当的还挺有用。你等下,我这就打电话。”

    就在阮争先和季怀邈争辩调班这事儿的时候,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瘦高白净的男生走了进来,大着嗓子就是一喊:“爷爷啊!”

    安鹤一和穆向远俱是一抖,看另外俩人倒是挺镇静。安大夫仔细一想,理清楚了人物关系。

    “还有人呢,别激动。”季怀邈拉过阮林的手。

    阮林扭头看过去,一愣,眼睛瞪得圆圆的:“哎呀,这不是帅机长嘛!”

    “大哥姓穆。”季怀邈压住阮林的肩膀,想让他别那么激动。

    “哦哦,穆大哥。上次在视频里,你看起来好健康啊,怎么在这里?”阮林有些急,语速很快。

    穆向远看着阮林,没来由地觉得亲切,安慰他:“和你爷爷一个病,做了手术就好啦,放心吧。”

    “哦哦!”阮林赶忙又回过头去看阮争先,“爷爷啊,你瞒了我好久哦。”

    阮争先推开阮林的脑袋:“多大事儿,我和这位机长一样,做个手术就好了。”

    现在病房里,就安鹤一和阮林不认识了,他主动走过去伸出手,自报家门:“你好,我是安鹤一,穆向远的家属,也是这儿的医生。有什么事,你们随时找我。”

    阮林连忙双手握住安鹤一的手:“大夫好,大夫好!你叫我扣子就好。我是季怀邈的家属!”

    安鹤一笑着点头,表示他已经看出来了。顿了下,他开口道:“你俩都没吃呢吧?我带你们去吃个饭,让俩病号歇一会儿。”

    “对,对,吃饭去。”阮争先摆摆手,“留这儿碍事。”

    被嫌弃的阮林和季怀邈一点不气馁,阮林笑呵呵地说:“我在同安陪你,等你出院了让我哥送咱们回津连港。”

    “小邈你待会儿就给他送回去吧。”阮争先无奈地说。

    等仨家属走了,病房终于安静下来,这巧合让病床上的俩人一时都有些缓不过劲儿。

    不过都是熟人也挺好,减少了不必要的矛盾。

    静了会儿,阮争先想着自己是长辈,先开了口:“小穆啊,问你个事儿?”

    “啊,您说。”穆向远不知怎么,觉得有些紧张,手攒紧了被角。

    “你们公司这些个男司机啊,都是你和小邈这个帅劲儿啊?”阮争先冷声问道。

    穆向远不敢插科打诨:“我们这成天晒得黑不溜秋的,也不咋样。空乘那边可能好一些,他们招聘对长相有要求。”

    阮争先“呵呵”两声,又问了句:“咋都爱找男媳妇儿啊?”

    “……啊?”这一题,穆向远不会答了。

    接着,阮争先又嘀咕一句:“找的媳妇还都挺好看。”

    说完,阮争先自顾自笑了笑,叹了口气:“这路不好走啊,好好的啊。”

    *

    八点半,安鹤一带着那俩小的回来了。

    阮争先迷迷糊糊的,呼噜刚起个头就被吵醒了,他撑起胳膊问道:“吃饱了啊?”

    “饱啦,饱啦,一哥点的都是同安特色菜。”阮林拍拍肚子,“和咱们津连港口味不一样。”

    听到“一哥”这个称呼,其他人是真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安鹤一脸热,偏开头:“喊啥都行,随扣子。”

    季怀邈拉着阮林的手,跟阮争先说:“爷爷,你休息吧,我带扣子先走。”

    “刚才我们和安大夫商量了下,以后你和穆机长的三餐,都让扣子负责。”

    穆向远乐了:“这怎么还有我的份儿啊?”

    安鹤一站到穆向远床边,解释道:“我才知道,扣子可是名厨,做饭特别好吃。”

    “我想着咱俩房子空着,让扣子去住。怀邈说他在医院附近订好酒店了,就是不能做饭。我心想咱俩那厨房多新啊,正好请大厨去开开火。”

    “啊,对,开完火说不准咱俩就会做饭了。”穆向远笑着接话。

    “你们有时间的话,我可以教你们啊!”阮林眼睛亮亮地说。

    安鹤一和穆向远同时摆着双手,表示自己实在是没这个本事。

    事情定下来之后,季怀邈和阮林走了。安鹤一看了看时间,拉开椅子坐下来。

    阮争先被中断的呼噜再次响起,安鹤一看着穆向远笑着说:“这下热闹了,你快活了。”

    穆向远勾了下安鹤一的手指:“那还得是看见你最快活。”

    “跟你说个事儿,我刚知道的。”安鹤一拉过穆向远的手,把脸颊贴在他手心,“扣子单侧耳聋,右耳是听不见的。”

    “啊?!”穆向远身体一僵,旋即又松懈下来,叹了口气,“怪不得他讲话声音大呢。”

    安鹤一点了点头:“挺不容易的。”

    单侧耳聋对生活和工作的影响,穆向远还是知道的,他默了会儿,扭头看了眼阮争先说道:“有怀邈照顾他,老爷子该放心了。”

    安鹤一笑了笑,抬手轻轻摸着穆向远的脸。他没用力,指腹擦过脸颊,就见穆向远脸部肌肉抽动。

    “痒。”穆向远言简意赅地说。

    “你要好好的,向远。”安鹤一收回手笑了笑,低下了头。

    似乎是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安鹤一缺乏一些直视穆向远的勇气。他看着穆向远的手,轻声说着:“向远哥,你对我很重要。不对,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我希望你健康快乐,不要顾忌那么多,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安鹤一抬起头,“如果是因为我不能让你那么自由自在了,你要告诉我,好吗?”

    穆向远很是惊讶,他没想到安鹤一会在此时跟他说这些。他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好”。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在安鹤一面前做一个完美的穆向远,总是想着把那些不好的情绪自己消化掉,好让安鹤一安心。

    可现在听安鹤一头一回这样剖白自己的心情,穆向远有些接不上话了。

    穆向远眉头紧了,鼻头也跟着皱,眼神躲闪,像只慌了神的小狗。

    这样在穆向远脸上不多见的表情让安鹤一瞬间心中一软。他不再坚持,捏了捏穆向远的手,俯身亲了下穆向远的嘴角。

    “休息吧,我回办公室。”安鹤一看了眼手机,“下午手术的病人进了ICU,我今晚得过去看看。”

    “有事找不到我了,给小鹏打电话喊我。”安鹤一笑笑。

    等安鹤一站直身体,穆向远突然抬起手抓住他的手指。不似他们平日里的十指相扣,而是紧紧抓住。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穆向远声音发哑,“那样,那样一点都不帅。”

    一句成年人的剖白,接了一句孩子气的嘟囔,这就是穆向远。

    在安鹤一眼里,穆向远成熟但不沉闷,生动又鲜活地住在他的心里。

    只是近来频频回望,安鹤一发现,穆向远沉稳的时候多了,还在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幼稚。

    “怀邈会觉得扣子是负担吗?”安鹤一放缓了语气问道。

    穆向远摇了摇头:“他们很相爱。”

    “我们也相爱。”安鹤一坚定地说,“我爱你,向远,从没变过。”

    在一个平常的夜晚,穆向远却心跳如鼓。他呆呆地看着安鹤一,看这双好看的眼睛里映着自己。

    穆向远一直认为自己是安鹤一世界里的一部分,可能占的面积不算大。可今天穆向远深切感受到,远不止如此。

    怕穆向远太激动,安鹤一摸了摸他的额头,安慰地笑了下:“好好休息,别想了。明早科室开会,我来不了,你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穆向远扯了个笑,又捉住安鹤一的手亲了亲。

    *

    开完会八点刚过,安鹤一就跟着吴主任进了手术室。今天他给吴主任做一助,做一台儿童髓母细胞瘤切除手术。

    “这孩子没被睡扁头。”吴主任笑了笑,指示安鹤一开颅。

    等安鹤一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了,吴主任又补了句:“给咱娃划拉漂亮点。”

    “放心吧。”安鹤一应道,“家里条件怎么样,能承担术后放疗吗?”

    吴主任摇了摇头:“外地来的,也没给上医保。我已经让小鹏去问医院有没有相关的基金可以申请了,孩子还小,不能这么放弃了。”

    “是的,帮一个是一个。”安鹤一清了清嗓子,“开颅。”

    这一扎进手术室,再出来已经下午三点了。安鹤一给穆向远发了个微信,没立刻得到回复,估计睡得正香。

    回到办公室,彭小鹏朝安鹤一招手:“你家来亲戚了?”

    “嗯?没有啊?”安鹤一心想他就没啥亲戚。

    “中午有个男生给你送饭呢,我热了一遍你没回来,我怕再给热蔫了,就放这儿了。”

    安鹤一喝了一大杯水,想了想:“跟你差不多高,嗓门挺大?”

    “啊,对,挺可爱的。”彭小鹏眨了眨眼睛。

    “哎哟,我竟然也有份儿。”安鹤一打开饭盒,瞬间就被香味集中了。

    “小扣子手艺真是不错。”安鹤一把饭盒递给彭小鹏,“帮我再热一遍,谢谢!”

    傍晚的时候,安鹤一去找了卢主任,约好第二天上午做穆向远的术前谈话。

    阮林又去做饭了,穆向远说这小孩儿风风火火的,穿梭在医院、酒店和厨房之间。

    阮争先解释说阮林经手着好几项事业,忙习惯了。

    穆向远和安鹤一比阮林大了快八岁,看人就是个小弟弟。穆向远感叹一句:“年轻真好,气血充足。”

    “老气横秋的。”阮争先笑道,“你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都好好的。”

    第27章 第 27 章

    安鹤一开车回了趟家, 把穆向远的换洗衣服带回去交给洗衣机。

    他开门进去,听见厨房里的油烟机嗡嗡作响,还伴着阮林的歌声。这动静在这套大房子里可是极其稀有,安鹤一笑了笑。

    怕吓着阮林, 他先敲了敲厨房门, 不过厨神没听见。他只好走了过去, 站到阮林左边,拍了下他的肩膀。

    “哎哟!”阮林果然吓着了,拍着胸口把火关小。

    “一哥, 你回来啦!”阮林高兴起来, “正好,咱俩吃点再给他们送。”

    安鹤一瞧了眼岛台上的盘子和碗,有菜有汤,荤素搭配,还真让他有了食欲。

    “太麻烦你了。”安鹤一微笑道, “我去书房拿个东西就过来。”

    “好嘞!”阮林挥了挥锅铲。

    安鹤一去找一个移动硬盘,里面有些考主治的资料,彭小鹏想看。很久没用了, 安鹤一蹲在书桌旁, 挨个翻抽屉。

    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安鹤一把一本黑色的笔记本拿出来, 终于看见了白色的硬盘。

    这笔记本他没印象, 想着可能是穆向远的,顺手往回塞。

    他翻了下手,一张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瞟了眼躺在地上平整的纸, 安鹤一的视线顿住了。因为这张纸的顶上,写着“给小安的信”。

    字迹清晰, 是最近才写的。

    安鹤一拿近了看,还没顾上感动,没忍住笑了出来。

    穆向远显然是想跟安鹤一说点什么,但又提笔忘字。黑团团比正经字多,几句话没写清楚开始默写各种密码。

    到后面,三分之一的纸都是三个字,“安鹤一”。“鹤”字笔画多、结构复杂,穆向远写得很是费劲。

    按照安鹤一对穆向远的了解,这封“信”应该写于穆向远去看过航医,正在内心挣扎和纠结的时候。

    可能心情太乱,他没写完就先放着了。后面确诊之后,又忙着住院,把这事忘了。

    安鹤一摸了摸信纸,又夹了回去。纸上没写,安鹤一却知道穆向远想说什么。

    穆向远说啊,我有个三长两短,安鹤一可怎么办。

    揉了揉脸蛋,安鹤一站起来,关上书房门。走进客厅,阮林朝他招手:“快来吃饭吧。”

    这次吃上热乎的了,安鹤一觉得比之前的还好吃。他真诚地赞美了几句,把阮林说得小脸通红。

    他俩吃着说着,安鹤一不知不觉比平常多吃了不少。

    其间,季怀邈给阮林打了个电话,俩人也没说几句,不过安鹤一看得出来,阮林很高兴。

    “我哥落地了,明天请假过来,卢主任说要做术前谈话,他说来陪着我。”阮林解释道。

    安鹤一点了点头:“你们天天都打电话啊?”

    “是啊,每次他推出前会给我发个消息,落地了有时间就打个电话。”阮林擦了擦嘴,把水果推到安鹤一跟前,“不回家的话,我俩会视频。”

    “真好啊。”安鹤一依然是由衷地说。

    阮林笑笑,观察着安鹤一的表情,没多问什么。倒是安鹤一自己拿出手机,调出他和穆向远的对话框。

    “你看我和你穆大哥,还是上世纪没有智能手机时的版聊模式,基本没同频过。”安鹤一无奈地笑了笑。

    阮林宽慰他:“哎,你俩都太忙了啊。”

    安鹤一摇摇头,起身收拾桌子,阮林想帮忙,被他拦住。他一边洗碗筷一边说:“我觉得是意识问题,我总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就别打电话了。看你们我才发现,该打还是打。”

    “我俩刚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见缝插针联系啊,没道理现在就要冷淡。”

    阮林没出声,在一旁收拾着饭盒听安鹤一自我分析着。他和这俩哥认识时间短,只听季怀邈提过一嘴,穆机长问过一点感情的事。

    等安鹤一声音落下,阮林朝他安慰地笑了笑:“一哥,你别紧张。我和怀哥有我俩之间的问题,但都好好解决了。”

    “你和穆大哥都是那么聪明又优秀的人,一定也可以一同跨过去。”

    这话是真的,安鹤一紧张归紧张,但他确实也有信心。他点了点头,也跟着笑笑。

    安鹤一开车带阮林去医院,路上他俩聊着做饭的事情。

    阮林对安鹤一不敢进厨房颇为不解:“做饭这事儿吧,上手还是容易的,但是想做好,那是有难度。”

    “但是,还不至于从入门直接到崩溃啊。”

    “哎,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进那个空间,脑袋就一团浆糊。”安鹤一摇着头,“什么理性啊逻辑啊,在那一刻都瞬间消失,只剩一个傻傻的我。”

    阮林笑起来,觉得安大夫说话也挺逗。

    等他们快下车的时候,安鹤一想了想说:“扣子,等你有空了,要不帮我整理个家常菜谱?我看网上都是什么适量,我搞不懂啊。咱们开颅割肿瘤,也不能只切少许组织啊,那不完蛋。”

    “哈哈哈,好,没问题!”阮林应道,“就按你家那汤匙计量大小。”

    安鹤一当然懂得一桌好菜的意义,它们能刺激味觉细胞,引起神经冲动,再传递给大脑皮层的相应区域,形成味觉感知。而那些美味,也会被选择地记在大脑里。

    记忆多种多样,味道也是一种。安鹤一想,总是勇往直前的安大夫,也许可以试试。

    *

    同安下了场大雨,交通事故陡然上升。安鹤一现在住在医院,被科室抓回去接急诊病人。

    安鹤一匆匆去病房看了穆向远一眼,穿着白大褂就走了。

    穆向远不动声色地叹口气,觉得他这工作,真是没有真正闲下来的时候。

    “安大夫比你们这些开飞机的还忙。”阮争先说道。

    穆向远深表赞同:“他们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得进手术室,我们那好歹高峰期有规律,天气不好也有预报,最多就是在机场坐一天飞不成。”

    “哎,现在的小年轻啊,不容易,不容易。”阮争先感叹着,拉上被子准备睡觉。

    安鹤一忙到后半夜,回办公室的时候,瞧见吴主任屋里也亮着灯。

    这老头现在觉少,时不时半夜就来医院。安鹤一走去跟他打招呼,问他是没睡还是起早了。

    “睡了一觉就睡不着了。”吴主任应道,“来改稿子,出版社要得急,不能拖了。”

    安鹤一离近看,是那本他也参与过的《神经介入诊断与治疗》。

    凌晨时分,住院部太安静,安鹤一压着声音和吴主任说他这两天不怎么能在科室,已经走过请假手续了。

    “家属要做手术是吧?”吴主任轻笑着,“我都知道了。”

    “卢主任说的?”安鹤一有些意外,也不那么意外,毕竟他没想瞒着。

    吴主任摇头:“老卢嘴多严啊,不是他。你那口子啊,帅得太过分了。全院护士都传遍了,咱们这神通广大的护士长能不知道?”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偷偷去看了。咱不是有个和耳鼻喉共同看管的听神经瘤患者嘛,我查房的时候去看的。”吴主任笑笑,抬头看着安鹤一。

    安鹤一指了指身后:“他们都看到了?”

    吴主任笑意更深:“看完都说,你也太有眼光了,又帅身材又好,还是个机长。听耳鼻喉的小姑娘说,性格也很好。”

    “哎,你们呀…”安鹤一低下头,但眼角挂着安适的笑。

    师徒俩足够熟悉,吴主任双手交握,安慰着大弟子:“真心相爱,没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谢谢老师,谢谢大家。”安鹤一点点头,“说真的,当年要不是你让我去加拿大开会,我还遇不到他呢。”

    吴主任欣慰地看着安鹤一脸上的神采,点了点头:“行,等他病好了,咱们正式见个面。这你不得请我吃顿好的,我要吃镜山上那家私房菜。”

    “没问题,我们请。”安鹤一应道。

    回到办公室,安鹤一和衣而睡。他给穆向远发了个消息,说可能晚点去找他,得先好好补个觉。

    住院部里,只要有人起床,其他人也睡不踏实,穆向远在阮争先洗漱完之后起来了。

    他看到安鹤一的消息,好一通心疼。

    没多久,阮林提着饭盒来了。穆向远一见着阮林就笑,说他跟小太阳似的,每天都能量满满。

    “嘿嘿,谢谢大哥夸奖,那我去给一哥送饭,你们先吃。”阮林说着转身就要走。

    穆向远拉了他一把:“你一哥昨晚两点多才下手术,这会儿还没起。给我吧,待会儿我去。”

    “哦哦,这也太辛苦了吧。”阮林表情很是心疼,“小安哥看着真瘦。”

    “还行,他脸小,显得瘦,身上还可以,有点肉。”穆向远喝了口温开水。

    阮林憋着笑,没再跟穆向远讨论这个问题。穆向远没在意,拿出一个红枣窝头问道:“这你做的啊?”

    “对呀。”阮林点点头。

    穆向远不得不赞叹:“不得了,真是太厉害了。”

    又被夸了,阮林挠着脸蛋,瞧着穆向远和阮争先大口吃着饭。

    等穆向远去把饭盒拿去洗好擦干,季怀邈也过来了。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呼,穆向远提着安鹤一的那份早饭去坐电梯。

    等到了神外那一层,穆向远才想起来,自己穿着病号服,还进了别人的科室。

    可是护士站的小姑娘见着他一点不意外,主动搭话:“来找安主任啊?在那边。”

    “啊,对,来给他送饭。”穆向远抬了抬手。

    “哈哈,头回见病人给大夫送饭的。”

    从护士站到医生办公室的路上,不论穆向远是遇见护士或是医生还有保洁大哥大姐,都朝他点点头,再报以一笑。

    这让穆向远很是摸不到头脑,心想同安附院今年是要考核医护的微笑服务水平吗?

    等他带着满脸疑惑走进医生办公室,正碰上彭小鹏和齐大夫在讨论病历。

    “哎,穆机长,老师在办公室呢,刚起。”彭小鹏指了指里间。

    “谢谢,来这几个窝头你们拿去吃。”穆向远把食品袋放到彭小鹏桌上,“我病友的孙子做的,特好吃。”

    听见动静,安鹤一就开了门。阳光洒在他身上,让穆向远看着一暖。

    穆向远抬手摸了摸安鹤一的脸,没忍住亲了下。安鹤一笑起来,挨着他坐在沙发上,勾着他的脖子回吻过去。

    一闻到阮林做的饭,安鹤一就来了胃口,上来先连着吃了好几口小咸菜。

    “科室的人,都知道咱俩的事了。”安鹤一小声说。

    “怪不得呢!”穆向远一拍大腿,“我说刚才大家见了我都是一副、一副…”

    “一副啥啊?”安鹤一眨巴眨巴眼睛。

    穆向远压低声音,贴着安鹤一的耳朵说:“一副看贤婿的表情。”

    正在喝水的安鹤一实在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

    第28章 第 28 章

    人人心知肚明, 人人却都不动声色。神外的医护们,默默守护着安大夫的秘密。

    其他科室的人要是在外面议论一句难听的,护士长准保杀去护犊子。

    安鹤一没瞒着,也就做好了接受风言风语的准备。他立身靠的是学识和技术, 所以那些个嘴碎子说什么, 他不会往心里去的。

    在晨光里吃完饭, 穆向远陪着安鹤一在办公室又休息了会儿。

    等他俩起身准备去做术前谈话时,有人敲了敲门。安鹤一把门打开,是护士长。

    “哎呀, 我去约完手术室回来, 就听见护士站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安大夫家属来了,我赶紧过来了。”护士长双手交握着,“那什么,穆机长、安大夫,给你们道个歉。”

    安鹤一和穆向远对视一眼, 就听护士长继续说:“哎,之前不知道这么个情况,经常给安大夫张罗相亲的事。对不住, 实在是对不住。”

    “哎呀, 姐,哪里的话。我也没说清楚嘛, 不怪你, 别往心里去。”安鹤一微笑着宽慰道。

    穆向远连忙帮腔:“是啊,不啥大事,姐你别多想。”

    护士长嘴上说着“好好”, 目光转向穆向远一边:“那个啊,姐就直说了。老弟你单位有没有适龄男青年, 想成家的,看看我们医院的姑娘们啊,多好。”

    穆向远笑起来,抬手揽着安鹤一的肩膀说:“你跟安大夫提要求,我来安排。”

    等他俩在同仁的注目中回了耳鼻喉的病房,季怀邈正拿着两个折叠床进来。

    “安大夫,我听爷爷说你今天也要留这儿陪护,我就租了两张床。”

    安鹤一连忙道谢:“这太不好意思了,多少钱,我给你。”

    “一哥,你就别客气了。”阮林笑眯眯的,“我们这叫互帮互助。”

    穆向远悠哉哉地问:“怀邈啊,咱们同安好吧,要不带着扣子来同安啊。现成的基地和机队,多合适。”

    季怀邈笑起来:“穆总这是挖人呢,不过我只能婉拒了,安家了,不挪窝了。”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起来,护士来找穆向远,说要做术前谈话。

    管床的卫大夫见着安鹤一,点了点头:“虽然安主任就是咱医院的,不过对明天的手术,我还是得做个详细说明。”

    卫大夫讲了明日手术的大体方案,穆向远一知半解,大概明白就是从鼻子里进个什么东西,切一切割一割,他就好了。

    穆向远看看安鹤一,再看看《手术知情同意书》,又听见管床大夫说起了手术风险,什么可能会感染,可能会伤到眼睛,甚至伤到脑子。

    听到这儿,穆向远一紧张,扭头看安鹤一。

    安鹤一抬手握住他的手,用平静的语气说:“小概率事件,而且我还在呢,不会让你脑瓜子有事的。”

    穆向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也没松开手,一直让安鹤一握着。

    等麻醉医生也谈完话,卫大夫把需要签署的文件摆在了穆向远和安鹤一面前。

    穆向远直接拿起笔问道:“我可以自己签吧?”

    卫大夫顿了下,应道:“你神志清晰,有民事能力,按照规定,可以自己签。”

    “哦,好。”穆向远说着就低下头。

    他刚要落笔,安鹤一握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把笔和纸都抽走。

    “我来签。”安鹤一坚定地说。

    在这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上签字意味着责任,安鹤一落笔,是他要和穆向远一起承担一切后果。

    “你有家属,不用自己签。”安鹤一握住笔,笔尖点在签名处。

    穆向远张了张嘴巴,瞧见安鹤一的指甲因为按在纸角泛了白,嘴角轻轻抿着,拉成一道直线,右手快而稳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安大夫无数次跟别人讲解手术风险,看着别人签字,却是头一回,理解了病人家属听到那些可能的并发症和后遗症的心情。

    卫大夫起身离开,安鹤一扭头朝穆向远笑了笑。他捏了捏穆向远的手指:“咱们去花园转转吧,这会儿天气挺好,不冷不热的。”

    下午就要开始做术前准备了,手术之后,穆向远得有一段时间不能自由活动。毕竟刚才有些紧张,安鹤一想带他缓缓情绪。

    花园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人坐着。安鹤一穿着白大褂,和穆向远悠悠地走着,像是大夫和病人谈心。

    偶尔有护士经过,认出安鹤一的会打个招呼,他温和地应一声:“你好。”

    “要是能赶得上,咱们请怀邈一家吃个饭吧?”穆向远提议道。

    安鹤一点点头:“吃个便餐可以,你和阮爷爷术后都得清淡饮食。”

    顿了下,安鹤一又补了句:“人家阮爷爷那意志坚强的,搞不好比你恢复快。”

    “我怎么了?”穆向远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我好歹也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沉稳冷静果断坚韧的优秀飞行员。”

    “是是是,开飞机是没人能比得过你。”安鹤一恭维道,“只是一进医院就害怕得皱鼻子。”

    “有吗?”穆向远揉了揉鼻尖,“好吧,我有。”

    安鹤一笑起来:“我有时候在想,你跟我处对象,是不是想给自己整脱敏训练的?”

    “我…”穆向远一口气没倒匀,加上鼻塞,剧烈咳嗽起来。

    “好了好了,别激动。”安鹤一赶忙弯腰轻轻拍他的后背,“我不说了。”

    *

    下午小护士来给穆向远和阮争先剪鼻毛,阮争先配合得很,让抬头就抬头。到穆向远这儿了,他捂着鼻子不让人弄。

    “先让安大夫出去,他走了再剪。”穆向远抬手挥了挥。

    安鹤一张嘴想说话,季怀邈在一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没招儿,安鹤一深深地看了穆向远一眼,走了出去。小护士拉上帘子,穆向远这才让干啥干啥。

    病房外,季怀邈和阮林一左一右站在安鹤一面前。阮林小声说:“一哥,你别生气,穆大哥可能是别扭。”

    安鹤一向后靠在墙面上,叹了口气:“哎,他总是这样,怕我看到他觉得他不好的一面。”

    “原来你知道?”季怀邈惊讶地问道。

    安鹤一笑笑:“你们都看明白了,我要是再不懂,那就太失职了。”

    “没事儿,我回头跟他谈谈。”安鹤一抬手拍拍阮林的肩膀,大哥哥似的。

    在外面站着的空当,安鹤一接了个电话。一开始他看是生号码,给挂了。对方很执着,又打了两遍之后,安鹤一不得不接起来。

    结果对方开口说自己是保险公司,安鹤一又差点挂了。还好对方及时说出了穆向远的名字,安鹤一才继续听下去。

    听完之后,安鹤一无奈地笑了。穆向远果然给他安排后半辈子的事了,买了保险。

    打留置针输液、禁食禁水,术前准备骤然开始,让穆向远紧张起来。

    阮争先说什么不让阮林或者季怀邈在这儿陪着,说这会儿神志清楚的,等明天手术完再说。

    安鹤一笑了笑,看来这俩病人各有各的拧巴。他送那俩小的出门,安慰道:“我在这儿,有什么事就通知你们。”

    “好,安大夫你在这儿我们放心。”季怀邈点了点头。

    阮争先睡下后,安鹤一坐在椅子上,看着穆向远。他躬身向前,握住穆向远的手,轻声问:“不困吧,我们谈谈?”

    穆向远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但安鹤一开口了,他就不会拒绝,点了点头。

    显然安鹤一不是想兴师问罪的,他拉上帘子,坐在了床边,放轻了语气说:“你怎么还给我买上保险了?”

    “哎,我那会儿就是慌神了。”穆向远叹了口气,也不藏着掖着,“就想着怎么能给你更多的保障,保险最快…其实我还去银行买了金条,单据在书房的保险柜里。”

    安鹤一先叹了口气,没忍住又笑了起来:“你说你这到底是悲观呢还是乐观呢。”

    “我图安心呢。”穆向远耸拉着肩膀,“不把这些安排好,我放不下心。”

    “向远。”安鹤一轻声喊他,“你有没有发现,咱俩都挺没安全感的?”

    谁提的话题谁先说,安鹤一自我剖析:“我就是字面意义的没有安全感,特别是你生病之后,哪儿哪儿都不对了。”

    “你看着还行。”穆向远评价道,闷声闷气的。

    “那我是大夫,我总得保持镇静,不然我慌了,你怎么办。”安鹤一抱住穆向远的手。

    阮争先的呼噜占据了绝对声量的绝对高地,他俩不得不在呼噜间隙见缝插针说话。

    穆向远哼哼两声,说道:“一个月我起码半个月在外面飞,回来了也不一定能见到你。我还常年关机,这很难有安全感吧?”

    仔细听完,安鹤一眨了眨眼睛,歪了下脑袋:“你听听,这情况,应该是我不放心你吧?”

    “既担心你的安全,又得想你在外面干什么呢。”

    听了这话,穆向远正襟危坐,差点对灯发誓:“我是个正经且有道德的人,严格遵守公司规章制度,外站过夜期间绝对没有乱搞男女或者男男关系。”

    这严肃的样子逗乐了安鹤一,他安抚道:“我知道,我明白,我也相信我们足够相爱。”

    “所以我想跟你好好谈谈,不再逃避我们确实遇到的问题。因为我们相爱,所以我们可以解决好。向远,对不对?”

    穆向远冷静下来,看向安鹤一的眼睛。从认识到现在,他爱的人总是足够坦荡。在这一点上,穆向远自认他没有做到。

    而今天,安鹤一放下所有事情陪在他身边,想要和他好好聊聊,把问题都说明白,那他不能再扭捏。

    因为安鹤一说得对、说得准,他们如此相爱,怎能轻易放弃。

    他俩都三十多了,有足够多的生活经验,弯弯绕的事情都会做,却最不适合跟身边这个人虚与委蛇。

    唯有坦诚换坦诚,他们才有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好,我们好好说。”穆向远重新看向安鹤一,眼神清明。

    安鹤一伸出手,轻柔地摸着穆向远的脸颊。穆向远觉得挺舒服,歪了脑袋在他手心蹭了蹭。

    “向远啊。”安鹤一嘴唇微张,缱绻地喊出这个印在他心底的名字。

    这语气让穆向远拿不太准,他盯着安鹤一,感受着安鹤一的手指,从他额头滑下,沿着眼角到了鼻子,再向下,是他饱满的双唇。

    安鹤一笑了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由衷地说:“怎么长这么好看。”

    被夸了的人美滋滋的,只是安鹤一不常说这样的话,让穆向远心跳加速的同时又红了脸。

    穆向远刚想开口,又听得安鹤一说道:“向远,在我这儿,你倒不用那么…爱漂亮。”

    好嘛,在这儿等着他呢。

    “安大夫,你误会我了。”穆向远稍稍坐直,拍了下安鹤一的手背。

    这下轮到安鹤一发愣,穆向远清清嗓子:“那我可是从小到大发自肺腑地爱漂亮啊。”

    第29章 第 29 章

    穆向远说得不假, 在他妈妈穆女士的影响下,他从小就很注意形象。

    穆女士说,人的精气神是最重要的,穿衣打扮不应该成为负担, 而要享受这个过程。

    自己看自己舒服了, 别人看自己才能开心。

    于是穆向远深刻领会穆女士的精神, 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后来他遇见安鹤一的时候,也觉得是自己每天都注意着装和这张脸蛋子,才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可这会儿听安鹤一这么一说, 穆向远犯了别扭。怎么时间久了, 安鹤一还说上这事儿了呢。

    他委屈巴巴地看着安鹤一,嘴里嘟囔着:“你难道不是因为我的脸才喜欢我的吗?”

    “哎?”安鹤一愣住,“你就这么想我的啊?”

    穆向远干脆坐了起来,手上的留置针擦到被角,安鹤一心疼地握住, 轻轻放在了被子上。

    “是,你是长得好长得帅,但这只是你的一部分。”安鹤一怕穆向远多想, 赶忙解释, “但我最初,确实不是因为你的脸才注意到你的啊。”

    听到这话, 穆向远瞪大了眼睛。这和他心里一直以为的大相径庭, 怎么会这样?

    只消片刻,穆向远内心就在崩溃的边缘。安鹤一瞅着他一副快要碎掉的表情,嘴上“哎哟哟”几声, 坐在床边抱住他。

    “这么难受啊?”安鹤一哄小孩儿似的。

    穆向远搂住安鹤一,脑袋压在他肚子上, 又问了一遍:“你居然不是因为我这张脸才喜欢我?”

    “哎,向远,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在墨西哥机场的时候,我远远地就看见了你。”安鹤一笑了笑,“你应该没瞧见我,我躲在角落里呢。”

    “我看见你好神气啊,一张中国面孔,四道杠,走在一群人的最前面。背挺得那么直,眼神那么坚定。”

    “我好羡慕啊,你能在自己的行业里成为佼佼者。我想啊,你很厉害,在那样的环境里,一定也付出了很多。”

    穆向远脸蛋蹭了蹭,“嗯”了一声:“是有点累,不过还好,能应付。”

    安鹤一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所以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像你一样,不懈拼搏,钻研技术。”

    “合着是我的精神感召你了啊?”穆向远打趣道。

    安鹤一认真地点了点头:“你太迷人了你知道吗?我相信那个时候,不止我一个人注意到了你。”

    “他们爱看看去,习惯了,不过我只看你。”穆向远仰起头。

    顿了几秒,穆向远又皱起眉头问道:“可是你当时真没被我的脸我的身材吸引到吗?”

    “好吧,当然有。”安鹤一败下阵来,“这些都是你的一部分,我都很喜欢。”

    穆向远终于满意地点头:“看吧,爱漂亮还是有用。”

    绕一大圈又绕回来了,安鹤一怕这个姿势穆向远不舒服,扶着他靠在枕头上。

    “向远,我对你从来都没有半推半就,我也是打第一眼就喜欢你。但是因为当时我从来没有过感情经历,又不想和你只是处处就算了,所以考虑了很久。”

    穆向远表情一凛,安鹤一低下头:“我是不是又说中了?哎,怪我,好多话都没有说清楚。”

    到这会儿了,穆向远才真放下所有的顾虑,握住安鹤一的手,诚恳地说:“我从来都只想和你过一辈子,所以我们一定要把话说开。不管好听的不好听的,都要说出来。”

    “我本来就没你聪明,我还爱脑补,你不说出来,我指不定就想到哪个大洋去了。”穆向远瘪瘪嘴,委屈极了。

    安鹤一首先纠正了他的错误:“谁说你没我聪明的?你这脑瓜子不要太好用吧,什么都能做好,哦除了做饭。但是,你会点外卖啊。”

    穆向远抿嘴笑,拍了下安鹤一的手。安鹤一只是想让他缓缓情绪,看他状态还不错,才继续说下去。

    “爱你的皮囊,想听你的声音,想和你做//爱,这都是爱。可向远,我们的爱情,不该只是如此。遇到事儿了,能让彼此看到自己的脆弱,甚至是糟糕的一面,爱情更该是这样的。”

    穆向远张了张嘴,终是点了点头。安鹤一握住他的手指贴在脸上:“老公啊,你本来就是完美的,不必再更完美的了。别成天跟个小乌龟似的,背个那么重的包袱,我心疼你。”

    “哎,你啊,把我看得透透的。”穆向远摸了摸安鹤一的脸,“我明白,但我不一定能改。”

    安鹤一无奈地点头,笑着说:“行,随你,反正我把话都说了,反正我是不会放弃你的。”

    “累了吧?睡觉吧。”穆向远扭头望向阮争先那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爷子的呼噜声停了。

    安鹤一摇了摇头:“你困了你先睡。”

    “我也不困,被你说得有点兴奋。”穆向远小声说。

    “哎哟,那完了,明天卢主任该说我了。”安鹤一笑起来。

    明早要全麻,穆向远不能再喝水。好在他之前喝了个饱,这会儿瞧着安鹤一喝水他也不馋。

    “哎,向远,你有没有觉得,我这人其实挺无聊的。”

    安鹤一舔了舔湿润的嘴唇,穆向远偏开头,喘了口气才回答他:“嗯,说实话吧,有时候是有点闷的。”

    “看吧,看起来是我包容你多一点,其实啊,一直是你在迁就我。想着法儿逗我乐,找着话题跟我聊。你真是辛苦了。”

    “哎,还好吧。”穆向远捋了捋头发。

    “所以啊,我也得改。”安鹤一站起身,把折叠床拖过来,在病床旁摊开。

    他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贴在穆向远耳边说:“阮爷爷早就醒了,装睡呢。”

    “哟,老爷子给咱们腾空间呢。”穆向远跟着用气音说。

    安鹤一俯身亲他额头:“睡吧,明天还要打仗呢,穆将军加油。”

    等屋里彻底暗下来,穆向远向右翻身,朝向安鹤一的方向,压低声音问道:“小安,在机场的时候,你怎么看出来我是中国人的?”

    黑暗里,安鹤一的听觉更加明晰,他笑了声,然后小声说:“等你手术完我再告诉你。”

    “嘿,还卖上关子了。”穆向远“啧啧”两声,平躺下来。

    过了会儿,阮争先的呼噜声又起来了。穆向远稍微放高了音量,跟安鹤一说:“你把床往这边挪挪。”

    “干嘛啊?”嘴上这么说着,安鹤一还是支起了身子。

    穆向远又说了一遍:“挪过来点儿,快点。”

    安鹤一怕把阮争先吵醒,翻身蹲地,小心翼翼地推着折叠床,一直到挨在病床边上,穆向远才叫停。

    等安鹤一再和衣躺下,穆向远的右手耷拉到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暗里拨楞几下,安鹤一笑着问他要干嘛。

    “牵着,快牵着。”穆向远混不吝似的。

    安鹤一的指尖刚触到他的手心,就被紧紧攒住了。两人默契地调整了姿势,换成了十指紧扣。

    谁也看不见谁,却在指尖感受到了一如往日的温暖。不过今天,似乎有了更多的不一样。

    打从今天开始,他俩都觉得,去他的七年之痒吧。

    *

    第二天一早,护士来喊穆向远和阮争先去做心电图。他俩前后脚的手术,都是卢主任主刀。

    不到八点,卢主任背着手乐呵呵地来看他俩,跟做运动会动员似的:“都鼓起劲来,从手术室出来,大家都是能呼吸通畅的正常人。”

    “我这呼噜就能好了?”穆向远问道。

    卢主任想想说:“你差不多,阮叔叔这个…”

    “没戏!”阮争先自己答道,“反正我一个人睡,也吵不到谁。”

    大家笑起来,安鹤一送卢主任出门,凑到他跟前小声说了句话。卢主任神秘兮兮地挑眉:“我猜到了,我厉害不?”

    “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到我们院的神算子。”安鹤一赶忙给卢主任竖了大拇指。

    一早晨,病房里不管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情绪都挺稳定。

    穆向远躺在手术床上,眨巴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想着,原来这就是安鹤一每天工作的地方啊,感觉要比他的驾驶舱宽敞许多。

    进手术室之前,穆向远还斗志满满,跟安鹤一说他去去就回。可真躺下了,他心再大也有点怯场。

    正想着,他听见原本在有序做着准备工作的医生护士们,齐齐地笑了声。

    他不明所以,视线也看不了太远,只干巴巴地问了句:“大夫们,手术能开始了吗?”

    这时,一道人影笼罩在了穆向远脑袋正上方。他以为是麻醉医生,就没仔细看,只等着被药晕过去。

    “向远,是我。”安鹤一低着头,眉眼弯弯地看着穆向远。

    穆向远以为自己已经用上麻药幻听了,怔愣着没应声。安鹤一笑出声:“傻乎乎的。”

    “小安?”穆向远难以置信地对上那双他无比熟悉的眼睛。

    进了手术室,安鹤一也换上了手术服、戴上了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了这双眼睛,和平日里一样,温柔地看着穆向远。

    “我来陪你做手术。”安鹤一给麻醉医生让了位,“顺便跟卢主任学学技术。”

    半句真半句假,卢主任哈哈大笑起来。

    只这么一眼,穆向远心里彻底踏实了。有他家安主任在,他啥都不怕了。

    来麻醉的是和安主任经常一起同台的黎主任,他笑眯眯地坐下,准备好药品,看了眼监测数据,缓声问穆向远:“穆机长喜欢哪个数字啊?”

    “一。”穆向远回答得斩钉截铁。

    黎主任被噎了一口,手下通过静脉通道开始缓推药品:“那有点不够数,你多数几遍吧。”

    “睡吧,向远,睡一觉就好了。”安鹤一温柔地说,“我就在这儿,一直陪着你。”

    穆向远看着安鹤一的方向,想张嘴说句让他不要担心,还没出声,就晕晕乎乎昏睡了过去。

    第30章 第 30 章

    上一次见穆向远如此安静是什么时候, 安鹤一已经没印象了。他俩只要待在一起,穆向远总是要找点话聊的。

    想到这儿,安鹤一又是一阵心疼。这两个小时左右的手术,希望穆向远能好好休息休息。

    站在耳鼻喉的手术室里, 安鹤一发现有卢主任这个活宝在, 他们科室的氛围就不会压抑。

    “安大夫啊, 你说你这人啊,可真招嫉妒。”卢主任聊上了,“自己长得帅就算了, 做手术还那么厉害。连挑男人的眼光都这么厉害, 你上哪儿找了这么个帅豆子啊?”

    安鹤一本站在远处,看着监测着穆向远生命数据的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让他本来有些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一点。

    “机场捡的。”安鹤一声音里带着笑。

    卢主任立刻顺杆爬:“听见没, 你们几个单身的听见没,就得多出去走走。”

    “瞧穆机长这鼻子,又高又挺, 形状还好。”卢主任啧啧称奇。

    安鹤一瞧了眼, 又移开了目光。这会儿除了穆向远的鼻子中段以下,全身其他部位都被盖上了无菌布, 鼻孔里插着内窥镜, 安鹤一实在是无心欣赏。

    他错了一步,说道:“卢主任,我家属爱漂亮, 麻烦你给缝好看点。”

    “哎哟,鹤一啊, 关心则乱了吧。”卢主任语气和缓,“咱们这是个微创手术,不用缝,也不会影响穆机长的长相。”

    安鹤一轻叹一口气,回身坐在后方,认了似地点点头。

    他确实紧张,不能不紧张。因为躺在这儿的,是他的挚爱。

    手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听到卢主任说要处理什么突发情况,安鹤一情绪稍微稳定了点。

    卢主任瞥了眼安鹤一,问他:“听说上个月你们做了一个术中唤醒的开颅手术?”

    “啊,对。”说到手术,安鹤一声音高了点,“一个癫痫病人,术中唤醒三次,效果挺好。”

    “啧啧,我一直觉得这个主刀医生一定得胆大,不然自己就能被吓着。脑袋还开着呢,把病人叫醒回答问题。”卢主任抬手示意,可以填塞止血海绵了。

    安鹤一笑了下:“麻醉医生很关键,所以我每次都请黎主任。叫醒几次,黎主任就得让人再睡几次。”

    黎主任看着屏幕上的各项数据,轻声道:“虽然累,挺锻炼人的。安主任,下次这样的手术,还要叫我。”

    说到这儿,安鹤一的紧张情绪基本缓解了,那边穆向远的手术也做完了。

    “来,安主任,来看看你家属的息肉。”卢主任指了指托盘。

    这安鹤一得看,他走近,看到一坨坨椭圆形灰白色的半透明物质。他手指在手心用力抠了下,点点头:“送病理吧。”

    “手术很成功,放心吧。”卢主任朝安鹤一笑了笑。

    安鹤一微微弯腰,朝手术室里的医护挨个道谢。再转头去看穆向远,人还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穆向远被送回观察室,安鹤一看了眼时间,估计他还得一个多小时才能醒来。

    术后苏醒是个关键阶段,穆向远的血压、呼吸和心率都在被密切监控着。

    安鹤一坐在椅子上看看穆向远,再看看各种数据。以往他坐完手术就会离开手术室,等病人醒了状态稳定下来,他得到消息后会平静点头,嘱咐术后要注意的事项。

    他极少有这样静静地待着,什么都不干的时候。不过就这样盯着穆向远看,他也不觉得无聊。

    不论什么时候,瞧着穆向远,他的心里,就只装得下眼前这个人了。

    一个多小时后,穆向远渐渐醒了过来。观察室的医生走过来看穆向远的情况,跟他简单说了几句话。

    穆向远脑袋左右转,手伸出来在空中乱抓。

    安鹤一凑过去握住他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醒了啊,没事儿,我在呢,一直都在。”

    刚醒,穆向远脑袋发昏还晕得厉害。听到安鹤一的声音,他心里踏实多了。双唇干涩,喉头紧疼,他发不出声音,只扯了个笑。

    “安主任,放心吧,没事儿。回病房后,让他侧卧六小时,别睡觉,两小时内不能饮食,之后你看情况可以喂点水。”

    这些流程,安鹤一心里有数,但他还是细细记下。

    做手术是一点不疼,穆向远重新回了病房才知道,渡劫刚刚开始。

    两个鼻孔里塞着止血海绵,穆向远只能用嘴巴呼吸。胀得头疼,他实在是忍不住,哼哼起来。

    安鹤一坐在床边,一直握着他的手,观察着他的状态。

    做医生的,这样的场面见太多了,可看着穆向远吐着血水,他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卢主任这个…骗子,真疼啊。”穆向远说了句话,又呛得差点咳嗽。

    “受罪了,我的穆大宝贝。”安鹤一俯身亲了亲他的额角。

    穆向远立刻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安鹤一,意思是我都这样了你还能亲得下来。

    “哎,我去找卫大夫,不行上止痛药吧,这遭罪的。”安鹤一站起身,又被穆向远扯住了手。

    安鹤一脚步顿住,看着穆向远发红的眼角,低声哄道:“就去两分钟,马上就回来。”

    一转身,季怀邈匆匆进来了。穆向远立刻抓住安鹤一的衣角,安鹤一反手压压他手背,抬手拉上床边的帘子。

    安鹤一朝季怀邈挤了挤眼睛:“他麻药劲儿刚过,疼着呢。”

    “哎,好。安大夫,我是想问你,那会儿卫大夫来说,爷爷手术完得进ICU,安大夫这…”

    安鹤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正常的术后观察。爷爷岁数大了,去ICU更好一点,那儿有专业的医护,观察两天没什么事就可以转普通病房。”

    季怀邈又张张嘴巴,安鹤一用力点了下头:“相信我,没事的。”

    “嗯,好,谢谢安大夫。”季怀邈淡淡地笑了下,然后小声说,“我就当没看见穆哥。”

    安鹤一笑着点头:“对,有事儿你再找我,我这两天都在这儿。”

    有安鹤一哄着,密切观察着穆向远的状态,及时打了止痛又做了嗓子的雾化,他状态好了一点。

    三个多小时后,安鹤一瞧着穆向远不吐也不呕了,拿棉签沾了水,一点点润着他的嘴唇。

    觉得自己快要裂成非洲土地的穆向远忍不住舔着嘴唇,不停地汲取水源。安鹤一又喂他喝了点水,他这才觉得自己勉强活了过来。

    护士来送病理检查报告,安鹤一看了一眼,道了声谢。良性的,没有后顾之忧。

    “等出院了,穆机长还是一条好汉。”安鹤一摸了摸他的脸。

    只是穆机长这会儿实在是太难受了,各种检测仪器还没撤,他没法对安鹤一的话做出更多的反应,只哼哼了两声。

    阮争先手术做完的时候,季怀邈给安鹤一发了条消息。

    “老爷子也出来了,都好着呢。”安鹤一轻声说道。

    穆向远也安心了,嗓音跟破风箱似的:“小安,你歇会儿吧,守一天了。”

    “哎,我不累,就是看着你心疼。”安鹤一声音不高,依然带着让穆向远安静的力量。

    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各种监测设备终于可以撤下了。安鹤一扶着穆向远站起来,一手撑在他后脑勺,一手抓着他的胳膊。

    “还记得我是谁吗?”安鹤一打趣道。

    穆向远迷瞪了一会儿,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手撑着腰应道:“啊,我小老弟啊。”

    “哎,行吧,向远哥。”安鹤一难得如此配合穆向远。

    穆向远干笑两声,笑得想咳嗽,安鹤一赶忙按住他前胸:“慢点儿,别太使劲,不然容易出血。”

    “咳咳,好的,老婆。”穆向远又说。

    安鹤一笑着歪头看他,看他俩鼻孔里还塞着海绵,双眼都是血丝,头发乱糟糟的。

    “哎,老公,辛苦了。”安鹤一扶着穆向远去上厕所。

    这环节,穆向远说啥都不让安鹤一帮忙了,他说自己还没到动不了的程度,自己来,他还不想丢人丢到姥姥家。

    “你姥姥家在哪儿啊?”安鹤一问道。

    穆向远歪着头想了会儿:“据说在北京,不知道,没去过。”

    一天了,安鹤一就下午吃了块巧克力。穆向远不能进食,他连胃口都没有。

    现在医学上说,穆向远能吃东西了,但他完全吃不下,只能靠着不能饿死自己的信念,指了指鸡蛋羹。

    饭是彭小鹏送来的,穆向远半卧在床上,这回没要求拉帘子。

    反正在医生眼里,大家都是块肉,穆向远累了,自暴自弃了。

    “科里今天还好吗?”安鹤一朝彭小鹏笑了笑,拉了凳子给他坐。

    “嗯呢,挺好的。吴主任让我跟你说一声,下周中心的揭牌仪式放在周三下午,你要是安排手术,腾点时间。”

    安鹤一想了想:“我是不是有台垂体瘤的手术?你回去帮我看看,有的话往后推一点吧。”

    “哎,好。”彭小鹏拿出手机记了下来。

    师生二人聊着天,穆向远插不进去话。他是有心无力,头胀嗓子疼,只能靠看着安鹤一缓解这难受滋味。

    鸡蛋羹凉得差不多了,安鹤一站起来跟彭小鹏说:“你回去吧,注意身体,瞧你这黑眼圈哟。”

    “好呢,老师。这不是快考试了,我得加把劲。”

    “去吧。”安鹤一笑了笑。

    穆向远想自己吃,安鹤一没让:“我喂你,还没喂过你呢吧,来解锁个新体验。”

    话说不顺溜,但是穆向远的感官已经回来了,他握着安鹤一的手腕,在他手心蹭了蹭。

    “吃吧,老公,都饿瘦了。”安鹤一哄着人,坐在床边。

    穆向远是谁啊,顺杆爬第一名。看今天安鹤一这么好说话,立刻跟上,撒着娇:“好的,远他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