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之内,嬴政以指尖叩过桌案,似是在思付着将那扶桑小国扫平的可能。一旁的魏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是忍不住开口,给这位明显不对劲的大唐皇帝陛下泼上一盆冷水。
远交近攻,这是古人尚且知道的道理。扶桑远在茫茫大海之外,同我大唐并不接壤。纵使有传言同秦始皇时期的方士徐福有那么几分干系,但时隔八百年,又同陛下你有何相干?
做为唐皇,就算是陛下你有那么几分心思,想要将那弹丸之地纳入版图,使其沐浴在我大唐的王道教化之下。但咱就是说,你是不是忘记了昔日突厥人跑到我长安城外撒野的耻辱,忘记了你想要将突厥人收拾的雄心与壮志?
怎么着,你这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都没理清楚搞明白,自家的邻居尚且未曾收拾干净呢。就准备跑到海外锤那些扶桑人不成?
虽然说老臣我并不认同你此前手拉手,心连心,想要使各族人友好和平相处的想法。毕竟众所周知,胡无人,汉道昌什么的才是政治正确。
不过人家扶桑人的使者历尽艰辛不远万里来到我大唐。你就算是想要埋人,咱总得拿出个合适的理由与时机不是?
一番话语说来,引经据典言辞犀利,直叫一旁的嬴政瞳孔微缩唇角微微抽搐。
终是回忆起原身记忆里被这位宰相大人言语及谏言支配的痛苦和恐惧。
为人臣子,魏征活在世上,便当真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吗?
君王威严何在?唐皇天威又何在?难道就不能给朕,咳,给唐皇留点面子的吗?
不过很显然,魏征若是给唐皇留面子,那么就不是魏征。而这对君臣之间,同样有其特有的相处模式存在。因而临到末了,魏征却又是开口,一本正经义正词严的表示,我大唐礼仪之邦,还是很讲道理的。
此刻的魏征显然并未意识到,眼前的唐皇是秦王,却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秦王。而是......
嬴政以指尖缓缓摩挲过腰间剑柄,却未曾拔剑,更未曾使守候在门外的侍从入内,将魏征这么个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直言犯上的诤臣拖走。
六合一统的帝王,这世间第一位皇帝,这点心胸还是有的。
并非是什么全然的残暴且不讲理之辈。
对能人、能够为他所用的人,更是难得的优容。
因而魏征话音落下,便见唐皇唇角僵硬散去,对着自己露出笑容。
有茶香氤氲,带着点点清香的茶雾升腾,仿佛模糊了这唐皇的眉眼。
薄如蝉翼的杯盏经由嬴政、或者说唐皇的手,再度向魏征递来。
心下微突,魏征双手伸出,恭恭敬敬准备接过。便听得嬴政开口,个中内容,恍若石破天惊一般在自己耳边炸响。
“不知魏卿以为,朕又该当如何?”
带着热意的茶盏被放置在魏征的手掌内,便连那皮肉亦随之变得温暖。然而这位宰相大人的心头,却因嬴政话语的停顿而掀起一阵凉意。
这是魏征所熟悉的唐皇所不曾带来过的压迫,更是魏征自身为武曲星下凡、同地府崔判官多有私交等隐秘叫嬴政揭露之后,心头所蒙上的阴影及畏惧。
还有淡淡的人道、皇道气运依附在嬴政周身,引得长安城上空的气运云海随之翻腾。
随之而润泽大地,使宫门、城门处俱皆萦绕上淡淡的金辉与清光。
是人类肉眼所不能及。
只是长安城中,有不少混迹其间的高人似有所感,抬起了眼。
然后下一刻,很快便将目光收回,只道是这人道气运强盛的天子帝都,果然是非同一般。
对一切超凡力量,都有所压制。
不知等这大唐人道、皇道气运到得极盛之时,又究竟是何等景象。
然而天机蒙蔽因果紊乱。纵使是大神通者,亦无法看清其中变故。更无从知晓,那唐皇身上生出的不同。
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便是敏锐且同唐皇相处日久,对原本的李世民有足够了解如魏征,同样无法窥破这皮囊之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已不再是唐皇,而是秦皇。
而秦皇的目光所望向和所要寻求的,是长生,却又从来不仅仅是长生。
未来的走向在眼前揭开,既然已经通过那《西游记》占得先机。那么嬴政接下来所要做的,自然是在原身的基础与目标之上,寻求新的蓝图及可能。
但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人人求长生,人人得长生。
人人如龙。
如此,方算得上是度亡脱苦,寿身无坏。不是吗?
原本握着茶盏的指尖收回,嬴政起身行至那窗前,将窗子支开。
目光垂下,居高临下看过这熙熙攘攘、行人往来的长安城。
气运为引,诸多种种不同势力交汇,有巨大的棋盘随之而在嬴政眼前展开。
王者之于万物,天覆地载,靡有所遗。
不管是汉人、唐人,还是突厥人、胡人,又或是仙道、佛道等种种。在这长安城中,都能够找到对应的存在。
至于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神仙妖魔及异人等种种,更是因实力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标记及色彩强弱程度。
恰似是织就云霞的天人色彩洒落,打翻了调色盘。
嬴政的手在蠢蠢欲动。
有一个又一个的想法生出,然而当务之急最紧要的,却是将律令和法度完善。使原本存在于长安城上空的气运洪流,能够如指臂使,真正为自己所用。
这样的完善自然不仅指阳间的律令和法度,更不仅是包含所有在这长安城中的唐人、胡人、异族人。
所有的修行者,仙人、妖魔、鬼神等种种,同样在此之列。
嬴政是如此想的,便如此说了出来。背对着魏征开口,表达了自己想要规范这长安城中、甚至是整个大唐境内,律令和法度的意向。
“陛下您——”
心神震动之下,伴随着嬴政口中的话音落下的,是魏征失手将君王递出的茶盏打翻,滚落在地面。
然而魏征的思维却是被嬴政说出的话语牵扯,无法做出更多的反应。
伐山破庙、断绝淫祀对历朝历代的统治者而言,自有其正当与合法性。只是这是一个仙神显世的世界,而现下的长安、甚至是唐皇,都是仙神棋局里的一环。
并不容许过多的变动。
唐皇是如此,魏征同样是如此。即便此时的魏征尚未曾接到天帝诏令,奉旨斩龙。但同地府崔判官的交情使魏征知道,李唐的太平盛世之下,并不如同想象中安宁。
很难说清楚这样的诏令发出,是否会产生不可测的影响。
再者,凡人与仙神,人间的帝王与天上、地府的神明......
眼前的这位陛下又怎么会以为,我等便当真能将其斗过呢?
魏征眉头皱起,并不愿嬴政做出尝试,并且试图将嬴政的想法拉回到正途。
大唐建国已经有二十多年,唐律的规整和完善自有其必要。对于胡人等的政策及态度,同样需要做出调整。但神仙妖魔以及那有本事的异人......
便是陛下有心登记造册,使其遵守您所制定的法规律令。可是这一切,又当如何实现?
一介凡人而已,纵使是帝王,又何来的倾天、将鬼神所约束和驭使的能力?
这并不是神人混杂的时代,眼前的更非是神代的帝王。
但背对着魏征的嬴政只是在告知,而非是在商议。浩如烟海的气运勾连之下,嬴政的目光与心神很快便落在了茶楼外不远处的市集间。
有人员在聚集,有上书铁口直断的道人开口,道是“河出图,洛出书。不才贫道手中所握的,便是昔日伏羲氏所拥有的河图。”
龙马负之于身,神龟列之于背。
据传,伏羲因之而演八卦,大禹借此而划九州。
这是存在于传说中的物品,或者说神器。
只是那道人手中所握的,却不过是一片平平无奇的龟甲。
并没有任何特殊。
因而纵使道人一番话语说来,引得众人驻足停留。然而人群中不乏见识广博之辈,引经据典做出科普与评述,并且义正词严,对那道人做出训斥。
“我说你这道人,河图洛书现世这是何等重要的事情?说明有圣明天子在世,有圣人将出。必然有龙马、神龟相伴,有异象生出。又怎会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反应?”
“你今日拿一块龟甲来,说是河图。明日拿一张兽皮,说是洛书。怎生,莫不是还要献予当今,求一个富贵封赏不成?”
“散了散了,我瞧你这道人,定然是失心疯了不成。便是要编,亦要编个像样点的说法。”
一众看热闹的人群之中,不少人只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未成想那道人抚掌而笑,连连点头。
“是极是极,如此神物出世,又怎能没有异象不是?”
继而拉了那出言者的手,开口道:
“我观你侃侃而谈,似有几分见识。不知你又可曾见过那河图?”
被道人拉住了手的那人只觉得莫名其妙,自是开口,做出辩驳。
道是自己未曾见过。但书中记载,多少还是知道一二。定然不可能是眼前这般平平无奇模样。
然而道人却是摇头。松了那人的手,做一副不与你一般见识模样。
“神物自晦,有缘者得见,有缘者得之。你既然不曾见过,又如何肯定,贫道手中之物,便定然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