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游向喧哗 > 104、番外(1)梦想
    李成升这个名字在村里一旦被提起,就会被人拿来说上两句。

    说他爹妈给他取名字是白取,说他整天做梦,说他在江城又不挣钱,又不回家帮忙种田。

    反正说得挺不好听的。

    有一次,这些对话被遛弯儿的李成升听见,他就站在那些人背后,也不出声。

    有个感觉不对劲地回了个头,猛地看见李成升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小李啊,去田里做活回来啦?”回头那人捂着胸口拍了两下问道。

    李成升换上一张笑脸说道:“没,我去田里弹了个吉他,今年收成肯定能翻倍。”

    剩下几个一起说闲话的有些回了头,有些甚至连头都不敢回,看着前方就说:“哎呀,几点了?我得回家做饭去。”

    “你们下午还来吗?我听着还挺有意思,”李成升说,“我想多听听,好好了解一下我自己。”

    那些人尴尬地笑笑,朝各自家里走去,最后一个走的人看着李成升说:“哎呀,下午有活儿要干呢,你也去给家里帮帮忙吧。”

    那语气像是和什么不成器的孩子说话一样。

    那些人渐渐离开他的视线,李成升却依旧站在那里。

    他走出这块阴凉地走向小道的中间。

    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支点上,烟雾没有太阳来的烫热,李成升仰起头直视着那团炽热,直到后背和胸口全部被汗水打湿才低下头来。

    现在的眼睛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和他的内心一样。

    混乱成一团。

    父母对他的选择持反对意见。

    玩音乐不是出路,更不是他这种村里走出去的人的谋生路。

    李成升,成功的步步高升。

    他的这个选择在父母那里就是一把大大的红‘叉’,可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在初中时偶尔听见了吉他声,带着好奇去碰了碰。

    后来他买琴了,那把烧火棍是他攒了好长时间的钱才买来的,从那之后吉他就活在了他的生命里,到江城后更是去打工买了一把好的电吉他,比那把烧火棍木吉他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那把好琴,他却始终不敢带回家。

    他只是告诉父母,自己组了乐队,现在是吉他手,有演出有钱赚,以后也会继续走这条路。

    “说出这种话,你心里有底吗?”李叔妈妈看着他,手里却没停下择菜的动作,“就你天天给向喧弹的那几首儿歌?挣钱?你怎么不去找个班上?”

    一连串的问题砸到李叔头上,只让他觉得头都是闷的,李叔爸爸说出来的话更是不好听。

    “做实事,不要妄想,”李叔爸爸扛起锄头拿起一杯茶水,“这个事,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做的。”

    ‘我们’是谁,‘这种人’又是什么人。

    本以为这件事是他人生中无法避开的,但绝对不是最困难的一件,他无法想象以后告诉父母自己不想有孩子会是什么场景,那无疑会是一场巨大的争吵。

    可是某一天,这些事情突然就不需要再考虑了。

    他在排练室里接到一通电话,那头说的话他都没怎么听进去,整个人都开始恍惚。挂断后,他抱着琴坐在那里发呆,乐队其他人还是吵吵闹闹的,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李成升皱着眉抬头看去。

    刘胖手里还转着鼓棒,他笑着问道:“想什么呢,大早上的就开始走神。”

    李叔张了张嘴,又闭上吞咽一口,他死死握着琴颈,主唱突然嚎了一嗓子,这一声将他拉回现实。

    他说:“有人给我打电话。”

    “哦,说什么了?”刘胖问。

    很奇怪,他明明什么都没听进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在强迫自己别听,但关键地方的那句话在此刻却他脑子里不停冲撞。

    “他说,”李叔看着刘胖,顿了顿又说道,“我爸妈死了。”

    刘胖一听这话也愣住了,随后把鼓棒往地上一丢,朝其他几个人吼了一嗓子:“改天再练,我和李成升先走啊,他的琴帮收一下!”

    刘胖带着他在路上跑,跑回寝室时,李成升人还是有些发蒙,他看着刘胖在他柜子里翻找,打开他的箱子就朝里面塞衣服,最后拿着他的身份证拽着他和行李箱朝外面奔跑。

    一路上都是刘胖在忙活,包括买票。

    “这是回去最快的一趟,”刘胖将身份证和票塞到他手里,行李箱也正放在他面前,“看好车次听着广播,你现在得回家。”

    刘胖难得这么正经,李成升朝着他笑了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值得信任。”

    “别笑了你,我看不下去了,”刘胖拽着他朝进站口走,“你只要心里有点事就开始慌,站台上那台风不是挺牛逼的吗,你现在最好是给我支棱起来。”

    李成升沉默不说话,他现在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脑袋里简直乱得像浆糊。

    “从这儿进去,”刘胖真是手把手教他,李成升现在就跟掉魂了一样,刘胖拍拍他的肩膀,“有事打电话,没事也打。”

    “知道了,”李成升看了眼手里的票,“等我回来把买票的钱给你。”

    “烦不烦啊你,快走吧,”刘胖说,“任何事都过得去,那都是时间问题,我可不想看着你这样。”

    坐上车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上一眼便按下接通:“啊——这不是摩托王子吗,摩哥,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你……你干吗呢?现在方不方便?”摩哥支支吾吾地,李成升光听就知道他在电话那头肯定正抓耳挠腮。

    这通电话的目的是什么他也知道,所以干脆说道:“我晚上就能到了。”

    “啊,啊好,”摩哥又开始沉默,最后叹了口气说,“我晚上去你家找你。”

    “嗯,”车缓缓动了起来,李成升看着外面开始倒退的树木和建筑说道,“晚上让我好好看看,你现在穿得有多非主流。”

    “行,”摩哥说,“村里潮流代表不是盖的。”

    电话挂断后,李成升才慢慢缓过劲来。

    爸妈死了。

    所以他那些不被看好的想法和梦想失去了阻拦,他不用再听那些打击人的话,也不必费尽口舌去解释什么。

    所以,他成了没有爸妈的孩子。

    回去的路程很长,他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想了很多很多事。

    那些难听的话现在在他耳里也成了某种善意,成了望子成龙的美好希望。他想到父母在教育他时的眼神,甚至连每一个皱眉和指尖的颤抖都被他记在了心里。

    他又想到隔壁小孩儿听见他弹吉他时的高兴劲,那种眼里都装着憧憬的模样——村里唯一一个和他一样热爱吉他的,可能就只有那个陈向喧了。

    但那也就是个小孩儿,一个都没读小学的小屁孩儿,可能也就是对吉他有些短暂的兴趣,根本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李成升想到这里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但他现在就是不愿意去想有关于父母后事的事情。

    这一路上他连水都没喝一口,刘胖电话倒是接到好几个。

    刘胖的唠叨让他感到真实,至少不是那种晕乎乎的晕车感,他其实不晕车的,但今天这腿都有些发软。

    人始终都有种浮在江面的感觉。

    下车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接爸妈,他当时看都不敢看,大概心里还是抱着什么莫名的希望。

    李成升坐在车上和两具棺材一起摇摇晃晃地朝村里驶去,仿佛只有一具□□坐在这里,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漂浮的状态。

    车灯照亮的范围开始变得越来越熟悉,李成升直了直身子向后靠去。

    迷茫无助。

    明天该怎么办呢,他不知道。

    甚至连等会儿下车该怎么办,他都想不出来。

    陈向喧的出现让他找回了一大半真实感,这小孩儿上次抱还不是这个重量,这次明显轻了些,小胳膊小腿儿的也瘦了不少。

    他就这么在怀中哭着,哭得李成升心里乱糟糟的,大概是情绪会传染,李成升本来不想哭的,此刻却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都这么大人了,能不能也这样哭一场呢?

    人活一辈子,一辈子是多长,是多少年,留下的东西又有多少重量?

    李成升只知道爸妈活着的这些年一直都在忙着,但身后事却只用了几天就解决完了。

    这几天他都过得不太好,还好有摩哥和陈向喧陪着,至少能有事让他分分神。

    那天陈向喧还在睡觉,李成升抱着那把烧火棍坐在客厅发呆,有个邻居过来还竹筐,她在门口叫了李成升一声。

    李成升抬头看去,问道:“有什么事吗?”

    “这是前段时间找你妈借的竹筐,我刚想起来,现在拿来还呢。”她说完又看向李成升怀里的那把吉他。

    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心理,放下竹筐就站在那儿开始了长辈的‘为你好’。

    “成升啊,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爹妈现在不在了,家里还有田地什么的你也要操操心,干脆就在镇上找个事做,再不行就去县城里,你得把家顾上啊,”她说着说着还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搞这些不三不四的,你爹妈知道在底下都不能放心……”

    李成升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对她说道:“是挺难听的,你别说了。”

    “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她站起来走到门口,就跟意犹未尽一样,又转过头接着说,“那么好的成绩考去了大城市,结果一事无成,还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还不如就在家里种地!”

    “我怎么样跟你没关系,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李成升指了指门口,“没事了就走吧,我这也没中饭给你吃。”

    村里时不时就会有几个这样的人过来,李成升听到最后干脆当个哑巴,朝那儿一坐,望着来的人笑。

    走的那天他才算是舒了口气——以后大概不会怎么回来了,要么就是过年的时候回来看一眼爸妈。

    可他偏偏还有些放心不下隔壁那小孩儿,也不知道这孩子以后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