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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顾延野的到来似是解了许小真此刻的困境, 但许小真对这个早就恩断义绝的老情人升不起任何感激之情,想到两人会碰面,还是在他本就麻烦不断的时候, 心里烦躁, 喉咙没由来的发干, 喘不上气, 抬手松了松领带。

    不多一会儿, 酒店厚重的大门打开,乐队重新换了首曲子,顾延野走进来, 威风的很, 宽肩窄腰长腿, 眉眼深邃, 气势压人,比二十出头时候更有具吸引力,衣香鬓影纷纷热切将他围住, 小心恭维。

    许小真不仅没上前, 还往背光的地方站了站,远处的霍青远看到他, 远远向他举了杯,跨步走过来, 问:“不想去打个招呼吗?”

    许小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对自己热情, 欠了欠身,把问题抛回去:“您不是也没去?”

    霍青远笑了:“你还真是谨慎,生怕吃亏一点。如果你去了, 我想他会很高兴,他这些年, 心里一直想着你。”

    他怪异地看霍青远一眼。

    霍青远叹息:“他要是现在遇见你,你们不会走到这种地步,人太年轻的时候总是不够成熟。”

    许小真听到这话,才开始真正审视面前这个alpha,原来和顾延野是一丘之貉,怪不得热情的邪门。

    他没有因为霍青远的话有一丝一毫触动:“错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那就是错误。”

    霍青远一噎,不再发表言论。

    纵然都听说过顾延野一改年少时的意气,变得稳重宽和,但这宽和的令所有人心惊胆战。

    他竟然挨个和会场的官员握了手,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也足够受宠若惊。

    甚至连远处刻意把自己藏成透明人的许小真都不放过。

    顾延野从进会场开始,目光就带有目的地扫视,最后才在角落里找到心心念念的人。

    许小真看着他向自己走来,众人的视线再次落到他身上,他几乎要把手里细细的高脚杯捏碎。

    躲不过去,再躲显得不知好歹,他只能带着得体的笑容迎上去。

    顾延野克制着自己的行为,使得不至于过于失态,目光近乎是贪婪地扫视着许小真,五脏六腑都被心脏扯动的巨痛,酸涩刺痛的感觉像有浓硫酸从喉咙里灌下去。

    他的小真好了很多,脸色没有和他在一起时候那样惨白,单薄透明,脆弱得像雾似的即将化开,很白净,但有血色,嘴唇也是红润的,只是眉宇有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顾延野主动向他伸出手,许小真柔软温暖的手搭在他的掌心时,顾延野心脏都为之一颤,下意识握紧,连灵魂都为之震颤。

    他越是想克制激动,面部的肌肉就越绷紧,使得表情严肃,为人所探究,他究竟是多不待见许小真。

    许小真被烫得一颤,身体发软,感觉有些不对劲,抽了抽,没抽出来,抿唇叫了一声:“元帅大人。”

    顾延野舍不得松开,希望和他的接触能长久一些。

    他从始至终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过去可以肆意亲昵的时候,他会做出那些事。

    顾延野终于缓缓松开手,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掌心。

    许小真后退两步,道声失陪,看了眼杯中的酒,快速去了洗漱室,反锁隔间。

    整场宴会他都很警惕,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也没喝过一口酒,最多放在唇边做做样子,但熟悉的燥热一点点从下腹升起,开始吞没他。

    他已经不是omega了,没有发情期,绝对是被人动了手脚。

    不是食物,不是酒水,那就是他碰过的东西。

    他的燥热在和顾延野触碰的那一瞬窜起电流,但许小真觉得他还不至于这么下作,用这种手段报复自己。

    他放开水龙头,把脸埋进去,压下去片刻燥热,脑海中一边边过自己所经历的细节,最后停留在庖珈主动走过来和他碰杯的时候。

    她那么讨厌自己,存心上前挑衅,根本无需做得这样客套,更何况她的挑衅虚弱无力,很快被他反驳后就偃旗息鼓了。

    也许她的目的跟本就不单纯。

    许小真从冰水中抬起头,抓过来酒杯,酒杯是一整块水晶切割出来的,为了保留水晶闪耀的光泽,外壁切割成一块块凹凸的菱形,他晃了晃脑袋,眯起眼睛,一点一点聚精会神打量,在杯壁边缘的缝隙里找到了少量浅粉色的末状。

    宴会上灯光昏黄,华丽的黄金雕刻和水晶石的光芒闪耀,他的眼睛不好,很难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些。

    他用手指捻了捻,放在鼻尖嗅了嗅,隐隐浮动的燥热又被勾了起来。

    如果他当着帝国所有高官和第九帝国外宾的面前丑态百出,不止他的仕途,就连他的人生都会到此为止。

    在别国官员面前损害了帝国声誉,他绝对会被秘密处死。

    庖珈即便把他当作晋升上的绊脚石,手段也过于歹毒了些。

    他把酒杯推开,转身去了卫生间,在里面待了十几分钟,发泄出来一次也没什么用,最后咬着下唇保持理智,依靠着墙壁,给沈冽发消息:“你多久到?”

    沈冽听说他会来,巴巴要了请帖也要来见他,但研究院临时会议耽误了一会儿,现在还没到。

    “马上!还有半个小时!等等我!哥哥是不是也想我了!”沈冽消息回得飞快。

    许小真深吸一口气,真是该在的时候不在。

    他不耐药,陈奕松平常搞七搞八那些东西,开始一人一半,他刚吞下就燥得不行,陈奕松要隔将近二十分钟才发挥药效,现在搞七搞八的药片,都是陈奕松自己吃一片,含在嘴里,咬下来一点喂给他。

    好在他的药效来得快且汹涌,退得也快。

    托陈奕松的福,许小真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分钟理智全失,也知道这种程度大概做一次两次就能完全解除掉。

    吸入性药剂见效慢,庖珈给他下药的时候,应该没想到他已经发作了,现在应该还在倒计时。

    他要是庖珈,即便自己现在躲回房间,都得想办法把门砸开,让他出丑,或是早早在他房间里安排人。

    许小真走后,顾延野就没了交际的心思,自己找了个空旷的露台待着,也没人敢来随便搭讪,触他的眉头。

    他口袋里振动了一下,很剧烈,是许小真发来消息的特别提示。

    顾延野痴心妄想,许小真有一天会给他发消息。

    他愣了一瞬,飞快地掏出来,许小真向他发出了联络申请,备注【在你的房间等我】

    顾延野呼吸一滞,他一激动,起身不小心带倒了酒杯,酒水洒了一身。

    小真,小真为什么会给他发这种消息?

    是要和他谈谈吗?还是需要什么帮助?

    他的大脑宕机,已经完全被兴奋冲昏,什么思考都顾不上,小真打他也好骂他也好,主动约他就说明心里有他。

    顾延野像个十七八的毛头小伙子,只想赴心上人的约,给他发了自己的房间号,快步迈出露台花厅。

    沿路有人想和他寒暄,都被他以身上洒了酒水,要更换衣物顺便休息为由挡了回去。

    电梯直升二十八楼,二十八楼只有一间套房,李法因专门为他留下的。

    顾延野在房间里的镜子面前来回焦虑地踱步,想到一会儿见许小真,心乱如麻,要说什么,要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真诚,让小真知道他真的知道错了。

    要说什么,才能挽回小真,他们重新开始。

    许小真迟迟未到,他便开始新的忧心,小真想和他说什么?陈奕松是不是对他不好?

    许小真虚软地扶着电梯里的扶手,强撑着站直身体。

    他的房间在二十三楼,电梯只能升到二十三楼,他火烧得厉害,心里更烦躁,顾延野的脑子像被驴啃了,在二十八楼连个电梯动态码都不给他发?

    他自己从二十三楼爬上去吗?

    顾延野大脑里千回百转,最后小心翼翼询问许小真到哪儿了,要不要他去接。

    许小真在电梯里转了几十圈的消息才终于发到他手机上【电梯,码】

    他心一下子又被浇得有点凉,他觉得自己兴奋过头像个蠢货,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忘了,连忙复制了信息卡副卡给他。

    顾延野站在套房的门口,过了好一会儿,走廊里传来飘忽的脚步声,他心如擂鼓,指甲掐进肉里,空气都变得粘稠焦灼,心肺缺氧,刻意的放松使得肌肉紧绷僵硬,唇抿得很紧,乍一看有些不快。

    他试图调整出些许微笑,更不伦不类了。

    想想真可笑,他已经是帝国元帅,见识无数,此刻却比第一次上战场还要激动,甚至隐隐有恐惧。

    他和自己的斗争还没结束,门锁就滴答被人从外开了,顾延野急切地上前两步,许小真站在门口,低着头,身体一歪,差点没站稳。

    顾延野连忙扶了他一把,许小真才踉跄着进来。

    “小真,喝多了吗?”他尽量放柔声音问。

    人没回应他,进来后,嗓子有些沙哑,使唤他:“关门。”

    第102章

    顾延野锁上门, 回头,看到许小真软塌塌地低着头,扔了外套, 在解衬衫的扣子, 不自觉喉结滚动:“小真, 你要做什么?”

    许小真手抖, 解了一会儿没解开, 急得满头是汗,人摇摇晃晃反而又要栽下去。

    顾延野小心翼翼扶住,看他脸颊粉红, 眼含水波, 有些妩媚, 不免有些心动, 想要亲吻他,但未经同意,不敢轻易冒犯, 连手都不敢往他身上贴, 唯恐令来之不易的破冰化为乌有:“小真,喝多了睡会儿吧, 有什么话睡醒了再说。”

    许小真踮起脚尖,喘息着勾住他的脖颈, 滚烫的脸颊缠绵地贴着他的脸:“抱我进去, 我被下药了。”

    顾延野呼吸一滞,被湿热馨香的喘息缠绕着,心绪如沸。

    心心念念的人中了药, 主动来找他帮忙纾解,用渴求的眼神看着他, 他瞬间丢盔卸甲,手掌贴上许小真的绯红的面颊。

    许小真被药刺激得理智尽失,人一贴上来,他就用脸颊撒娇似地蹭,发出满足的叹息。

    顾延野看着他撒娇,依赖自己的样子,心脏酸软,幸福的泡泡不断增生繁衍,胀得快要破裂。

    他抱着许小真,低下头温柔地接吻。

    顾延野曾经想,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对许小真很好,从这个接吻开始,他用尽所有的小心,希望许小真能感受到他的爱。

    许小真的理智被亲得理智混沌,搅合成一团芝麻糊,身体也软成一滩水,他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越搂越紧,哼唧着撒娇,说:“难受,好热。”

    顾延野大脑中理智的那根弦瞬间崩断,一边亲一边抱着人朝主卧走去,把人轻轻放在床上,解他的纽扣和腰带,搭在床尾。

    许小真嗓音带着能掐出水的委屈,一直说难受,时不时亲亲他,咬咬他的脖子,顾延野觉得人生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幸福,小真在和他撒娇,这给他一种,他们一直在一起,他还在被许小真爱着的感觉。

    他激动得眼眶发红,几乎要落泪,一边解他的衣服,一边虔诚地把吻落在他雪白的皮肤上,许小真多年来的习惯让他在此刻也下意识抱住对方毛茸茸的脑袋,提醒:“轻点,不要留下痕迹。”

    顾延野知道这种痕迹被人看见会给他带来麻烦,听话地放轻动作,却看见了他心口一颗还未消退的红痕,顿时浑身一冷,酸涩卷土重来。

    他摸了摸,正好盖在许小真心脏的位置,也盖住了长在这里的小痣,是陈奕松留下的吗?

    顾延野嫉妒得发疯,却不敢做出任何有损好感的事情,只在这个位置亲了亲,试图用自己的气息覆盖住。

    箭在弦上,他还是不甘心,捧住许小真的脸,心有忐忑并满怀期待问他:“小真,我是谁?”

    许小真眼前蒙了一层水雾,看不清,含糊说:“不重要。”

    顾延野心被冻得彻骨,像在六区最冷的时候被扔在雪地里,把他的身体都冻得僵硬。

    他做不下去了,他希望一切发生在小真清醒的时候,遂强忍着起身,用毯子把人包起来,安慰:“小真,我让人给你送药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

    许小真的耐心都要被他消耗殆尽,躺在床上被吊得不上不下,内有春.药加持,外有想找他麻烦的人,临门一脚跟他说不干了,要给他找药。

    他扶着床头坐起来,咬着指尖,明明是愤怒地看着他,面上却依旧春情盎然:“你不愿意就给我找个人……你的司机,谁都行,别泄密……”

    “小真,”顾延野感受到了一阵痛苦,又痛又冷,让他不知道怎么办,他只好捂住许小真的嘴,“小真别说糊涂话,我做。”

    他不愿意把小真推给别人,与其小真随便选一个人,那个人不如是他,他重新倾身回去,剥开了那层毯子,抱住对方。

    许小真像融化的黄油,像甜腻的热牛奶,像咬开就会爆出酸甜汁水的葡萄,像春日花圃中盛开的桃花,还像褪去青涩的豆蔻,风情艳盛。

    扬起雪白的脖颈,泪水滑落的时候,吐出的颤音,让人心痒痒,也让人浑身热血沸腾。

    顾延野又清晰地知道,他的小真的风情,也并非和他在一起而获得。

    他一半痛苦一半甜蜜,在许小真抱住他,错叫别人名字的时候,终于红着眼眶,埋首在他脖颈,带着压抑和克制地说:“小真,我是顾延野。”

    许小真却没有回应他。

    意识回笼后,人躺在床上平复,顾延野过来亲昵地亲吻他鬓角,手臂环着他单薄纤细的身体,很热,许小真没有推拒。

    顾延野就这样静静把人抱在怀里的时候,什么心碎和痛苦都渐渐淡去了,小真能在这种时候找上他,说明心里还有他的影子,至少在小真心里,他是第一选择,是可信的。

    他什么都不想,就想这样一直下去,他紧紧把手和许小真的手交扣:“小真,我们重新开始吧,这次我不会再做令你讨厌的事了,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要的我都给你,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好好照顾你。你和他分开好不好?

    舍不得孩子就带回来,我视如己出。还想要孩子我就想办法给你生,你有儿子的话,我给你生个女儿,你有女儿的话,我给你生个儿子。我问过了……”

    确实改了,以前眼睛长到天上,一句对不起都懒得说的alpha,还要给他生孩子,为了挽留他,连alpha的尊严都全然不顾。

    许小真掐算着时间差不多,不想听他絮絮叨叨说这些没有用的,爬起来穿衣服。

    顾延野失落起身,跪坐在床上,给他系衣服的扣子,问:“还要去哪儿?”

    许小真没避开他没说什么,把腰带扣上,低头瞥见顾延野那张压迫感十足的脸,还有流畅健硕的脊背,当年傲慢的要命的顾延野,此刻恭恭顺顺的伺候他,他眯了眯眼,忽然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有了个出口。

    他抬起胳膊,纤细白皙的手抚上顾延野的脸颊,摸了摸,俯身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一触即分。

    直起身的时候,圆圆的眼瞳中带了几分笑意。

    下位者的长相,上位者的姿态,反差到极致,带着极致的性感。

    顾延野心尖一颤,不敢惊动。

    “顾延野,你真是我所有睡过的男人里,技术最烂的,甚至这么多年过去,一点长进都没有。”

    许小真从薄薄的钱夹里掏出四张纸币,略一思索,折回去两张,剩下两张扔在顾延野身上:“走了,下次不一定会找你。”

    顾延野捡起床上散落的两张钞票,茫然地看着他的身影远离开。

    他的一次,就值二百,连会所里最低等的鸭子都不如,这是极大的羞辱。

    但顾延野从中嗅到了一丝希望。

    “下次不一定找你。”的意思,就是下次,小真还有可能找他。

    顾延野把两张钞票小心收起来。

    许小真从顾延野房间的备用药品柜里拆了罐信息素溶解剂,把全身喷了一遍,他在这件事上栽的跟头不少。

    下去的时候,下面果然在庖珈的张罗下,对他的去处存疑。

    明摆着庖珈给他下了套,有想看热闹的,有看不惯beta的,一群人心怀恶意地上了二十三楼,站在许小真的房间外,听着里面传来男人的呻吟,还有身体撞击在墙面上的声音,都露出了鄙夷。

    “beta就是上不得台面,又没有发情期,在这种场合就饥渴难耐了。”

    “把人打开,让大家都看看这个淫.荡的beta。”

    “好歹是个官员,怎么随便见到个男人就迫不及待往房间里带。”

    帝国官员的生活靡乱奢侈,不说在宴会上自己的房间里做这种事,即便是换个地方,大家也都一笑了之,不是什么稀奇事。

    alpha帮着alpha,omega帮着omega,可许小真是个beta,即便他的能力不输在场任何人,他的情.欲就理所当然被当成笑话,仕途也理所当然被这场玩笑毁灭。

    酒店经理取来了备用钥匙,大门打开的时候,一群人挂在脸上或得意,或恶意的丑陋表情就僵硬在原地。

    丑陋的男人被一脚踹了出来,鼻青脸肿,后面是沈冽那张漂亮精致,充满怒气的脸蛋:“你们他妈的都看什么?看热闹看笑话吗?”

    漂亮的人发脾气是理应被包容的,何况是沈冽这种顶级美貌又顶级等级的alpha。

    他的发丝有些凌乱,又增添了几分破碎美感。

    大家纷纷询问他发生了什么,安慰他。

    “我刚到,准备先进房间换身衣服,没想到一进门就被这个恶心的男人抱住了!我当是谁看我不顺眼要刻意让我恶心,看见你们才知道,原来是有人想让我名声扫地啊!这件事我必须要个公道!”科研院不隶属于任何部门,里面的人都恃才傲物,脾气大得很,沈冽又才刚刚任议员,他就是骂得再狠,在场也没人找他不痛快。

    “可是我分明记得这里是许官员的房间,沈议员,是不是你走错房间,破坏了许官员的好事?许监察官呢?”庖珈张口就试图把责任往许小真身上推。

    “有人叫我?我刚和霍署长在聊天,听到这里似乎发生了意外,才赶忙过来,大家怎么都站在这里?”

    许小真面露疑惑,似全然不知情,和霍青远走过来。

    庖珈看他完全没有中药的迹象,一阵错愕。

    沈冽捂着心口,走过去:“哥,吓死我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体弱多病,本来想和你一起住,结果进门就遇到这种事,我的心脏好痛。”

    其余人默了默,刚才他踹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娇弱。

    “许监察官和沈议员关系很亲密?”

    沈冽不敢说别的,按照许小真的叮嘱解释:“当然,我和许监察可是同校校友,他在学校时候很照顾我。”

    庖珈额头起了一层细汗许小真怎么着都没事,沈议员受到了惊吓,这件事恐怕没法善了,千万不能查到她头上,其余人用不善的眼光看着她,觉得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怎么了?人都不在宴会厅。在这儿待着。”顾延野换了身衣服,出现在二十三层,众人听到他的声音,纷纷为他让路。

    这原就是件小事,惊动了他,李法因得不偿失,连忙含糊过去:“出了点小插曲,马上就能解决,元帅大人和宾客们请回吧。”

    庖珈看到顾延野,似是看到救星,传闻里元帅就和许小真有龃龉,今天握手时候更是厌烦至极,要是有他一锤定音,许小真想翻身都难。

    她确信自己的药不会失灵,许小真和霍青远在一起,霍青远又那么护着他,两个人绝对不简单,猝不及防大声道:“许监察荒淫无度,把酒店的工作人员约到自己房间不算,还勾引霍署长这种有妇之夫,说是聊天,实际上,呵呵,帝国怎么会有这种品行败坏的官员……”

    霍青远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和桃色新闻沾上边,脸色冷了:“您是说,我这种为了爱人都能脱离家族的人,会在外面偷腥?”

    沈冽漂亮的桃花眼一斜,上下扫过她:“都说要调查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难不成人是你安排的,你嫉妒我?”

    他刻意把矛盾往自己身上引,在这些人眼里,他们就算开淫p都不是大事,到他哥这儿天都塌了,就是瞧不起beta。

    顾延野的脸色难看至极,看向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许小真。

    小真什么都没做,他那么好,偏偏要受这种诬陷和伤害,一群人得意的嘴脸简直令人作呕。

    庖珈眼睁睁看着顾延野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眸光幽深,冷凝的目光化作利刃,把她刺得体无完肤:“我和霍署长叙旧的时候,刚好遇到了许监察,你的意思是,他勾引了我们两个?简直是信口开河!

    沈议员身体一向虚弱,和其他alpha不同,他才刚刚上任议员,就遇到了这种事情,难保不是有人对帝国不满,对研究院不满,对议会选举换届不满,这件事,必须彻查到底!”

    原本是想看笑话的,此刻众人头上都冒了一身冷汗,这罪名可大可小,好在在场没有第九帝国的官员,不至于内讧外传。

    相关人员被顾延野的亲卫带下去审问,庖珈霎时脸色惨白。

    人纷纷散了,顾延野在许小真身侧站定,心疼地看着他落寞倔强的身影,轻声说:“没事了,别怕。”

    第103章

    一段小插曲后, 宴会依旧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

    不管这件事根本的原因是什么,结果是什么,庖珈落到顾延野手中, 她的罪名只能是蓄意谋害帝国官员未遂, 被革除一切职位, 有期徒刑四年后驱逐出境。

    大家心里都清楚, 庖珈做的事, 根本够不上这么严重的罪名。

    这个被谋害的官员,到底是许小真,还是沈冽, 就有待商榷了。

    沈冽闹得厉害, 顾延野到底是为他这位重要的新议员出气, 还是为许小真出气, 也是一个悬念。

    沈冽摆明了是要跟许小真那个低等beta站在一起的,有人好心劝他,反被他骂出来, 想生气, 看他那张瞧不起人都活色生香的脸,又莫名气不出来, 觉得他就是被许小真这个下贱的beta迷惑了,痛心惋惜, 恨不得救他于水火。

    李法因心有戚戚, 这次宴会上的事情,保不齐传到总执行官那又是对他们一通好骂,他草草在会场主持完局面, 寒暄周旋后,才和几个关系尚可的官员谈论此事。

    “元帅大人不会看不出, 这件事是针对那个beta的,他这样雷霆手段,难道是余情未了?”

    “怎么可能?你的脑子里怎么总把情爱看得这么重?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何况他怎么会袒护一个beta?还是一个传说是他父亲情人的beta。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个alpha,做出这种事,是会被帝国政治群体集体唾弃的?就算他只手遮天,也免不了要守望相助。”

    “当年许小真抛弃他,投入顾川元帅怀中,难保出于男人的好胜心,想要扳回一局。不过我更倾向为政治目的。顾家人脉一向只在军方,曾经一度想拉拢议会要员,甚至与陈会长联姻,这是个极好的拉拢沈议员的机会。加上这件事确实有点下作了,还有第九帝国的官员在呢,竟然互相内斗起来,大概也是杀鸡儆猴,借此敲打。”

    “哼,一个beta罢了……”李法因不屑一顾,就是弄死了又能怎么样?

    不过提起沈冽,他们又啧啧叹息,惋惜他不是个omega,否则他们愿意推选他为王储妃,未来的帝国王后,代表第三帝国的颜面,对外社交,可惜这一任王储是个alpha。

    “如果沈议员是个omega,我想元帅大人一定会求娶他的,他们的年龄没有相差多少吧?这么美丽的omega,还是议员,刚好满足顾家的联姻需要。”

    他们一想,还真觉得两人登对。

    “你什么意思?这间房我哥不能住了他难道就不能和我住一间吗?这么多年你还是贼心不死!想当小三是不是?顾延野,你真是自甘下贱!我哥可是有家室的人!何况当年你怎么对我哥的,我心里还记着账呢。”沈冽压抑着怒火,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无理取闹,质问顾延野。

    这几年见他哥的次数扒拉两个手指都能数过来,就这么几天,还有人跟他抢?

    他想装得贴心大度,善解人意,但陈奕松就算了,他顾延野凭什么?

    顾延野死死咬紧牙关,才没把脏话吐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恨不得沈冽去死。

    他尽量心平气和,跳过沈冽,和坐在床上修改工作报告的许小真解释:“我那边房间多,你可以单独一间,住起来也舒服些,沈冽如果不放心你,也可以上去住,有我在,更安全一些。”

    三言两语,弄得好像他不讲道理一样。

    沈冽感觉自己落了下风,让许小真评评理,问他到底想跟自己在一起还是和顾延野在一起。

    “你哥在工作,你别闹他。吃晚饭没有?来得这么匆忙,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上来,你哥也饿着呢。”顾延野觉得沈冽这些年有点长进,但长进不多。

    许小真把报告写完了,才合上笔记本,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扫视了一会儿,最后落在顾延野身上。

    确实长进了,至少看样子和陈奕松起纠纷的时候,不会像沈冽一样,还要找他评理,让他烦心。

    但沈冽太久没见,要是今晚再听从顾延野的建议,沈冽肯定要吃醋,闹个没完。

    他抬抬下巴,示意顾延野:“没关系,我们两个挤一挤就好,不用麻烦你了,叫餐我们自己也会叫,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以后人前装作不熟就行。”

    乍一听是在赶自己,顾延野有些失落,但又听他说人前装作不认识,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人前装作不熟的意思是小真愿意人后和他产生交集。

    沈冽得到了今晚和哥哥一起睡的权力,顾延野得到许小真的态度软化,两个人都很高兴。

    许小真的房间发生过那种事,也不好再住,酒店给他安排了新的房间。

    半夜沈冽自己上门,许小真在工作,他抱着许小真的腰,把头轻轻埋在他心口的位置,就觉得很幸福了。

    他很有眼力见,许小真工作的时候,他当个漂亮的不会动的娃娃,许小真不忙了,他才有一搭没一搭问话。

    陈奕松中途打来几通电话,发了不少的消息,问许小真的情况,他也懂事地不出声,当作自己不在。

    陈奕松心里门清,这么好的机会,沈冽不会放弃黏着他哥的机会,顾延野多半也在,许小真房间里太安静才显得有鬼。

    但就这种情况而言,有沈冽在真是好极了,至少他能当个搅屎棍,在许小真和顾延野中间掺和。

    陈奕松嚼着口香糖,好像把仇人的骨头血肉嚼在嘴里那样用力,心脏苦涩发酸,他刻意忽略这种感觉,因为它像熟透了的核桃皮,只要轻轻触碰,就会流出黑色的汁液,沾得满身,怎么也洗不掉,叫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狼狈。

    但只要不触碰,它即便成熟到青色的表皮都发黑,掉落下来也是一整块。

    他语气轻松地问:“真没背着我和别人在一起?”

    许小真瞥他一眼:“明知故问。”当然是和别人在一起。

    陈奕松的背景似乎不在家里,而在车上,车玻璃在昏暗的光线下水晶剔透,折射着光,外面有一闪而过的高耸建筑,正亮着灯。

    “这么晚了不在家,去哪儿?”许小真问。

    “你不在家,好无聊,出门去找点乐子。”他舌尖在下齿边缘轻扫了一圈,吐出的字眼也暧昧含糊,但凡许小真心里有一点他,都会因为这句话有瞬间的不自在。

    但陈奕松一直盯着他的脸,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许小真只是叮嘱他:“注意安全。”

    好吧,当许小真是在关心他好了。

    陈奕松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他无奈地笑了笑。

    沈冽还在房间,陈奕松不痛快了,也绝不会让对方好过。

    他往头枕上一靠,眼睛一挑,懒洋洋掐着嗓子开口:“老公,你弟弟我觉得他挺可爱的,给他实验室捐了点钱,也当是感谢我不在的时候,他勤勤恳恳,不求回报地照顾你的报酬。”

    许小真觉出一股陈宝珠找上门来敲打他时候的味道,宽容大度的正室,不安分的小三。

    目光一转,看见在墙角站着给他削苹果的沈冽眼眶都红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陈奕松能降万物。

    陈奕松玩够了,逼着许小真说了一句也想他,才挂断通话。

    许小真今晚好说话的很,他有心哄哄陈奕松,毕竟依照对方的聪明,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原本淡离他们生活多年的顾延野死而复生了。

    他电话挂断,沈冽已经调整好情绪,只是眼眶还是红红的,我见犹怜,把苹果切成一块块体贴喂到他嘴里。

    沈冽去洗澡回来,穿着一身漂亮的睡衣,香喷喷往许小真身边一躺,即便他怎么勾引,许小真依旧无动于衷,甚至抱住他,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我累了,快睡吧。”然后帮他盖上毯子。

    沈冽觉得不对劲,腻歪了好一会儿,他哥也没硬起来,脸都黑了,想到顾延野今天那股子春风得意劲儿,才觉得坏菜,把聊天记录翻了个遍,停留在许小真问他在哪儿的那段对话上。

    他哥一般不会这么关注他的行踪。

    “哥~”他千回百转,软声叫了句躺在床上装死的许小真。

    许小真受不了了,说:“我被下药了,在给你发消息的时候,你不在。”

    他预料到接下来会是怎么个场景,用枕头把耳朵蒙住。

    沈冽呆愣了两秒,忽然哭着跑进了浴室,许小真捂着耳朵都能听见他饱含后悔的哭泣。

    没多一会儿,人衣衫整齐地出来,出门去了。

    许小真猜他是去找顾延野打架了,顾延野应该有分寸,便不再管他们这些事,埋头睡过去,半夜沈冽吸着凉气,摸上床,把他抱住。

    清晨,一众参会宾客前后离开酒店,李法因他们心里遗憾的一对金童alpha也僵硬地走出门,脸上完好无损,身上碰哪儿哪儿疼。

    许小真坐着自己的车赶往机场,车子在荒无人烟的郊区着火的时候,顾延野“恰好赶到”。

    其实他的车上陈奕松让人加装了二百多片气凝胶,除非刻意,否则根本着不起来。

    第104章

    沈冽横过身去, 抬腿狠踹了一脚许小真那边的车门,车门咣当一声,摇摇欲坠, 他刚抬腿要再补一脚, 许小真把他拦下了。

    沈冽惊愕地看过去, 看见他哥在逐渐升腾的火苗中平静的脸, 还有车窗外渐渐靠近的顾延野的身影。

    咣当几声巨响, 顾延野拿着灭火器从外面砸开车窗,钻进来,拉着许小真, 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

    沈冽愣了愣, 才跟上。

    火势不算大, 车上的人都没有受伤。

    顾延野没得到许小真的允许, 没有合适的时机,不敢轻易在他眼前露面,就连这次知道人要走了, 也只敢在后面跟着送别。

    他心惊肉跳地把许小真翻来覆去都检查了个遍, 发现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抬手轻轻擦掉他脸上的烟灰。

    “好了好了, 别怕。”

    许小真太平静,他以为人是被吓到了, 便克制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这是一惯用来安抚被惊吓到的孩子的手段,据说摸摸头,飞掉的魂魄就会重新聚拢回来。

    柳问被烟呛得剧烈干咳, 红了脸,好久才顾上道谢。

    他看见顾延野的脸, 有一瞬间呆愣,毕竟大屏幕和真人有区别,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传闻中的正主,只连忙识趣地补充:“多谢您了,感谢您的关心,不过我们监察长应该没有被吓到,毕竟连爆炸和绑架,对我们检察长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顾延野知道许小真这些年在外面的风霜雨雪少不了,但真正看到他身处危险,听说他经历过无数次比这还要凶险的场面,早就习以为常,心脏都发痛。

    如果是以前,他会愤怒地勒令许小真回家,远离危险,但现在,他只能心有戚戚地小心询问:“小真,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吗?”

    如果能帮他走得更顺利些,他什么都愿意做。

    沈冽再傻也懂了,这是他哥主动给顾延野的机会,他压着酸劲儿不吭声,当透明人,以免坏了他哥的好事,招呼柳问去拿灭火器给着了的车灭火。

    许小真倚着他的车门:“你是alpha,帮我就是和beta站在一起,要背叛你的阶级,你才刚上任,根基不稳,这对你不利,没必要,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偶尔见个面说两句话就行了,我这儿你也看见了,有陈奕松,还有沈冽,用不着多一个你。”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露出制服衬衫包裹着的一截雪白脖颈,清秀白净的脸上沾了点儿灰,倔强得可怜,微凉的夜风吹动了他柔软的栗色发丝,睫毛低垂,眸光似水,像钻石闪烁着脆弱而美丽的光芒。

    顾延野一看,一听,灵魂都放空了,想把自己的心都挖出来给他,明明听出来这些话里八百个陷阱,硬生生还是往里跳,还生怕跳晚了。

    急忙握住他的手:“小真,我不想和你桥归桥路归路。我愿意背叛我的阶级,和你站在一起,陈奕松他们是有用,但你应该多我一个,小真,我只想弥补你,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钩子一下鱼就咬钩,顾延野也没他想的那么厉害,许小真不着痕迹勾了勾嘴角。

    顾延野说要竭尽全力帮他,他说要顾延野背叛他的阶级和他站在一起,顾延野真疯了,得不到的东西就那么大诱惑力吗?

    顾延野和陈奕松、沈冽都不一样,那两个人是后天生的alpha,当过beta,立场混沌,对于割让alpha利益的事情天然没有强烈的抵抗,但顾延野不一样,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祖父,从出生开始,就享受着身为alpha的优越,他的生活,事业,早就和这个群体紧密相关。

    一但背叛自己的阶级,除了被权贵不容,成为整个上流社会的敌人,他自己本身也会产生人生归属感的迷茫。

    顾延野看到许小真笑,眼眶一红,唯恐来之不易的机会错失,他已经在痛苦中沉浮了六年,急切重复:“我愿意背叛我的阶级,和你站在一起。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不是人,我畜生,我让你遭受了无数的痛苦,不止是我,还有这个国家,都是元凶。”

    他握着许小真的掌心微微出汗,带着轻微的颤抖,甚至和许小真的眼睛对视,都要鼓起勇气。

    “我愿意竭尽我的所能,完成你的理想。”

    许小真抽出手,笑容明媚,抬了抬下巴:“上车吧,送我们去机场。”

    他不需要顾延野摆明了立场和他在一起,顾延野在暗处远比他在明处有用的多。

    他会走得越来越远,到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那些人会想尽办法对付他,对付他身后的人。

    许小真降落之后,就收到了来自王室统一向各层官员集体发送的工作书。

    勒令帝国官员严以律己,以身作则,团结一心,禁制内部斗争,为帝国繁荣而奋斗,王室监察团将以此作为本年监督工作的重点。

    王室在帝国的权力早已衰微,空有名号,但在公共场合下,任何官员都要对王室保持尊重,王室监察团应该是王庭所保留的最后权力,对帝国各级官员的监督检查权,现任监察团的总检察长是王储易徽。

    紧跟着的是总执行长办公室发出的文件,其中包括对庖珈的处罚,以及对其余官员的警告。

    柳问将新的消息传递给他:“被关押在十八区军区监狱的犯人在押送途中越狱了,两个小时之前,十八区军方发布通缉令,严设关卡,防止恐怖分子逃出十八区,危害公民安全。”

    ——啪,啪,啪

    许小真微笑抚掌,不由赞叹顾延野的工作效率,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完成这么多的事。

    现在他的靠山是谁?

    易徽还是总执行长?让他们猜去吧。

    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没明确说过自己的靠山是顾川。

    许小真先回了趟总监察署,整理这些天自己的工作报告,准备接手十八区被氡气污染的地的暴乱。

    然后才回的家。

    许留今天放假,在射击场,旁边放着果汁和零食,佣人和教练在旁边陪护。

    许小真站在一层玻璃之外的露台上看她,她并没有发现,放下枪后,佣人围上来,把果汁习惯递到她嘴边,笑着夸赞:“大小姐好棒!”

    “大小姐比上次更有进步了!”

    许留看着靶心却不满意,冷着脸推洒了果汁,让他们都出去。

    许小真手臂搭在栏杆上,叹了口气,其实问题不止出在外面,家里也是这样,许留无论做什么,所有人的佣人都会变着法儿地说大小姐好棒,他的指尖在玻璃上敲了敲,许留被吸引,抬起头,看到他的时候耷拉着的小脸瞬间变得明媚,抛下东西就跑上来。

    ——噔噔蹬

    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许小真怀里,说:“爸爸我好想你,你都半个月没回家了!你好忙啊!”

    许小真把她抱起来,说:“爸爸也想你了,但是你能不能告诉爸爸你刚才在做什么?”

    许留有些心虚,不吭声了,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太烦了,你和妈妈不在家,他们都像苍蝇一样黏着我,各种叽叽喳喳说话,好讨厌。”

    许小真拍拍她的脑袋,眼神悠远,没有回应,许留忐忑极了,脸上也写满了不安。

    许久之后,许小真才开口,没有回应她之前的话,而是问:“小留,你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理想吗?”

    许留想都没想,立刻举手道:“我想成为爸爸这样的人,做一个官员,好厉害啊,经常能在电视上看到爸爸!”

    许小真不禁地将她抱得更紧了:“那我们做个任务好不好?”

    许留不禁好奇,问:“什么任务啊?”

    陈奕松一向不管许小真怎么教育孩子,总归孩子是许小真的,就是折腾出花儿来,他都没一点心疼,听到许小真的计划,他略微愣了片刻,也没反对,就掐着他的下巴,仔细看他的表情:“许小真,你对你亲闺女也这么狠啊,真不心疼?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非得送她去吃苦。”

    许小真挣开他的手,孩子是他亲生的,他当年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当然心疼,但现在的环境并不适合许留生长。

    许留反倒没有一点要吃苦的沮丧,很快兴致勃勃来敲他们的门,兴奋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发?”

    陈奕松啧了一声,贱皮子嘛这不是,跟她爸一个德行,好日子过不了,就想去吃糠咽菜。

    俩人都说定了,他得负责执行,从手下里调动人手,护送许留到十八区。

    人被送到一所教会孤儿院后,办理了入住手续,安排了新的学校,许留从一个alpha千金大小姐,变成孤儿院里的一个父母双亡的beta孤儿,陈奕松给她起了新名,叫陈小宝。

    这次的任务为期半年,就是让这所孤儿院的孩子吃上饱饭。

    许留怀着救世主的心态迈进大门,在看见里面的泥泞的地面,破旧环境时候,还有面黄肌瘦的孩子的时候,萌生的一刻退意,转而变成万丈豪情。

    她拍拍自己手腕上的表,告诉爸爸一定会完成任务。

    第105章

    许小真去十八区了, 孩子也不在,陈奕松又回到了十八九时候的单身生活,他本该觉得清净, 但委实清净得有些吓人了, 呼吸都跟有回音似的, 说闹鬼都有人信。

    他在会客厅和茶室逛了一圈儿, 觉得有些冷, 窗外玫瑰园的鸟在叽叽喳喳叫,活蹦乱跳得像狗头上的跳蚤,一见就令人生厌。

    平日里家中也只有他和许留, 少一个人怎么会空这么多?

    怪不得都说要生个小孩, 生个小孩热闹, 许留一走, 家里和少了八百只鸭子没有区别。

    他回到床上给许小真发消息,问他在做什么,许小真没有回复他。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陈奕松都已经习惯了, 把发给许小真的消息复制粘贴给许留。

    许留很给面子,没一会儿用手表回复他:【在洗衣服, 手好酸哦妈妈。】

    配上一张搓衣板和冒着泡沫的衣服一起泡在盆里的照片。

    陈奕松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像不得已养了只特别讨厌的猫, 结果猫出去流浪吃苦, 他还见不得。

    甭说手洗衣服了,许留长到这么大,连家里洗衣房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要不是许小真要求,她连内衣都有人给她搓出来。

    陈奕松给许小真发了照片和消息:【你闺女在洗衣服。】

    许小真这次回他了, 不过只有一个标点符号【。】

    陈奕松【你闺女在洗衣服,你一点儿都不心疼?】

    许小真【你要闲得慌你也去洗。】

    陈奕松:……

    他就多余说这些话。

    许小真重新把手机放进口袋,对镜整理了西装制服,从舱内走出去。

    直升机在准备降落,地面一丛从的树木枯草和排排等候他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

    如果不是谁都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也不会轮到许小真跨区跨部门处理这件事。

    一惯有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坏事,传来传去就传到他手上了。

    他当年在十八区实习的时候,第一次负责的就是关于矿坑塌陷回填的项目,再一次回到十八区,还是因为这片矿坑。

    十八区执行官还是当年那个,曾经面对他颐指气使的人现在在专机下专门迎接他,即便许小真看不见,八颗牙齿也完全露出来了。

    轰隆隆——

    天气阴沉,直升机螺旋桨噪音轰鸣,卷起的飓风铺天盖地,几乎要将空气中最后的养分都挤压殆尽。

    等候在下方的官员和教会成员扶住帽子,前仰后合,尽量保护自己的假发片,好不让它们失去尊严地被掀飞。

    飞机降落,停稳,漫天飞扬的黄沙渐渐平息,舱门“咚”一声开启,登机梯降下,他们下意识齐齐仰起头望向舱门。

    散去的黄色烟尘中,那位被指定的特派员笔挺地立在舱门处。

    挺括有型的黑色西装包裹着他纤细高挑的身体,帝国勋章在他胸前熠熠生辉,面容冷漠清俊,梳理整齐的发丝在余风中纹丝不动,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以及冷冷睥睨着他们的眉眼。

    舱后是一队荷枪实弹的皇家护卫队,护卫队的雄狮臂章清晰可见。

    一众人像卡顿的老电影,静默片刻,统一而整齐地整理好仪表,注视着对方踩着登机梯一步步走下来。

    “许监察”“许特派员”

    他们急切拥上去,又利落地分出一条通道,簇拥着许小真可以畅通无阻地走出这里。

    “许监察,舟车劳顿,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温泉酒店,不如先解解乏,再……”

    “回填区的情况,现在立刻报告给我,要事无巨细。”许小真扬起手,打断他的谄媚。

    十八区执行官宋钦的笑容立马僵硬起来,对上许小真审视的眼神,像被活生生剥了一层皮。

    “回填区一共现存九十八户,原有四百零三人,病情恶化去世五十八人,暴乱被捕二十七人,其中十人当场击毙,十人病情恶化去世,余下七人移送过程中逃跑,现回填区剩余人口三百一十八人。”

    “暴民们很团聚,他们以氡气辐射的医院为中心建立起了暴乱根据地,政府教会轮流试图劝说,都无法靠近,他们早就疯了,导致不少警署工作人员受伤,现在整个十八区人心惶惶,居民都担心他们的行为会导致整个十八区遭受氡气污染,现在十八区百分之八十的工厂都因为他们而罢工。”

    “我们应当想个法子解决,不能再让这些暴民继续下去了。周围居民已经疏散完毕,定向导弹随时准备发射,您是这次活动总执行长官,享有最高决定权,只要您的一声令下……”

    许小真冷笑,意味不明,几个喋喋不休的人瞬间噤声。

    “医疗署呢?”许小真质问。

    医疗署署长立刻站出来,额头冷汗直往外冒:“氡气泄露后,院方隐瞒不报。回填区百分之九十九居民为了抵抗新出台的医疗法断缴医疗税,医疗署在得知情况的时候早已无法控制,暴民强行闯入医疗署,导致无数医疗署官员受伤,许监察——啊——”

    砰——

    子弹贯炸开医疗署署长的头颅,他话还没说完,只来得及一声惊呼,就带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直挺挺倒了下去,鲜血混合着脑浆,在粗糙的砂砾地面流淌,反射出枪支银灰色的光芒。

    周围的官员和教会成员不可避免被溅了一身脑花,看着眼前一幕呆若木鸡,脸色铁青,转紫,再转黑,良久才不敢置信地看向出枪的许小真。

    “许监察”“许监察……你……”

    许小真身后的皇家卫队不着痕迹用身体将他和一众官员隔开。

    许小真依旧神态冷淡,一边走,一边掌心微松,食指一勾,枪支转了几圈,刚刚射出过子弹,还微微发烫的枪口就轻松握在了掌心。

    “医疗署一未尽到对辖区医院的监查职责,二未及时救治灾区群众,三,面对本次事件最高执行长官依旧隐瞒事实,避重就轻,依照帝国特别宪法条例第三条,在我负责十八区动乱期间,有权将其当场击毙。”

    场面鸦雀无声,一种无声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压得人喘不上气。

    “现在,你们还有一次机会,向我重新复述。”许小真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

    宋钦额头吧嗒吧嗒砸下来汗珠,掉在砂砾上,滋啦一声被太阳蒸发,化作一股热气。

    他结结巴巴张口:“因,因政府和医疗署不,不作为,错过,错过了最佳解决问题的时,时间。回填区多老弱妇孺,加重的医疗税导他们无力承担,无法享受医疗保障,回填区的青壮年,闯进医疗署,要,要求医疗署对本次所有受灾群众履行义务,被暴力管控,击毙数人,试图以此威慑回填区暴民。

    但不料因此引发了更强烈的抵抗,他们以医院为中心建立了反叛组织,他们并未直接和警署起冲突,僵持半月有余。

    医院泄露的氡气已经不会继续扩散,十八区各界公民是因为,因为对政府和,和医疗署的不作为进行抗议,半月内已经抓捕二百余人,定向导弹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发射,后果,我们无力承担……”

    许小真笑容像带了冰碴,直直地顶着执行官,枪管抵在他下巴上:“现在立刻撤除定向导弹,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擅自行动。”

    执行官被尚且温热的枪口刺激得浑身一颤,下意识举起双手,身后跟随的一众官员也齐齐点头,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脑浆迸裂的尸体。

    许小真收回了枪,司机拉开车门,他利落地登上政府准备的黑色mpv。

    十八区现在就是个烂摊子,帝国对于这里的公民来说,毫无公信力可言,几乎是谁来,都得不到他们的信任,尤其这件事的中心在于回填区,这里在六年前就曾经遭受过巨大的伤痛,当时政府的行为已经将他们的心伤透了。

    这次如果不是医疗署被砸毁,事情闹得举国皆知,十八区暴乱,那处理方法应该和当年差不多——无声无息处理掉这些人,再找个替罪羊。

    许小真一直想,他的行为,动作,能不能温和一些,再温和一些,循序渐进地改变这一切,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都好,他希望永远不要有流血和牺牲。

    他站在上面,看下面的人,乌泱泱一片,像一碗相差无几的豆子,可走到下面看,每一颗豆子都有自己的悲欢喜乐,趟过不同的人生河流,他们的生命只有一次,碾碎了,流血了,再无法拼凑回来。

    许小真从来没想过用生命踩出一条路。

    但血已经流了,尸体和骸骨已经摆在地上了,就不能白白死去了,必得闹大了,闹到帝国的心肺上,才知道痛。

    他们不愿意放下身段,不愿意让步,那就逼他们让。

    许小真侧头,透过昏暗的玻璃窗看向街道,比他走的那年繁华整齐,但因为罢工而显得格外寂寥,霓虹灯仍在无知无觉地闪烁着。

    他的指尖无意识在大腿上轻点:“整理物资,我亲自去回填区。”

    执行官被他一句话激得汗毛倒立:“您不要开玩笑,现在进回填区,被他们撕碎了都是轻的,他们恨死了帝国,恨不得把所有的官员都拆开剥皮吃肉。”

    他再扭过头,看到许小真明亮的眼睛,在玻璃和霓虹的光影中闪着光,清秀的面庞半隐半现在碌碌高楼交错的阴影中,不是商量,而是决定。

    执行官噤声,他心里敲鼓,敛眸,忽然觉得这样很不错,如果许小真成了,那最好,如果他不成,真死在暴乱里,那预备好的火药就有理由投射了。

    这些贱民,净会给人添乱,死了倒利索!

    “要带警卫吗?”

    许小真摇头:“不。”

    他人是下午到的,在几个部门辗转,了解了情况后,把柳问和几个得力的助手,还有护卫队留下,几辆车载着他,电台工作人员,以及医疗队、物资前往回填区。

    回填区的居民草木皆兵,他们深谙帝国政府是何等的薄情寡恩,病痛的折磨和被抛弃的恐惧、愤怒,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们,在看到几队车辆逐渐靠近,就已经打起了警惕。

    他们没有现代武器,就仿造过去的旧式武器做了些弓弩和投石车。只要他们不主动危害社会,那政府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否则屠杀受难平民,整个帝国都会陷入舆论的压力。

    车没有继续靠近,只停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片刻后,车上走下来一个青年,他将身上的外套脱下,向他们展示自己的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滚开!离我们远一点!”

    “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们又要和我们谈什么?”

    “我们已经不相信你们了!”

    “被你们带出去的人根本没有得到救治!你们就是想把我们分开骗出去,好慢慢打尽!”

    他们用泥巴和石头朝着青年的方向砸过去,试图逼迫他离开。

    另外车上的电台记者和摄像战战兢兢走下来,架好设备。

    嗡——

    滋啦——

    十八区中央街区的大屏幕上,所有公放设备中,刺耳的电流声尖鸣几声过后,镜头摇晃,对准,青年被泥巴和石子砸中依旧面不改色。

    路上的行人下意识看过去。

    十八区这样落后的地方,全息投影还未普及,家中掌握着遥控器的居民不耐烦地跳过新闻频道后,又惊愕地跳回来。

    许监察官!许小真!

    十八区的公民即便不认识国王陛下和王储殿下的脸,也不会认不出许监察官的脸,他们崇拜他,相信他,他是从十八区走出去的官员,是切切实实改善了他们生活的官员。

    “该死的!你们看清楚!怎么能用泥巴砸许监察官的脸呢!”有人从电视机前蹦起来,嚷嚷着,很快,他们在许小真张开手臂,缓缓走向回填区,开始说话后,下意识安静。

    “我是许小真,九区总监察署署长,本次事件的总执行官。六年前我对你们的未来负责,六年后,我依旧对你们生命负责,请相信我,我会和你们站在一起,直到让你们得到应有的公平——”

    第106章

    如果换做其余的官员站在这里, 说这番话,那么他简直虚伪透顶了,连百分之零的可信度都没有, 但如果站在这里的是许小真, 那么可信度就从零上升到百分之五十了。

    所有的回填区的难民需要用他们的性命作为赌注, 来赌许小真这百分之五十的良心尚在。

    碎石滩上, 细长的河流环抱着回填区, 在断水断电的十天里,这条河成为回填区赖以生存的生命源泉,在夕阳下斑驳着细碎的金光。

    当年的矿洞坍塌, 把附近几乎所有青壮年劳动力都深埋在地下, 六年过去, 孱弱的孩童陆陆续续长成新的青年, 病的骨支形消,健康的仍是苟延残喘。

    河水浮动的碎光映在许小真沾染泥土尘屑的脸上,还有那双偏圆, 比一般人都要真诚的眼睛上, 将他照得灿烂生动,一如六年前站在废墟上嘶声力竭向他们呐喊, 承诺一定会安置好他们那样。

    几个握着石头的青年遽然松开手,捂着脸, 朝他跪下, 嚎啕大哭:“我们就是想活!我们没办法!”

    “我们不想这样,许监察,救救我们!”

    “什么都没有了, 帝国不管我们,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

    ……

    许小真带着物资, 进驻了回填区。

    病人麻木地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活着的人抱着膝盖,坐在门前神游天外,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他们历来就是这个国家最底层的beta,被瞧不起是应该的,沉重的税法,处处不平等的社会规则,早就习惯了。

    帝国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但求生欲面前人人平等,他们想活着,第一次在六年前,鼓足了勇气抗议,第二次在现在,举起拳头拧成一股绳。

    可任何抵抗都显得徒劳,血肉之躯被炮弹轻飘飘一轰就化作青烟飞走了。

    四月的天不冷不热,远处的柳树发了新芽,绿茸茸一片。

    三百多口人中,患病的几乎都是老弱,有将近一百人。

    许小真把带来的物资分发下去,医疗队走街串巷。

    这里的居民用敌视的眼神看着他们,不相信政府会有这样的好心,不配合的占大多数。能安然无恙站在这儿,还要归功于许小真六年前在此地的贡献。

    连他都备受冷眼,甭说别的官员了,没进到回填区就得被打死。

    政府在他们之中失去了公信力,该解决问题的时候横行霸道,问题无力挽回了开始哭爹喊娘,归根到底一切源于上层对底层民众的轻视傲慢。

    许小真就拿他自己做实验,每次营养液都倒进一口锅里,搅匀了他先喝,证明没有问题,底下的人才捧着容器来,领取属于自己的一份。

    帝国政府给出他的命令是让他尽快和谈,解决动乱,好让十八区重新恢复和平,许小真无论收到多少次消息,都拖着不动,问就是群众抵抗情绪激烈,无法进行和谈,他的生命安全也正在遭受威胁,硬生生拖了半个月,到他彻底取得回填区群众的信任。

    生命如流水,化作具象的实质,在这里显露无疑。

    即便先进的医疗企业不断进驻,无数晚期病人的生机依旧无力挽回,现今科学还没有进步到起死回生的地步。

    许小真夜里坐在医院外面的小山坡上,山谷来风吹得人头脑舒服,放空,山下能俯视半个十八区,星星点点的是万家灯火。

    口琴和吉他凝涩呕哑的声音在山坡上起起伏伏,痛苦迷茫之中,响不起欢愉的音乐。

    病人家属和症状尚轻的病人团坐在不远处,围着篝火,听着口琴和吉他的声音聊以慰藉。

    许小真随手揪了根草,缠绕在指尖,发丝柔软地垂落在额头前,他穿着卫衣和牛仔裤,几乎和他们融为一体。

    咯吱,咯吱 ——

    轻巧的脚步声踏着青草,走到他身边,停驻。

    消瘦干瘪的女孩,九岁出头的年纪,睫毛浓黑,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许小真回过头,看到对方小心翼翼的脸,眉眼放松,带出几分柔和:“怎么了?”

    女孩摊开手掌,掌心放着一小块代可可脂的黑巧,问他:“我妈妈能回来吗?她为了我去了医疗署,她不是坏人。”

    许小真接过她手中的巧克力,撕开包装,喂进她嘴巴里,说:“我也不知道。”

    他把包装反过来折在手里的时候,发现巧克力已经过期三个月了。

    女孩贪婪地砸吧着巧克力的香甜,好久才又问:“你是个好的官员,也是个很厉害的官员,很厉害的官员也不知道我妈妈能不能回来吗?”

    当初打砸医疗署的二十多人中,还剩七个活着。

    他们在被军方移送的时候失去的踪影,许小真无权调控军队人手,但顾延野有这个权利。

    他们说是“敢死队”更恰当些,大多数都是晚期或中期病人,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为家人争夺出一条生路。

    如果对方是个成年人,他大概会如实告诉她,她的妈妈回不来了,回来了也活不了,但她和自己的女儿一样大,他只能说:“很抱歉,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回来,但我知道她是个英雄。”

    女孩吸了吸鼻子,呲溜了一会儿,问能不能抱一抱他,得到许小真的允许后,才张开手臂:“那还是很谢谢你,谢谢你说她是英雄。”

    许小真抚摸她的发丝:“不客气。”

    他感受到孩子瘦弱的身体在他怀抱中颤抖,哭泣,紧紧抓着他的衣襟,问他:“我将来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你这样的人呢?如果像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是不是就不用被欺负了。”

    许小真看着夜空中繁多的星子,星子闪烁的光明在他眼眶中模糊,滚烫,他用了一会儿,把喉咙里的颤音咽下:“好好吃饭,好好治病,好好长大。”

    孩子细弱的哭声转为嚎啕大哭,几乎打透他的上衣。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打破了宁静,蓬头垢面的男人从山坡上滚下去。

    口风琴和吉他的声音停住了,纷纷看过去,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许小真和几个年轻人从山坡上跑下去,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对方,人就又尖叫着从土里弹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像只乱动的兔子。

    流浪汉过长的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也糊得漆黑,破烂衣服里面揣得鼓鼓囊囊,跑起来啪嗒啪嗒。

    他是回填区唯一一个家中没有病人的,不过他家里也就他一个,精神不正常,曾经有好心人想换下他那身油毡似的衣服,结果他把那身破衣服看得比命还重要,渐渐就没人管他了,偶尔谁家需要人手,他就来帮忙,只要半管营养液。

    所有人松了口气,怒骂:“这疯子!净会吓唬人!”

    “也不知道哪儿跑来的,这两年赖在这儿不走了。”

    流浪汉在人群中叽里咕噜地胡言乱语,走过许小真身边,忽然爆发出像惊雷的吼叫,站直了,拳头砸在掌心:“帝国宪法第一条——帝国宪法第一条——!!!”

    他大叫得人心烦,人群里有学生,想要止住他的乱喊乱叫,大声回他:“一切以帝国荣誉为先,任何公民,个人,组织不得损害帝国利益。”

    流浪汉浑浊的眼球瞪着他,依旧尖叫:“不对!不对!!帝国宪法第一条——帝国宪法第一条——!!!”

    许小真一瞬福至灵心,拉住他油哄哄的碎布衣服,盯着他的眼睛,轻而郑重道:“帝国公民生而平等。”

    流浪汉像个被抠掉电池的玩具,忽然安静,栽倒在地上,死死握住许小真的手,指甲近乎嵌进他的肉里。

    见他不再闹出什么动静,周围人纷纷散去,余下许小真拨开盖着他脸庞的脏污头发。

    对方瘦得颧骨突出,眼神精光。

    许小真伸手触碰他的口袋,他没有如抵触旁人一样抵触许小真,似乎是因为他答对了暗号。

    里面塞满了噼里啪啦的笔记本,最后在其中一页掉出他早已过期的学生证——魏如观,帝国大学27级政治系。

    ……

    回填区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政府有意平息舆论,却有一股无形的动力在对抗,扩散,十八区的消息几乎日日都要出现在所有公民的眼前。

    恐慌在整个下区蔓延,不止十八区,连带着十四区以下,生产态度都极度消极,其余各区的beta也人心惶惶。

    压迫是一丝一缕地吸食血肉,并不会让人产生生命即将分崩离析的错觉,但此刻生命的凋谢不由得令人产生一种兔死狐悲的痛感。

    晋云深在十四区做总执行官,他知道如今一切少不了许小真在背后推波助澜,他身后的人也是真疼他,这都由着他折腾,不过这种局面晋云深也乐见其成。

    要是闹得全国的beta都站起来反抗,大概率政府会退让,给beta一些甜头,譬如让渡一点议会席位,一点社会福利,他的跟着水涨船高,所以他在暗中也推波助澜。

    政府那边急了,催促许小真尽快达成和解,询问他们的要求。

    许小真狮子大开口地发回消息:他们要二百个亿的政府资金扶持beta民生,还有科研院过去三年的项目试点落地。

    条件没递到议会,就先被帝国中央政府扣下 ,打了回去,明确告诉不可能,简直是痴心妄想,最多将撤回修订的医疗法案,将医疗税恢复到过去的水平。

    这和-1-2+2=-1一样可笑,把医疗法修回到过去,就算优待?

    况且医疗法针对的不止是beta,还有无数的alpha和omega,beta的抗争便宜了这些家伙,算盘打得真美。

    直到现在,他们还觉得这件事和以往任何一次beta暴动一样。

    第107章

    五月初五, 顾延野生日,这是他继任后的第一个生日,极尽隆重。

    当天下午, 还未到下班时间, 帝国各部门大楼就空了近半数。

    各国宾客和记者齐至, 还未开场, 变故遽然而生——有人跳楼了。

    不是一个, 是四五个人,拉了横幅,在帝国政府大楼楼顶一跃而下。

    是移送过程中丢失的犯人, 他们怎么冲破重重阻碍走到一区的不得而知, 如何登上政府大楼的依旧不得而知。

    纷纷扬扬洒落的传单从政府大楼雪花般飘落。

    猩红的大字, 扭曲弯折的尸体, 鲜血染红了地上的传单,死得凄凉而壮烈。

    军队和警署赶去的时候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民众,流言像荒秋点着的草坡, 轰轰烈烈, 网宣署被迫把整个区域的网络都断开,防止蔓延发酵。

    一区高高在上的alpha和omega并不在意这几条人命, 但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他们议论着这些人, 或说他们愚昧, 无用,大胆,又或者说他们勇敢, 无畏,点评这几个从十八区来的蝼蚁。

    消息没压住, 记者都是闻风而动的狗,当着各国记者和要员的面儿,第三帝国一直被遮掩的“家丑”亮堂堂被撕开了一角。

    第七帝国的记者和官员闻着肉味不撒口,当着整个联邦的面质问第三帝国,硬是把顾延野的生日会逼成了发布会现场。

    总执行长对着在场环绕的几十口长枪短炮,冷汗唰唰往下掉。

    beta在联邦的每个国家都或多或少被轻视,但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堂而皇之说beta的性命犹如草芥,大家都心照不宣蒙着一层遮羞布。

    他们说beta不安分,愚蠢,总不知满足,抓到机会就要闹事,所以应该狠狠地管束,不能叫他们太嚣张。

    因果律三大原则:果由因生,事待理成,有依空立。

    他们颠倒了因果,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个伤口而喊流血好痛。

    第七帝国和第三帝国对于核反应堆项目的竞争已到白热化,第三帝国几乎要取得项目,联邦南部市场究竟花落谁家,关乎着几千亿的财政收入和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经济地位强弱。

    煮熟的鸭子要赤裸裸地飞了,在政府再三的解释下,联邦依旧提出了对第三帝国的警告。

    不止出于人道主义,更为了整个联邦的稳定,他们必须要表态,至少他们是反对这样不人道,不平等的行为。

    帝国需要拿出态度,对内抚平群众情绪,对外表现态度,争取合作的推进。

    整个帝国因为这件事,从上到下问责,首当其冲的就是许小真,拖了将近一个月没有解决回填区的问题不说,整个帝国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如果丢失了第九帝国的项目,他就是死都难谢罪。

    但人目前在十八区调不回来,只能先对十八区军部从上到下撸了个底儿朝天。

    顾延野的生日彻头彻尾变成闹剧,他本人在消息第一时间,重新回到了六区战场。

    毫无疑问的,又要开战了。

    混乱的国内舆情,即将丢失的国外合作,春风得意的老仇家即将成为赢家,不会不借此时机生事。

    过去的二十年里,无数次发生过这样这种事件,无一演变到这种波澜壮阔的局面。

    他觉得许小真疯了,胆子大得没边儿,把整个帝国扔进了孤岛,使这个国家动荡不安,臭名昭著,连未来二十年都一起赌了上去,把一滴水花,掀成滔天巨浪。

    但他毫无疑问,只能陪着他发疯。

    顾延野说和许小真站在一起,是真的卖命,把命和血往战场上抛。

    其实他也知道许小真为什么这么做,千载难逢的机会,下次不一定哪年再能碰上。

    要有个引线点燃民众怒火,还要有迫切的对外合作,以及天时地利人和。

    许小真收到了中央政府的问责,指尖在白纸黑字和鲜红的印章上碰了碰,发笑。

    然后向顾延野发去消息【生日快乐】

    顾延野很满足了,回复【谢谢,更希望你快乐】

    五月十日。

    帝国紧急重启议会,不得已做出巨大的退让,恢复被废除的宪法第一条,再次修改医疗法,对中下区拨以一百二十亿的资金扶持,重点扶持下区经济,缓解民生困境。

    比起实打实的要割肉二百个亿,还有过去三年的科研院项目,他们最后敲定恢复宪法第一条,毕竟不花钱的东西,嘴上说说而已。

    这条提案谁提的呢?——沈冽。

    他近乎天才的提案得到了压倒性的赞同。

    宪法重启的那日,所有电台都在争相报道,国家间的汹涌暗流民众无知无觉,他们完全不知道在五日到十日之间除了几个坠楼的逃犯,国际的谴责,还发生了多少大事,六区的边防线已经剑拔弩张,第九帝国的合作近乎告吹,南部市场险些化为泡沫。

    回填区的居民向许小真提出的要求极为简单,他们只是想活命。

    此刻电台的报道对他们而言像春日的惊雷在半空炸开,干涸的土地迎来了生机的春雨。

    宪法第一条——帝国公民生而平等。

    帝国的官员们将它当成缓和冲突的手段,虚假的摆设,对无数beta和低等alpha及omega来说,是人生中重现的一道曙光。

    平等,似乎因此触碰到了一个边角,从宪法开始。

    那天夜里,街上处处都是痛哭和狂欢的人。

    许小真因此被暂停职务,居家禁闭,等待后续的发落处理。

    这么大一口锅,总要有人来背。

    军队和警署的长官轮流对他进行审讯,询问他拖延回填区和谈的用意,跳楼的乱民和他的关系,恨不得把所有帽子都扣在他头上,把他打成间谍,就地正法了。

    许小真平静的像一汪死水,他们问什么,就老老实实地答。

    他只是被暂停职务,所以那些见血的刑法用不到他身上,最多是把他闷在屋子里,一点点打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崩溃。

    “一切为了人民,”他说,“手段太暴力会严重影响回填区居民的心理健康,他们对我们有抵触情绪,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融入他们,长官,我做错了吗?”

    “我在四区的时候,人就已经因为监管不力逃跑了,我是监察署的人,无法调动军队,他们怎么逃跑的我不知道,怎么到一区的我也不知道,我以为他们死了。”

    一切为了人民,他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

    帝国的脸面是个什么东西?没有帝国的人民站起来重要。

    几百亿的政府收入,有多少能用到中下层公民身上?

    光是每年无偿发给alpha和omega的津贴就将近一百亿。

    许小真也知道这次合作有多重要。

    在经济收入和公民幸福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密不透风的铁皮屋,他被关了四个月,临去十八区之前,他就料到或许不会太顺利,勒令那三个人老老实实的,把干系撇清,免得等他出去底牌全被人挖出来了。

    他不是间谍,什么都没做,把他打死了,血放干了,他也不认,他们又能拿他怎么样?

    核反应堆项目还是被争取到了,源于科研院技术取得了重大突破,沈冽的名字和他的美貌一样变得家喻户晓。

    许小真走出来那天,太阳大得吓人,红灿灿的像流油的咸鸭蛋黄,几乎要从天上压下来,把大地烤干。

    政府安排了专机,送他回九区的住所。

    柳问这四个月掉了不少头发,人都沧桑了,顶头上司有事,他多半也跑不掉。

    见许小真遮着额头,一直看太阳,小心翼翼问:“怎么了吗?”

    许小真还处于停职状态,柳问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没有,就是感觉阳光真好。”许小真叹息一声,把行李交给他。

    他照旧在公寓安安分分待了几天,才辗转回了陈奕松那儿。

    顾延野还在六区,许留在十八区,家里只有陈奕松,另外加一个沈冽。

    两个人坐得老远,恨不得八竿子碰不到一块儿去。

    他一进门,沈冽就红着眼眶扑上去,紧紧抱着他。

    许小真差点儿没认出来,把人推开细瞧了瞧,有些诧异:“怎么又穿成这样了?”

    沈冽十八九的时候,穿得跟花蝴蝶一样招摇,这些年逐渐素净了,今天一看又招展起来了,浅紫色的露腰镂空纱衣,两条细细的水晶链从腹肌绕过去,缠在后腰,头发留得长了点儿,卷了卷。

    许小真一直说陈奕松往那儿一站跟头牌男模一样,今天尤甚,现在加上个花枝招展的沈冽,他混沌了太久的大脑有点生锈,怀疑自己回的不是家,而是进了夜店。

    “不好看吗?特意定做的。”沈冽问道,轻轻挂在他身上,走一步跟一步。

    陈奕松是做不出他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姿态的,恶心的要死愣是咽下了,目光在许小真身上上下打量,瘦了点,像贫血,好一会儿,冷笑出声:“你怎么不死在里面?”

    许小真刚出狱,还没来得及得罪他,不知道他又抽哪门子疯,刚要开口,陈奕松转身上了楼,沈冽就拉住他,把他往餐桌那边带:“哥哥哥哥,尝尝我特意给你做的菜!好好补补!”

    第108章

    许小真没什么胃口, 在沈冽的殷勤伺候下,还是挑了些清淡的素菜吃。

    期间陈奕松一直没出现过,不知道发哪门子羊癫疯被气狠了似的。

    许小真失业了, 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候, 吃完饭抿着茶, 托着下巴坐在沙发上, 指尖在抱枕上轻轻敲打, 目光扫过沈冽,又移开。

    猜想是不是沈冽又惹了他。

    他抬腿踢了踢在剥核桃的沈冽,让他上去叫人, 问问陈奕松要不要凑一桌扑克, 算是给陈奕松个台阶下。

    三个人的世界总是太拥挤, 沈冽不喜欢, 但他才是这个家多出来的人,没资格提要求,把核桃一扔, 摔摔打打不情不愿上楼。

    “等下, ”许小真叫住他,叮嘱, “态度好点儿。”

    沈冽腮帮子鼓了鼓,说知道了, 然后去敲楼上主卧室的门。

    陈奕松不出来, 并把沈冽赶了下来。

    沈冽跑去和许小真告状,他下一句要说什么,许小真都能提前预判:“我不会和你去一区的, 这边更安全一些……”

    沈冽刚再要说什么,许小真又继续道:“你也不能留在这儿, 你那边没有工作吗?刚刚签订合同,那边现在应该正是忙的时候,趁着天还亮,早点定机票走还安全。”

    想说的话都被预判,堵了回去,沈冽张了张嘴,无话可说,表情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下巴搭在许小真肩膀上,眼眶红了红:“你又不会去找我,我来找你你还赶我走。

    哥,其实我有时候有点儿后悔,为什么我明明是想要你只爱我一个人,可你身边的人怎么越来越多,多得我害怕,我也越来越感觉不到你对我的爱了。要是我什么都没做过,是不是还是你的弟弟,在你心里有最独一无二的位置,不会像现在这样,和那些男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他们。”

    这么多年,沈冽是真情流露还是故作可怜,许小真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冽是真的难过。

    许小真叹息一声,轻轻捧住他的脸。

    沈冽在他怀里,抬起头,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握住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可是我也知道,我死性不改,不管是重来一百遍还是一千遍,我都不甘心只想做你弟弟,每一次我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或许手段会一遍比一遍精妙,直到某一次哥哥真的爱上我。”

    许小真在不见光的铁皮房里待了四个月,看守都是军队的人,所以日子不会太危险,轻视怠慢也没有,只不过长久的不见阳光,眼睛不大好,看什么都蒙着一层白光。

    沈冽美丽的脸庞此刻像隔着一层雾。

    他的心脏有一瞬间的震颤,或许是心疼,或许是可怜,所以捧着沈冽的脸,在他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沈冽像伤心的小狗得到主人奖励一样,流着眼泪,追着他的唇轻轻含着,舔舐,辗转着接吻。

    这里是陈奕松的房子,许小真应该推开他,但沈冽的眼泪和低垂轻颤的睫毛让他心软,也就由着他去了,亲得正动情,许小真手臂环上沈冽脖颈,一抬头,看到陈奕松站在楼上的围栏上,视线直勾勾盯着他们的方向,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心里凉了半截,别开脸松了手,气喘吁吁的低下头,被吮吸的嫣红水润的唇和雾蒙蒙的双眼全然暴露在楼上观众的视线中。

    沈冽把头埋在他胸口,抱着他。

    陈奕松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藏在衬衫中的手臂青筋暴起。

    许小真看到他忽然笑了,咧起嘴,露出一口尖锐的犬齿,无声说了什么,但距离有些远,许小真没有看清。

    他推开在他怀里的沈冽,拍拍他的后背:“好了,走吧。”

    沈冽被这么一哄情绪明显好多了,他能感觉到他哥还心疼他,乖乖应了,又抱了下许小真,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人,临走还不忘嘱咐许小真:“哥,我剥的核桃你记得吃。”

    许小真把人打发走,再抬起头的时候,陈奕松已经不在了,无声无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房间。

    他走上去,三楼一共两个房间,主卧的套间和一间书房。

    门没关紧,错了道缝,他推开走进去,绕过卫生间和换衣间的门,走进卧室,才看见陈奕松正对着门,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翘着腿,擦拭手里的刀。

    卧室里窗帘拉得严密,漆黑如夜,只能影影绰绰看到男人的身影。

    他身旁一盏小灯适时砰的亮起,散发出昏幽的光,将他的身影半匿半显,胸口锁骨上的银色蛇形链闪烁着细碎的星芒,是整间房间里唯一有活气的东西。

    这样的环境和氛围给了许小真莫大的不安感,他直觉不大好,后退两步,试图逃出去,身后陈奕松的身影动了,迈开步子,三两下追上他,从后面掐住他的脖子,把人拖拽着进卫生间,扔进浴缸,打开水龙头,捏着许小真的嘴张开接水。

    许小真反抗不了,挣扎过程中冰凉的水淋湿他的衣服,衬衫紧贴他的身体,勾勒出单薄的脊背和纤细的腰肢,隐隐透出肉色,冷水激得他浑身哆嗦。

    连着漱了不下十次口,毛巾几乎擦破他的嘴唇,才把人从里面拎出来,拎回卧室,扔到床上。

    许小真也觉得自己刚才在楼下做的事不地道,被拎来拎去没敢说什么。

    他心里其实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他和沈冽在陈奕松看不见的地方没少亲,陈奕松也知道,就是没当面儿亲过。

    他湿漉漉地从床上爬起来,说:“不好意思,下次不会了。”

    陈奕松恍若未闻,自顾自反问:“你知道一个被赎身从良的鸭子为什么又捡起来了老做派吗?”

    “嗯?”许小真一时没反应过来,仰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呵,”陈奕松一笑,并未教人觉得轻松,反倒阴恻恻的生寒意,他拇指摩挲着许小真红肿的嘴唇,道,“因为他的主人有了新的狗,他有了危机感,所以要极尽所能地勾引人。”

    许小真瞳孔微颤,垂眸,陈奕松猝不及防一把抓住许小真的头发,强迫他仰头,和自己对视:“你在四区那个晚上对我好言好语;军方关押的犯人神通广大地逃走还到了一区;被军队看守的四个月里毫发无损;还有沈冽浑身上下连那几根骚毛都在发骚。

    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别告诉我,你在四区开会的时候没和顾延野勾搭到一起!”

    陈奕松机敏的简直令人害怕。

    许小真知道瞒不过他,但没想到从在四区的那个晚上,他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疼。”他吸了一口气,去拉扯陈奕松抓着自己头发的手。

    陈奕松力道松了些,另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说话——!!”

    再抵赖也是没有用的,许小真开诚布公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什么?一个两个又有什么区别?”

    陈奕松眼睛猩红,狰狞的表情肉眼可见爬上了他的脸,抬起的拳头在抡到许小真脸上前一秒收住,只是把人掀翻,扔到了地上。

    许小真在地上滚了两圈,他第一次见陈奕松这么失态,像一头完全被激怒的雄狮,能把人生吞了。

    陈奕松喘着粗气骑在他身上,钳制住他的手腕:“许小真!你个傻缺!你他妈的犯贱没边儿了!又爱上了是吗?打一巴掌不知道疼是不是?又跟他牵扯在一起干什么?我他妈的给你的还不够多吗?你勾搭了一个又一个,和沈冽就算了,我睁一只闭一只眼,还和沈冽那个傻逼当着我的面儿亲!啊?!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松手,我是犯贱吗还会爱上他?他有用,我用用怎么了?你想怎么样?”

    “和他分了,或者我杀了他,你要什么我给你。”

    “你疯了!你们能给我的东西不一样。”许小真试图挣开他的手,却被陈奕松伏低身子狠狠一口,犬齿咬透了残缺的腺体位置,痛得他痉挛。

    “啊——!!”他发出痛楚的叫声,陈奕松死死压在他身上,像强制标记一样,停留了三分钟,才从他的脖子处离开,舔了舔沾血的牙齿,声音带着恨意:“许小真,你他妈的的要是个omega就好了,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的计划,从来不会告诉我,什么都要我自己想自己猜,但顾延野知道是不是?你告诉了他,否则他怎么和你配合的这么好?我对你没用了是不是?”

    许小真感觉到那股馥郁的玫瑰味在他血液里游走流窜,像抓不到猎物的野狼,凶狠却无可奈何,只能逐渐平息。

    像顾延野易感期给他的咬痕一样,汹涌冲入他血液,想要侵占,将这个人完全与信息素的主人融为一体,但失去腺体的omega,永远不会被任何一个alpha独有。

    许小真的领口被鲜血染红,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平静了一会儿,抬手抚上他的脸,摸了摸,问:“消气了吗?别闹了,你最重要行了吗?”

    陈奕松眼眶一红,一种罕见的,巨大的悲伤和无措笼罩着他,他不知道怎么办,他竟然还会因为许小真这婊子一句随口哄人的话心软。

    其实他根本不重要。

    陈奕松凶狠地吻上去,要将人完全用牙齿细细碎碎磨成肉沫吞到肚子里,咬他的唇和舌尖,几乎把舌伸进他的咽喉,试图用各种方式占有他,标记他,唾液交融,充满自己的气息。

    可以是沈冽,可以是任何人,不能是顾延野。

    许留的亲生父亲,许小真唯一真心爱过的人,烧成死灰的野草只要有一缕春风就能复燃。

    到那个时候,他怎么装作无所谓的退场?还是和沈冽一样,放下尊严,求一个边边角角的位置?

    他陈奕松这辈子都做不来这种贱货。

    顾延野阴魂不散,他太有用了,许小真抵抗不了这种诱惑,陈奕松很早之前就知道,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也没想到他这么难以接受,情绪将他控制的这么不体面从容。

    他恨死许小真了,他拿许小真没办法,甚至想就这样算了。这个想法才是令他发疯的根源,他竟然想要妥协,认命。

    但这辈子他都不可能认命,陈奕松不喜欢这种被人左右命运和情感的人生,顾延野的出现会把他打成一个老鼠,小丑,人生一踩就要踏空。

    陈奕松撑着身子,支起腰,亲吻得太激烈,牙齿划破了舌尖和唇瓣,分开的唇上沾染着不知道是谁的血,他从旁边抓过来刀,扔进许小真怀里。

    “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把你的腿打断,留在这里。”

    许小真抬手甩了他一巴掌:“你冷静一点。”

    陈奕松带着巴掌印,从柜子里拿出一根钢制的实心棒球棍,走向他。

    “我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的,打断你的腿,这样就不用看着你和沈冽当着我的面接吻了。”陈奕松修长的手指在许小真腿骨上挪动,似乎在想哪里下手更干净利落。

    可他的手在许小真的腿上,从盆骨到脚踝,摸了个遍,似乎也没找好下手的位置。

    怪了,他杀过那么多人,接过那么多次任务,扫一眼,不用摸就知道敲哪里最合适。

    因为许小真迟迟没有拿刀,躺在原地放空,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腿。

    陈奕松被他这种态度逼得发疯,神经摇摇欲坠,拼命把刀往他手里塞:“你拿着,杀了我,往我身上捅,你不是最会了吗?”

    陈奕松现在不止恨许小真,也恨他自己,因为他知道,如果许小真的刀不刺进他的心口,棒球棍就永远落不到许小真的腿上。

    可许小真对他下手了呢?

    他就能动手了吗?

    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试试!

    许小真把他塞进自己手里的刀扔出去,“咣当”一声,刀闪着寒光躺在地上。

    他撑着身子,支起上半身,把裤子挽起来,露出骨肉匀称的双腿,勾着陈奕松的脖子,歪头凑上去亲他的唇,喉结,亲一下就吸一口冷气,因为嘴唇破了,有点疼。

    “你不是要打断我的腿吗?打吧,到时候我残疾了,每天坐着轮椅,就在这一亩三分地晃荡,待在窗边看一整天太阳从东边升,再从西边落。”

    他笑了笑。

    描绘的场景极大的刺激了陈奕松,他的眼白几乎被血丝爬满,掐住许小真的脖子:“你他妈的——”

    他脏话骂了一圈儿,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掌控全局,许小真太了解他,他也太了解许小真了。

    只要许小真不还手,陈奕松根本没办法动手。

    陈奕松松开手,把人扔在地上,出门,咔哒一声锁了门。

    许小真和陈奕松认识十三年,在一起七年。

    七年,那么长,甚至到了一般夫妻该七年之痒感情渐淡的时候。

    许小真如果是个只长左脑的脑残,也能知道陈奕松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奕松习惯掌控自己的人生,他很高傲,死也不会认输,更不会甘心被操控,一但发现自己被某件事情控制的超过阈值,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回自我。

    看着利索,实则挺拧巴,比沈冽和顾延野拧巴多了,沈冽和顾延野爱就明明白白想得到;陈奕松则是爱就抵抗,为自己的爱寻找借口,非说那不是爱,最后克制不住了,开始折磨自己,发疯,负隅顽抗。

    他似乎想回头,但现在回头有些晚了,在他于沈冽一事上退让开始,从他问许小真知不知道“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开始。

    踩到底线就应该松手,他没有,他放低了底线,直到现在无法一放再放的时候,怎么回头?

    这可能就叫作茧自缚,一开始也许是出于好玩,不服输,或是恶趣味,更或许是年少时候一点点的心动和偏执,把许小真捞到身边,像玩一款经营养成游戏,以看戏的心态俯视拿捏着许小真,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玩进去了,情网深陷,不能自拔。

    这段交易,是陈奕松先提起的,许小真初心不改,陈奕松完了。

    第109章

    许小真猜陈奕松总要做点什么, 尝试拯救他自己。

    整不拯救的另说,别发疯伤害别人就算谢天谢地。

    他被关在屋子里,出不去也看不见, 门窗都是防爆材料, 把他的腿骨拆出来砸门断的都是骨头。

    许小真感觉自己距离一个好人越来越远了, 陈奕松这种畜生都被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脖子上的咬痕和身上隐隐作痛, 贴着冰凉的地板舒服一些, 许小真没什么力气,干脆就躺着不起身了,有点累, 想睡还睡不着。

    陈奕松想要摆脱许小真, 又想要许小真, 于是找一个人彻底替代许小真, 一个和许小真相似,但不至于让他失控的人。

    地下室里的血腥气几乎要掀翻天花板,几个人被手臂粗的铁环吊起来, 满身伤痕, 奄奄一息。

    陈奕松身上也都是血,胸口处的伤迸裂, 洇透了衬衫,染成浓重的黑紫, 紧贴着皮肤, 却丝毫察觉不到疼痛。

    他抬起手,钳制其中一个人的下巴,细细打量对方, 青年啐了他一口血水,清澈的眼睛都是不甘和愤怒, 如果有机会,他大概会亲手把陈奕松撕碎。

    无论是年龄,性格,还是身段,都和许小真相仿,陈奕松很满意,勾唇笑了笑。

    他一开始想要许小真,无非就是喜欢许小真的性格,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替代的,也没有任何人和事能掌控他。

    陈奕松目光落在对方沾着血的唇上,贴近,没由来地犯恶心,脸色一白,甩开手。

    许小真躺在地上的场景一般一遍在他脑子里回放,像装满水的气球,被针扎了几十个洞,水流从所有孔洞中一起倾泻,他用手怎么堵也堵不过来,即便身体紧紧抱着,水也会从他肢体的缝隙中挤出,再滴落,满地狼藉。

    陈奕松走的时候没看清许小真的脸,以至于现在想不起他的表情。

    他会伤心吗?不会。

    他根本没有心,或者陈奕松根本不在他的心里。

    会疼吗?流血的脖颈,摔在地上的后脊。

    应该会的。

    陈奕松看着被钉在墙上的青年,像透过他在看谁,扬起手,让他重新看着自己,“你在想我吗?想什么,告诉我。”

    青年睫毛滚落血珠,滴进眼眶,张了张嘴,沙哑地吐出字眼:“神经病。”

    陈奕松真高兴,连骂他时候的样子都和许小真一样。

    可他下一秒就高兴不起来了,连亲都亲不下去,何况做呢,无论怎么试,都是一样。

    不应该的,为什么会没有欲.望和冲动,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他还在想那个没心没肺的婊子。

    怎么办?谁能告诉他怎么办?

    他自己不知道。

    他有了主意,回身抓起刀刺进手臂,身体,一下,两下,血蹦出来,溅得老高……

    又是一下,两下…………

    除非插进心脏,否则血怎么流,心跳还在继续。

    只要心跳还在继续,那里就永远装着一个人。

    钉在墙上的人都惊呆了,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真疯子,他们以为这间密室,会流血会受刑会死的只有他们。

    这个该死的男人把他们抓进来,一个个打倒,挂在墙上,再一遍遍地用刑,这种行为已经超过正常人的范畴,是个变态神经病才会做的事,没想到他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疯狂。

    很久之后,那个男人终于停止了自残行为。

    咣当——

    陈奕松把沾了血,滑腻腻的刀刃拔出来,扔在地上,跌在电击椅上,闭着眼。

    或许十几分钟,或许二十分钟,昏暗的密室里时间的流速让人无法准确感知。

    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血流干了,死了,人突然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们只能看到男人挺立萧索的背影,还有嗓音略带沙哑的威胁。

    “我会给你们几辈子衣食无忧的钱,作为补偿费,今天的一切,都烂进肚子里,否则我不能保证你们全家人还有命活着。”

    他们以为会死,能走已经出乎意料,竟然还有大笔的补偿款,即便是为了家人和自己的命,也没有什么好不答应的,于是纷纷点头。

    陈奕松自己都是烂命一条,自然不会把别人的命看得多重,死几个人而已,和碾死蚂蚁一样毫无负担。

    但他很久以前,就不会这么做了。

    有人会生气。

    他扶着墙,留下一道道血手印,走上楼,打开门锁。

    许小真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陈奕松踉跄着走过去,站在他旁边,血啪嗒啪嗒往地上滴,微凉的溅在他脸上。

    许小真半睡半醒睁开眼睛,看到他的影子,问:“疯够了吗?”

    陈奕松本就苍白的皮肤因为失血过多愈发显得面如金纸,脖颈上黑色的纹身对比着越发醒目,他阖了阖眸,似是站不住,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许小真身边,展开手臂抱着他,力道大的要把人死死地绞杀在怀里。

    他的怀里都是浓烈的血腥味,血也沾在了许小真皮肤上。

    “你怎么不去死啊许小真!”陈奕松的喉咙咔咔作响,发出近似野兽悲鸣的呜咽,诅咒他。

    许小真淡淡地回应:“已经找死很多年了,可能有一天就如你所愿了。”

    陈奕松把他抱得更紧了,猩红的眼眶对着他,想骂他,想用最恶毒的话祝福他,但找不出,只好咬牙切齿问他:“你女儿也不要了吗?你和那个人谋划的时候,想过死了你女儿怎么办吗?她那么爱你。”

    许小真叹了口气,回抱着他:“没关系,她还有你,她也爱你。”

    “她有自己的亲生父亲。”

    “不一样,她爱谁,谁就是她的父母,血缘不作数。”许小真拍了拍陈奕松的后背。

    他变得安静了,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许小真的颈窝里,好久才带着恨意开口:“你要是哪天死了,别忘了留块尸体切下来给我。”

    许小真还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抬了抬腿和他商量:“腿吧,给你留条腿,见过我的人,都说我腿长得好,好看的留给你。”

    陈奕松拒绝:“太多了,吃不完。”

    吃了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然后他再去死。

    许小真反应了一会儿,心头一阵恶寒,又被他气笑了。

    陈奕松压过来,和他唇齿交融,这次亲得格外温柔,人被吻得神志不清,眼睛失神,红润的舌尖无意识地往外吐,亮晶晶的口水兜不住流到下巴上。

    许小真在温柔乡里听到陈奕松第一次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算了,就这样吧,你赢了,我认命。”

    他扣在陈奕松后脑勺的手软绵绵地抚了抚,像摸一只乖狗。

    然后亲着亲,人因为失血过多,在他怀里晕死了。

    许小真只好从他的身体下面钻出来,按下墙壁的紧急呼救。

    alpha的身体果然非同一般,钢筋铁骨似的,这是许小真从陈奕松和顾延野身上一起得来的经验。

    陈奕松身上大大小小几十口伤,有的深可见骨,有种真奔着把自己弄死去的感觉捅的,又不知道为什么舍不得死,没下死手。

    即便这样,也没有下病危。

    许小真对他们alpha的身体很是羡慕。

    他身上也砸出来些淤青,脖子喷了药水,陈奕松的牙很尖锐,咬下去一时半会儿都好不了。

    顾延野在六区没回来,陈奕松把自己折腾的半死不活躺在他身边,沈冽回一区忙项目,许留在十八区。

    许小真在失业的放空之余,禁不住回放沈冽和陈奕松被逼得眼眶发红的场景。

    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冷漠了,可再生资源也要好好维护,不能像用块抹布一样,擦完脏东西再拿下一块,等着上一块自己洗净烘干。

    有时间是应该维护一下了。

    许小真从小没上过什么兴趣班,不是那种多才多艺的人,也没有浪漫细胞。

    他在网上搜索怎么给情人做礼物,要么亲手画画,要么把合照做成图集,或者在纪念日烤一个小蛋糕,他都不会。

    只好拿出很久以前的技能,买了两块银子和磨砂纸,锉刀,磨两个戒指出来。

    顾延野那边暂时不需要哄,他也懒得哄。

    陈奕松就躺在旁边,他尺寸把握的很合适,沈冽那边他拿不住,回忆牵手时候的感觉,模棱两可。

    未免下次见面尴尬,他连宽窄和款式都做得截然相反。

    一个一厘米宽冰川,另一个半厘米磨砂的满天星。

    沈冽收到戒指,戴在手上和他展示,说好漂亮好合适,刚刚好能戴在无名指上。

    满天星秀气的很,在他手指上熠熠生辉,和他很配。

    陈奕松没那么好打发。

    许小真坐在他边儿上,拉过他的手,把戒指推上去,陈奕松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正面表情,抽出手,把戒指摘下来放在桌上,继续打游戏。

    “不喜欢吗?”

    “所有人都有的东西,有什么好喜欢的。”他没有看许小真,视线一直放在游戏机上,游刃有余地操纵着手柄。

    太聪明的人往往不会太幸福。

    他伤好之后,冷漠多了,和许小真像感情破裂又离不了婚的夫妻,一点笑脸也不给,话半句不多说,开始单方面的冷战。

    一种近似妥协认命又在抗争的态度。

    晚上睡在一张床上,许小真去他怀里,他把人推出去,然后翻个身,抱着肩,离许小真远远的。

    许小真怀里缺东西睡不着,就找个枕头抱着,也能勉强去睡。

    白嫩的脸颊蹭着抱枕,被挤压出软肉,嫩红的水润唇瓣微微张开,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

    陈奕松回身看了一眼,又眼不见心不烦地别过头去。

    其实这是他的家,孩子也不是他的孩子,他大可叫许小真带着孩子从这里滚出去,再不济分房睡。

    但许小真可滚的地方太多了,滚出去多半就不会滚回来了。

    许小真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没完,风鹏程和孙传启安慰他不要伤心,议会和政府的人都是傻屌,早晚找机会把他捞回去。

    问他要不要去一区玩玩散散心。

    许小真应付过去,半夜又有另外的人打进来。

    手机振动,他睡着了,陈奕松接的。

    晋云深喝了点儿酒,在那边半醉半醒自顾自说话:“许小真,听说你被停职四个多月了还没有复职,以前跟我面前多威风呢,现在成丧家之犬了,还有地方待吗?要不来我家吧。”

    “喝点狗尿就装醉勾引别人老婆,再打过来就崩了你,把你的猪脑花腌进酒里做醉猪脑,滚!”

    陈奕松骂完,那边静了静,嘟一声挂断。

    他声音太大,许小真被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问是谁。

    陈奕松不说话,走过来,上床,解他的扣子,冷着脸把他从睡衣里剥出来,揉得他腰颤颤的发软。

    许小真脸颊红红的,身体和水一样软,勾住他脖子主动要和他接吻,陈奕松却冷冰冰地别过头去,许小真的吻只能落在他的脸颊上,还要被他嫌弃地躲开。

    第110章

    卧室里很安静, 安静到任何细微的响动都会被无限放大,玻璃外萧索的秋雨敲打玻璃,发出叮叮当当欢快的脆响, 以至于房间里的沉闷气氛被烘托到极致, 像隆冬里迟迟降不下雪的阴云, 黑压压得令人喘不上气。

    陈奕松不说话, 气息稳的好像在许小真身上的人不是他一样, 只有许小真一个人在急促地喘息。

    陈奕松在床上不说话,问题就有些严重了。

    从许小真第一次和他做,就没听他什么时候安静过。

    许小真开始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在做的时候说那么多令人感到羞辱的话, 还要穿那种羞耻的衣服, 写羞耻的字, 把他弄得崩溃大哭, 再宝宝乖乖地乱叫,亲他哄他,哄好了又故态复萌。

    后来他知道这种叫Dirty talk, 是情趣的一种, 因为顾延野在这种事情上有种不合时宜的规矩和清纯,所以衬托的陈奕松这种本就恶劣的性癖更加令人羞耻。

    陈奕松面无表情地从抽屉里拿出买了两年半还没开封, 快要过期的润滑油,撕开包装, 挤出来半支在指腹上, 透明油滑的液体拢不住,沿着他修长的手指地坠落,在滴到床单上之前挤进去。

    按照他的习惯, 不会是什么功能单一的油状物,微凉的液体很快就变得火热。

    他迟迟不进行下一步动作, 只跪坐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用手,小臂因为微微发力,肌肉线条紧绷,清晰而性感。继而冷眼看着许小真咬着下唇,很可怜,甚至还从喉咙里哼唧出小猫一样的撒娇声。

    如果是以前,他会得意地俯下身,任由对方把白嫩的胳膊挂在他后颈上,然后一边夸许小真好乖一边亲昵地引诱接吻,但现在他对此视若无睹,甚至在人张开手要他抱的时候,把人推开。

    好冷漠,好讨厌,从来没有人在床上这么对他,连抱都不给抱。

    许小真很委屈。

    陈奕松不想看见他这副表情,把人翻过去。

    连人都看不见,这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他更不喜欢了。

    许小真抱着枕头跪在床上,从后面看腰细细的,给人一种完美的侵略欲和征服感,他抓着床单,哭得好惨,一直叫老公,要老公抱抱。有点害怕的样子,陈奕松看得出来,半真半假,好像许小真真的在爱着他,离不开他。

    许小真迷迷糊糊间好像感觉到后脊有轻飘飘的羽毛落在上面一样。

    到天亮的时候,陈奕松把软绵绵的他像翻一条死鱼一样翻过去,自己去浴室洗澡,不仅没有帮他洗的意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分过来。

    真难哄啊,许小真不是个会哄人的,他没力气地抬手,拢了拢被子。

    没一会儿陈奕松出来,他才披着毯子软着腿进去,看见浴缸里有放好的热水,还香喷喷的撒了精油,一头栽进去泡澡。

    他在浴缸里面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人在床上,做也做了,陈奕松还是跟个鬼一样不声不响的。

    房间里收拾的很干净,桌面上的戒指不见了。

    许小真的后腰发软,在床上平躺好一会儿才去换衣服。

    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这还是第一次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楼下弥漫着一股人参乌鸡汤的香气。

    陈奕松穿着件矮领的白色修身打底衣,撑着灶台,勺子在锅中慢吞吞搅动,香气大概是从那里面飘出来的。

    他没有和自己打招呼的意图,戒指也没戴,可能是扔了,许小真不想上赶着再贴他冷脸,自己在餐桌边找个位置坐。

    陈奕松瞥见他,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盛出来汤,放到他面前一碗。

    “谢谢。”许小真接过他递过来的小勺子,看到他的冷脸,心头莫名冒出一段话——或许陈奕松以后再也不会笑着和他做.爱,笑着给他放洗澡水,笑着给他做饭,笑着给他带孩子,笑着给他打钱了。

    他低下头,把勺子塞进嘴里,掩盖自己不合时宜的发笑。

    没关系,冷脸做饭也挺好吃的。

    许小真喝了两碗鸡汤,啃了一只鸡腿和鸡翅,呼噜呼噜吃饱饭,站起来去洗碗,陈奕松让他从厨房里滚出去。

    他觉得就这么滚不好,给陈奕松按了两泵洗洁精才走,去研究魏如观留给他的笔记本。

    许小真在报考帝国学院的时候,听说过八年前有另一个十八区的beta考去了政治系,但没过多久不知道为什么精神失常,再然后不知所踪,所有人都一致认定他横死街头,魏如观这个名字也渐渐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直到那天傍晚从山坡上掉出他的学生证,又将时间拨回十五年前。

    魏如观没有死,而是变成一个精神失常的流浪汉,时而疯癫时而安静,揣着满满当当的笔记,在整个帝国游荡,在很久之前,听说许小真把十八区回填区的项目主持的很好,跋山涉水,从某个地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找过来。

    他已经失去所有记忆,不是老旧照片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瘦削的两颊,凸出的颧骨,眉骨有一道疤痕贯穿小半个额头。

    魏如观安静的时候,像个有礼貌的学生仔,十八九,刚走进大学校园的样子,把谢谢和不好意思挂在嘴边。

    许小真问他来找自己做什么,魏如观眼神中透露出迷茫,他抠着自己嵌满黑泥的指甲,说不知道:“听说你,就来了,觉得一定要来,”然后指指自己的口袋,“如果你做得对,把这些给你,不好意思,再多的不知道了。”

    笔记本破破烂烂,像从某个小学生丢掉的垃圾桶里捡出来的,里面写满小学课本的内容,在内容的周围,笔记的空白处,鬼画符一样,用另一种字体歪歪扭扭地写着无数没有意义的数字,数字错落,像地上毫无规律散落的砂砾。

    不是身份证件号码,不是联系方式,也不是邮箱。

    许小真在魏如观略微清醒的时候,问过他很多次,每次魏如观的眼神中都会浮现浓重的恐惧,蹲下来,抱着头,大喊:“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意义,什么意义都没有!”

    魏如观被送往医院,医生给出的检查报告显示,病人曾在许多年前遭受过严重的精神伤害,身体上还有电击以及用刑的痕迹,但病人的状态并非这些外力因素导致的精神失常,而是他主动的将自己当做了精神病患者。

    魏如观的心理防线锁得很死,无数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轮流上阵,都无法将他从自己是精神病的价值认同中解救出来,甚至他一但察觉到自己有意识清醒的行为,就会重新催眠自己。

    许小真一直以为魏如观是在帝国学院被排挤欺压导致的精神失常,但看起来情况并不是这样,魏如观身上或许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果这些笔记上没有任何意义,为什么魏如观会主动发疯,为什么疯了也依旧心存执念要找到一个,交到对方手上,为什么会在追问的时候如此恐惧,又为什么会在见到许小真时候,反复大喊“帝国宪法第一条”。

    许小真心里有一个念头,在见到魏如观后始终激荡,也是因为这个念头,让他下定决心做出危险的选择。

    回填区的问题得到妥善解决,绝大多数病患的病情在积极救治中有所好转,少部分因为病情恶化离世。

    他们想再见一见许小真。

    按理说许小真现在身上没有任何职位,是不该以官员身份前往慰问的,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政府还是为他安排专机,送他去十八区。

    政府在为下区拨款后,今年因为战争和基础建设本就不充裕的开支有些岌岌可危,下个季度关于分化者们的补助金储蓄也已经见底,王室冬季的用度又是一大笔耗费,国王的身体日薄西山,大有熬不过这个冬天的势头,国丧至少十几个亿来办,他们最头疼的是怎么面对日渐虚弱的国库。

    因为才出现过动乱,被联邦警告过,所以熟练的从中下层公民身上榨取油脂的行为暂时无法实施,一直运转着的帝国机器,像缺少机油的齿轮,转动变得吃力。

    许小真身上的国徽被取了下来,看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在慰问过回填区的居民后,顺路去看望魏如观。

    魏如观坐在病床上,呆呆仰着头,由人给他喂饭。

    四五个月的时间,他蓬乱的头发修理整齐,脏污的脸擦得干净,换上了病号服,两颊饱满许多,看起来仪表堂堂,终于和照片上的人对得上号了。

    电视新闻上播放着十八区近二十年来的巨大变化,其实并不大,自吹自擂而已,只是拆除一些老旧建筑,有的新建,有的没钱没开发商承办,就一直空着,成了荒地,改建成窝棚区。

    许小真坐在床边,接过护工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勺稀饭,吹一吹,温度合适喂给他。

    魏如观晃着腿,很听话,张嘴吃饭,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悬挂着的电视,突然啊啊地叫了起来,喊:“家!家!”

    许小真回头,刚好看见十五年十八区的航拍图,建筑疏密错落,杂乱无章,像笔记本上毫无意义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