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玻璃门外的银杏叶掉光了,天空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霾,空气中漂浮着颗粒,冷意侵入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窗扉被风吹得“啪嗒”响,陷在资料堆里的女生伸手扣紧了窗扉,低头继续翻动案卷。
片刻,旁边的中年人站起来:“小林,你要是累了就回去休息,这几件案子不着急。”
林诱抬头,一双清澈的眼睛:“没事,老师,我再看看。”
王志笑道:“你非要加班,到时候生病了怎么着,跟我们律所打劳务官司,可不一定能拿到补偿啊。”
被他打趣,林诱才站起身:“行,那老师我先回去了。”她拿过王志的茶杯,“我先帮您续杯茶水。”
站饮水机前等水烧开的时候,周围所有的声音隔得很远,林诱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才头一次感觉到这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
为了搜集资料她连着两天只睡了七个小时,现在头疼得不行。
不过这就是社畜的日常。硕士毕业进入律所后,每天陀螺似的连轴转。
林诱拿着水杯回座位,刚拎起毛呢长外套,隔壁传来声口哨。
“这长得漂亮就是不一样啊?下班都比我们提前下!”
律所的洪森律师。三十多岁头发就微秃了,已婚,笑得有点儿猥琐,老打趣律所的年轻女同事。
周志皱眉:“说什么呢你!洪森,我让小林走的。”
“开玩笑嘛。”洪森洋洋得意。
林诱抿唇,拿着外套路过他身旁,却被洪森拦住:“林律师,还没到下班时间,你要是忙完了来帮帮我怎么样?一会儿我送你回去?你女孩子一个人走多不安全。”
听到这句话,林诱眯起单眼皮,脊背挺正了一些。
她不算特别高,168,身材被职业套装勾勒得纤长高瘦,这会儿红唇轻轻压着,眼底情绪复杂。
洪森没看出林诱的反感,大剌剌地:“一会儿哥请你吃饭——”
“不用。”林诱手腕搭上旁边的椅子,清了清嗓子。
她微笑,声音尽量让周围都听见,“您上周末约我看电影,我已经拒绝过了,说不喜欢您出门约会还得带着女儿。”
“……”
洪森笑意裂开:“哟,你这——”
林诱再笑了笑,像开玩笑,又像是疑惑:“再说,我回家路上最大的不安全,难道不是您吗?”
“……”
洪森涎着的脸出现裂纹,变成了难得一见的难堪又羞恼,朱红色的唇瓣微微颤动。
周围几个年轻女生笑出声,顺带翻了个白眼,几乎可以听到呼之欲出的“林姐好刚!!!!!!”。
不知道这种职场骚扰的垃圾什么时候能消失。
林诱好整以暇地站着,确定他说不出下一句话,结束了对视,轻描淡写拿起外套:“您还是回家带孩子吧,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
律所门外,高大建筑楼垂下的阴影宛如交错的兽牙,倒映在钢铁水泥的广场上。
林诱被风吹得捋了捋头发,走进一条狭窄逼仄的巷子,两侧是外卖小作坊,空气浮现着生活气和油猩味。
林诱买了六听啤酒后站在门后,啧了声,指尖勾着拉链“啪嗒”打开一瓶,仰头喝了口冰凉的啤酒。
等她一脸微醺回到家,正在厨房忙碌的小梨略显刻意地停止动作,鼓掌:
“单身女战士回来了!”
“……”
莫名的内涵,林诱挑眉:“怎么?”
“就是,”小梨晃了晃手机,神神道道,“前几天你来学校接我,我男朋友室友不是看见你了?就问你想不想脱个单?”
林诱解掉高跟鞋,嗤声,不感兴趣:“算了,我不喜欢年纪小的。”
“……”
小梨表情像是生吞了鸡蛋,顿了两秒,认真道:“我上次给你介绍我哥,你才说你不喜欢年纪大的。”
林诱:“……”
小梨:“你是不是不喜欢会呼吸的男人?”
“……”
林诱侧头:“我说过吗?”
小梨:“你没说过吗?借口用烂了,解解。”
林诱:“……”
反正美女是不可能承认错误的,小梨无奈地拿起手机,敲了敲屏幕:“我觉得这个表情包很合适你,杰瑞老鼠!一脚踢掉一个又一个缠上身的‘’桃花’,表情坚决,堪称烈女!”
“……”
她皮任她皮,林诱取出啤酒:“还不许别人不谈恋爱了?你们谈了恋爱的能不能别这么自私?”
小梨立刻害羞地笑了笑:“对不起嘛~”
满桌子的菜。小梨好像有什么厨房牛逼症,龙虾尾剔的干干净净,鱼肉软糯入味,炸食焦脆可口,酥麻香甜。
林诱刚衔了颗虾仁,咬着,小梨冷不等又来了句:“其实我一直在想,你不愿意谈恋爱,是不是受过情伤?”
“……”
林诱怔了下。
不知怎么,她脑海浮现出一个高挑清隽的身影,站黄果树的浓阴底,肩头落满破碎的阳光。他眉眼有点儿看不清楚,但浑身被阳光镀了个圈,能闻到干净清新的气味。
他好像在等什么人,但等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人来。
“嘶……”
林诱升起一股心虚的感觉,“没受过情伤。”
指尖抵扣着玻璃杯,笑道,“但是,让别人受过情伤。”
一句话,桌上瞬间热闹起来了。
“!!!!!!!靠,真的假的姐姐你这么牛逼吗!”
小梨连声芜湖,“来嘛,聊聊,聊聊!让我男朋友室友死心,明白你就是他得不到的女人。”
“……”
看她这么兴奋林诱话头反而卡了壳,有点儿后悔不应该提起这件事。
……毕竟过去好久了,久到只能成为饭桌上的谈资。恐怕对方知道自己拿出来吹牛,还会觉得晦气。
林诱敷衍着吃晚餐,越吃,越有点儿心情不好。半晌,直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她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林诱回自己房间,到阳台拉开窗帘,沿栏杆垂下手臂。
……风从指尖一直吹拂到小臂,凉飕飕的。
心脏从刚才起,就有种意味不明的酸胀感。
像是埋了某种东西,很多年没挖出来。
闷闷的,非常不舒服。
-
这一觉睡得有些艰难,长期熬夜的头疼和心理情绪的沮丧,导致林诱陷入昏睡那一瞬间感觉像是得救了。
但刚失去意识没多久,耳朵里响起“嗡——嗡——”尖锐的声音。
“……”
林诱被惊醒,揉了揉额头。
手机铃声清晰,在空洞的房间尤其刺耳。
林诱点击接通,响起周志的声音:“小林?睡了吗?”
林诱调整呼吸:“没呢,老师,有事儿吗?”
“没睡就好!来活儿了!”周志声音着急,“中兴路八号,你赶紧打车过来,有你的好事!”
“……”
林诱第一反应是来钱的大案子。看深夜这种时间估计还是突发事件,一般价格开得特别高。林诱穿上外套,边走边询问具体的事情:“什么好事儿?”
“东德集团!可算跟这尊大佛牵上线了。张总刚给我来的电话,让我们马上赶过去,催了好几次了!”
“东德?”
本市最大的公司之一,投资方全是顶级富豪,背后的利益牵扯从房地产、餐饮酒店、娱乐行业、生物制药甚至到科研创新,证交所上市板块里都放不下他们家的产业版图——而正明律所每年百分之四十的利润都从东德来。
林诱脑子跳了跳,知道怠慢不得,匆匆打车:“具体呢,老师您说说?”
“车祸!东德二代的车跟人撞了!”
居然还是车祸?
林诱脑子里幻想出好几种纨绔少爷酒后飙车的奢靡场面,她下车,走进一条挺偏僻的街道。对门过去全是行道树,一辆倒在地上的电瓶车,一辆锃亮崭新的宝马。
车主这天气还穿着白色的汗衫,粗壮的胳膊从袖子里钻出来,脖子套条金锁链,锁骨全是花红柳绿的刺青,叉着腰大声叫骂——
“长没长眼睛!谁刮的谁?他妈的开个破车还挺狂!看没看清楚我这车什么牌子?!”
周志早到了:“我是许先生方面请来的律师,有问题请和我交涉。”
“还他妈律师???”对方现在在气头上,声音粗暴,“挺能装啊?就算你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我赔礼道歉!”
周志吩咐林诱:“你过去问问许公子来龙去脉,到底什么情况。”
他指向四五米开外的树荫底下。
林诱先还没看见人,顺着目光才看到漆黑树影下笔直的腿。那人似乎很高。
林诱答应:“这就去。”
边走,她从包里取出名片,公事公办地递过:“您好,我是正明律所的律师林诱,跟周志律师一起过来协助您处理这次突发事故。”
等待回答的间隙,林诱用余光扫了扫对方。
身材高挑,穿着一双认不出牌子的板鞋,单臂随意地夹了电瓶车的安全头盔。树梢的阴影落在他肩头,拂碎路灯的橙光,肩头被一件深色的冲锋衣勾勒出开阔的骨形。
名片迟迟没接。
林诱以为他没听到,再开口:“您好?”
“……”
还是安静。
察觉到什么,林诱抬眸。
视线经过了短暂的模糊变得清晰,男人下颌线清晰,鼻梁高挺,随着光线稳定漆黑内敛的眉显露出来,眼尾带了一分银亮的冷光,眸子很深,唇角下压,气质带点儿从容的野和慵懒。
“……”
林诱瞳孔收紧,脑子里炸了一下,下意识后退,却察觉到指缝间轻轻抽离的冰凉感。
名片被抽走。
“林诱?”
她听到他含在齿间、来回琢磨的低沉声线,像是来自深渊的邪魔,让她耳膜发麻。
灯光下,许燎垂着眼皮。
他夹着薄薄的名片反复查看,模糊的声音随之清晰,接着抬眼,目光有些沉淀多年的情绪。
接着,确认似的:“原来是你,林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