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森的咆哮震耳欲聋。
“林诱!我要告你!你这是故意伤害!你这是违法的!你好大的胆子啊!”
林诱没工夫跟他扯白,杨方澜匆匆从办公室出来:“这是在干什么!”
他也吼了起来。
洪森顿时不敢再说话了,杨方澜又转向林诱:“你一个年轻女孩子脾气这么大!”
周围看热闹的一群。杨方澜皱着眉头:“你俩来我办公室!”
他俩进去。
说清楚来龙去脉后,杨方澜对着洪森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多大岁数了?你他妈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还跟人家刚毕业的女孩子较劲?我今天做主,你给她道个歉。”
洪森被揭发,青着脸,但他们职场老油条,最不缺的就是虚伪,假模假样道歉反而把林诱架住,仿佛不原谅就是不懂事。
林诱出了办公室,周志才得知原委,皱起眉头:“你这事办得太鲁莽了。”
林诱看着地面,听他训话。
“哪怕道理上你是对的,但洪森跟了杨方澜十几年,他俩的交情比起你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谁更深?”
周志又叹了口气:“更何况,人与人交往,最忌讳的就是撕破脸,哪怕你站在正义的一方。现在你在其他人眼里,完全就是个脾气大还开不起玩笑的女人,谁还敢跟你共事?”
他说得很对。
林诱张了下唇,发现自己能想到的,比起这群职场老油条,完全不算什么。
明明自己没错,但追究起来,自己却错了。
周志揭开茶杯,叹气:“我看你这段时间状态不太好?”
林诱点头:“嗯。”
“早点调整过来。”
“好。”
林诱深呼吸,回到座位刚打开电脑,有人敲了敲她桌子。
“杨经理说,看你这段时间挺累的,如果案子做不完可以找人帮你。”
林诱停住敲击的手指:“不用——”
“他已经找了。”对方意味深长。
林诱怔了一下,没想到负面影响来得这么快。
林诱处理的好几件纠纷,两名委托人,另一位都是洪森的朋友或者学生。现在,没有人愿意再跟她共事,要求将她替换。这就是洪森的人脉。
林诱手指停在键盘上,好一会儿,站了起来。
她声音有些低:“了解了。”
-
难得的星期五。
小梨开门进来,见林诱穿件睡衣,猫在沙发里看电视,半托着下巴,盯着屏幕的眼神冷漠平静,完全没有被狗血夸张的内容所吸引。
小梨惊讶:“工作狂你今天怎么没加班呢工作狂?”
林诱:“工作出问题了。”
小梨坐到她旁边:“怎么回事?”
林诱不太想说太多负能量的话,只热衷于自己消化,笑了笑说:“职场黑暗,菜鸟长教训了。”
“真没事儿吧?”
“没事。”林诱盯着电视屏幕,“天塌不下来。”
小梨取下手里拎的东西,放到桌面。
林诱很少看现在的电视剧,漫无目的地换台,停在了纪录片频道,看主持人字正腔圆地介绍某地的一种特色菜。
正好是藏区。
林诱停下按遥控器的手。
她一直算是中规中矩长大的女生,除了读大学走得远,平时几乎不出市区,不像有些生来就安顿不了,会全世界乱跑。
电视上广袤的山地,草原和荒漠,难以想象距离林诱此身此地,是有多远的距离。
林诱喊了声:“小梨。”
“嗯?”小梨回头看她。
林诱问:“你听说过日城吗?”
小梨想了一秒:“没听过。”
林诱说:“西南少数民族自治区的小镇,一条网红进藏线的必经之地。”
小梨迷惑:“还是没听说过啊。”
林诱换台,“我也是。”话是这么说,林诱备忘录却保存着去的路线。
小梨侧头:“你要去旅游吗?”
“……不是,”林诱否认了,“我随便问问。”
关掉电视,林诱回到自己房间,拿出手机。
习惯性打开了微信界面许燎的聊天框。今天发送的内容是——“工作真的挺辛苦呢。”
后面接着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边界,边界到底在哪里呢?林诱开始想。
重逢许燎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寻找答案,放弃和继续的边界在哪里?很多次林诱以为结束了,但后来又继续开始。
高考后她以为是结束,没想到不是。
她以为那天晚上是开始,但却是结束。
没有人教她遇到喜欢的人要怎样走到一起,变得更勇敢,还是行走在世俗的衡量尺子旁。猜不到许燎在想什么,拒绝自己靠近,还是他甚至没意识到希望自己靠近。
林诱躺回床上,盯着屏幕上鲜红的感叹号。
如果不知道怎么走,只能尽量避免选择错误的路。
而在很久以前,林诱就决定,这辈子再也不要那样了。
-
第二天早晨。
小梨一般周六十点以后起床,她刚爬起来那一会儿,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林诱站在门口,左手拎行李箱,右手挎着包,长外套垂到脚踝,正准备出门。
小梨错愕地瞪大眼:“你干什么?”
林诱:“出去旅游,请了几天假。”
小梨:“你昨晚不是说不去吗?”
林诱神色镇定:“我改主意了。”
小梨哎了声,跟在她背后:“你怎么突然去旅游啊?去哪儿?和谁一起?做攻略了吗?东西带没带够。”
林诱想了一会儿,示意手表:“来不及,我先走了。”
“哎?”
小梨满脸莫名其妙,站在门口看她。
林诱感觉风风火火跟打仗似的,出门时自己都有些茫然,但超强的执行力很快支撑她到达机场,上飞机,甚至在一个完全陌生城市落地。
接着是火车。
火车上氛围嘈杂,部分人都穿着民族服饰,皮肤黢黑,有种原始的味道。听到他们难解的方言时林诱脑子昏沉,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梦到自己去了日城找许燎。
下车时,深夜十一点。
林诱一路都没怎么吃,精疲力尽地拖着行李箱,来到市区。
她打起精神,准备找酒店先休息明天再赶路,有个人抄着口音,肤色黑,但眼睛很亮:“去哪里?”
林诱辨别他的口音:“日城。”
对方说了什么,林诱能听出,意思是他有车,问林诱去不去。当地有载旅客的一些黑车,司机自己赚钱。
林诱准备拒绝,面包车门打开后,里面有几个小孩儿,笑得很淳朴。
对方说:“这是我的孩子。”
林诱犹豫了会儿,闭了闭眼:“走吧。”
这一趟车又开了三个小时。
不知道睡了多久,司机提醒下车时,林诱去拉行李箱,腿居然麻木地晃了晃。道路两旁有“雪山酒店”“草原客栈”,霓虹牌灯火通明,像是特意给旅行的路人提供一个歇脚的地方。
这里日常昼夜温差大,林诱站在路旁,穿了件羊绒大衣,现在手脚冻结得几乎成冰。
林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问过一家客栈,再问另一家。她走进一家有围墙的院子,三排藏族风格的木楼,园圃种满大丽菊和向日葵。
中间木楼传来年轻男女打牌说笑的动静。
林诱迈进去,左跨一步,看清了堂屋坐着的五个青年人。
有三个在斗地主,吵得很凶。
他们背后,铺着毛毡的炕左边坐了个年轻男人,修长的手指搭着暖炉,懒洋洋地斜看一本书。
右边坐了个年轻女人,眉眼漂亮,正低头无聊地玩手机。
光是这一眼,林诱就意识到今晚自己到来,这屋里会有多热闹了。
但她没声张,只是平静地曲起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了敲:“还有空房吗?”
斗地主的杨霖站起来,匆匆往这边走:“有空房,要几间啊?”
跟在他背后,看书的年轻男人按住纸张,也抬起眼。
就这么不偏不倚,昏暗的楼里,许燎跟林诱对上了视线。
许燎:“……”
林诱目光平静,不转睛地看着他。
许燎脸上没什么情绪,但目光死死落在她身上,眸子漆黑。
杨霖从柜台后拿出一个本子:“请出示一下身份证,我登记。”
林诱结束和许燎的对视,取出身份证放到柜台。
“好的,现在只有双人间了,在进门第一栋房子——”
杨霖边说,边看清了上面的名字和人像。
笔停了大概两三秒钟,他抬起头,直勾勾注视林诱。灯光下,他仿佛看到鬼的表情一览无遗,十分精彩。
林诱微笑:“好久不见了,杨霖。”
“操!”杨霖无意识地国骂,仿佛吓得不轻。
而堂屋里,接着响起清亮的女声:“林诱?”
林诱侧头,转移了方向,面无表情看着徐苗和汪诺。
“还真是你。”汪诺语气复杂,有点嘲讽。
她俩的表情也非常精彩,混合着诧异,尴尬,甚至迷惑。
林诱接过房卡,淡淡地说:“我太累了,想先休息,有什么旧天亮了再续。就先去睡了。”
她好像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头也不回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
林诱停下脚步,看向许燎的方向,好整以暇地看他的眼睛:“明天一起吃饭,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