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祸水第三十一章
听到了便听到了罢, 方才他好似也没有说什么。
陆无言心中是这样想的,可望见李淮泽面上略微怪异的神色,忽心里又有些拿不准, 不禁抬手摸了摸鼻子,正在以为主上欲要追责发作时,发现他又将威压的眸光挪开,踏下石阶阔步朝前……
陆无言暗暗松了口气, 立即如影跟了上去。
正在他觉得此事已经过去了时,只听的前方传来一句,
“不必侯在主院外了。
这几日随这暗卫行动便可,不必在朕面前出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主上嘴上虽未责难, 可却将他调遣开了?
俨然是这几日都不想要见到他的意思。
陆无言是在潜龙时就随侍的老人, 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 能获主上信任之人,所以在李淮泽登基之后, 顺理成章领了禁军统领的衔儿。
这么多年来一直贴身护卫,除了公事以外, 他可从未离开过主上一日, 今日却因为短短两句话, 破天荒被调遣开了?他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虽说很多时候都猜不透帝王的心思,可到底能摸清些他的脾性。
陆无言心中清楚, 若非主上现在处境艰难,前朝后宫都有让他操不完的心耗不尽的神,急需做些新鲜的解压事儿, 又正好撞上身世凄惨处境艰难的尤妲窈, 又恰逢她欲上演一出颗微末浮尘决意要逆天改命……主上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小官庶女,闯入自己生活的。
在主上面前, 她应该就是个闲来无事,逗弄解闷的存在。
果腹的糕点都算不上,榨菜而已。
可皇上现在的反应……总不会是对这位尤大姑娘动心了吧?
这个念头陆无言只在脑中冒了一瞬,就被迅速否定了。
绝无可能!
作为天下共主,皇上是个心思深沉,极擅权衡利弊,且谋定而后动之人。
为了扳倒摄政王,尚且能这么多年来蛰伏许久排兵布阵,对于今后要纳的后宫嫔妃,更是有自己的想法,陆无言就曾亲口听到,主上与太后娘娘谈论后宫之事,他道前朝后宫中腌臢之事频频发生,不仅仅常闹出后妃与男眷的苟且之事,且也总有妃嫔作乱欲利用皇嗣祸政,他若今后能亲政,必要寻些出自世家大族,贤良淑德明事理,与男眷绝无勾连的贵女为后为妃。
一来,可靠姻亲来拉拢世家贵族,如此可安抚人心,维系岌岌可危政权。,二来,也会少些后宫纷争。
而这位尤大姑娘的作为,四处勾搭男人,费尽心思想要嫁入高门,甚至现在就已与外男搂抱在一处……这诸多种种,显然与君上原本的愿想背道而驰。
或许她的所作所为是情有可原,可若是这些事情传扬出去必会被人唾弃,若再传到太后娘娘耳中,是绝容不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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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君上显然心中必然清楚。
所以如他这般冷静自持之人,或可助她一臂之力,可是绝对不会任事态失控,在二人之间掺入任何情爱之事。
绝不会。
第三十二章
祸水第三十一章
弯柳巷, 尤府,如意院。
张嬷嬷虎着一张脸,跨着小碎步迈过门槛, 穿过庭院,踏入房中,绕过了那副八幅小叶紫檀雕花屏风,朝正坐在黄铜镜前梳妆的钱文秀粗声粗气禀报道,
“老爷刚下值就去了荷院中,眼下还不见出来……”她抬眼看了眼主母神色,又迅速埋首,“估摸着今日又要歇在慧姨娘那儿了。”
钱文秀闻言眉头一蹙, 怒从心中起, 正描眉的指尖一滞, 干脆将手中的黛笔啪得一声砸在了梳妆台上,咒骂了句,
“每月十五老爷必歇在我房中,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那贱人若是个懂事的, 就算老爷今日有意想歇在荷园, 她也合该将人劝过来才对, 可反了天了,她竟还敢留人?!”
原本尤家后宅, 一切都在钱文秀掌控之中。
毕竟胞弟这些年来官路极为顺畅,她有母家看护,尤家从上到下只对她唯命是从。
丈夫敬她, 妾室怕她, 庶女更是任她拿捏。
可一则闹出那桩丑闻,二则她自作主张将庶女迷晕意欲送回潭州……这桩桩件件都让尤闵河对她心中有了怨气, 比起以往不仅态度冷淡了不少,有时在下人面前也会对她不耐烦,夫妻房事那便更是月余都没有了。
“以往老爷可从未这样过,必是慧姨娘在其中挑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贱人仗着如今有个侯爵弟弟,有人在京城给她撑腰了,所以行事也愈发猖狂。您是不知道,葭菉巷如今不仅三不五时就遣人上门来问询,还时常送银子带东西来,如今荷园的吃穿用度,甚至要越过咱们主院去。
慧姨娘估摸着也愈发得意,这几日甚至推脱道夜里伺候老爷腰疼,起不了床,连早安都不来主院请,都怠慢到您面前来了。”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以往慧姨娘之所以装得那般柔顺,不过是为了她那个狐媚女儿的婚事顺遂,指望她这个当家主母能从旁帮衬帮衬,可谁让那个庶女不争气呢?眼看着王顺良一朝高中,她嫁过去就可跟着飞黄腾达,是她自己让别人冤污,闹出来这桩丑闻,莫非这能怪到她这个主母头上?
现在好了。
不仅没能将那庶女送回潭州,反而让她逃回京城,跑到了忠毅侯府,眼瞧着那楚丰强凶神恶煞的态度,是要强势力撑到底,甚是要包揽那庶女的婚姻大事。
由侯府出面为她寻觅婚事,哪里还用得上什么便宜嫡母?
那慧姨娘可不就是因着这一点,所以才愈发在后宅中横行霸道了起来?
钱文秀越想越觉得心气不顺。
手掌紧握成拳,指甲深陷皮肉之中,眸中闪现出怨毒的光芒。
“若不再把那贱人的女儿薅回来压着……只怕长此以往,这满院子的仆婢哪里还会认我这主母?只怕都要去荷院,唯那贱人马首是瞻了。
明日,多带几个家丁,随我去趟葭菉巷。”
这便是要不管不顾,要动武与忠毅侯府撕破脸了。
张嬷嬷面色迟疑,还想要劝,
“大娘子,如此恐怕不妥。
忠毅侯府如今是当红新贵,据说连摄政王都有意要拉拢呢,如今同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将关系闹僵,只怕面上过不去。”
“面子哪有里子重要?
且他们忠毅侯府就算再权大势大,可插手别家内宅之事,扣着我尤家的女儿不还,我这个当家主母莫非还不能上门说说理么?”
张嬷嬷晓得她的性子,心知再劝也是无益,便也不再多言,只道了句“奴婢这就去传命,明日必挑几个身强力壮的跟着去撑场子。”
*
小花枝巷。
天才蒙蒙擦亮,尤妲窈照例一早带着帷帽出门,去附近寻偏僻处练功。若想要将丢下许久的歌舞捡起来,那必是要花苦工夫的,尤其是舞蹈,单单只开筋拉骨,于普通人来说就无异于上刑,好在她自小就是个筋软的,也并不怕吃苦,所以才两日的功夫,就能下一字马了。
为了能早日恢复以前的状态,她夜夜都是将腿扳直,用绳索绑在床头架上的……想必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将童子功捡起来了。
初春的日头出得早,天气也渐渐暖和了起来,尤妲窈练了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就已经浑身冒了层热汗,可她整整坚持了两个时辰,直到觉得练得差不多之后,才带着小红往回走。
这间宅子虽小,可规矩却甚严,各院的奴婢们在每日晨时都会去前厅,由何嬷嬷吩咐今日的事宜,这几日或是表哥回来了,要交代的事情甚多,直到此时此刻都还未散会,院内的落叶也还未来得及打扫。
阿红晓得她练完功回到院中后,必要沐浴更衣,所以扭身就去小厨房烧热水去了。
左右也是无事,尤妲窈眼见阶脚处有扫帚,干脆自顾自扫起院中的落叶来……这是她在尤家时常做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且现在寄人篱下,多少都要为这间宅子出些力气。
可扫了没几下,就听的院门口传来句低沉男声。
“那双爪子若因干活磨出了茧子,今后还怎么勾引男人?”
尤妲窈僵站当场,扫地的小臂一滞,抬眸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表哥穿了身雨过天晴色的常服,气宇轩昂,身姿挺拔,不知站在那处已经多久了。
“莫非这院子,以前都是你扫的么?”
来者终究是客,岂能让客人去做这些粗活?
表哥言语中或是这个意思,可不过就这般随意一问,院中伺候她的两个婢女,却好似如临大敌般,面色霎时苍白无比,立即抖若筛糠地跪匍在地上,可却支支吾吾的也不敢解释。
尤妲窈忙道,“你莫怪她们,这院中的活儿素来都是她们干的,今日不过是我闲来无事,就动了动指尖而已。”
李淮泽对此确有不满。
与帝皇同桌用过膳的女眷,岂能扭头就挽起袖角干起粗活来?
只见她香汗淋漓,领口的衣裳几乎全都浸湿了,他只以为她是干了一早上的粗活,便愈发觉得她手中的那把扫帚格外碍眼。
不是她身份低微不低微的问题,而是李淮泽天下至尊自尊心在作祟的问题!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但凡能与他说过话,用过餐之人,无论是谁,合该受整个澧朝推崇与追捧才是,无论是天子的亲眷,肱骨之臣,甚至是用惯了的奴婢太监……哪个不是呼风唤雨般的存在?
而她呢,竟去干粗活。
呵,真真是无知者无所谓。
尤妲窈直到现在还有些懵然,不知道表哥为何这么生气,只弱声解释道,
“子润哥哥,这不过是些小事,我以往在尤家做惯了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既是我的人,便没有做这些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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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除了两个当事人以外,其余在场人脸上的神情都愈发怪异了起来。
“我的人”?君上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真真将着尤大娘子放在了心上?仆婢们彼此都揣着心尖,在对视的瞬间眉眼间打起了战。
或也是因尤妲窈从未有过分秒,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往男女之事上想,所以她倒并未觉得这话又何不妥。
“既是我的人”。
在她的解读中,自然而然变成了“既然是我罩着的人”,而绝非这些仆婢们觉得的“既是我的女人”。
她只想着表哥身体不好,须得事事顺着他,所以立马便将手中的扫帚丢到一旁,点头如捣蒜般,“既表哥不让我扫,我今后便再也不扫了。”
李淮泽对于那句脱口而出的话,也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眼见她这般乖觉,眉间的郁色散去不少,然后微扭了扭身,往一侧的何嬷嬷使了个眼神,便撩袍坐在了庭院正中的官帽椅上喝茶。
何嬷嬷得到示意后,朝前跨了一步,对尤妲窈的态度愈发恭敬了几分。
她轻扬了扬手,便由院外踏进了十数个提了桶牛乳的小厮,以及许多端了绸缎钗镮的婢女,和好几个穿着干练的脸生嬷嬷。
“尤娘子,主上为助你成大事,特意吩咐下来……
为了更好养护肌肤,娘子今后沐浴只能用牛乳。
为更好滋润发丝,需每日用此特调的桂花乌首油抹发。
今后身上的衣物裤袜便也再也不能用棉麻了,只能用丝滑的锦锻,这些布匹的颜色,都是由专人根据尤娘子的肤色特意选出来,最适合你的,你待会儿先上身比比,若有不喜欢的不合适的,你再同奴婢说。”
“这位徐嬷嬷是前朝宫中的老人,专教姑娘礼仪规矩。
这位史嬷嬷贯通古今,遍读百书,也曾在国子监教过几日书,今后每日给姑娘上课。
这位舒嬷嬷之前是乐府教坊的管事,通音懂舞,今后就由她来调*教姑娘的才艺。
……”???
尤妲窈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眸光震动,檀口微张……
这些流光溢彩的华贵之物,还有这些资历丰富的嬷嬷……这桩桩件件都绝不是她消受得起的!她绣一辈子花,都抵不上那耳环上的一小颗翡翠!而这些都是表哥特意为她准备的?他这到底是何意?
感受到她震惊的眸光,李淮泽浑不在意挑了挑眉。
至于这般受宠若惊么?几匹破料子,几幅头面,几个可供差遣的宫妇而已……于他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以你现在的气韵质感,狐媚狐媚那些街痞流氓够用,想要糊弄世家子弟,实在是拍马都赶不上……你到底也为我做了几顿饭,这些就当是酬金了。”?!
那这些酬金也未免太贵重了些!
尤妲窈刚想要张嘴拒绝,何嬷嬷就及时跨上前一步,低声谆谆劝道,
“这些都是主上费心准备的,尤娘子切莫推却。
须知这点子东西的花销,都及不上那廊中立柱的半面漆,于我家主上来说委实算不上什么。”?
那不就是普普通通的红漆么?怎么可能那么贵?
尤妲窈顿然抬头,瞳孔震动愈发强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且若非吃了你做的膳食,主上哪里会这么有胃口?这实在是这么多年来,他气色最好的一段时日了,想来于病情也是有益的,相当于延寿了,因此姑娘也合该收了这些谢礼,若是拂了主上的面子,只怕他生气发疾便不好了。”。
何嬷嬷既已将话说到此处,尤妲窈若是再退却,便显得有些不识好歹了,她面露难色点头点头,只能脸上扯出个笑脸来,颔首柔声道了句……
“既已做了子润哥哥的人,一切全凭哥哥做主便是。”
空气停滞,落针可闻。
这一次不仅仅是站了满院的奴婢们有些无所适从,就连坐在位上喝茶的李淮泽,心中也顿生出了些怪异之感。
怎么同样的话,由她的嘴中说出来……
好似这味道就不太对了?
平白添了几分…暧昧旖旎?
第三十三章
祸水第三十二章。
空旷的庭院中一片寂静, 气氛俨然僵住了。
何嬷嬷是个最擅察言观色,体恤上意之人,她并未让这尴尬持续太久, 只上前朝站了满院的仆婢们招了招手,“还愣着做什么?既尤姑娘收下了你们了,那还不赶紧将这些物件腾进房中?该归置的归置,该收拾的收拾?都散了吧。”
随着这一声, 满院子的人全都作鸟兽散。
李淮泽此时也撂下茶杯撩袍站起身来,轻扬了扬下巴,指向身侧个孔武有力的家丁,
“今后便由刘武护卫你的安全。
若有赵琅与萧勐的行踪, 他也会一并告知给你。”
“若想早些洗清冤屈, 那便多与诸位嬷嬷学着点。
梳妆打扮, 礼仪规矩,诗词歌赋, 歌舞曲艺……这些通通都不准落下,若我下次回来还不见你有长进, 便休想要我再揽你这烂摊子, 府中的一切事宜寻何嬷嬷, 若实在有拿不准主意之事,寻刘武给我送信……”
这事无巨细交待得如此细致, 却激起了尤妲窈心中的无限恐慌,若非听到“回来”二字,或就要以为表哥这是在嘱咐身后事, 她稳了稳心神, 轻声问道,
“子润哥哥又要去京郊修身养性?
这次是不是又要去许久?”
若再不回皇宫, 宫人朝臣们久不见皇帝,恐要起疑。
至于合适再出宫,那委实便说不准了。
可能半月,可能两月,可能半年。
不过李淮泽并未回答。
只挑眉问了句,
“怎么?不想让我走?”
尤妲窈朝前迈了几步,仰头眼巴巴望着他,
“自是不想。
表哥若不在家中,窈儿便觉得没有了主心骨。”
这又是赵琅又是萧勐的,她一个人如何应对得过来?表哥若是离开了,她真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她到底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她的狐媚大计,终究是比不得表哥身子重要。
在实在不舍的情况下,她难得上前,伸出指尖将男人的一寸衣角握在手中,略带了几分娇意轻摇了摇,
“……钟灵毓秀之地,确比京城益于养病。
只是你若觉得身子好些,便快些回来好不好?
窈儿在家中等着你,我还有好多好吃的,想要做给你吃呢……”
李淮泽在宫中高高在上,威严不可侵犯,哪怕是胞妹永宁公主,在他面前也向来是战战兢兢的,从不敢僭越半分,更不会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去拽披在身上的龙袍。
可现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右臂随着她攥着的那半边衣袖微微晃动。
这股僵硬感,顺着脉络延伸,直到整个身子都完全僵住。
他喉头暗滚。
只觉心中某些坚守着的边界感被冲破了,这股强烈的不适感,使得他臂膀往后一摆,将袖角由她指尖抽出,将手备到身后。
“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言语中却听不出丝毫责怪,甚至带了些宠溺?
李淮泽不欲再多呆,也并未对她的恳求有何回复,只清了清嗓子,抛下句“你上次做的那条芙蓉香辣鱼不错,我下次回来吃。”
说罢,扭身阔步就朝院外走去。
方才发生的所有一切,都落在旁观了一切的何嬷嬷眼中。
这不妥妥的就是一出郎有情妾有意,依依不舍,难舍难分戏码么?!
尤姑娘或是真舍不得这个出主意的狗头军师。
可皇上呢?
他接纳女眷入府居住便也罢了,可却还大费周章准备这么多的东西?且还能任由尤姑娘这般撒娇?……这其中若是没有旁的心思,何嬷嬷只觉这些年都白活了。
何嬷嬷心中权衡掂量一番,立马也阔步跟了上去,直到快行至宅邸门口时,她才壮着胆子上前问道,
“主上请留步,老奴作为院中所有奴仆的掌事,不得不问一句,从此以后,应以何等身份对待尤姑娘?”?
以何身份?
李淮泽的脚步顿停,略带了些疑惑诧异回头,何嬷嬷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继续不卑不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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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有宫规,家有家法。
后宫嫔妃中低到才人高至皇贵妃,都各有各的品阶。
公主按照品级,也有略低的从八品思落公主,以及正一品的镇国公主。
哪怕是后宫的宫女,也有在浣衣局的粗使,及在御书房的奉茶女官。
……她们都各司其职,各享其邑。
那这位尤姑娘,又该是在何等位置上呢?
此事若不明,老奴只怕今后面对尤姑娘差遣时,若是过于怠慢,又或者过于优待都不合规矩,所以还请皇上明示。”
其实在宫中侍奉了这么多年,何嬷嬷自然是破擅长揣度上意。
很多时候甚至都不用主子吩咐,自己就能拿出决断来,可这一次真真是有些雾里看花水中捞月,所以这才壮着胆子说出了以上这些话。
既然话已至此,那何嬷嬷也不怕将话再讲得更明白些,干脆挑明了问道,
“皇上究竟将尤姑娘视为宫中女官?还是公主?
亦或是……今后即将入宫的嫔妃?”。
直到此时此刻,李淮泽才明白何嬷嬷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一时间也愣住了。
他其实是明白何嬷嬷心中为何会有这样的困惑,可他此时也不能给出具体的答案,毕竟他压根就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奇怪的是,关于尤妲窈的许多事,他压根都没有细琢磨,很多事情就顺心而为了。
可究竟应该将她放在什么位置上呢?
女官是奴婢。
公主是妹妹。
嫔妃?……让尤妲窈?今后入宫做嫔妃?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只冒了一瞬,就迅速被强压了下去。
“三者都不是。
何嬷嬷既是侍奉过三代君主的老人,那这档子小事,朕相信你会自己看着办的。”
皇上这话的意思,就是任她处置了?
何嬷嬷恭送他出门,望着驰骋远去,消失在巷口的车驾,双手交叉互搓了搓指尖,只觉得这小花枝巷的差事,远没有她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头李淮泽回宫了。
那头偏院中,面对着摆了满屋了华贵衣裳与首饰,尤妲窈主仆二人还久久回不过神来。这些东西贵重到什么程度呢?若是放在市面上,至少能换来百亩良田了。
以尤妲窈仅有的权限,只能看到区区这间宅邸的入账与花销。
至于表哥其他的产业,与他个人的花销,通常都是由信任的亲信专门核算,尤妲窈一时间是看不到那些,所以她对于表哥的家底,她内心深处是极为好奇的,所以这几日她一直让阿红去其他婢女口中探问。
可那些婢女又岂会同阿红说实话呢?
只统一了口径,道家中以往是做木材生意的皇商,本就积累了不少财富,在加上今上登基之后,沉迷木艺,大兴土木,重修宫殿……以至于这财富又往上翻了几翻,虽不至于富可敌国,可比起澧朝的累世勋贵人家来说,丝毫不遑多让。
果然只要沾上皇家的一点边,那便是受益无穷啊!
可银钱再多,那也是表哥家靠本事自己赚来的,她不过就做了几日饭而已,收这么贵重的礼心中难免还有些不安。
“这平白无故的,他就对姑娘这么好,总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阿红也在一旁目瞪口呆了许久,捅出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瞎说八道什么?”
尤妲窈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反驳。
阿红摸了摸鼻子,略带了些委屈,
“奴婢这么想也不稀奇。”
“还是姑娘自个儿说他是浪荡子弟,经常流连烟花柳巷之地,召唤歌姬舞妓来着的……
他尚且还挣扎在病中呢,就如此做派,很难不让人往偏了想,就像现在,他说是说去京郊养病,说不定就是去瓦市中的勾栏院寻欢作乐呢,他或就是个出手阔绰,擅长用银钱砸妓子面首们的昏脑金主。
反正奴婢瞧着他是不简单的,姑娘可莫要被他蒙蔽了。”
不知为何。
听到阿红这样评价李淮泽,她莫名有些生气。
“今后莫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
表哥他……他就算在外头行为不端,可在我面前却从未逾矩过一次。
他几次三番救我于危难中,现在还收留我们住在此处,处处帮扶,我们岂可以这样的恶意去揣度他?他对我必然没有什么龌龊心思的。”
嘴上虽这么反驳着,可尤妲窈心里也打起了鼓。
不会吧?
他不会确实是对她另有所图吧?
这颗怀疑的种子,从此刻起种在了尤妲窈心中,
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将心中的忐忑与异样压了下去,继续唬着脸道,
“今后不仅是我,你也要一同跟着那几位嬷嬷学规矩的。
方才她们的训话你也听见了,若今后再敢这样嚼主家的舌根,我便可要罚你了。”
阿红瘪了瘪嘴,只耷拉着脑袋,丧气道了句,
“是。
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传话,道刘武有事禀报。
对这个莫名多出来的护卫,尤妲窈也同样还在适应中,她定了定神,这才缓步踏出房门,
“……有何事么?”
“尤娘子,小的方才打探到,萧勐明日要去游园会。”
第三十四章
祸水第三十三章
前些年澧朝内斗不断, 诸皇子为了帝位纷纷起兵,更有各地有野心的枭雄逐鹿中原,搅得民不聊生, 生灵涂炭,可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澧朝终于缓过劲儿来,恢复了与周围国家的通商。
每次异国商会在京城停驻时, 就会团围在一起,形成游园商会。
面对萧勐这个潜在目标,尤妲窈自然是要紧咬住不放的。
第二日也追到了游园会上。
园上售卖的东西都是澧朝百姓鲜少见过的稀奇货。
木质的套娃,各异的香料, 精致繁复的布匹, 四蹄健硕的骏马……四周有被胡商们扎起来的一个个圆圆的帐篷, 里头有眉眼高阔的美艳胡姬摔着辫子跳舞,还有彪壮的大汉光着膀子相互摔跤, 带着彩色圆顶帽的艺人拉着胡琴唱歌……
眼前的一切都是尤妲窈从未见过的。
可她浑然没有心思看这些,只跟着刘武行到个园区边缘的蹴鞠场上, 眸光顺着他指着的一个穿了铜绿色常服的青年身上,
“尤姑娘, 那人就是萧勐。”
萧勐身量很高,与同出生武将之家的楚文昌差不多, 身形却要更壮实,肩宽背厚,双臂粗壮有力, 站在那儿就像是坐小山, 相貌出乎意料的比尤妲窈想象中要更好看些,粗旷中带着几分俊朗, 就是眉眼间有些懵懂呆楞,宛若稚童。
“萧勐智虽说是宜春侯府嫡次子,可智商停留在六岁,正在孩童最喜欢玩闹的年纪,偏偏这京中无论谁都认识他,世家公子与他相处不到一处去,家中下人又对他毕恭毕敬,所以他只能上游园会来,与这些不认识他的胡人寻寻乐子。”
“他方才混进了蹴鞠队,可力气惊人只知横冲直撞,又毫无战术,很快就被人识破了呆板迟钝,将将被换下场来闹了一通,现正郁闷着…”
那么大个的人,正耷拉着脑袋,驼背懊丧着,显然不知道被人拒绝了多少次……
看上去,确有些可怜。
尤妲窈听完刘武的禀报,一时间也有些无措。
她忽就很想念表哥,若是他在的话,必会手把手教她如何做。
可靠山山会倒,靠树树会摇。
表哥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就算能,他终有一日也有可能发病离开这人世,所以她必须要学着自己处理这些问题才行……
面对赵琅,或要用浑身解数去勾诱。
可如今萧勐不过就相当于个半大的孩子,孩童质朴无华,显然对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数不感冒……孩子最需要的是什么呢?是能开心逗乐的玩伴,能尽心玩耍的朋友。
所以她若是能扮演好这个角色,必然能让萧勐留下好印象。
可她又能与萧勐玩耍些什么呢?依着萧勐的性子,他必然喜欢些冲击力强的对抗运动,比如说赛马,蹴鞠……可这些都不是她所擅长的,毕竟她总不能挽起袖子与裤脚,真的下泥场中与男人奔跑互搏吧?
尤妲窈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个可行的招。
她凑近阿红耳根,低声嘱咐了几句……
…
这头,萧勐在蹴鞠场上碰了壁,再待下去也是无益,站起身来就要朝外头园外走去,可身前却被个女郎拦住了去路,“公子请留步。”
她好生漂亮!
穿了身月牙白的衣裙,在异域喧闹的五彩背景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灿若芙蕖,肌肤粉光若腻,格外活色生香,比那异域的舞姬还要艳美上三分,此时正笑意盈盈望着他。
温柔,良善,瞧着就很可亲。
萧勐不通情爱,只觉得她像个邻家的大姐姐。
他一时间呆了呆,反应过来后愣道一句,
“……你,你做什么?”
眼见有生人靠近,萧勐身旁的两个家丁立即一脸警惕,可或是觉得来者是个女眷,所以也并未立即驱赶,尤妲窈略略放下心来,直直朝萧勐问了句,
“我瞧公子生得这般高这般壮,可会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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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妥妥问到了点上!
萧勐将胸膛挺了挺,“我打架最厉害了!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女子听了这话之后,望向他的眸光锃亮,一脸崇拜。
“公子竟这般勇猛,那我可真真找对人了。
院中东北处有个角斗场,原也是小范围斗着玩儿,可不晓得哪里冒出来个勇士,连赢了八场可厉害了!我原想给家中的兄长赢些药钱,谁知不仅没赢反而将老本全都赔了进去,正寻人救火呢!”
私人角斗与摔跤不同。
摔跤士是经过专门训练出来了,武力值惊人,常是勋贵们圈养的家奴。
可这种私人角斗,却是任何平头百姓都能上场,人们可下注站边,颇有些赌博的意味。实则在澧朝属于触犯律例之事,通常来说只有地下暗坊中有,可架不住百姓们就爱看这种逞凶斗勇的戏码,所以只要范围不大,没有闹出人命,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公子你若当真这般厉害,必能助我翻本!
你若上场,我必买你赢!”!
可从未有任何人,用这般崇拜的眼神与语气与他说过话。
萧勐只觉得有些晕晕乎乎,好似有些醉意。
他毕竟是个孩子心性,方才在蹴鞠场上本就心气不顺,正想要找处地方发泄,现在不仅听说有架打,而且还能助眼前这位身世凄惨的小女娘,只觉得浑身的正义感升至了顶点,粗声粗气到,
“在哪里?你这就带我去!”
角斗场上,生死不论。
萧勐到底是宜春侯的嫡子,若是有了个三长两短,只怕是没有办法交差,家丁们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情,立马张嘴阻拦,用哄小孩的语气道。
“那处腌臢脏乱得很,不如咱们还是回府吧?奴才几个陪你踢键子玩儿…”
“老鹰捉小鸡也行,这次让公子当老鹰,可好?”
萧勐现在哪儿听得进去这些,将拦在身前的两个家丁推开,暴躁道了一句,
“那些都玩儿腻了!
你们让开,我今日就要打架!”
面对这两个家丁,萧勐虽有些生气,可却并未有什么过激之举,没有打骂家奴,也没有威胁暴怒,以权势压人,由此可见他或就只是智商低些,可对于些浅显易懂的道理,他心中还是明白的。
一行人很快就行到了那处角斗场。
此时场外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呐喊助威声不断,喧嚣声直冲天际,方才那个赢了八场的角斗士,现如今已连赢了十二场,如今正被人们当英雄般簇拥在中间。
但凡是个有些血性的,都见不得旁的男人这般出风头。
萧勐哼声哼气问了句,
“你方才就是输给那个人的是吧?且等着,我这就把银钱给你赢回来!”
说罢。
不顾家丁们的劝阻上了场。
萧勐生得人高马大,浑身上下都是腱子肉,光站在那里就很是唬人,且他也是自小跟着父兄一起习武,多多少少也学了些皮毛,在家中也常与那些家丁侍卫过招,可他们那里敢同他真打?个个都让着他,捧着他……长此以往,竟然让萧勐生出些老子天下第一的错觉。
可以他的身手,怎么打得过身经百战,暗卫出生的刘武呢?
还没有几个回合,就在角斗场上,被刘武按在地上摩擦。
萧勐脸上挨了一拳又一拳,一时间被打蒙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以他的智商,直到此时此刻才惊觉,原来那些人以往夸他厉害都是在骗他,原来他竟这么不堪一击,原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往那些都是虚幻,现在才是真正的世界。
可正在这时,他听到场外一个喊得撕心裂肺的女声。
“萧公子!萧公子你不能认输!
振作起来,你能把他打趴下的!你能赢!你可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已被打得眼角青红,模糊着不清的视线,顺着那声音望去……
旁人眼见他获胜无望了,都在嘲弄嘘声。
只有她。
只有方才那位白衣女子,她还是那样充满希冀望着他,还在为他加油呐喊,因过于卖力整张脸都涨至通红,丝毫不觉得他狼狈,丝毫不觉得他是是个败者……
一声声呼喊。
一聚聚鼓劲。
仿佛越过了周围的嘈杂,在他耳旁放大到无数倍。
好似化作无数的气力,猛然灌入萧勐的血脉当中。
让本来已经被逼至绝境的他,心中又开始重燃希望!一时间也不知到哪里来的蛮力,一把就挣开束缚,伸手抓住了刘武即将再次落下的拳头,一个翻身,反而将刘武压在了身下!
结果不言而喻。
刘武顺坡而下,最终让萧勐大获全胜。
鼓点气,战果出。
这让刚才围观的人群大失所望,毕竟谁能想到常胜将军最后关头竟输了呢?那些输了钱的人唾骂了几句,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在嘘声中逐渐散去了,正在萧勐心中失落无人为他的胜利欢呼之时……
只见还是那个白衣女子,欢欣雀跃着蹦跳到身前。
“萧公子真是太厉害了!方才旁人都说你要认输了,可我却偏不信,我觉得你一定行!果然!真真反败为胜了!小女何德何能,能相识萧公子这般武力高强之人?现在不仅将药钱赢回来了,且还赚了不少呢,真真是多谢萧公子了。”
她先是将他夸了一通,可看到他脸上的伤口后,又流露出些心疼的神色,由袖口中掏出块巾帕来,踮起脚尖,抬手轻轻帮他擦了擦沁出来的血珠,
“想必很疼吧?
需立马涂些膏药,否则若是留了疤便不好了…”
除了家人与自小服侍他的嬷嬷,还从未有那个女眷,对萧勐这般亲近过。
他一个大男人,脸上莫名露出些小男孩的羞赧。
“说到就要做到!
我说了要帮你把钱赢回来的。”
“不疼,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这次胜利对萧勐来说意义重大。
在他心中,他赢的不是家中那些虚与委蛇的家丁侍卫,而是一个真真正正连胜了十多场的壮士!这或才是他人生的第一次胜仗!这是转化,是蜕变,是他认识到自己现在虽能力不足,但却依旧能靠努力和毅力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与决心。
是一扇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这一切,多亏了眼前这个女子。
她看他的眸光就像是在看英雄。
现正踮起脚尖在给他擦拭伤口,二人靠得极近,萧勐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甜香,她动作轻柔,满面心疼。
萧勐愣愣望着她粉光若腻的肌肤,心底好似从未被开发过的柔软之处,忽觉萌动了。
他抓住她正在擦药的指尖,直直问了句,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四章
“你姓甚名谁, 家住何处?”
“我今后还可以找你玩儿么?”
在表哥身边没有白待!
虽说他毒舌了点,霸道了点,得理不饶人了点……可确实学到了不少勾诱男人的技巧!
谁能想到这次能这么顺利呢?
尤妲窈眼底闪过丝慧黠, 眨了眨顾盼生姿的含笑凤眼,冲萧勐点了点头,
“以后还能见到萧公子么?
那真是太棒了……”
*
宜春侯府。
春阳真好,宽阔空旷的庭院中, 静置了张方桌,上面堆满了枝繁叶茂的鲜花,枝枝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主母沈敏芬正坐在椅上, 手中的花剪咔嚓剪断花枝, 将其插入眼前的汝窑美人觚中。
此时院外传来正脚步声, 她顺声抬头望去……只见次子萧勐喜笑颜开跑进院中,然后驰停在她面前, 憨笑问安道,“母亲安好, 我回来了。”?
眼见着他脸上鼻青脸肿的伤痕, 沈敏芬立即放下手中的花剪, 冲椅上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满眼心疼, 关切问了句,“去趟游园会罢了,怎得还受伤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先是拭了拭他脸上的伤口, 然后扭头对着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厮, 目露凶光,“连个人都看不好,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沈敏芬是个颇有手腕的强势之人,赏罚分明,统管全家。
宜春侯府一个妾室也无,得上下敬服。
听得主母这一声呵斥,那两个小厮额角沁出细汗,立即抖若筛糠跪仆在了地上,萧勐见状立即上前解释,
“母亲,你莫要怪他们。
尤娘子说了,这不是伤,这是胜利的勋章!”?
尤娘子又是哪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眼见儿子没有以往郁郁寡欢的模样,反而格外激动振奋,沈敏芬直觉此事并不简单,左右没有大碍,她暂且没有发作,而是让这二人先将今日的事情,全都事无巨细禀告了一遍…
听到萧勐竟入了角斗场与人互殴,被当成了取乐□□的物件。
沈敏芬直觉不能接受,立即将儿子搂在怀中,从上到下检查了一番。
“你这傻孩子…
若是当真可怜那女子,你直接掏银子赏了她便是,岂能当真去与人互搏?她哥哥的病,哪有你身上的一根毫毛重要?你是自小矜贵娇养出来的,这身细皮嫩肉,哪里打得过那些那些以此为生的亡命之徒?
除了这脸上的伤,可还有哪里受伤么?有没有哪里痛?”
自儿子发热不退,变得痴傻之后,宜春侯夫妇心疼不已,也对他愈发爱护。
只要能让他开心,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摘到他身前来。
可到底是世家大族,倒也并非一味溺爱。
依旧尽心尽力,将萧勐教成了个通事明理之人,管束着不让他凭这身蛮力在外头闯祸,他虽或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可却实实在在是个良善之人,否则今日面对那位求助上门的陌生娘子,他绝对不会如此着急为她出头。
沈敏芬又急又气,流下两行泪来。
萧勐眼见母亲哭了,一时也慌了手脚,笨拙地抬手为她擦泪。
“母亲莫哭,莫哭。
父亲曾教导过,男子汉就是要经历了些磨难,方能长成大英雄的……而且我一点都不疼,反而觉得很开心,以往你们都护着我,就连打架都是让着我,可今后您不必这么担心,勐儿能自己保护自己的,尤姑娘说我可以的!”
俊朗的青年,握紧了拳头一脸稚气,自然而然流露出些反差萌态来。
沈敏芬心疼哭了一通,却又被他这傻愣劲儿给逗笑了。
“母亲,我不想整日呆在家里,我想要同父亲与兄长一样,上战场杀敌打坏人!
尤娘子说了,以我的身手,必能一拳打十个!”
这是萧勐长这么大,第一次这般郑重其事提出自己的诉求。
沈敏芬心中不禁一动,其实她在很多年前就明白,以次子现在的情况,是绝不可能受荫封获官的,更不可能以己之力考科举走仕途,宜春侯夫妇总是担忧,待二人驾鹤西归而去,这傻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宜春侯府虽家大业大,可今后必然都是要传给嫡长子的,虽说现在二人兄友弟恭,可嫡长媳却是个精明厉害之人,若是多年之后在家宅中欺负萧勐怎么办?可他若在老了之后,能领朝廷一份俸禄,那也算是有了立身之本,无人再敢随意对待他。
次子唯一的优势,就是这浑身都使不完的力气,若当真能使用得当,或真能建立一番功业呢?可征战沙场可不是在过家家,若当真要从军,那可需要提前筹谋。
沈敏芬并未立即答应,只温言道了句,
“此事母亲做不得主,待你父亲与兄长回来商量之后,才能给你个答复。”
紧而她话锋一转。
“你一口一个尤姑娘,显然是很将她放在心上。
你同母亲说,她还与你聊了些什么?”
“我们聊得可多了……
且她生得很漂亮,比我以往见过的所有娘子都漂亮……
说话也很好听,就像树上的黄鹂鸟一般……”
按照萧勐的年龄,其实是早该娶妻生子了。
莫要看他智商只停留在六岁,可因相貌生得英俊,且也并不是个莽撞冲动,只知胡搅蛮缠的性子,再加上宜春侯府殷实的家底,倒也有很多小官门户,愿将自家女儿嫁进来,沈敏芬倒也有心为萧勐操持婚事,可奈何他不通情爱,一个都不喜欢。
姑娘家上门来同他说话,他不是扔泥巴与她们玩闹,就是装鬼吓她们……闹出来的笑话实在是不少,所以沈敏芬渐渐的也就歇了心思。
这还是第一次,她从儿子口中听到个姑娘的存在。
沈敏芬听他絮絮叨叨讲着,然后轻问了句,
“那你喜欢她么?”
“喜欢?”
萧勐对这个陌生的词语,轻歪了歪头,然后脸上漾出个大大的笑容,
“自然是喜欢她的!
我很喜欢同她玩儿,她是个很有趣的人。”
“好,那为娘知道你的心思了。”
萧勐在院中说了这么许久的话,便有些呆不住了,转身就出了院子去打桩,沈敏芬望着他活蹦乱跳离去的背影,眼底一片欣然,此时身侧伺候的周嬷嬷上前,笑着温声道了句,
“之前来府中相看的女娘海了去了,也未见哪个让二公子这般上心,想来是在情事上开窍了,可要去打探打探那位尤姑娘的底细?”
沈敏芬送走了儿子,坐回小叶紫檀椅上继续插花,唇角上扬应了句,
“着什么急?
谁晓得他是一时兴起,还是当真上心了?且再看看吧。”
“话虽如此,可奴婢怕就怕,这尤娘子是那位传言中的狐媚。”
沈敏芬闻言眉头紧蹙,指尖插花的手一顿,
“理应不会这么巧。
可若是她当真这般胆大,祸害到我儿头上来,我必让她尝尝我侯府的手段。”
咔嚓一声,花枝应声而断。
*
小花枝巷。
自从这几个嬷嬷入府之后,尤妲窈就不得片刻空闲了。
她的时间被几个嬷嬷分别瓜分,这些时日除了与萧勐有约以外……
清晨习歌练舞。
上午学文受教。
下午礼仪规矩。
晚上掌家管事。
持续这么高强度的学习,嬷嬷们也曾担心她承受不住,可后来发现,这位尤大娘子丝毫没有以前教过的世家贵女们娇弱,是个极其有毅力有韧劲的,对于一些非常严苛的指令与要求,也全都尽力达成。
或是因鲜少能见这么刻苦耐劳的,所以嬷嬷们也愈发用心教导。
好在她并不蠢笨,经常一点即透,触类旁通,遇到不懂处也都虚心求教,是个求知若渴之人。
其实以往在尤家时,钱文秀对另两个嫡女教养格外用心,为了不显得太过厚此薄彼,也常让尤妲窈坐在最角落处一起学习,所以她其实也算不上全无基础,且再加上在京城这么多年,多少也懂些世家大族的规矩,所以学起来并算不上太过吃力。
可府中的这些嬷嬷,好似比以往在尤家是遇到的嬷嬷们都不同。
讲授知识的宽度和广度,都要更有深度与精进些,能得到这样的高人指点,尤妲窈课上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极力消化着课堂上的知识,甚至还经常秉烛夜学。
这些于尤妲窈来说都算不得什么。
可唯有一点,她实在有些受不住。
为了让她身形更纤细单薄些,嬷嬷们严格管束她的进食,控制饮食少油少糖便也罢了,可甜食糕点是一块都不让她碰,她以前最喜欢在饭后吃块糕点,可现在接连许多日,她一块糕点都没有吃过。
就连私藏在枕头底下的灯笼糕,都被婢女们铺床时搜捡出来,被没收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
她实在是太馋了。
这日她委实有些忍不住,特意使唤阿红出门,去坊市中买几块桃酥藏在袖中给她带回来,可谁知才进院门呢,就被嬷嬷们堵了个正着,在尤妲窈盈盈的泪眼中,将几块桃酥尽数缴没。
尤妲窈原还想要求情,可对上嬷嬷们清冷的目光,她便什么也不敢说了,只能瘪着嘴回到院中,将自己关在房中。
谁知过了没多久,阿红抱了个盒子跨入院中,高声喊道,
“姑娘,表少爷送东西回来了,你快打开看看。”
一听事关表哥,尤妲窈不敢耽搁,立马跨门而出。
她伸手接过那个精美绝伦的雕花食盒,揭开盒盖一看,里头竟装了一整盒的糕点与零嘴,五颜六色垒得整整齐齐!
绿豆糕,白玉糕,樱桃煎,龙须酥,凤梨糕……每样都有三块左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无异于雪中送炭,尤妲窈望着眼前喷香扑鼻的糕点,把它们在怀中紧揽了揽。
简直差点儿就要流下泪来。
第三十六章
祸水第三十五章
这些点心也不知是从哪里搜罗来的, 每一样都做得精致小巧极了,都是尤妲窈素来爱吃的,她伸出指尖小心捻起一块, 在灿烂春阳下甚至有些晶莹剔透,一时间她甚至都舍不得入口。
此时恰好专教歌舞的舒嬷嬷入院,她素来是个最严厉的,望见这幕的瞬间, 面色便有些冷下来,
“这些糕点又是从哪偷摸寻来的?
习舞讲究的就是个身轻如燕,姑娘若是再不知节制这么吃下去,只怕是做不了展翅高飞的燕子, 只能做个扑棱翅膀的呆楞大鹅。”
这些嬷嬷说是说是在府上伺候的, 可尤妲窈丝毫不敢将她们视为奴婢, 只当传道授艺的尊者看待,现被抓了个正着, 面上便有些怯怯,一时间又不敢吃了, 可到底不甘心, 弱弱问了句,
“嬷嬷明鉴。
这些糕点委实不是窈儿自己的,而是表哥特意派人送回来的, 若是不吃,会不会…拂了他的心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是如此,那便是御赐之物了。
寻常买来的糕点, 自是可以不说二话就没收, 可若没收了御赐之物,那便有大不敬之嫌。
这便有些难办了。
可舒嬷嬷因职责在身, 又实在做不到视若无睹,只滞了滞面上的冷意不说话,尤妲窈看出她脸上的松动之意,便尝试着轻声道,
“嬷嬷放心,窈儿岂是那般不知节制的?又不是拿它当饭吃,不过一时嘴馋想要尝尝鲜罢了……每日只吃上这么一块可好?不!半块!半块就行!嬷嬷你最好了,你就依了窈儿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或是因在舅父舅母处得到了许多关爱,表哥表姐也给了她许多照拂……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尤妲窈的脾性也有了些微变化,很多时候刻意收起身上的菱角与刚硬,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娇柔圆滑些。
舒嬷嬷也是被她磨的没有办法。
她倒也不是刻意为难,所以只唬着脸道了句,
“姑娘莫要怪老身严厉,这一切都是为了姑娘好。
既姑娘心中有数,那每日半块便每日半块吧,绝不可贪多。”
尤妲窈脸上的笑容甜得如春日里的花蜜,
“好嘞,听嬷嬷的。”
*
皇宫。
长柄羽扇开道,身穿盔甲的皇家御卫开道,雕了九龙戏珠的金丝楠木御鸾,被八个太监扛在肩上,由宽阔的宫巷尽头缓缓朝前向前。
宫人们望见那抹迤逦抬舆上的黄色瞬间,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跪匍在地纷纷都跪下身来,由近及远,台阶上,宫廊上……黑压压到处都是。
李淮泽方给太后请完安,出了慈宁宫后,紧蹙的眉头就再没舒展过。
他眼眸半阖着,将手臂半搭在一侧的软枕上,时不时转转指尖的翠绿扳指,不知在思虑些什么……此时,銮驾顿住,身前传来句漫不经心的叩拜声“臣参见皇上。”
听出这熟悉的声音,李淮泽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些,他缓缓抬眼,只见驾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这是个瞧上去已年约四十的中年男人,着了身位极人臣的紫色官袍,腰缚玉带,头戴冠帽,就静静站在那儿,都莫名个人中威压窒息感。
虽说是请安,可头颅未低半寸,膝盖未弯半分,很有些桀骜不尊的意味。
李淮泽笑意不及眼底,
“怎得?
摄政王有事要奏?”
徐啸庭身形微动分毫,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皇上已年过双十,民间这个年岁的男子,早已妻妾成群儿童绕膝,可皇上却至今尚未娶妻,此事事关重大,关乎国脉社稷,江山传承……臣特在此奏请皇上,娶妻立后,巩固国本。”
太后方才在慈宁宫提及此事,乃爱子心切,真真忧心。
而摄政王哪里会有这般好心?什么江山,什么社稷……他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李淮泽眸底闪过丝嘲讽,指尖轻搭在銮驾上龙首,默了许久才闷然道了句,
“……除了木头,朕对其他事都提不起兴趣。”
徐啸庭眼周皱紧,步步相逼,
“后位空悬,中宫无主,太后忧心,朝臣不安。
皇上就算是为安朝臣百姓之心,也合该考虑终身大事。”
李淮泽哪里耐得听这些,干脆往椅背上一摊,作出副惯常的混不吝的模样,
“摄政王也说是终身大事了,岂能马虎?
宝灵殿还未建成呢,朕与工匠们忙得天旋地转,哪里有心事管这些?”
“且比起国事,摄政王也合该操心操心自己的家事。
若是朕未记错,摄政王的爱女今年年方十九,也尚未婚配?不如先给她寻个如意郎君?”
摄政王就是打定了主意,想让女儿入主中宫,执掌凤印。
对于这点,二人心知肚明。
当年皇子夺嫡,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而徐啸庭在朝堂浸淫多年,乃三朝重臣,又手握重兵盘踞西北,几乎是想要拥立谁,就能捧谁坐上龙椅,而他在深思熟虑之下,选中的就是李淮泽。
在众人眼中,李淮泽自儿时就才能不显,又痴迷木工,再诸皇子都觊觎皇位时,他却整日关在府中钻研卯榫殿造?再加上生母只是个略略嫔位,母族无甚势力,在朝中也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是非常做个傀儡皇帝。
这么多年来……
李淮泽感念他的扶植之恩,也确从未插手过朝政之事,只让他一人大权在握,可区区摄政王而已,徐啸庭岂能甘心情愿呢?若是能让女儿嫁入皇家,成为皇后,生下太子……如此一来,便能避免皇上今后另娶,皇后母家分权。
可想是这么想,推行起来却不如想象中顺畅。
“微臣之女不劳皇上费心,微臣自会为她寻个好去处。”
以往徐啸庭是有耐心的,可现如今不想再等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下了最后通牒。
“皇上这一推再推,于天下臣民都交代不过去。
算算工期,宝灵殿还有两月就要完工。
微臣会交代下去,宝灵殿完工之日,便是陛下选妃之时,届时自有礼部官员为皇上择选贵女入宫侍奉。”
徐啸庭说罢,便再未看李淮泽一眼,只略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顺着一侧的宫巷消失在了尽头。
李淮泽望着那个背影,眸光杀光闪现,又迅速平息。
第三十七章
祸水第三十六章
今年的杏林宴, 是在京郊东南处的皇家御苑中举行的。
按理说每次杏林宴,都是由皇上亲自举办,可今上的心思显然不在朝堂上, 所以这个重任自然而然就若在了摄政王徐啸庭的头上。
宴上除了今年上榜登科的新科进士,还有监考阅卷的文山泰斗,还有其他的辅国重臣,当朝栋梁……上位者是抱着来挑选门生的心思, 看看是否有何可用之材,而新科进士们对此心知肚明,如孔雀开屏般,唇枪舌剑地展示着各自的才能。
言笑晏晏, 杯觥交错。
若说能格外得这些贵人青眼有加的, 只有两位。
其中一个, 自然是才貌双绝,高洁胜月的探花赵琅。
出生世家大族, 自小才名远扬,待人彬彬有礼, 进退有度, 是个各方各面都挑不出错处来的青年才俊。
而其中另一个, 就是王顺良。
此人无论是出身,相貌, 才学……都全方位被赵琅碾压。可或就因此人是个苦出身,所以姿态足够低,膝盖足够软, 没有那些文人的许多高上姿态, 谄媚恭维顺口就来,言语中又几乎没有错漏, 是个颇有些滑不溜手,有风就能起浪的存在。
以摄政王为首的公爵勋贵们,将两者的优缺点都看在眼里,皆想将二人招揽进门下,言语中透露出提携拉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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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上的酒水都是陈年佳酿,酒过三巡之后,在场者皆喝得有些头脑昏沉,亦有许多人已强撑不住,在下人们的搀扶下逐渐退席,赵琅眼瞧着应酬得差不多,原也想要走,可此时却被人喊住了脚步。
“探花郎留步。”
赵琅抬眼一瞧,竟是王顺良。
他到底是个傲骨铮铮的文人,靠的是真才实学去收获人心,可方才在席间,他见识到王顺良是如何巧舌如簧,左右逢缘,在权贵面前极尽谄媚之能事……他很看不上此等做派。
其次,一看到此人……
他不禁就会想到那个因受王顺良退婚而声名俱毁,或就要去嫁给个商户做第十几房小妾的女子,莫名心中便更不爽了。
那位尤大姑娘是个何等忠贞坚烈的女子,旁人或许不知,可作为订婚多年的未婚夫,王顺良总是心知肚明的吧?可自从那些流言蜚语传出之后,却从未见他站出来给她说过一次话,竟直接退婚,扭脸就预备娶户部尚书家女儿?
如此没有责任担当,攀高踩低的行径,真真是为人所不齿。
道不同,不相为谋。
所以赵琅脸上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可身在诡谲多变的朝堂上,这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他还是停下脚步,对眼前这个席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的人,轻描淡写道了句,
“听说王公子即将与尚书家的贵女共结连理了?赵某提前在此给你道喜了。”
此事虽已提上日程,可其实还尚未敲定。
王顺良之所以先命人将消息宣扬得人尽皆知,就是为了尽快落实。
这人面上自然是要装出一副君子风范,将酒杯往前递了递,
“咳咳,还未过六礼,一切都还未谈定呢,姑娘家名节要紧……只是若哪日当真能喜结良缘,必邀赵公子上门喝杯喜酒。”
赵琅并未与他碰杯,而是自顾自将杯中的酒饮尽,清冷道了句,
“算起来这才不过一月,王公子便迅速另择良缘了……真真是不闻旧人哭,只问新人笑啊。”?
赵琅是个最和善不过的温润君子,可为何今日这话中,却充满了嘲讽与挤兑?
王顺良只觉有些莫名,不过他倒并未解释,只扯了扯嘴角,唏嘘道了句,
“旧人也好,新人也罢……儿女情长而已,又算得上些什么?
只要能不辜负这十余年的寒窗苦读,我自是愿用情爱来当砖做梯,向上攀爬的。”
二人年纪相仿,都在席间备受瞩目,今后的交集想必不会少,王顺良自然也希望多结交些优秀的同辈,所以难得与赵琅推心置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可落在赵琅耳中,却觉得异常刺耳。
若他有真材实料,岂会如此如此四处钻营,甚至将姻亲作为工具?此等阴蝇苟狗子之辈,若有一日利益足够大,只怕是卖国贼也是敢当的。
如此细想起来,尤大姑娘闹出来那桩流言蜚语,回过头来看,这王顺良倒成了最大的赢家……这疑窦在赵琅脑中转了一转。
此等鼠辈,难以为伍。
赵琅不耐得与他多说,只又道了两句场面话,便寻机离开了。
喧嚣浮躁的应酬完毕后,赵琅独自回到车中,又忽涌上来万千愁思于怅然。
这些公事他尚且能够应付,可私事他确无招架之力。
对于那桩被逼迫的婚事,他是断然不肯松口的,可奈何孝道两个字比天都大,许多事并不由他说了算。
嫡母李凤兰以往还是用软刀子慢慢磨,可见他油盐不进,也着实有些着急了,只声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现在做了探花又如何?莫不是就觉得翅膀硬了?可以忤逆顶撞长辈了?左右我话已经放出去了,你若是不愿娶卉琴也罢,那便就这般耗着,看你能耗到几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便是有些撕破脸的意味了。
就连父亲也劝他事已至此,不好再得罪李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不如便捏着鼻子咽了算了。
……
他庶母早夭,自小独立,在嫡母严苛对待下长大成人,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赤手空拳拼搏,没有人比他更渴望家中有盏暖黄的灯,有个知心温软的红颜,能伴左右红袖添香,举案齐眉。
可现在那个家…
院中的仆婢被尽数撤去,枯枝残叶落了一地,冷冷清清,回去也是心中添堵。
“暂不回府。
掉头,去明湖。”
御酒香醇,入口柔,一线喉,可后劲儿也大。
赵琅喝了不少,现只觉头脑有些开始发昏,只想要寻个空旷安静的地方散散神。
明湖离京郊不愿,景色宜人,如今春色正好,湖边有许多百姓带着孩童在放风筝,天上五彩斑斓,嬉笑声不断传入耳中。
他沿着条偏僻无人的斜径,往深处走去,行了差不多两柱香的时间……蓦然望见前方影影绰绰的绿茵后,有个穿着薄柿色衣裙的女眷,她轻提着裙摆,踮着脚尖行到湖边,小心翼翼将指尖那盏点了蜡烛的河灯,放入了河中。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肌肤粉腻酥容娇欲滴,春风一吹,裙摆翩跹,宛若飘仙。
一举一动间,风娇水媚,芳馨满体。
竟是那位尤大娘子。
或是此景太过宜人养眼,赵琅一时间看得呆楞在了原地,只觉方才被春风吹散了些的醉酒昏沉,好似又添了几分,女郎静站在河边,直到远远望着那盏河灯顺着水流飘远而去,这才放下心来,准备扭身离开。
转眼间就瞧见了他。
身后悄默声站了个人,她或是被吓着了,待看清是他之后,脸上有流露出些慌乱怯懦,可还是轻声曲膝道了句“未曾想到在此处也能遇见赵公子。”
然后抬起水波潋滟的眼睫,垂首抿唇,含羞带怯道,
“上次在仙客来中吃多了酒,也不晓得与赵公子说了些什么胡话,若有莽撞之处,还请赵公子勿要见怪……”
女郎说罢,神色忐忑不安这往左右张望一番,眼见四下无人后,隐隐松了口气,紧而轻柔道了句,“若是被旁人撞见我与赵公子待在一处,只怕不晓得又要给公子添多少麻烦…”
她抬眼深看他一眼,眸底似有万千情愫涌动,却又迅速垂眼,“我这就走。”
然后她当真就接过一旁婢女递上来的帷帽戴上,冲他迎面走来,想要往他来时的方向果决离开……
她走得越近,赵琅心中泛起的涟漪就越漾越大,甚至能闻见她身上散发的蜜桃香甜味道,微风出来,轻软飘逸的薄纱被吹起,露出了她半张如玉的容颜。
柳眉如烟,琼鼻挺翘,唇瓣殷红,般般入画。
或是此时他太希望有人慰藉。
又或是一时间酒意上头,连神志都有些昏聩。
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刹那……
赵琅竟鬼使神差伸出手掌,抓住了她纤细的小臂。
嘶哑着酒嗓道了句,
“我信你,信你不是那样水性杨花之人。
……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女郎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般做,瞬间慌乱不已,帷帽下的身子都整个颤了颤。
她极轻极轻挣了挣手臂,待着心疼与怜惜的语气,柔怯盈盈道,
“赵公子…你醉了……你或不知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我二人独处,于你有害无益,我岂能毁你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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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刻只想做些舒心之事…”
那样温润如玉的翩跹公子,此时显然有些酒意上头,他愈发霸道将她的手臂紧握了握,言语中甚至带了几分卑微轻柔道。
“之前是娘子自己说心悦于我,莫非现在我需娘子陪着说说话,娘子也不愿么?”
或是舍不得他如此难受。
亦或是不忍见他这般孤寂……
女郎到底将帷帽由头顶取了下来,秋波盈盈望着他。
“只要能让公子开心些,我愿相伴在公子左右。”
第三十八章
祸水第三十八章
葭菉巷, 忠毅侯府。
先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鼻青脸肿着被些带刀的府兵打了出来,然后又推搡了个衣着华贵的夫人出来……直到将这行人赶至人门外, 毛韵娘依旧觉得不解气,干脆跟上前来恶声恶气又啐道,
“能让你跨进这门槛,就已是瞧了尤家的面子。未曾想你倒还蹬鼻子上脸了, 想要搜院子抢人?呸!凭你这三两重的骨头?也想搜侯爵府的院子?也配?”
“窈儿留在侯府养病,今后婚事由侯府操办,这是尤老爷金口玉言允了的!两家主君都发了话,轮得到你个内眷在此跳脚?自家的姑娘想撵走就撵走, 想要回就要回, 天底下就没有你这样做嫡母的。”
“我家姑姐儿与外甥女或性子软好欺负, 可我们侯府却容不得你这般放肆。
滚!若再敢让我瞧见你那张脸,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毛韵娘本就是随楚丰强一起的穷苦草莽出生, 很有些泼辣爽利儿,没有京中许多高门贵妇装腔作势的矜贵, 气头上也顾不得什么贵妇人的体面, 对着钱文秀就是狂吣一通, 待骂得痛快了,最后怒喝一句“脏东西进了门, 来人!洗洗地!”
听得这一句,身侧的刘嬷嬷将早就准备好的盆水,直接精准朝钱文秀主仆身上哗啦啦扑去, 做完这一切, 命门房将大门砰然一关,彻底将这一行人拦在了门外。
无论是在母家还是夫家, 钱文秀都是被捧着的。
哪里被如此怠慢过?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发髻乱洒,衣裳尽湿,狼狈不已。
钱文秀被气到浑身都在发抖,瞳孔涣散整个人都有些失神,苍白着脸,颤着唇瓣,
“腌臢泼妇,腌臢泼妇!她岂敢?岂敢如此对我?”
身侧的张嬷嬷赶忙上前搀住她,望着一旁怒目而视的带刀侍卫,浑身打了个寒颤,心知再闹下去便更没有好果子吃,便先将钱文秀柔声哄慰一番,将人暂且先劝到了车架上,她掏出块巾帕,为钱文秀擦拭着额间滴下的水珠,
“大娘子今日受罪了。满京城的贵妇们哪个不是细声温语,和和气气的?谁料想得到这侯爵娘子是个如此粗鄙不堪的?高门侯府大宅院里头,竟推搡撵起人来,真真是个不知体面的无知村妇!”
这楚慧莫不是天生来克她的?
在家中不服管教便也罢了,出门在外竟还要受她母家的气?
钱文秀愈发觉得气血翻涌,胸口剧烈起伏着,只觉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她必要将那贱人的女人捏在手里,揉圆搓扁一番,好让她们都知道知道她的厉害!
“如何?方才可打探好了?
那小贱蹄子住在侯爵府的哪个院子?”
“倒也并未一无所获。
方才有个末等洒扫婢女倒是收了银子,大娘子你猜怎么着,她道大姑娘早在一月前就不住在侯爵府了!可至于搬去了何处,那婢女胆子小不敢说。”!
钱文秀脑中闪过万千瞬念,顿然抬眸,湿漉狼狈的面容上闪过狠辣,
“好啊,搬出去好!我看搬出侯府离了庇佑,这世上还有谁能护得了她。
忠毅侯是决计舍不得撇下这外甥女不管的,就算搬出去了,为了方便照应也必然不会让她搬得太远,给我去查!哪怕将京城全都翻过来,也必要给我查出她现在住在何处。”
*
之前能令宫人礼佛参拜的宝华殿,先是有些年久失修,后有在夺嫡之战中几乎被毁损灭尽,所以这些年来,宫中竟再没有一处祈福颂祷之地,所以皇上这才动心起念,要在宫中再造一座宝灵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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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造之初,宝灵殿的地址就被定在了宫中略微有些偏僻的西北角。
皇上对此格外上心,亲自参与了初期的设计画图,采选原料,且自动工之后,他更是将所有一切都抛下,移居偏僻别殿,恨不得每日都在工地上守着,与工匠探讨工艺,择选琉璃瓦片……忙得不亦乐乎,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倒也并非都是幌子。
李淮泽确实对木工有非常浓厚的兴趣,可确实也没有到痴迷的地步,掩人耳目罢了。
可做戏总是要做全套的,眼见宝灵殿已经即将建造完毕,约莫再过上月余就要上梁封顶了,他也还需再盯得紧些,今日解决了工地上的一些琐碎杂物,有与工匠敲定了偏殿中的雕绘……他踱步而出,想着去御花园中散散神。
此时只听得旁边的偏僻宫巷中传来阵喧哗。
他脚下的步子瞬停,长身而立在朱门后,顺着声响望去……
是个戴着红色圆顶帽的太监总管,正欲要欺辱个浣衣局的微末宫女。
太监一脸淫邪,将宫女抢搂在怀中,伸手就往圆润丰满初按了几下,枭笑道,
“你躲什么?只要你跟了我,还愁离不开浣衣局么?
今夜来庑房将我伺候好了,无论是想要去御膳房还是去慈宁宫,都不在话下。”
自前朝起宫中就常有对食,屡禁不鲜。
其中更不乏有以色谋私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没什么好说的。
可那宫女显然不愿。
她又急又羞又气,可身份低微又不敢得罪那太监总管,只哭得泪流满面,唯唯诺诺,求饶都卑微到了极致,就那样生生忍受着太监的亵玩……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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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刻,他忽就明白了,为何当初他会对尤妲窈生了几分兴致。
这世上面对位高权重的上位者,大抵都会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就像这阖宫中人,每一个人都在忍常人之不能忍,受常人之不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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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宫女是如此。
他这个当皇帝的,在摄政王的弹压下亦是如此。
可隐忍蛰伏已久之人,望见那个犹如疯魔,不管不顾叫嚣着“我等不得,我今日就要杀了他!”的弱女子时,也是不禁心头震动的。
不再去想会造成什么后果,心中也不再权衡利弊,就那样宣泄怒火,发泄积压已久的憋屈与忿恨,何其刚烈?何其痛快?
他还做不到,可心底却很欣赏能如此玉石俱焚的女子。
宫女哽咽着的嘤嘤哭求声传入耳中…
李淮泽的眼周皱紧,面上的神色寒若冰山,冷觑了眼身侧的统领阖宫太监的福全。
福全只觉一阵寒意由尾椎骨直向脖颈,立马抖若筛糠跪趴在了地上,颤着嗓子道,
“奴才罪该万死,是奴才管教不严,才会闹出如此腌臢之事脏了皇上的眼。
奴才这就将那人拖去打三十大板,立即将其赶出宫去。”
李淮泽不置可否,只闷声拂袖而去。
他显然被此时搅坏了心情,连脚下的步子都急躁了不少,蓦然间将心思又落在了尤妲窈身上,微微转头,朝跟在身后的陆无言问道,
“小花枝巷那处如何了?”
君上这般心烦气躁,必然是想要听些乐子的。
陆无言狗腿子般得,隐去了尤妲窈因嬷嬷们严厉教导而受苦受难不提,只奉上了那出狐媚庶女,用尽浑身解数勾诱世家子弟的大戏。
“禀告皇上,或是因得了您今日指点,尤大姑娘这几日确是突飞猛进。
不仅与萧勐搭上了线,且赵琅那处的态度也似有松动。”
因着想要君上能开心些,陆无言言语间将宫外的事尽量说得更跌宕起伏。
将尤妲窈是如何花心思筹备的,期间又遇见什么困难,中路突显了什么变故,最后与两位郎君约会回来又是如何眉飞色舞高兴的……
将这几日暗卫递上来的情报,只当做帝王闲暇时的消遣,陆无言事无巨细全都道了出来。
“……总之尤娘子颇有些手段。
那萧勐对她印象极好,三天两头就传信寻她出门玩耍,还次次都给她带东西,不仅有孩童玩耍的泥陶娃娃,还有些极华贵的珠宝首饰…
赵琅那处也有了进展,自从他与尤娘子在河边谈了一次心之后,估计也是动了情,竟开始派人着手调查那些流言蜚语,大有想要为她洗清冤屈的架势……”
可他却丝毫没发现,李淮泽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黑,神情越来越阴郁。
不是?
这才多久?
他回宫连半月都没有,她就搅闹出了这么多事?
尤妲窈那样不知变通的痴愚性子,一时间竟开了窍了?
竟能同时在两个世家子弟间游刃有余,将萧勐与赵琅同时一手掌握?
李淮泽心底莫名涌上些酸涩。
即有种徒弟功力突飞猛进,不由掌控的颓败无力感。
又觉得萧勐与赵琅实在是不争气。
萧勐孩童心性便也罢了。
赵琅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要名要利要权要势么?若是与尤妲窈混在一起,青云路必然受阻受世人指摘,他是昏了头了?莫不是区区见过她几面,就被五迷三道找不着北了?
陆无言眉飞色舞还在说,
“……假以时日,这两位郎君哪里还能逃得了尤娘子的手掌心?”
“够了!”
李淮泽忍无可忍,截断了陆无言的话语声。
“传朕旨意给刘武,除了在身侧护卫安全,其余的诸多杂事一切都不准再帮她做。
切掉监听传信的暗卫,跑腿打点的小厮……只留那几个婢女听她差遣便是。”
第三十九章
祸水第三十九章
“传朕旨意给刘武, 除了在身侧护卫安全,其余的诸多杂事一切都不准再帮她做。
切掉监听传信的暗卫,跑腿打点的小厮……只留那几个婢女听她差遣便是。”?
不是?
皇上怎么忽然间转了性?
他之前可是言传身教, 手把手教那尤大娘子勾诱男人的。
现在眼见此事有些起色了,竟要将人撤走?
或是感受到了陆无言略微怪异的目光,李淮泽或也觉得此举有些违背初衷,略微觉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 正想着要给自己反常的行为寻个什么由头……谁知陆无言倒是消化得非常快,转了转眼珠后立马恍然大悟,拱手一副五体投地的模样。
“还是皇上英明!
有了那些暗卫与小厮随时听候差遣,收集赵琅与萧勐的各种信息, 制造各种偶遇……只怕换做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子, 勾诱他们起来都易如反掌, 哪里能显示出尤大姑娘的真实水准?”
就像是出考卷。
卷子出得简单了,自然容易得高分, 可若是加大难度,考生还能考得那么好么?
皇上此举, 必然是想要加大些难度, 增加些考验罢了。
且那些暗卫与皇家御卫, 都是以一敌十的武力高强之人,全是层层筛出, 专供皇家差遣的,哪里能一直伴在那个小官庶女身边?今后的路总要她自己淌,那尤姑娘若是能早些适应适应, 与她也是好事。
“小的这就去小花枝巷传令。”
陆无言拱手, 然后扭身就快步消失在了冗长宫巷的尽头……
李淮泽原本也还有些莫名,怎么忽然听到她进益有加, 反而觉得胸闷气堵了呢?
可听到陆无言这番解读以后,心中好像也被说服了,毕竟她为了攻略下那两个世家子弟,不知差使皇家御卫们明里暗里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他们可都是吃皇粮的大才,竟被她用去做那些微末小事?
略略不平…也是在情理之中吧?
罢罢罢。
如此小事,理应想过就忘,哪里就值得他这般挂怀?
李淮泽将这些念头统统甩到脑后,他先是去御花园转悠了一圈,然后又快步行至勤政殿看了会子建造绘制图纸,此时正是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料理好方才巷中腌臢一切的福全回来了,轻手轻脚踏入殿中,脸上堆满了笑,
“皇上,午膳已在庑房中给您布好了,您先去就两口吧。
今日御膳房特意给您做了话梅小排,芙蓉十彩烩菜,还有道温补的山药羊肉羹……都是您素来最爱吃的。”
既如此,李淮泽放下图纸,移步到了隔壁的庑房中。
可坐在椅上,面对身前满桌的美食珍馐,指尖甚至都不愿执起筷箸。
或是方才想起了小花枝巷的那个女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日倒不禁将眼前御厨的这些菜,与她的手艺做起对比起来。
宫中的菜肴,食材上佳,摆盘精致,甚至颜色都搭配得面面俱到。
可就是缺了那抹热气腾腾的锅气。
缺了那个坐在身侧说谈逗笑的女子。
缺了那种作为寻常百姓的家常滋味。
……
想到此处。
李淮泽又觉有些可笑。
须知眼下所拥有的这份唯我独尊的孤独,可是他蛰伏多年,运筹帷幄,在诡谲多变的政变中争得头破血流才抢来的,不知踩着多少人的尸骸,躲过多少明枪暗箭……
可现在竟也会向往那些寻常人唾手可得的温情?
还是不了。
与其做个被情爱束缚,被人牵扯情绪,随时有可能性命不保的平头百姓。
他还是选择做个断情绝爱,没有束缚,冷心冷性,杀伐决断的威仪帝王罢。
至于小花枝巷那种昙花一现的温情与馨然,在脑中偶尔乍现便好,可若是沉浸其中,于他来说便是有害无益的累赘。
思及此处,李淮泽抬起指尖执起筷箸,夹了块软烂的羊肉,味如嚼蜡般吞咽了下去……可吃着吃着,他忽又觉得有些吃不下去,抬起眼眸,跃过红墙黄瓦,蓦然就望见了一望无垠的碧玉天空中,两只大雁正一前一后展翅翱翔着……
他忽就觉得这孤寂与落寞愈发添了几分。
心痒犹疑了几息,干脆就下令打点好一切,微服私访出了皇宫,往小花枝巷去了。
车驾才行至府门口,他就阔步朝尤妲窈所呆着的偏院行去。
算算时辰,她此时应正在同嬷嬷们学习,理应是副正襟危坐,用心听课的努力上进模样,绝不会想到他会忽然出现……李淮泽嘴角噙了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微笑,步子都加快了几分。
可院内却先传来了一阵嘈杂。
他悄声站在院门外,眸光望进去,一眼就落在了那个站在院中的娇媚女子身上。
半个月这么金尊玉贵养着,她好像更美了几分。
冰肌莹彻,乌发油亮,娇嫩丰盈,明艳四射,只是穿了件家常的胭脂色衣裙,身上并无多余装饰,却依旧让人挪不开眼,在人群中好似发光。
她此时好似正在受嬷嬷责难。
螓首低垂,葱白的指尖搅着巾帕,一脸懊丧。
舒嬷嬷紧绷着脸,指着手中的山楂糕,冷声道,
“……这几块糕点,是婢女由姑娘房中最底层的妆屉柜子中搜出来的,加上上次的牛肉干与红薯干,这已是第三次了。”
舒嬷嬷越说越气,伸手往她腰间轻掐了一下,“如此还如何身轻如燕做掌上舞?今日姑娘总要给老奴个说法,总不会还是主上由郊外送回来的吧?”?
这里头竟还牵扯到了自己?
李淮泽继续竖起耳朵继续听。
只见尤妲窈点头如捣蒜,睁着圆眼一字一句道,
“真的!嬷嬷信我!”
“除了那盒子糕点,表哥还陆续给我送了许多东西来!
牛肉干,红薯干,包括嬷嬷面前的这些山楂糕……绝对不是窈儿去外面买的,尽数是表哥送回来的心意,嬷嬷明鉴!”?
李淮泽挑了挑眉。
那盒糕点确是他的手笔没错,可什么牛肉干红薯干?这些平平无奇的寻常之物,他这个帝王委实是送不出手的。
舒嬷嬷哪里是好糊弄的。
宫中御赐下来的东西,与外头买的寻常食物天差地别,一眼就能分辨,不过是瞧这孩子这几日确实辛苦,所以才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若再放纵下去只怕是不行了。
“主上不在府中,自是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可今日既被老奴抓住了,便不能轻易逃脱了去,待会儿用过晚膳后,便劳烦姑娘左右腿分别再踢一百次,下腰五十遍,燕飞跳连五十遍吧。”
“??呜呜呜不要啊嬷嬷……”!
眼见尤妲窈眸光震动,一副天都塌了的神情,李淮泽终是忍不住,不禁轻笑了一声。
动静传入院内,满院的仆婢都还未来得及下跪请安,尤妲窈就一副劫后余生望见大救星的模样,裙摆翩跹跑上前来,待着几分急切,非常自然抓过李淮泽的手,欲将她拖拽到院中……
“子润哥哥!你回来了!”
李淮泽触到那温热的瞬间,下意识想躲,可指尖却被尤妲窈握得紧紧的。
他心跳快了几分,偏头望着她灿若芙蕖的侧脸,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就随她而去…
很快。
指尖的温柔又瞬间抽离,仿若从未拥有过。
“嬷嬷明鉴啊!子润哥哥就在此处,不信你问他,这些吃食确是他送回来的呜呜呜…”
她为了逃避责罚,当真就佯装得比窦娥还要冤。
说完这几句,紧而背对着舒嬷嬷,朝他挤眉弄眼起来,发射着迫切需要解救的信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
她自己偷吃便也罢了。
现在竟还要堂堂一国之尊,配合她扯谎?。
空气停滞,落针可闻。
刹那间,满院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刚刚回府的人身上。
在如此尴尬的氛围中,李淮泽终究没有顺着她的言辞解释,只在沉默几瞬之后,负手清了清嗓子,朝舒嬷嬷朗声吩咐了句,“此事不必再追究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舒嬷嬷用了个这次拿你没办法的眼神,抬眸望了尤妲窈一眼,然后轻招了招手,满院的奴婢就都路潮水般退出了院中。
看来眼下这一关,算是暂且过了。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表哥!
若无他帮忙打马虎眼,她明日必要累得腿软腰瘫,浑身酸痛在塌上起不得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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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妲窈长长舒了口气,这才眸光晶亮望着他,眼底似有星辰闪烁,丝毫不见外地亲呢道,
“表哥你终于回来了,窈儿可想你了!
你身体有好些么?许久未见,你怎得好像还消瘦了些?莫不是在外头吃不习惯?我明日就给表哥做你喜欢吃的……”
她叨叨絮絮说了许多。
可那些都不是重点。
李淮泽只莫名对“想你”这两个字牵动了神经。
轻哼了声,垂眸冷觑着她,语气中略微带了几分暗讽与不知名的酸意。
“想我是假。
只怕想的是赵琅与萧勐吧?”?
尤妲窈自是摇头,眨着眼睛着急分辨道。
“他们哪里比得子润哥哥重要?
窈儿是真的想你。”
第四十章
祸水第四十章
“他们哪里比得子润哥哥重要?
窈儿是真的想你。”
其实方才那句话问出口的瞬间, 李淮泽便觉错了。
贵为九五至尊,何故需要这般屈尊降贵,去同那两个世家子弟做比较?
可她着急辩白的下意识反应与回答, 却让李淮泽觉得自己确确实实取悦到了。
他唇角微勾,眸底闪过愉悦,轻道了句,
“算你乖觉。”
二人上次相见还是半月之前。
或是因近来滋养得好, 她面色格外红晕,眸光如水波荡漾,比以往都要再媚艳上几分,身形也有些许变化, 瞧着清减了不少, 面颊更瘦削些, 轮廓更加立体明显……愈发添了几分出尘绝逸之感。
其实细想想,她这半个月来, 不仅要完成府中嬷嬷们布置的各种功课,且还要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 来回往返左右搪塞, 定是心力交瘁到了极点, 可她好似是个极其坚毅果敢之人,只要能达到目的, 好似什么苦都能吃得下,什么事都往自己肩上抗。
估计那些吃食,便是她这些时日以来, 能发泄的唯一途径了。
思及此处, 李淮泽不禁斜乜了眼那几块被放置在一旁的糕点,
“方才听着, 你竟一直打着我的幌子偷吃?
你以往倒不像个这么嘴馋的。”
尤妲窈自知理亏,往后缩了缩脖子,低头不断搅着指尖的巾帕,就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童。
“过午不食的规矩,是舒嬷嬷定下的,她也是想让我身形更窈窕些,确是一片好意。只是一到晚上,我便有些抵不住,若是再不吃些东西垫垫,只怕是要饿得啃床脚了。
可子润哥哥放心,我也不多吃的,只掰上小半块尝尝味。”。
确是怪可怜见儿的,瞧着让人心疼。
李淮泽眉头轻蹙了蹙,将眸光在她的凹凸有致的曲线上落了落,只道了句,
“瘦成皮包骨有何好的?
你以后晚膳照样吃便是。”
“嘻嘻,表哥此番见地,倒与萧勐略同!
他说吃饱喝足才有劲儿四处玩耍,就喜欢我面颊再肉乎些,身形再壮实些才好,像年画娃娃那般,瞧着就很有福气。”
尤妲窈先是笑着附和了几句,可似又想到了什么,眉尖蹙起忧愁了起来。
“只是赵公子却不这么想。
他道人吃饭只是为了活在世上不饿死罢了,若是吃得太饱,便会头脑昏沉顾不上其他,所以劝我平日里吃个三分饱即可,且我朝女子皆以体态轻盈为美,他好似也喜欢那样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不过才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她就又将话头牵到了那二人身上?
不是?
以往她可不是这样的。
因着这个病重表哥的人设,往往在他回京的瞬间,她便会立即对他嘘寒问暖,关切病情,可现在?她竟将心思全都分去那二人处去了?
李淮泽不由又觉得一阵气堵,不耐道了句,
“你是个猪脑子?你想怎样便怎样!
犯得着管他们是如何想?”。
患疾之人果然性情乖僻易怒。
想必是方才舟车劳顿了,人也更疲乏些,暴躁些也是能理解的。
既然他此时不乐得听,那尤妲窈便也瘪了瘪嘴不再往下继续说。
她此时才关切问道,
“颠簸着赶了这么久的路,子润哥哥应是没有好好进膳,饿不饿?我这就去给表哥做饭?只是不知你今日回来,所以厨房里或未备下什么食材,不如先就上几口,明日我再好好给你操持?”
方才在宫中吃过,李淮泽并没有什么胃口。
可又实在馋她的手艺了,便道了句,“也不必做什么大菜,上次的葱油饼子不错,你再给我煎个来尝尝。”
“好嘞。”
尤妲窈应下之后,扭身就去了厨房,取出面粉加水,和面,将肉末与面团揉搓均匀……葱油饼很快就做好了,她甚至还贴心准备了几道凉菜,凉拌土豆丝,酸辣碎豆角,香辣椒油,碎段小葱……往圆形的葱油饼中夹裹着,吃在嘴中口感丰富,鲜香美味极了。
这些食物端到李淮泽身前的瞬间,他闻着香味就暗吞了几口唾沫,不一会儿就吃干净了。
他并未是个在食欲上不知克制之人,御膳房中哪怕做出再好吃的美味佳肴,他能夹上三筷子便是极限,可偏偏对尤妲窈的手艺,实在有些欲罢不能,只觉在吃饱了的状态下尝了一个还不够,甚至还想要再吃一个。
极其艰难控制住这样的想法,李淮泽命人撤了碗筷。
好吃是好吃,就是吃到最后,免不了有些油腻,他正这样想着,坐在身侧之人,笑盈盈将茶碗捧了上来,软声道了句,“子润哥哥,喝茶解解腻。”
说来也奇怪,二人其实也没有相识多久。
可在这些细节上,却莫名能心意相通。
腻了她懂得奉茶。
困了她懂得递枕。
往往连摆在桌前的膳食,就算丝毫没有沟通过,可端上来的也往往是他想要吃的。
甚至比身侧伺候了十余年的福全,都还要更懂得揣测他的心思。
其实作为统掌全朝的帝王,他的所思所想,最好是这世上无人知无人晓才好。
尤妲窈应该庆幸的是,她是个知根知底,由他抬手宽宥才能近身侧的,否则若是这世上莫名出现了个这样的人,最终的结局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接过茶碗,垂下眼睫,敛下眼底突冒出的锋光。
只听得耳旁又传来句,
“子润哥哥,窈儿还有事求教。”
他眼皮微微掀起,
“说。”
“窈儿心中有一困惑,不知应如何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眼下不仅是萧勐对我印象极佳,且赵琅也对我比往常上心了许多,在与他们相处时我们不仅相谈甚话,且他二人还隔三差五约我出门相见,每日也有书信往来……可我却实在不知应该如何推动下一步了。”
“子润哥哥,既已到了如此紧要关头……
你说,我要不要与他二人适时产生些肢体接触?比如说碰碰衣角?牵牵手?多亲近亲近?”
肢体接触?
肌肤相亲?
衣裳解尽?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李淮泽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脑中便无法自抑涌现出许多香艳无极的画面,一时间茶水入肺,咳嗽个不停,“咳咳咳……”
尤妲窈见状,立马神情焦急着上前,抬起葱白的指尖,帮他一下一下抚顺着胸口。
哪怕是隔着衣裳,李淮泽也觉得被她触过的地方,有种格外异样的感觉。
那张英朗非凡的俊脸被憋得通红,也不知是咳的,还是被臊的。
他一把将她那双嫩白的柔荑握在手中,声声质问道,
“什么肢体接触?什么亲近?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可从未……咳咳…从未教过你如此下三滥的法子!如此放浪形骸,简直是不知所谓!”。
有话好好说,表哥怎么忽然这么生气?
尤妲窈心中觉得有些困惑的同时,也并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可勾诱男人,不就合该是如此么?
表哥你常在欢场,合该是最清楚不过。”
她先是想将手由他掌中挣出来,可见他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于是耐着性子,凑近了些一脸正色解释着。
“男人多简单?他们最想要的,无非就是女人的这幅身子,否则秦楼楚馆中,为何要当众拍卖美妓的初*夜?不都是想要一亲芳泽,共度春宵么?
不如就以这幅身子做饵,略微释放一些可得性,一点点拨动他们的心弦,推动婚嫁之事?”
尤妲窈并未察觉对面男人的脸越来越黑,反而愈发自得。
“子润哥哥确未教过我这些招数,都是我自己通过日常的观察,与情爱话本里的那些情节,自己想破脑到琢磨出来的,如何?我是不是很聪明?已然出师了吧?”
才说完这几句。
尤妲窈就觉手腕处传来股蛮力,将她整个身子拉近,二人的距离猛然缩短,几乎就要鼻尖相触,她此时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了出来,察觉到眼前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然面色沉冷,眸底似有汹涌暗潮。
他几乎是从牙根处一字一句蹦出来,
“你该不会,已与他二人有过肌肤相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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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里是平日里那个谆谆相教的表哥?
分明就是一头浑身毛发竖立,朝猎物龇着锋利的尖牙,随时都预备着扑咬上去的猛兽!
擎天的威压扑面而来,尤妲窈一时间被吓得呆楞原地。
她瞳孔微扩,眸光震动,下意识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
“没,没有。”
她颤着嗓子解释,
“没有子润哥哥发话,窈儿怕搞砸,绝不敢轻举妄动的。
且赵琅颇有君子风范,萧勐又不通情爱,他们也从未对我有过任何逾矩,每次都是止乎于情,发乎于礼的。”
直到听到了她的解释,李淮泽脑中那根紧绷着的弦,才彻底松懈了下来。
幸好。
幸好她还未昏头转向到那等地步。
他将握着她手的力道松了松,眼见她怕得浑身发抖,脸色都有些发白,或也想要他方才的反应有些过了,不禁抬手轻抚着她黑亮的发丝已做安慰。
二人实在靠得太近。
她般般入画的面容就在眼前,肌肤白璧无瑕,没有一丝瑕疵,春光斜照出她面上的细软绒毛上,愈发像是给她照了一层柔光,感受着她幽兰的气息,鼻尖窜入独属于女子的香甜芬芳……
李淮泽喉头暗滚。
干脆将她娇柔窈跳的身姿拽入怀中,双手紧紧环抱,由上而下俯视着灿若芙蕖的面庞,哑声道了句。
“你可与男子亲热过?
贸然行事,必掌握不好分寸”
“……不如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