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你跟我爸一样,明明很喜欢就,就不认。”小天几种零食各抓了一些,去扯了半张报纸垫着,把零食放在他的工具台上。
宋师傅转头看小天叫着“哥哥”,给大家分零食。
“这是谁?余太太的弟弟?”
“我们兴裕行下属修理厂二股东的公子。”
“又是一位少爷?”
“就是个半大孩子,人挺好的,我们二老板人也很不错。二老板原本是大老板车行的总经理,后来娶了大老板爸爸的五姨太,那个姨太太是荷兰和……”
这个兄弟还在跟人说闲话,宋师傅,直起腰,脸一寒:“是不是没事做?”
在南洋修理团队没来之前,宋师傅是这里排名第一的老师傅,就是南洋团队来了,至今大家也没看出来高低,宋师傅不太搭理人,威望却在。
两人散开,本地的那个修理工走到宋师傅的工具台边,把手伸到了零嘴上,宋师傅一双冷眼盯着这个兄弟,这个兄弟缩回了手:“宋师傅,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吃食吗?我带回去给孩子们解解馋。”
宋师傅摘了手套,拿了一块小天塞给他吃的糕点,放到他的茶杯边说:“拿去吧!”
这人把报纸一包,零食全打包了:“谢谢了。”
一辆卡车开进来,车上下来一个人,着急上火地叫:“大小姐。”
正在布置工作的叶应澜走过去:“吴哥,怎么了?”
小天看见这人,立马冲过去:“四哥!”
吴哥一愣:“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说,你待一边去。”
吴哥转头:“大小姐,我们车队里一辆三吨的大卡车坏了,是发动机的毛病……”
吴哥详细描述了故障:“我不敢焊,怕越修越坏我看这个鬼天气,等下还得下雨……”
叶应澜说:“我去取工具,马上。”
叶应澜取了工具,带了两个人,让吴哥上了她的小车。
“小天怎么来了?”吴哥问。
吴哥名叫吴育秀是吴根生的远房侄子,是小天的本家哥哥。虽然已经出五服了,但是南洋的华人,只要是一个村一个姓的,谁家来南洋,都会帮忙搭一把手,让他们安顿下来,在外一个姓就是一家人。吴根生把这个侄子安排在车行学修车,让他有一门手艺,他也勤学肯干,这次兴裕行组队,他是最先报名的人之一。来了这里,他能力不错,做了随队机修工。
“种植园的钱叔说他改年龄,改名字报名,幸亏吴叔发现。吴叔怕他下次再来,刚好钱叔回去,就让钱叔带他过来,跟在我身边,总归好过他从巴达维亚报名,分到不知道哪个路段。”叶应澜说。
“这个混小子。根生叔就他一个儿子,他要是有个好歹,根生叔怎么办?”
“能怎么办?咱们不都跟他说了多少遍,他不还是来了吗?”叶应澜开过一个水坑,车子跳了起来。
越是往前,雨后的路越发泥泞难开,短短的路程开了一个多小时。
车队一共六辆车,四辆一吨半的车,现在货多车少,都是能装则装,路况又差,车子状况频出。
所谓的焊,也不是在修理厂里正儿八经的焊接,而是熔了锡块塞住漏的点,让车子能维持开到站点。
她刚刚看清楚问题,运输队的队长就焦急地说:“余太太,昨天夜里下大雨,我们怕会塌方,所以连夜赶到这里,看这个天,又是熬不了多久了……”
“我尽力。”叶应澜戴上护目镜,往地上躺去,钻到了车肚子里,拿着砂轮块手工打磨锈迹。
“宋师傅你怎么来了?”
正在专心打磨的叶应澜听见这一句,她不管宋师傅怎么来了,现在她要看清楚管道裂缝。
“余太太,要不要我来补?”宋师傅蹲下看她。
“我来吧!”
她看清楚管道的裂缝,再用熔化的锡水填补进去。
锡的熔点低,那也是跟其他金属比,这个温度对血肉之躯来说,那也是要命的,几个修理工趴在地上,一圈眼睛屏气凝神看她操作。
而站着的司机们聊上了。
“这是你们南洋叶家的大小姐,余家的大少奶奶?”
“哪有半点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样子?”
“怎么不像了?是我们大小姐不够漂亮,还是不够有气度?”
“你见过哪个大少奶奶往泥地里躺的?”
“我们姑爷不也在开车送货吗?是你们运输队的中队长吧?”
“我们南洋华人,从贩夫走卒到家财万贯,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
“……”
叶应澜熟门熟路,上辈子她是随车修理工,干得最多的就是这种临时修补的活,只要凑合着,能熬到站点就好。手臂上伤疤多了,技术也就好了。
“行了。”
叶应澜钻了出来,泥水顺着发梢滴落,她已经成了泥猴,宋师傅看着她:“这一手真是漂亮。”
跟着宋师傅来的修理工说:“师傅,我以为您只会骂人,不会夸人。”
叶应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谢谢宋师傅夸奖。”
她转头跟吴育秀说:“吴哥,你开我的车,我坐卡车后面,要不我的车都脏了。”
说着她拉住卡车的栏板,借力翻上了车,看着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运输小队队长:“走了,快下雨了。”
队长喊了一声:“上车。”
这天到底是熬不住,离开站点没多长的路,瓢泼大雨下了起来,货上盖着雨蓬,叶应澜身上什么都没得遮盖,司机停车:“余太太,来前面。”
叶应澜摆手:“快点往前,别耽搁了。”
好在距离不长,车子停下,她翻下车子,奔跑进去。
朱先生站在门口:“余太太这是?”
“一场雨,倒是把我冲干净了。”叶应澜冲上楼去,拿了水盆和衣服进了女厕所。
站内就她和驻站卫生室的一个医生一个护士是女的,也没有建女浴室,平时她留宿就是在厕所里冲洗一下。
“余太太,宋师傅打了两瓶热水让我给你送来。”门口护士小李敲门。
叶应澜拉开门:“谢谢。”
短发的好处就是洗起来方便,叶应澜洗了个干净,换了干爽的工装,把脏衣服泡在盆里,放在厕所水槽边的水泥板上,等修了车上来再洗。
车子用锡补了,只是权宜之计,得下去把管子给换了,顺带跟几个小伙子说一下这种情况临时焊补的方法。
叶应澜下楼去,见小天正被吴育秀揪着耳朵,小天见了她高声喊:“四哥,你问应澜姐,真的是我爸同意我来的。”
“同意?还不是你一直要偷跑,你爸没办法才把你交给钱叔的?这里多危险,昨天晚上下雨,幸亏当地的兄弟怕山崖边会遇到塌方,我们几个冒着雨,一路上用木板铺在路上让我们天黑冒着大雨跑了几十里路,到了地势平缓的地方才停下,今天早上电台里就通报了,昨天我们经过的路段发生了泥石流。要是不跑的话,今天可能都埋进去了!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来干嘛?”吴育秀气。
“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嘛!”小天倔。
“我排行老四,我上头有三个哥哥,我死了不要紧。”吴育秀气得涨红了脸,“你妈走得早,你爸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什么,你爸怎么办?”
“我姨肚子里有孩子了。”小天说。
“你……”吴育秀是哭笑不得,最后无奈说,“呸,到时候生一个中不中,洋不洋的孩子出来。谁要?”
“不管眼珠子是什么颜色的,那也是吴家的子孙,不许嫌弃我弟弟。”小天勾住哥哥的肩,“嫂嫂让我带了东西给你,你要不要?”
吴育秀没好气地说:“去拿过来!”
小天飞奔到楼上拿了东西下来,塞给他族兄:“给。”
吴育秀要拆信,小天说:“谁说你死了不要紧,你死了嫂嫂怎么办?两个孩子怎么办?谁的命都只有一条,谁都不是多余的。你们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吴育秀再次嘱咐他说:“在这里要听大小姐和钱叔的话。知道不?”
“知道,知道。”
叶应澜跟吴育秀说:“吴哥,你昨夜忙了一夜了,去食堂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我带小天进车间。”
“好。”
叶应澜带着小天去车间,她见一群人围在一起说话,她问:“都在干什么呢?”
“我们在说,你刚才焊补的事,那绝对是行家里手。”
叶应澜说:“这就是熟练工,算不得什么。”
“能到这个程度,确实是行家。”宋师傅说道。
叶应澜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跟宋师傅说的话不超过五句,今天就占了两句。
叶应澜认为这是个拉进他们距离的机会,而且这次焊补也确实有必要跟大家讲讲,她说:“宋师傅,我们一起拆,一起跟大家说一下这个问题。路况差,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少见。”
“还是你来吧!”宋师傅要走。
“宋师傅,跟我过来的人都知道,我一开始跟着现在在保山站的张寿康学,后来我又跟我们另外一个老师傅学,每个老师傅都有他们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您肯定也一样,一起拆一起讲吗!取长补短。”叶应澜看着他。
宋师傅点头:“好。”
宋师傅不善言辞,叶应澜主要讲,宋师傅补充。铃声响起,这是中午吃饭的铃声,叶应澜跟大家说:“走了,先吃饭。”
一群人走出车间,穿过廊檐往食堂去,外头雨下得白茫茫一片,这么大的雨,叶应澜心里担忧。
余嘉鸿比自己预料的早了一天,他那里不知道在下雨吗?
第182章
余嘉鸿的车队并没有遇到大雨,前几天他们在芒市歇脚的时候,他发现了可疑的人,在去往龙陵的路上又遇见了这几个人。
他通知军统站之后,决定连夜赶路,直接穿过龙陵来到腊勐,他们半夜在荒郊野岭停下。
听着夜枭咕噜噜地叫,看着时不时蹿出来的野兽冒着绿莹莹的眼睛,小梅吓得瑟瑟发抖,跑去范大姐车上,两人挤在驾驶室里凑合着打了个盹。
等到天亮,余嘉鸿和郑安顺一起煮了吃食,敲她们俩的车门,两人下车来。
“姑爷,以后别宿这种地方了,晚上真的怪吓人的。”小梅跟余嘉鸿说。
“以后这种情况多的是,遇到天气不好,走不了。遇到日本人炸了前面的路,遇到……”余嘉鸿给她盛了一碗稀饭,“几次下来你胆子就大了,还有可能老虎来扒拉你的车窗,你怎么办?”
“老虎?”小梅一双大眼睛瞪得圆溜溜地。
郑安顺大笑:“不怕,不怕!叫我一声哥,老虎来了哥给你打老虎。”
“想得美!”小梅跟秀玉差不多大,比郑安顺也就小半岁,平时在一起打打闹闹。
“收拾收拾,我们继续赶路,今晚到保山种植园,去住两天,好好放松放松。”余嘉鸿说。
“到了保山,住上一晚,姑爷肯定会说,抓紧赶路。”
“那怎么了?到下关,那肯定可以住两晚。”一位大哥笑看余嘉鸿,“姑爷,是不是?”
这让余嘉鸿怎么答?
“快走,快走,到了保山可以吃姜母鸭,还能吃柠檬鸡。”说这话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大哥。
“胖胖,钱叔在两个种植园养那么多鸡鸭,不是给你吃的,是给姑爷和小姐吃的。”郑安顺伸手过去拍了拍胖大哥肚子上的肉。
胖胖是星洲车行里负责送车的司机,从码头接了车到车行,也从车行把车子送到筹赈会,脾气特别好,大家都喜欢叫他“胖胖”。
他嘿嘿笑,跑到余嘉鸿身边:“姑爷,你不嫌弃我吃得多吧?”
“你回去的时候,还没瘦下来,就是我的本事。”余嘉鸿捏了一把他的肥脸,胖胖刚要笑,就被余嘉鸿嫌弃,“去洗把脸,满脸油,你也受得了?”
胖胖被余嘉鸿催着去洗脸,安顺和另外一个队员收拾了锅碗瓢盆去河边清洗,小梅和范大姐打了水烧水,把每个人随身的四个水壶灌满,等下要上山了,上了山要找干净的水源不容易。
余嘉鸿和槟城车行来的一个大哥一起把两块厚木板给冲洗了一下,塞到车上。
这两块厚木板,吃饭的时候坐,天热的时候,早晚行车,中五找个荫凉的地儿一放,躺着睡一觉,最最主要就是下大雨,路面坑坑洼洼,往上一铺,车子就能过了。
“姑爷,电台来消息了,通报龙陵查到了炸弹,让各个运输队注意安全。”一个司机跑过来说,“幸亏姑爷看出来那群人异样,报了上去。”
“侥幸而已。”余嘉鸿说,“接下去我们要更加警惕。”
“小余先生,看来我是多余的。”
“孟叔,这是什么话?”
“路你比我还熟,警惕性你比我还高,关键还认识军统的人,哪里还用得上我?”这位说。
“孟叔,我要是瞒你,也不会第一时间先跟你说,再去给军统的人发电报。以我和六小姐的友情,你是六小姐派来协助我的,你说呢?”余嘉鸿侧头看向这位,这位被他看得心头一凌。
余嘉鸿上次去昆明,何六塞给这么一个人。说是这人是德宏人,对整条路再熟悉不过,可以当向导。从军二十年,算是她的叔叔辈的,为人机警谨慎。
云南现在成了对外唯一的通道,云南实际控制又不在重庆手里,重庆和昆明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上辈子抗战胜利,滇军入越南接受日军投降,重庆立刻卸磨杀驴,在昆明发动政变,撤换云南主事人。
南洋华侨跟重庆关系深厚,从面上来说,嘉鹏决定去十里铺,是他的决策。就算是何六没其他想法,她的长辈们是什么想法?派个人过来他也能理解。
他昨天联络军统了,这位说这样的话,让他不太舒服。
这位还说:“小余先生,我们答应过你,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余嘉鸿看着这他们车队的这些人,其中有几个是上辈子跟着应澜一起来的,胖胖上路没多久就翻车坠下山崖,那是应澜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境况。
如果不是母国受豺狼蹂躏,他们何必踏入险境?
“有这份心就够了,我既然决定走这条路,就知道这条路的艰险。我祖父是南洋华商领袖之一,我们夫妻回来,也是给南洋华人做榜样。你保护我,尽力就好。”余嘉鸿看着他,“我们现在的敌人是日本人和投靠日本人的汉奸。我不会分国内抗日的派系。海外华人的誓言就是不参与内战。”
“我明白。”
小梅和范大姐给大家的水壶灌好了水,胖胖也洗好了脸和洗好碗的安顺一起唱着《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上了岸。
车队再出发,云南南部风光旖旎,若非战时,这条路值得细细游览,细细品味。
车子开始往山上去,地势变得险峻,车子从低海拔到高海拔,车子比人还要累,油门踩上去无力,别说是加速了,爬上去都吃力,更何况这次他们运的都是重货,就更难了。
他在电台里通知下去:“这段路转弯很多,大家不要着急,求稳,保持车距……”
开过这段盘山公路,估计下午三点多就能到保山了,连夜赶路大家也都累了,确实要注意休息,在保山住上两晚休整一下也行。
余嘉鸿正在盘算中,听见一声巨响,前面火光冒出,他边喊,边拿出枪,对着电台喊:“快速隐蔽,注意安全。”
他下车去,在左右确认之后,跑到前面去,却见原本的第二辆车司机郑安顺,别说是警戒了,郑安顺紧紧地抱住了方向盘,整个人呆愣愣地一动不动,明显是吓呆了。这是他们来了之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再往上都是悬崖,人没办法爬上去,很明显来车是装了炸弹来同归于尽的,余嘉鸿确认危险基本解除,他看着山谷中滚滚的浓烟,转身去敲郑安顺的车门:“安顺!安顺!”
郑安顺反应过来,推开了车门,余嘉鸿看着他惨白的脸,他说:“安顺,缓缓,”
安顺爬下车,看着山谷大火燃烧的车子,喊:“胖胖……”
胖胖敦厚老实又喜欢吃,他知道自己吃得多,安顺去其他几家车行的时候,胖胖常常帮着云姨和秀玉干重活。
云姨和秀玉有吃的就给他留着,胖胖跟安顺一家关系顶顶好。
安顺跪在地上:“胖胖!”
这个情形和上辈子应澜看见胖胖翻下山崖的情形何等相似?
余嘉鸿过去抱住郑安顺:“安顺,这里不安全,我们要尽快通过,快点去保山,马上上车。”
“胖胖怎么办?”郑安顺问他。
“这么大的火,这么高的山崖,没有生还的几率,我们走啊!”余嘉鸿拖着他。
安顺哭喊:“我不能放任他不管。”
“我让人想办法去找他的尸体,我们快点先通过这里。”余嘉鸿看向孟叔。
“我会安排。”孟叔点头。
郑安顺还不站起来,余嘉鸿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郑安顺被一巴掌打懵了。
余嘉鸿大声喝:“这种事以后还有很多,你是来干什么的?给我上车,往前开!后面还有这么多人呢!你知道接下去还有什么等着咱们吗?快跑啊!”
郑安顺终于回过神,他咬破了嘴唇,疼痛让自己清醒,重重地点头,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说:“知道了。”
他上了车,作为头车往前开,余嘉鸿往回走,看见在车上的小梅,他问:“你怎么样?”
小梅用手抹掉眼泪,点头:“我能开。”
“那就继续。”余嘉鸿说。
“嗯。”
车队继续前行,这件事仅仅就耽搁二三十分钟。
重来一回,还会有人牺牲,重生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出了问题,第一时间排除问题,用最快的速度往前。
遇到了这种事,需要知道初步的原因,他们不能再往叶家的种植园去,而是直接进了保山站。
张寿康已经知道了消息,他迎了出来,小梅停下车子,她下了车,哭着走向张寿康:“张叔……”
张寿康摸着小梅的头发:“乖,乖孩子!”
余嘉鸿到郑安顺身边,抱住他:“安顺。”
郑安顺扑在他肩上:“姐夫……”
他早就知道这是自己要面对的,但是当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在自己面前这样滚下山崖,自己甚至连尝试去找他,尝试去救他都没做。纵然他知道姐夫的安排是对的,他心里如何过得去?
进了站点,晚上一起吃饭,以前无论好吃与否,有胖胖在,他总是吃得开心,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现在这群和他朝夕相处的同伴,都没胃口,余嘉鸿看着他们,沉声:“吃啊!不吃你们的身体受得了吗?回国是你们自己的报名的,这条路就是鲜血铺的,我们是回来拼命的,是回来用我们的命争取一线希望。”
“我吃,我吃。”郑安顺连连应声,低头大口吃饭。
小梅眼泪落在碗里,泪水混合着饭,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第183章
吃过晚饭,余嘉鸿和郑安顺回房间,这是一个四人间,入住的就他们俩。
郑安顺缓缓坐下,他说:“姐夫,我发现自己很没用,不仅仅是因为胖胖死了,我刚才看见车子就在我面前爆炸,冲下山崖,明明培训的时候,说要立刻撤离,我的腿都不听使唤了……”
“你很了不起了,不是接下去就开车下山了吗?”余嘉鸿在他对过坐下。
他们都是在南洋,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在安全的环境里长大。
上辈子自己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并不比安顺好多少,只是他是余家的长子,从出生就被寄予厚望,他也按照长辈期望的方向成长,沉稳、大方有担当。
看到朝夕相处的伙伴,在自己眼前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他腿软得挪不动,他跟安顺差不多,指甲掐进肉里,靠着疼痛强制镇定,继续前行。
上辈子,他把这些都憋在心里,外表坚强,夜深人静这些血腥的场景,一次次地刺激着他,这种痛苦无法消弭。
在麻木和痛苦中交替,最终应澜的死,让他内心崩溃,烟酒不碰的他,要开车,不能沾酒,只能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去缓解心里的痛楚。
他不能跟安顺说上辈子,他说:“你知道我看见我岳父被打死的样子,是什么感觉?你知道我在河内,在海防的时候,被日本人盯上是什么感觉?你知道日本人打得正凶的时候,我从武汉到重庆又是什么感觉?这两年我起码有一年的时间在国内,你在哪里?我只是比你早经历而已。当时我跟你也差不多,一样难以镇定。没有比你更好,你想你刚开始在车行工作和一年后,是不是差别很大?”
“姐夫也害怕?”
“我们又不是什么亡命之徒,怎么可能不害怕?”余嘉鸿说,“你想想秀玉肚子里的孩子,我想想远在美国弟弟妹妹,咱们现在拼命,是为了他们以后不要再颠沛流离,不要再为了避祸,去万里之遥。只有往前看,不要往后看。”
郑安顺点头:“是!”
“洗洗睡了。”
“嗯。”
说是睡,夜里余嘉鸿半梦半醒之间听见郑安顺翻身。
第二日天蒙蒙亮,有人来敲门,郑安顺去开门,是那位何六派过来的那位孟叔,余嘉鸿走到门口,孟叔说:“余先生,尸体已经找到了,也运了过来。”
余嘉鸿说:“我去看看,你们都别去了。”
余嘉鸿跟着孟叔过去,尸体烧得如一团黑炭。
“是刚刚成立的七十六号的人干的,汪伪政府要给激进的南洋华侨一点颜色看看,或者说就是拿叶家和余家来开刀。”孟叔跟他说。
余嘉鸿点头:“在意料之中。置办一口棺材,他想吃鸡鸭,就埋在叶家种植园吧!”
他们一队人为胖胖在保山停留了一天,为胖胖举行了简单的葬礼,给他供上了一只鸡一只鸭。
香烛燃尽,他们擦了眼泪,把鸡鸭切了,分了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赶路。
两日后车子到了下关站,叶应澜听见汽车声,跑了出去。
她看见小梅的车到小梅的车门口。
小梅从车上下来,眼睛里包着泪:“小姐,胖哥没了!”
她说这话,叶应澜眼泪也落了下来,前生今世,她以为会有所不同,却又没什么不同。
叶应澜抱着小梅安慰着她,余嘉鸿从车上下来,他走到叶应澜身边:“小梅很坚强,但是也难为她了,今天晚上你们姐俩一起睡。”
他可以当场安慰郑安顺,范大姐不是车行的人,她只能干巴巴地劝小梅几句,只有叶应澜才是和她一起长大,两人名为主仆,实则就像姐妹。
小梅摇头:“不了,我没事。”
叶应澜捧着她的脸:“没事,刚好南侨总会的林先生来了,要跟你姑爷商量事。”
南侨总会的陈先生听闻,华侨司机在滇缅公路上的种种不顺,派了林先生过来考察状况。
林先生看着余嘉鸿,短短两个月,翩翩佳公子又黑又瘦。余嘉鸿已经算是好的了,他毕竟在云南也算是有人脉,这些天他看到的其他司机,比余嘉鸿这一队情况差多了。才进来多久,一个个面黄肌瘦。
从昆明出发到畹町这一路上经过白雪皑皑的苍山,过明月当空的洱海。气温变化大,御寒的棉衣不够,房舍简陋,就是四人一间的房间,在忙的时候,司机都分不到床铺,还得回车上睡。
国内还在喊缺司机,让南洋继续送司机和修理工过来。接下去的人过来了怎么办?
他在重庆经过贵州到昆明的路上,得知有车子坏在山上,联络相关站点,两三天都没有响应,司机就这么守着车子,几天忍饥挨饿,高山上夜里天气冷,冷得瑟瑟发抖,没有冻死已经是老天保佑。
“我经过的各个站点,设备极其简陋,工人们要什么没什么,几乎无法开展工作,下关站算是最好,最全的一个站点,问了才知道是应澜自带了两个修理厂的设备工具和备品备件过来。”林先生叹了一声。
“幸亏应澜想着那些旧车要维修,我看香港货物积压,就趁着滇越铁路还算通畅,把这些物资运了进来。本来是想和乔家合作的,现在也算是解了些许燃眉之急。”
余嘉鸿看见在边上陪笑的朱先生,这种事不是一个人能解决的,余嘉鸿从叶应澜的口里了解,朱先生已经全力配合了,但是上头管理混乱程序繁琐,那也是没办法。就像他已经提前准备了,只能说缓解。有些事情哪怕在星洲的时候提了,南侨总会也没办法越俎代庖。
他伸手:“林先生,我们进去说话。”
有了刚来的一条人命,有何六照应着,还有朱先生这个西运处陈主任的心腹,下关站的条件远远强于其他站点,加上今天林先生到来,食堂供应的饭菜还有每人一块红烧肉。
吃过晚饭,余嘉鸿确实要跟林先生秉烛夜谈,进了宿舍,林先生把刚才在饭桌上不能说的话,说了出来:“我把电报发了回去,陈先生寝食难安,他已经函电重庆军事委员会,希望能尽快改善当前状态。然几天了都没得到回应。”
“林先生,出发之前我就曾经提议,我们要做另外一套方案。毕竟现在前线吃紧,后方运输虽也紧急,却也不是调兵遣将,自然是放在后边。重庆这里连军需供给都是紧着中央军,卖命的其他军队,很难拿到物资,尤其是国共合作之后给那边的供给,军火药品供给之难,就不用说了。我看到的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他们怎么会顾及到我们这里?”余嘉鸿微微摇头,“所以靠他们是靠不住的。”
林先生连连点头:“陈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他打算南侨总会来筹措资金。刚好你已经跑了几个来回,你比我了解得更细,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增设站点,还需要建设多少设施,设备如何进来……”
“设备这块,应澜已经给我算了一番,大概需要占用的运力我心里也有数,我们算一下其他设施。”
余嘉鸿跟他一起计算整条线路需要的投入,尤其是现在的医务人员和药品配备远远不足,他们准备的药品,原本是西运处为主,他们的药品做补充,但是两个月下来,等西运处下发,患病机工的命都快没了,所以他们原本备下药品已经消耗了一半,靠一家一户恐怕很难支撑。另外还有配套的房舍……
凌晨两点多,两人已经初步有了一个版本的预算,林先生拿着手里的纸:“我天亮就发给陈先生,尽快筹措款项。”
余嘉鸿躺在床上正要睡觉,林先生叫他:“嘉鸿。”
“林先生,怎么了?”
“这次我坐滇越铁路过来,先去重庆再回昆明,再往这里走,我们每次都在说,只要谁抗日,我们就支持谁。可……”他讥讽地笑了一声,“我去重庆几天,怎么说呢?政府招待的宾馆是那位姐夫的私产,里面迎来送往,铺张浪费,所用都是公家的钱,一桌饭菜动辄上百元。看他们那样花,实在不像是连机工们一件棉衣都备不到位的样子。”
林先生絮絮叨叨说着见闻:“就像你说的,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这样的情况下,我实在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林先生,这几日嘉鹏就要出发去宝鸡十里铺,我们在十里铺已经落实了厂区。重庆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企业,所以部分企业迁往十里铺,我们考虑之后,也决定过去开一家工厂。”
“我在路上听闻是嘉鹏与何六小姐有染?你为了表明不完全与这里绑定,让嘉鹏去十里铺开厂?难道?”
“有这一方面的原因,林先生也可以借着跟嘉鹏一起去的机会去接触一下延安的人,如今与日本军队已经到了僵持阶段,上头只怕是攘外必先安内的想法卷土重来。加上与各地军阀之间猜忌,只怕是这仗不好打。”
上辈子就是重庆又开始把心思放在安内上,在两年后的中条山战役上国军大败,滇军几位将官宁死不降,自杀殉国,其中就包括了何六。
“好。”
“您跟我一起回昆明,我来安排?”余嘉鸿问。
“听你的。”
第184章
余嘉鹏转身从床头柜上拿了烟盒,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转头见何六盯着他,他把烟递给何六,自己又点了一支。
两人一起抽烟,余嘉鹏说:“后天我就出发去十里铺了。”
何六仰头吐烟:“好啊!”
“我会在那里常驻。”余嘉鹏侧头看她。
何六和他对视,轻笑着说:“你想让我说什么?是你自己要去十里铺又不是我送你去十里铺。”
何六转身弹了一下烟灰,回头抽一口,吐着烟圈:“你哥昆明、重庆、宝鸡各放一家厂,把你派到十里铺,打消重庆的顾虑,又能跟哪一边都保持好关系,真正叫好手段。让你过去,你也是同意的,还问这些做什么?自己做的决定,又心有不甘,你这人可真别扭。”
他确实别扭,而且一直别扭,余嘉鹏狠狠地抽烟,自己居然想要在她的嘴里听挽留之言?
“我别扭,你呢?”余嘉鹏把烟蒂掐灭,看着她,“除了今天想睡了,叫我过来,你还会有什么打算?”
何六也掐了烟:“还有明天要不要睡?你不是后天走吗?明晚也过来?”
余嘉鹏靠在床头闭上眼,有些无力:“何荔凛,你能想得长远一些,行吗?你能想想战争结束之后怎么样吗?”
何六从他们弟兄俩决定去十里铺开厂,就知道他要走了,两个月了,她知情却毫无感觉,该干嘛还干嘛。
倒是自己,每一次跟她在一起,想到马上要跟她分开了,心里常常冒出异样的情绪。明知道她没有心,偏偏就希望她能落一点心在他身上。
“战争结束?”何六靠在床头,“如果鬼子赢了,真的开始他们所谓的大东亚共荣,那么我肯定死了。如果抗战胜利了,你的使命完成了,那时候应该是回星洲了。假设我还活着,你认为我会如何?”
“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余嘉鹏看着她,鼓起勇气,“你明明没有小娘惹的柔美,但是穿上娘惹装却别有味道。我见过彝家女子穿的衣裙,一定更加适合你。”
何六笑出声,她撑起来双手捧着余嘉鹏的脸:“你在想什么呢?”
“我未娶,你未嫁。为什么不能想?”余嘉鹏抱住她,摸着她肩胛骨上的新添的伤疤,“战争结束,跟我回南洋,好不好?”
余嘉鹏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何六推开了他,下了床,拿起睡袍套上,系上了带子,她坐到沙发上,看向余嘉鹏:“我劝你别想这些。就算我侥幸活到抗战胜利,你知道接下去要面对什么吗?你想过整个中国是什么局面吗?中央军、川军、晋军、粤军、桂军、滇军这些大大小小的军阀,还有你们把厂开到宝鸡,虽然那里是指定的工业西迁地,但是你们是想要援助谁?不用我说了吧?历史上,中国四分五裂的朝代都是乱世,南北朝如此,五代十国如此,强汉盛唐都是大一统的朝代。”
她又拿了一支烟点上:“军阀割据,继续战乱,我们才能存在,有强者胜出,国家统一,这个国家才能迎来希望。战乱我得打仗,统一我也得战斗到底。所以,哪怕抗战胜利了,内战又开始了。我希望国家统一,但是国家统一就必须消灭大大小小的军阀,我在这个团体里,这是我的宿命。”
余嘉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对我没有一点点……”
“应该说个人的感情对我来说是最最不值一提的事。”何六指着门,“你可以走了。你记住自己的目标,活着回南洋,结婚生子,像你堂兄一样,做好余家的少爷。”
余嘉鹏穿了衣服,走到门口,拉开了门,他回头:“我走了。”
“好。”
听着脚步声远去,何六站了起来,走到衣帽间,拉开了橱柜,里面挂着一套绣工精美的彝族嫁衣,别人都是自己绣嫁衣,她舞枪弄棒,阿妈给她绣,她还说:“你绣了,我也不可能穿。”
她伸手摸了摸这套衣裙,是阿妈的心意,让它跟自己埋在一起吧!
*
余嘉鸿带队到昆明,他要去仓库交货,货物要在昆明调配转运,他在下关停留了两晚就走了。
林先生在下关整理资料,跟南洋的陈先生汇报了南侨总会来筹款解决种种问题的建议。
叶应澜也要来昆明,她是为了解决几个零件,他们备下了很多零件,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疏漏的。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还没认识何六,所以她找了一家缝纫机厂,请了谢德元过来指导,那家缝纫机厂毕竟是从头开始,所用时间很长。
现在就缺几个,再说谢德元马上也要来国内了,就算在十里铺,也还算方便。
这么几个零件就找何六,昆明这里兵工厂的技术人员的水平还是非常高的,看了样品和图纸,说可以做样品,前两天说样品出来了,叶应澜原本想让他们直接发过来,现在想想还是跑一趟,要是有什么还是当场说清楚的好。
余嘉鸿的车队到了之后,昆明这里来不及调配,等交完货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车队交完货,这趟任务完成,可以休整三天。
其他人去基地,橡胶厂的耀福叔见了他,一脸心疼地说:“这二十多天不见,大少爷怎么又瘦了?又黑了?”
余嘉鸿摸了一把头发:“路上没空剪头发,头发长了,乱了呗!”
这次在下关,一来是胖胖死了,谁的心情都不好,二来是下关他们没有熟悉的剃头师傅,叶应澜也喜欢昆明的那个师傅,所以建议他来昆明剪头发。
耀福叔拉着他到边上:“嘉鹏少爷三天两头去何六小姐那里,你说他们能断吗?”
“他又没说不去十里铺,先别提,随他去。”余嘉鸿说。
耀福叔看着余嘉鸿,担心余嘉鹏,嘉鸿少爷累成这样,嘉鹏少爷又……
余嘉鹏从车间里过来:“大哥来了。”
“我先去洗把澡,换身衣服,再出去剪个头。等你大嫂来了,一起去兵工厂,然后和兵工厂的厂长还有何六一起去吃饭?”
“那行,你先去洗。我跟耀福叔再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余嘉鹏点头。
余嘉鸿上楼去,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身宽松的工装,头发长得都快盖过眉毛了,等下快点去剪个头发,要不然没脸见人了。
余嘉鸿进去洗澡,听见外头门响动,他问:“谁啊!”
“还能是谁,我啊!”叶应澜回他。
“林先生进宾馆了?”余嘉鸿问她。
“嗯。他晚上跟政府的人谈,南洋出资金,政府需要协调出人力。”叶应澜站在浴室门口说。
余嘉鹏拉开门,叶应澜见他就腰上围了一块浴巾,“啧”了一声:“我说余嘉鸿,你至少套件浴袍吧?”
“就你在房里,我什么都不穿都行。”
听见这话,叶应澜头疼,自家男人也太不见外了。不对,他是自家男人,自然不见外,叶应澜给他拿了衣服:“快穿上,小心着凉,这里不是星洲。”
工装本身就肥大,衬衫上身就不对了,衣服松了很多,西装马甲穿上身就更加明显了,正在给他打领带的叶应澜看了有点心疼。
轮到叶应澜自己换旗袍了,本来贴身的旗袍,腰身也空了,余嘉鸿搂住她的腰:“等下多吃点,我们补补。”
“饥一顿饱一顿的,还能补得进去?”叶应澜推他:“快走了。”
两人下楼,余嘉鹏开车。
三人去理发店,老师傅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三个:“太太又来照顾我生意啊?”
“这次是我来照顾你生意。”余嘉鸿坐下。
老师傅给他剪了发,还给他修面,热毛巾捂脸,余嘉鸿闭上眼睛,热乎乎地真舒服。
叶应澜和余嘉鹏坐在长条凳上等,余嘉鹏看着镜子里的余嘉鸿,说:“我哥真累了。”
叶应澜无奈地笑:“能这么办呢?风吹雨淋,还有各种状况,吃不好睡不好。”
原本上头安排他哥在西运处做协调管理,他第一时间拒绝了这个提议。
如果他这种富家子弟过来就有特权,那么谁就活该来拼命?
堂兄每一步都走得让人无可挑剔,是余家最完美的继承人,反观自己,总是弄得一团糟。
之前叶应澜和秀玉,他自己作掉了,现在他又喜欢上了一个完全不该喜欢的人。
真是我心照明月,明月照沟渠。
“先生好了。”剃头师傅说。
余嘉鸿睁开眼,他说:“太舒服了,差点睡着。”
叶应澜付了钱,余嘉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算能看了。
叶应澜说:“好看。”
好看什么啊?余嘉鸿笑了笑,这恐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余嘉鹏开车,看着后座上情浓的两人。明明叶应澜一开始跟自己结婚,他们夫妻俩在婚礼当天才算是第一次见面,为何两人就能心意相通?
反观自己,跟何六都在一起大半年了,就纯粹是睡觉,泄欲过后,他还期待有真心,何六她?
车子到兵工厂门口,兵工厂管理很严格,余家两兄弟也没什么事,叶应澜一个人进去,兄弟俩在车里等。
一个多小时后,一位先生送了叶应澜出来,叶应澜上车。
余嘉鸿问:“怎么样?”
“幸亏来跑了一趟,几个尺寸都超差,如果直接送下关,只怕是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我还是会来跑一趟。”
兵工厂里出来一辆车,是兵工厂的厂长,叶应澜说:“去酒楼了。”
余嘉鹏开车去皇冠酒楼,自从昆明成了物资集散地,越发繁华起来,包间可以看到舞台上,西洋乐队正在演奏爵士乐,舞池里衣冠楚楚的男女相拥着在跳舞,翻开菜单,菜价贵得让叶应澜和余家两兄弟这样出身富贵的,都难免咋舌。洋酒、巧克力,哪个不是占了当前紧张的运力,送进来的,物以稀为贵,更是天价。
叶应澜正在翻阅菜单,兵工厂的厂长说:“六小姐来了。”
穿着西装,把头发梳得光滑顺溜的何六走进来。
第185章
何六看着吃了一碗炒饭,还添一碗的叶应澜,再看看也在努力吃饭的余嘉鸿,这是南洋富豪家的少爷和少奶奶吗?
她问:“你们俩口子这是有多饿啊?嘉鸿是一路奔波,应澜,你是去了下关,不是被关起来了。大理虽然没昆明繁华,好歹有集市,你又不缺钱,这是多久没吃饱饭了?你刚到昆明就找了军统的人,一枪蹦了那个克扣你们物资的人。谁敢克扣你的东西?”
叶应澜把一口饭塞进嘴里,吃下去,抬头说:“姐,我确实做了很多准备。下关还有叶家的种植园。可经不起沿途的那些站点没东西,现在司机们都知道了,车子有问题熬到下关和保山,人有问题,也熬到下关和保山。车来得多,我们就忙,人来多了,我们备下的药品都要见底了。刚开始我还回种植园睡,后来从早上到晚上八九点还在修车,天天想着明天回种植园,一个礼拜我能回去一个晚上,好好洗个澡,吃口热汤热饭,已经不错了。”
“别人万里之遥回来帮忙,连基本的保障都没有。任人唯亲,不是大姨子就是小舅子,都这个时候了,不是把枪口往外,还防这防那!”何六满肚子牢骚。
余嘉鸿知道何六说的是什么意思。说起来上辈子何六的死,多少有些冤枉。
中条山战役,重庆政府想着怎么对付陕甘宁,然国军中也有高级将领认为当下每一个中国人共同的敌人就是日本人,赶走日本人之后,关起门来怎么打都行。
上头指责这位战功显赫的老将,没有坚决执行“攘外必先安内”方针,解除了他的所有职权,软禁了这位将军。
在准备不足,缺乏统一指挥之下,这一场战役,最终以被俘三万多人,阵亡死亡多人的惨败结束。
参战的第三军接到第一战区长官部的命令,掩护第一战区长官部和第五集 团军总部后撤。
滇军的第三军完成第五集 团军机关的后撤任务之后,他们开始撤离,战区司令安排撤离方向尚未完全布防,日军很快就到了。
第三军与日军激战,日军空袭猛烈,有些部队为了保存实力擅自撤退,第三军独自为战,坚持到弹尽粮绝,军长坚守战死也不做俘虏的誓言自杀,几位将领跟着自杀,第三军全军覆没。
“作为海外华人,我们希望国内这个时候,不要再分彼此,能一致对外,现在你看,就连开橡胶厂,我们为了平衡,互相不得罪,也只能到处放。我也希望你能理解。”余嘉鸿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们理解,就是重庆那里怎么想,就很难说了。”何六说道。
余嘉鸿点头:“陈先生派了林先生回国考察,林先生已经向陈先生汇报,南侨总会代为筹措资金,建设几个站点,届时可能还是需要云南这里出人帮忙。这事还要你出力。”
“我也只能辅助,这事归西运处管,还得他们跟我们要求,只要命令到了我们手里,我一定全力配合。”
何六和余嘉鸿谈局势,兵工厂的厂长却是看中了叶应澜的本事:“余太太今日的指点,给了我们很好的思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多多帮忙?”
有些零件在原厂,因为设备性能好,所以加工起来没难度,但是到了这里,设备差,加工起来就很麻烦,这次的零件的几个问题就是这么产生的。
谢家的缝纫机厂,当初设备也不怎么样,谢德元和叶应澜一起想办法,设备不行就用工装来弥补。
“当然,而且我们的好友,也即将把厂开回国内,到时候介绍给你们认识。”
见叶应澜吃得欢快,何六忍不住给她夹了一块烧鹅:“再吃一块?”
叶应澜点头,吃烧鹅。何六看着她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吃过饭,何六说:“你们俩也累了,跳舞喝酒就不必了,早点回去休息。应澜,去我车上,我给你带了套衣服。”
啊?叶应澜有些意外,上辈子何六送她嫁衣,是希望她和余嘉鸿说开,能嫁给余嘉鸿,这辈子自己早就和余嘉鸿在一起了,她不会想把嫁衣送给她吧?
叶应澜纵然这么猜了,她也不能这么说出来,她过去挽着何六:“是什么样的?”
“你看了就知道了。”何六跟她说。
几个人一起出门,刚好走出的酒楼大门,听见一声枪响,叶应澜下意识往里躲,几乎同时余嘉鸿也到了她身边。
叶应澜子弹已经上膛:“你怎么不护着嘉鹏?”
她见余嘉鹏已经被何六拉在了身后。
枪声造成了场面混乱,余嘉鸿说:“我去看看。”
他借着隐蔽往外去,刚刚探了出去,又是一阵枪响,翻滚过去,找到了一个角落,这是冲着他来的?
叶应澜大致判断了枪手的方向,余嘉鸿是目标,枪手肯定也防着何六。
如果自己出去,这个枪手会打她吗?应该是会庆幸,认为她蠢,是个好机会,诱余嘉鸿出来?
叶应澜判断着前面的遮挡物,她往外去。
何六见她出去,要跟过去,却又要护住余嘉鹏,她心急如焚,妹子平时看上去很聪明,这个时候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她听见一声枪响,顾不得了,何六冲了出去,见叶应澜躲在柱子后,她再往前看,拐角处一个人倒在了地上,她的人冲了上去,给了她一个手势。
“没事了。”何六走了过去。
余嘉鸿也跟着走了出来。
何六过去看了,走回来看着叶应澜:“一枪毙命,这个枪法,难怪敢往陈明远脑袋上抵枪管。”
叶应澜松了一口气。
何六看向余嘉鸿:“你们先别回橡胶厂了,去我那里住一晚?我先让人问问?”
橡胶厂的车估计已经被盯上了,何六的私宅戒备森严,总好过橡胶厂,余嘉鸿说:“好啊!那就叨扰了。”
何六开车,叶应澜抢先一步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弟兄俩坐后排。
叶应澜伸手抚着胸口,何六问:“枪法这么准,出手这么果断,你现在倒是害怕了?”
“这辈子第一次杀人。我能不怕吗?”叶应澜还在深呼吸。
“不想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衣服?”何六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好啊!”
“在后座上。”
叶应澜转过头:“把衣服给我。”
余嘉鸿把袋子给她,叶应澜打开布袋,从里面拿出衣服来,她松了一口气,不是那套嫁衣,借着汽车的灯光,她看不清是黑色还是说带点蓝色,上头的花纹到是能看得出来。她摸着这些花纹:“在大理看见年轻姑娘穿的衣服很漂亮,也有点跃跃欲试了呢!”
“那是白族的姑娘,白族尚白。”
“我分不清,但是都觉得很好看。”叶应澜说。
“云南各族混居,确实很难分清楚。”送出去的衣服,她喜欢,何六很高兴,“回家穿给我看。”
“这话该是我说的,怎么就你说了呢?”余嘉鸿插嘴。
“都看,都看。”
叶应澜翻出裙子来,这是一条百褶裙,虽然光线不足,但是见过上辈子那套嫁衣的她,知道它有多美。
车子进了何六的私宅,叶应澜拿着布袋下了车,庭院里的光线亮了很多,她终于看清了衣服的颜色,是靛蓝色的底子,她还要翻裙子。
余嘉鸿笑了,拉着叶应澜:“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不怕六姐姐笑话你?”
“就是因为姐姐这里,我才不怕丢人。”叶应澜回答地理直气壮。
何六不知道叶应澜为何在她面前能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一般,她就是喜欢这种感觉。
叶应澜懊恼地扒拉了一下头发:“我这个头发,还能戴发饰吗?”
她在烦恼这个?何六笑出声,拉着她:“走,走,我给你弄去,保证给你打扮成彝人土司家的姑娘。”
叶应澜转头看余嘉鸿:“等我啊!”
何六进屋,让人给弟兄俩倒茶,她带着叶应澜上楼去换衣服。
叶应澜进何六的房间换衣服,何六打开衣柜门,给她拿发饰,叶应澜见到了柜子里的那套嫁衣。
见叶应澜眼睛盯着那套衣服,何六把银饰放在桌上:“这套是我阿妈给我绣的嫁衣。”
“好漂亮。”叶应澜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点失神了。
何六看着叶应澜脖子里牛奶般的皮肤,跟脸上蜜糖色的皮肤有了一道分界线:“回来日晒雨淋。真难为你了。”
“这个世道难为了我,也难为了你。”叶应澜看着镜子里的她们说。
“是啊!”何六给她调整好头饰。
叶应澜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何六说:“你脸上皮肤晒黑了,倒是更像我们彝族姑娘了。”
“我下去给嘉鸿看。”叶应澜说。
“去吧!”
叶应澜快步走,身上的银饰撞击出悦耳的声音,她走到楼梯上,扶着楼梯往下,余嘉鸿看见她了,叶应澜问:“好看吗?”
余嘉鸿知道了何六曾经送她一套嫁衣,纵然他们不是彝人,他也想看看叶应澜穿那套裙装的样子。
不一样,不过她这辈子穿了嫁衣跟他拜了天地,成了夫妻,他已经知足了,他说:“很美!”
余嘉鹏看向叶应澜,他曾经帮何荔凛拿衣服的时候,看见过她衣柜里的那套裙装,他还说她:“没想到你衣柜里还有裙装。”
她是这么告诉他的:“就那一套,阿妈给我绣的,没机会穿𝔀.𝓵,也舍不得丢了。”
他来这么久,工厂里也有彝人,也参加过彝人的婚宴,婚宴上新娘穿的就是衣柜里那样的衣服,只是何荔凛那套比新嫁娘穿的精致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看向何荔凛,很想看她穿那套嫁衣的模样。
第186章
岗哨来报,说是军统昆明站的人来了。
来人正是在乔家见到的陆先生和凌小姐。
两人先跟何六行了礼,凌小姐转头见叶应澜穿着彝女的服装,略微愣了一下:“余太太好雅兴。”
“跟六小姐说起,大理的姑娘穿的衣服很漂亮,六小姐送了我一套。我很喜欢。”叶应澜说。
凌小姐点头:“很漂亮。”
何六问两人:“不知道今天的刺杀,可有什么消息?”
陆先生说:“我们已经抓到这个人的同伙,跟在龙陵炸弹和腊勐汽车炸弹都是同一伙人,是军统叛徒,新成立的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工作总指挥部的特务干的,就是为了报复余家,威慑南洋华人。”
“所以呢?这么重要的一条路,余先生和余太太为国出力,接二连三遇到暗杀,你们是吃干饭的吗?”何六问他们。
余嘉鸿站起来:“六小姐,倒也不必过于苛责两位,上海那位也是重庆出去的,他们熟知重庆的情况。给大家一点时间。”
“是啊!”叶应澜也说,“局势使然,尽力就好。”
“多谢余先生余太太的理解,我们会尽力保护两位的安全。”
等两人一走,何六皱眉:“你这么说,他们就更加不管了。”
“他们算是很努力了。”余嘉鸿说,“这种世道,还是得靠自己。只要让那帮子人知道我不那么好杀,我不是什么政治人物,不值得为我下很大的精力,就行了。”
“也是。”何六点头,七十六号那帮人以为余嘉鸿就是个热血的富家少爷,大约没想到这对夫妻会这么机敏,身手也好。
“也不早了,我带你们去客房。”何六说道。
夫妻俩站起来,余嘉鹏依旧坐着。
两人跟着何六上楼,何六打开了一间房门:“你们住这里。”
叶应澜看着房间:“姐,我们夫妻住你家,住一间房,没问题吧?”
有些规矩别人不在乎,自己可不能不当回事,她说:“我们那里有规矩,出嫁的女儿回娘家都不能跟女婿睡同一张床,到别人家里更是忌讳。”
不管有没有,也不管这种规矩是不是合理。如果是别人到自己家,自己可以不理会这个规矩,但是自己去别人家,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
“确实有这个规矩,不过你认为我会在乎吗?而且我这里只有两个房间有床铺。”何六笑着跟她说,“除非……你想跟我睡?”
何六这么说,叶应澜眼睛都亮了,余嘉鸿连忙说:“你看,六姐姐根本不在乎这些陈规陋习。”
“可我想跟六姐姐睡。”叶应澜抱住何六问,“可不可以啊?”
“你老婆要跟我睡。”何六挑衅地看余嘉鸿。
余嘉鸿看向叶应澜,这是要让她选。
叶应澜看着男人,又看向何六,安慰老公:“今晚我跟六姐姐睡,明天晚上陪你啊!”
何六挑眉:“就这样了,今天晚上应澜归我了。”
“我洗了澡过来。”叶应澜高兴地说,“姐,借我一套睡衣。”
“好。”
何六出去,余嘉鸿关上门:“你干嘛跟她睡?”
“上辈子她一直鼓励我,喜欢你就跟你在一起,不要有心理负担,但是她自己却一直看不到希望,打鬼子成了唯一的目标。我回来了,如今不需要她鼓励,我就跟你在一起了。我希望她也能活着,我要跟她把关系处好了,也影响她。”
余嘉鸿搂住她:“不许听她胡说八道。”
叶应澜抱着他,在他耳边问:“她要是跟我传授房中术,你觉得我该虚心求教吗?”
“这个?”余嘉鸿笑了,“倒也不是不可。”
叶应澜拧了他一把:“不要脸。”
听见敲门声,叶应澜开门,何六把睡衣给她:“新的。”
叶应澜洗了澡,走出来,余嘉鸿拿了干毛巾给她擦头发,门被推开,叶应澜看见何六,抓了沙发上换下的衣服说:“我去姐姐那儿了。”
何六见叶应澜活泼的样子,忍不住笑,叶应澜推着何六出去,碰上正要上楼的余嘉鹏,余嘉鸿靠在门口:“嘉鹏,你大嫂要跟她六姐姐秉烛夜谈,我们哥俩睡。”
余嘉鹏顿觉莫名其妙,却已经被余嘉鸿给拉进了屋里。
叶应澜进何六的房间,见女仆正在铺床,何六去把窗打开了:“我平时在床上抽烟,你怕是闻不了烟味。”
何六去洗澡,女仆卷了旧被子出去,叶应澜上床。
何六走出浴室门,看见叶应澜靠在床头,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第一次见叶应澜就喜欢得不行,也不理解叶应澜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
在这一层好感之后,她仔细盘为什么叶应澜顺着她的话,就真想要跟她睡了。
自己和余嘉鸿是合作伙伴,勉强算是好友,她和余嘉鹏在一起,在他们眼里就是鬼混吧?
余嘉鸿是余家的长房长子,以后是要做余家的家长的,是不是看不得自己的堂弟跟她在一起,他劝不动自己的堂弟,所以派老婆来劝她?
何六上床侧头跟叶应澜挑明:“你们夫妻俩不用为了你们小叔子这么大费周章。他去了十里铺,我跟他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我说,我就是纯粹想要亲近姐姐,姐姐信不信?”叶应澜看着她问。
何六被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天底下哪有这种无缘无故的喜欢?然而她的心告诉她,她就是喜欢眼前的叶应澜。
“我信。”何六遵从自己的心说。
叶应澜侧过头看着正前方:“我不可能为了余嘉鹏去大费周章,我们夫妻俩都不合适这么做。我原先应该嫁给余嘉鹏……”
何六听叶应澜娓娓道来她和余嘉鹏的亲事,最后是如何变成她和余嘉鸿结婚。
这个件事何六在让人调查余嘉鸿背景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但是没有这么细致,也不可能知道叶家和余家之间的关系。自然也不知道,余嘉鹏和他妈是如何不想要这门亲事。
不管是先入为主,还是她就是特别喜欢叶应澜,何六说:“幸亏嘉鸿娶了你,也算是皆大欢喜。”
叶应澜摇头:“本以为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可嘉鹏和二婶婶母子心里却不舒服。”
“他们不舒服什么?”
“被硬塞的时候,他们不想要,我被嘉鸿娶了,他们发现又觉得不划算了。”叶应澜说起那些细节,她说,“嘉鹏也用了一段时间来释然。二婶婶找儿媳妇的要求,基本上是按照我来的。可那时余家已经决定回国投橡胶厂,嘉鹏也决定回国,既要实力和余家相当,又要女儿能忍受夫妻聚少离多,女婿置身国内危险当中的人家,能有几个?二婶婶就把主意打到了,那个秀玉身上。”
听到余嘉鹏的妈,让个佣人去找秀玉,让秀玉过来伺候余嘉鹏,何六也是叹为观止:“她这是娶媳妇吗?是给她儿子找个贴身女佣吧?”
“秀玉说愿意来了,愿意做女佣。但是不愿意做嘉鹏的老婆。嘉鹏拒绝了他妈。”叶应澜继续说,“你说嘉鹏和二婶婶是这样的心思,我们夫妻俩又是这个情况,也不是普通人家的长兄长嫂,好的不说,有事了全怪我们俩,我们能多说话吗?他愿意去十里铺,可见他心里对他和你之间的关系,也是有自己的看法,我们也没必要多说。”
“说得是。”何六不会认为叶应澜是在劝她不要跳余家二房这个火坑,毕竟她游戏人间的名头在外,偏偏这个念头一来,她怎么会想到这个了?
叶应澜打了个哈欠:“好累,我要睡了。姐姐晚安!”
叶应澜钻进被子里,没多久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何六看向熟睡的叶应澜,她睡得可真香。
何六心里有些烦躁想要摸一支烟,烟叼在嘴里,看见边上的叶应澜,她放了回去,睡吧!睡吧!
叶应澜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给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伸手拍过去:“嘉鸿,起……”
一个女声提醒她:“我不是你的嘉鸿。”
叶应澜嘿嘿笑了一声:“六姐姐早!”
“早。”何六笑,她也难得睡得这么香。
叶应澜洗漱后去换上了昨日的旗袍,把那一套衣裙折叠好了放在布袋里,顺带把何六给她的一套睡衣也给塞进了布袋里:“姐,这套睡衣很舒服,我也要了。”
余嘉鸿成天说她是土匪,喜欢抢东西,他老婆不也顺手牵羊了吗?
“喜欢的话,我再给你买两身过去?”何六不由自主地说。
叶应澜点头:“要的。”
何六换了衣服,替叶应澜提了袋子开门,两人一起下楼,兄弟俩已经坐在客厅看报,叶应澜打招呼:“早!”
余嘉鹏回了一声:“早。”
余嘉鸿放下报纸:“睡得可好?”
“她睡得很香,还会像猫一样打呼噜。”何六抢先说。
叶应澜有些意外:“我会打呼?”
“累了就会。”余嘉鸿说,而且就是何六说的,跟猫咪一样。
叶应澜有些尴尬:“吃早饭。”
四个人一起坐下,佣人端上了早餐,破酥包子加上大碗米线。
“我给下关站派了十个人的卫队保护应澜。”何六跟余嘉鸿说,“另外调了四个人给孟叔,你这里也加强警卫。”
“谢谢!”余嘉鸿说。
何六再转头跟余嘉鹏说:“十里铺不是我能伸手的,你自己多保重。”
“嗯。”
第187章
总算是修好了,叶应澜直起腰,活动了一下筋骨,保持一个姿势,腿有些发麻。
“应澜姐、宋叔,你们好了没有?”小天第三次进来问。
“好了。”宋师傅举手。
“那我去再热一下。你们马上过来哦!”小天跑了回去。
叶应澜和宋师傅一起去把满手的油污洗了,走到食堂门口就闻到了一股子香气,透过窗口,小天正在把鱼盛到铜盆里。
一位兄弟生怕晚两步就少吃两口跑了进去,帮小天把一个铜盆给端了出来:“来了,来了,今天吃鱼吃到饱。”
叶应澜也加快脚步走进去,小天给他们几个盛饭,最近上头拨发的大米里面掺杂了谷糠,叶应澜让种植园运了点粮食过来,物资紧张的日子里,混了谷糠的米也舍不得浪费,那就兑在白米里一起煮了。
他们这群在南洋吃惯了香米和白面的人,刚开始吃这种饭食,难以下咽,为了活着,都勉强自己吃。
食堂的菜刚开始还能有点鸡蛋肉沫,现在能供应的,就是自己在边上种的一些菜蔬,鸡鸭鱼肉上头已经大半个月没供应了,种植园送过来的那点,也是僧多粥少。
原本叶应澜还揪着小天跟着修汽车,现在这小子偷偷去摸鱼捞虾,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不过是个编外的,年纪也还小,他抓回来的鱼,还不是给大家打打牙祭的?
两大盆的酸辣鱼放到桌上,那股味道勾得所有人口水泛滥。
叶应澜端起饭碗,舀了一勺子酸辣重口味的鱼汤到饭上,拌一拌,粗粝的口感就没那么明显了,扒拉两口饭,再夹一块鱼肉。
“下大雨鲫鱼顺着沟渠往上跳,我抓了一大桶。”小天兴高采烈地说。
叶应澜吃了一口鱼,夸了小天两句,她的夸奖,小天还觉得不够,去问宋师傅:“宋叔,我听你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宋师傅吃着猪皮:“味道很好,可以开饭馆了。”
“小天,你应澜姐和吴叔想要你回去接班修理厂,我看你这么下去,回去可以接班云姨的食堂了。”一个修理工说。
宋师傅舀了一口鱼汤在饭上:“别听你张哥胡说,你很聪明,用心跟我和你应澜姐学,以后的本事一定比我强。”
小天一听挠头:“宋叔,要比您和应澜姐都强,我爸得笑死。我爸说只要我有应澜姐一半本事,他就知足了。那我还是每天用半天时间跟着学吧!”
宋师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天贴心地给宋师傅夹了一块鱼:“宋叔,能吃到鱼,对我们来说也是天大的事。”
“怎么这么香啊?”一个声音传来。
小天看向外头:“黄哥、强哥来了。”
叶应澜转头看去,是余嘉鸿两辈子的好友黄少呈带队进来。
黄少呈过来一看:“今天好口福,有鱼。”
在黄少呈一队里的,兴裕行的阿强说:“兄弟们,快去打饭,有鱼吃。”
二十几号人,打了饭饭盆里就一点没有几滴油的青菜,看见香气四溢带着热辣的鱼,一人一勺汤汁,夹上一筷子,铜盆光了。
“我也刚出车回来,小天烧了酸辣鱼,你们过来一起吃。”叶应澜说。
“不了,不了,我们二十多号人呢!你们吃吧!”黄少呈说道。
黄少呈的队伍里也有叶应澜车行的人,自家有好吃的,哪能不给自己兄弟们出:“没事,一人一口也好。”
小天在门口叫:“哥哥们,过来帮我杀鱼,今天下雨,我在稻田边守了小半天。我来做,一会会就好。”
几个车行的司机跑出去,帮他杀鱼,黄少呈见状,他去打了一盘饭菜坐了过来。
叶应澜用勺子给他舀了一块鱼到他的饭上,其他几个兄弟也过来,两大盆鱼一下子被分完,连汤汁都不剩。
“黄哥,还是你说得对,下关站有好吃的。”一个修理工跟黄少呈说。
小天看着他一下午的辛苦全没了,关键是平时他舍不得用油烧,也舍不得调料,都是清汤烧,今天好不容易种植园送了新榨花生油来,总算能让他大展厨艺,却被大家一抢而空。
叶应澜伸手摸他的脑袋,上辈子这小子也这样,刚开始他抓多少鱼,都会被过往的其他车队蹭一口,后来他开始护食,除了他们几个和余嘉鸿还有小溪,一个都不肯给。
不能说大家都来吃这一口很过分,他们的饭还多混了大米,车队的饭食里米糠更多,他们还能自己种菜,还有种植园接济,车队沿途跑,哪有这些?比他们艰苦多了。
也不能说小天小气,毕竟这是物资紧张的时候,谁又能大方得起来?好在这辈子她还有个种植园,明天拿点东西过来,哄哄这小家伙。
一个人跑进来说有辆车在山上抛锚,车子被路边的大树压住了。
叶应澜站起来就跑,边跑边点名,叫了三辆车一起去救援。
黄少呈追了出来:“应澜,你们有人开雨天山路的司机够吗?要不要我一起去?”
叶应澜让第二辆车的司机去后座,黄少呈去开车,他打算开在最前面领路,叶应澜的车子已经往前了。
下午瓢泼大雨,这会儿路面湿滑,还是上山道路,没点技巧根本开不了。
黄少呈发现叶应澜的车技不比他们这些已经在这条路上奔波了半年的人差。
“你们大小姐的车技可以啊!”黄少呈说。
“大小姐的车技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跟车的修理工很骄傲。
夜里的山上道路两边时不时冒出几头野猪,几只狗獾,夜枭叫声和狼嚎更是渗人。这些都没有日本人的轰炸机恐怖,上辈子越南落到日本人手里,为了切断海外供给,日军飞机白天一直对滇缅公路进行轰炸,没有办法车队只能白天隐蔽,夜里行进。见得多,听得多了,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山路曲折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灯光照射到了前面,一串绿油油的眼睛冒了出来,饶是胆大的叶应澜也汗毛竖起。
车灯照过去,叶应澜看到的情形更为恐怖,这几头狼在啃食一具尸体。
叶应澜有个不好的预感:“高哥,开枪,驱离这些狼。”
叶应澜发现她边上高哥吓得面无人色,叶应澜停下车,拿出枪,正要摇下车窗,高哥大喊:“大小姐,不要。”
叶应澜已经摇下车窗,连开几枪,两头狼被打死,其他几头狼四散逃蹿。
“三辆车子,十来个人,我们手里还有枪,没事的,下车。”
叶应澜打了手电筒推开车门,后面的黄少呈也已经下来了。
黄少呈走过来和叶应澜一起往前去查看,路上鲜血淋漓,几个人往前,叶应澜看见这个场面,哪怕是她胆子大,也毛骨悚然,那具尸体被啃食得内脏都露在了外头,没有被拖走的心,还在搏动。
而边上的几个兄弟已经呕了出来,刚刚吃进去的晚饭尽数呕了出来。
这时有个人走过来,见到他们,他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你们怎么才来啊?”
叶应澜见他穿着司机的军装,所以这个被吃的人,也是他们的同仁?
叶应澜和黄少呈沿着血迹往上走,两辆运输车停在路边,黄少呈说:“应澜,给我打手电筒,我去拿块雨蓬布。”
黄少呈翻上车,熟门熟路找到了雨蓬布,他把雨蓬布扔在地上,跳了下来,黄少呈抱着雨蓬布到尸体边,他摊开了雨蓬布,把尸体抱在雨蓬布上,再把吃剩下的内脏和肉块捧了上去。
他那个跪着哭的司机:“他叫什么名字?”
“宋耀祖。”司机抬头。
黄少呈用雨蓬布把尸体裹了起来,他对着尸体说:“耀祖,我们带你下山。”
叶应澜用手臂擦了眼泪:“跟我过来,架灯,修车。”
她带人修车,另外一个司机说,这个宋耀祖跟他不是一个车队的,他们是后面一个车队的,经过这里的时候,发现他的车坏在山道上,而且他还没有电台可以联络,因为他跟宋耀祖都是来自于马来亚沙捞越,一起过来的,所以他们车队帮忙求援之后,就留下他帮忙。
在等待的时候,宋耀祖下车撒尿,被狼群攻击,他哭喊:“都是我不好,我吓得腿都软了,开不动车,如果我能冲过去……”
“你一个人冲哪儿呢?冲过去,这么湿滑的路,边上是山崖,一起滚下去吗?”正在修车的叶应澜问。
这个人继续哭,叶应澜说:“你们当时应该他坐上你的车,你开车返回下关,我们过来救援。但是,有钱难买早知道,有些经验就是血的教训买来的。”
“是……”
“咱们都生活在马来亚,我们也都没经验,不要自责了。”
叶应澜站起来,上了车子,车子上挂了一个平安符,控制板边上贴着一张一对夫妻和三个孩子的全家福。
她把平安符和全家福摘了下来收好,发动汽车,汽车可以发动了,她探头出去,跟大家说:“走吧!”
那个兄弟已经开不动车了,黄少呈把尸体放到了宋耀祖自己的车上,他走过来:“应澜,你下来,让我来开这辆车,带着耀祖下山。你开国祥的车。”
黄少呈包裹尸体收拾内脏,身上沾满了鲜血,就让他上这辆车吧!
叶应澜下车,上了另外一辆卡车。
救援的三辆车先走,黄少呈开着卡车跟随,叶应澜的车在最后。
车子进入下关站,黄少呈把宋耀祖抱了下来,一路走,血还在滴落。
这些日子,时不时有同仁离去,下关站开辟了一间屋子作为灵堂,宋耀祖被放在门板上,这是第九个躺在这块门板上的人了。
站点边上的山坡又多了一座坟茔,按照南洋华侨当地的习俗,墓碑上左边刻着宋耀祖祖先来处“永春,太平”,他乡日久成故乡,右边刻着他的出生地“沙捞越,古晋”,而今他埋骨在了云南大理。
站点小屋子墙上又多了一张照片,桌上又多了一个牌位。
第188章
形势没有最严峻只有更严峻,日军为了切断越南到广西的运输补给线,迫使中国国民政府投降。
日军在钦州湾多处登陆,占领防城、钦州后继续北进,最终攻占南宁,占领了高峰隘和昆仑关切断了桂越交通线。
滇缅公路的运量快速上升,好在司机们经过这么多时间的运输,已经渐渐适应了这条路,速度提了上来,运输量大,维修量大,站点内的工作时间也越来越长。
连小天都被迫不在捞鱼摸虾,种植园有房间,叶应澜已经半年没去过了,余嘉鸿进站也鲜少晚上留宿,大多是匆匆吃顿饭,或是进站趁着大家落脚休息片刻,就继续驾车往前,上面要求时间压缩再压缩。
日本兵一个随身带着两百发子弹,而中国兵一个人一年才一百发子弹,他们多运一点,中国兵手里就能多分一颗子弹。
就连过年,余嘉鸿照样在运输,叶应澜也一直在修车,年后,叶应澜和余嘉鸿接到了重庆过来的通知,说他们辛苦了,请他们去重庆疗养半个月。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叶应澜知道这是因为阿公和爷爷参加了陈先生组织的南洋华侨回国慰劳视察团即将回国。
上辈子他们这几个有家长在慰问团里的富家子弟,被请到了重庆,半个月里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日日跟他们说,要跟家长多讲国内百姓的苦难,就差明言不要讲运输管理的混乱。
上辈子慰问团分成三批从铁路,公路和飞机进中国,爷爷和阿公为了早点看到自家孩子,是从仰光下船后,陆路进来,走了最长最苦的路,最后还是到了重庆才见到他们俩。
都忙疯了还要被圈起来养那么多天?就为了捂住他们的嘴,不让他们告家长。
叶应澜两个种植园都在滇缅公路沿线,自家爷爷来,她要陪着一起看种植园。
余嘉鸿也找理由说阿公走陆路自己也要陪着他看昆明的橡胶厂。
叶应澜想着这么好吃好喝的机会放过了,岂不是亏了,最近小天这个小家伙很认真,学得很快,不如让他去重庆吃喝几天?
余嘉鸿听她这个打算,他也舍不得这么好的机会白白错过,让小溪去。
阿公他们要来了,余嘉鸿刚好出车去腊戌,途径下关站,拿了在昆明买的两身西服穿给她看。
叶应澜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着他,想起新婚之时,公子翩翩,自己给他挑西装,打领带,羞涩却禁不住想要看他。现在?叶应澜伸手摸他脸,一年的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吃不好睡不好,年前还发烧运货,咳嗽咳了一个多月。
他的身材已经撑不起西装了。
“阿公还认不认得出我?”
听他这么问,叶应澜说:“你去给他看了不就知道了?”
余嘉鸿运了一车桐油去腊戌,去年中国跟美国签署了两千五百万美元的桐油借款,这笔款项用来购买美国的农产品和工业产品,用中国产的桐油偿还,他们送桐油出去,拉军火回来。
这次去腊戌中转站交了的货了之后,他进站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和前来接慰问团的政府官员一起去火车站。
这次访问团一共五十一人,分了三批,余老太爷和叶老太爷这一批一共十五人,里面有印尼、暹罗、菲律宾和马来亚的华商。
一下火车余老太爷的眼睛就寻着孙子,顾不得政府官员的热情招呼。
余嘉鸿原本想让他们先寒暄,见阿公焦急地在寻自己,他大步往前:“阿公。”
余老太爷看见长孙,愣了一下,那位政府官员立马就说:“余老先生教导有方,余公子身先士卒,为南洋司机之表率。”
余老太爷点头:“有男儿担当。”
一行人上了接待的车,叶老太爷见孙女婿如此,越发担忧孙女,他问:“嘉鸿,应澜怎么样?”
“应澜也忙。也是日以继夜在修车,除了的下关站的维修,她现在还要负责咱们这条线路上各个站点的零配件供给,不过她不用风餐露宿,比我会好一些。”余嘉鸿说。
“是啊!是啊!”一位陪同的政府官员连忙说,“余先生和余太太都是这条路上中流砥柱……”
他的褒奖之词滔滔不绝,叶老太爷听着他的话,眼微阖,在过去的一年里,汪某人出逃,回到南京,在日本人的扶持下成立另外一个国民政府,一大批的原国党军队投靠过去,在这样的形势下,重庆却一直跟延安那里摩擦不断。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不先一致杀敌,还把枪口对着自己人。南洋华侨们听见这样的消息,心内不安。
孙女婿才一年时间,从翩翩公子变成了这般模样,而眼前这位政府官员,不能说肥头大耳,他一个人的重量可以抵嘉鸿两个人了吧?
车子往里开,随行官员一直在解释边境上什么都没有,条件差,招待不周。这个招待不周是当地的县政府杀鸡宰鹅。
见孙子多吃了两块羊肉,余老太爷放下了筷子,在家里喜欢吃的多吃些也就罢了。余家的孩子到了外头,对着喜欢的菜一直伸筷子,就是不懂事的嘉鹄都是要挨骂的。
余老太爷说:“如今国内连年打仗,民生不易,滇缅公路沿途站点均为南洋华侨捐建,我等中途食宿在沿途站点和几家垦殖公司即可,不要打扰沿途百姓。”
几位南洋华商都附和,如今国内物资紧张,不能给国内增加负担,要求吃住简单,决不能铺张浪费。
晚上进入站点,余嘉鸿和两位老太爷,被安排在了一间房里,单独吃,吃的据说是食堂的饭菜,有一块红烧肉、一个荷包蛋,还有炒空心菜。
“按照余老的意思,就安排在站点,跟南洋来的机工们同吃同住。”随行人员说道。
晚上余嘉鸿陪着两位老太爷睡一间屋子。
进了屋,余嘉鸿提起热水瓶给两位老太爷要倒洗漱的水。
“嘉鸿,我们自己来。你自己也累了。”叶老太爷哪里舍得孩子再来为他们奔前忙后。
“爷爷,没事。别看我瘦精神好着呢。”话是这么说,他的手却指了墙壁,隔墙有耳,两位老太爷立刻明白过来,点头。
三人一起泡脚,余老太爷索性开始说余嘉鸿离开南洋之后发生的事。
“亨通银行挤兑,倒闭了,张义松和鲁盛扬投下去的钱全部打了水漂。”余老太爷说起了这事。
马康安杀了李红莲,根据法律,被引渡回了香港,马康安过失杀人,在坊间却也传出蔡皓年和李红莲为了高价卖出亨通股份,所以两人合谋让马康安上套。有了这个传闻,马康安只被判入狱八年。
蔡皓年成了信耀银行的总经理,这家银行从上海过来基本上就没怎么发展过,里面底子很干净,又不缺钱。蔡皓年在香港银行业这么多年,人脉充足,攻城略地,这一年发展很迅猛。
亨通这里,马康安入狱,鲁盛扬派了儿子过来接管亨通,问题是收购亨通之后,他们本来资金就紧张,而亨通和大昌两家银行,之前就积弊重重。如果没有问题也不会小风波就引起挤兑,差点倒闭了。
这一年香港银行业看似如火如荼,却暗流汹涌,张家和鲁家都投靠了南京伪政府,战争年代,政府运营总归要钱,他们自然要交钱,刚开始还真交了不少,亨通遇到问题的时候,已经没有足够的资金去挽救。亨通在年前,支撑部下去,被信耀以极低的价格收了过来,如今亨通并入信耀,蔡皓年正在重组。
张义松和鲁盛扬一夜之间亏掉了全部家底,让余老太爷心里最舒服的是黄家不知天高地厚,他们家就这么点本钱,也全投了进去,他们做梦都想要在银行上大赚一笔,所以压根就不在乎他们转口贸易的生意。如今这块上全部亏完,连原来的生意都没有了。
黄老太爷只能上余家门来求余老太爷念在几十年的老兄弟的份上,能给口饭吃。
好言相劝的时候不听,还诅咒余家断子绝孙,这个时候了又上门来,余老太爷都快被他给气笑了。
如今黄家一家子把宅院给卖了,仆妇遣散,家道中落了,黄越西去洋行做了职员,就算是洋行薪资不低,一个人要养活一大家子也不容易,更何况太太和姨太太都大着肚子,日子过得艰难。
叶老太爷说劳拉生了个姑娘,小姑娘只有一双眼睛随了她妈,带点灰色,其他都像咱们华人。
吴根生让叶老太爷给孩子取了名字,叶老太爷给她取“吴乐怡”,这倒是让小天失望了。
三人在房间里聊的都是南洋的事,没有提及半句滇缅公路。
哪里用得到提及?进出站点,看司机和修理工们的脸色就知道了,后面去了同行暹罗华商投资的一个垦殖公司,垦殖公司里的工人,看起来都比那些日夜奔波司机精气神更好。
一路行来,叶老太爷已经做好了孙女可能也是如此面黄肌瘦,直到在保山站点他看见了孙女和一个穿着军装的飒爽女子在一起。
大约是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所以见到并没有像孙女婿那样瘦脱相的孙女,叶老太爷反而有些意外。
叶应澜把何六介绍给阿公和爷爷,余老太爷见到了让自己心腹朱耀福写了整整十来页长信的那个女子。
他淡笑:“何六小姐,幸会!”
第189章
钱劲松迎接他们一行人进了保山的种植园,经过一年的垦荒,种植园已经成了规模,糖厂也已经开始正常生产,开始投放到市场。
三月底四月初,满山谷和山坡一片葱茏,甘蔗田和稻田交错种植,甘蔗田里养了鸡,靠着河边建了鸭舍和鹅舍,山坡上羊在吃草。
“我们甘蔗和水稻轮着种,晚收的甘蔗田里铺上用甘蔗渣沃的肥料,用来种水稻……”钱劲松介绍。
“钱先生,我有个问题,你到了榨季,怎么才能找到那么多的工人?我那里招工人都招不到,男人都出去打仗了,拖家带口的女人,也没那么多人来收割甘蔗。”暹罗华商也在这里投资了种植园,橡胶树要几年才能割橡胶,甘蔗一茬一茬种,短期见效快,他也投资了甘蔗园,糖好卖,问题是开荒没人,种甘蔗没人,砍甘蔗没人。
钱劲松看先何六:“最忙的时候,六小姐调人过来,轮番来干上一个多月,大部分都干完了,其他事,都是我们这里的长工在做。”
叶家的种植园跟何六私人合作,暹罗华商投资的农垦公司是跟政府合作,很明显县官不如现管,何六关心自己钱袋子,她自然会帮忙想办法。
现在运力紧张,进口糖的运费成本占成本的八成,再加上利润,国内和星洲的糖价价格差已经超过了五倍。
按照何六的说法,他们卖糖的利润都可以跟她叔贩烟土比了,卖糖还不伤阴德。
钱劲松带着他们进了制糖厂,刚走到糖厂边上,一股子浓郁的香甜气息传来。
爪哇糖一直占据着世界糖市场的半壁江山,以糖品质量好,闻名于世,其他两大糖产地是古巴甘蔗糖和欧洲的甜菜糖,也不能撼动爪哇糖在糖业的地位。
爪哇制糖器械是当今世界最为先进的设备,甘蔗被送上传送带,经过压榨,甘蔗汁和甘蔗渣分离,甘蔗渣被传送带传送到前面的槽里加水浸泡,这样甘蔗渣里残余的糖也能进一步浸泡出来,再往前是甘蔗汁用石灰进行澄清。
众人跟着钱劲松一路参观,陪同的政府官员看得两眼放出光来,奈何这是何六手里的肉,哪里容他们分一杯羹?
从糖厂到生活区,中间隔开了一条河,走过一座石板桥,是几栋南洋风格的楼宇,这是农垦公司的办公楼,无论是糖厂还是办公楼都是依山而建,哪怕这里不是轰炸战略目标所在,这样建造也能增加轰炸难度,减少被轰炸的可能。
办公楼边上则是生活区,山脚下的一间间的平房独立有散落其间,中间有菜地,穿行在田园之间,到了食堂。食堂分内外,外面是搭的巨大的棚子,上头用稻草覆盖,放了一排排木桌木凳,让榨季和农忙时,临时来的人能吃饭休息,里面空间小很多,是提供给种植园的长工和糖厂工人吃饭的地方。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工人们正在吃饭,洋芋烧鸡块、两个素菜一个汤。吃的是白米饭。
这边的工人,有高矮胖瘦,有皮肤黑和皮肤白的,但是没有一个像余嘉鸿瘦到这样,但是在沿途的各个站点,余嘉鸿这样的司机却并不少见。
钱劲松带他们去里间,里面有招待客人的小房间,房间里摆了两张圆桌,桌上摆了六菜一汤。
“都是自己养的,自己种的菜。”钱劲松招呼说。
叶老太爷看着桌上的饭菜,又看孙女和孙女婿,孙女是瘦了,大约是忙的,孙女婿瘦成这样,难道劲松对两个孩子厚此薄彼?
这让亲家怎么看?余家疼应澜,这时谁都看得出来的。自己家在沿途建了种植园建了糖厂,就缺孙女婿一口吃的?
余老太爷谈笑风生,叶老太爷虽然面上不显,到底心里愧疚,桌上也就勉强应付。
“仗要打,打仗会牺牲,会有很多人牺牲,但是我们依旧在南洋等你们归来。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切记切记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我听闻这次中越公路上,有车队被日本军队拦住,司机为了货物不资敌,情愿开着车子冲向河里。一车物品资不了多少敌人,但是这条命却是南洋家人日夜的牵挂。这种事不许做,明白吗?”余老太爷说,“除了投敌之外,一定要记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余嘉鸿点头:“知道,我和应澜会全须全尾地回家。”
开这两个种植园,余嘉鸿本就计划着,两年后滇缅公路被切断,南洋沦陷,机工们全都没有去处之后,能收留部分人员,建的时候就预留了很多房子,也屯了不少物资。今晚他们一行人留宿在种植园。
余嘉鸿和叶应澜虽然没来保山这里住过,房间一直留着,三间门面带个院子还带厨房的屋子,两位老太爷和他们住一个院里。
钱劲松亲自送他们过来,进了屋子,叶老太爷脸终于寒了下来:“劲松,应澜和嘉鸿也都算是你的晚辈,你来国内,我把他们托付给你,你怎么就?”
叶老太爷说不下去。
“爷爷,这不怪钱叔,钱叔很照顾我们的,他隔三差五给我们送鸡鸭鱼肉和粮食过来。”叶应澜走过去抱住叶老太爷的胳膊,“只是,滇缅公路上除了南洋华侨司机和修理工,也有国内的同仁,公路是临时修建的,塌方是常事,修理的工人也多,整条路上司机修理工,保障的,工程的,常年有万人,下关和保山两个站点,日常人流也大。就靠我们两个种植园也供应不了那么多。我原本想要住下关种植园,但是每日我从鸡鸣做到鬼叫,实在没时间回去。”
余嘉鸿笑了:“应澜,爷爷是心疼我了。可这也怪不得钱叔。钱叔一直算着我什么时候经过下关和保山,每次我经过这两个站点,他一定会给我准备东西,鸡鸭鱼肉菜蔬这些容易话,他送得不多。鸡蛋米粮他准备的都够我的车队吃一路了。只是路上那么多同仁,都在饿肚子,有人拖着病体开车,我就匀给其他车队。”
“劲松做事一直周全,这些他会想不到?”余老太爷跟叶老太爷说,“你错怪他了。”
余老太爷跟钱劲松道谢:“劲松,多谢你照顾嘉鸿和应澜。”
“老太爷说哪里话?我只是尽了本分。”钱劲松说道。
“劲松,我错怪你了。”叶老太爷跟他道歉。
“老太爷,我和根生他们跟了您这么多年,小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是疼小姐,但是小姐疼姑爷,我也知道。”钱劲松说,“对吧?”
“你也辛苦了。早些去睡吧!”叶老太爷说道。
钱劲松离开,小夫妻俩和两位长辈在一起,叶老太爷这才说:“你们俩好好跟我们说说这一年来的真实情况。”
叶应澜侧头问余嘉鸿:“你没告诉爷爷?”
“一路上都有人陪同,我没机会说。”余嘉鸿说道,“其实爷爷和阿公,一路走过来,想来已经明白了大半。这条路上有我们这些南侨机工和属于西南运输处的汽车兵运输军需,还有像乔家这样的运输公司,运输民用物资……”
余嘉鸿和叶应澜跟两位老太爷说着这些日子的种种,一边是国军在昆仑关与日本人血战,重新夺回了南宁,保证了中越公路运输,一边是重庆跟延安摩擦不断,制造了好几起血案。
“重庆能出那样的大汉奸不稀奇,他们其实对战胜不抱有信心,只是他们知道,如果他们投降,那么就会失去民心。”余嘉鸿无奈叹息。
“听陈先生的意思,他这次回来有意协调重庆和延安的矛盾,希望他们精诚合作,驱逐倭寇。”余老太爷说道,“但是就这一路走来……”
“陈先生若是提出这样的想法,只怕是重庆会不高兴,他们要我们出钱出力,却不希望我们指手画脚。”余嘉鸿说道,“但是,我真希望咱们的人,能去延安看看。”
“这事,等我们到重庆跟陈先生汇合之后再说。”余老太爷说,“还有,耀福之前来信说嘉鹏跟这位六小姐?”
“嘉鹏自知不该跟何六小姐在一起,所以他去了十里铺,中间也数次回过重庆和昆明,似乎跟六小姐并没有断,我听耀福叔说嘉鹏回昆明厂里还是会去找六小姐。”余嘉鸿跟爷爷说,“他心里清楚,不过管不住自己,确实也很难断。”
叶应澜知道嘉鹏和何六还没断,上辈子她记得何六身边是有两人常来常往,这辈子她去昆明办事。日本人的特高课在昆明活动活跃,六姐姐不让她住基地或者橡胶厂,而是让她去她家住。
叶应澜压根没见上辈子那两个人。
余老太爷皱眉叹气:“嘉鹏这孩子性子很拧巴,又死心眼。唉!”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早了,我们老哥俩也去睡了。”叶老太爷说,“你们也去歇着吧。”
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回了房间,房间里全套西洋家具,仿佛回到了星洲家里。
叶应澜拿了衣服,好些日子不在一起,她问:“一起去洗?”
很意外的是,余嘉鸿跟她说:“你先,洗好我洗。”
第190章
叶应澜把衣服放下,走过去,手落在他的衣襟上,余嘉鸿就一副如临大敌:“干什么?”
“给我看。”叶应澜说,“少动,扯到伤口就不好了。”
余嘉鸿不敢动了,叶应澜解开他的扣子,西装脱下,白衬衫的左肩上洇出了淡粉色的血水。
“不是大事,就是车子陷进去了,一起把车子拉出来,绳子勒的,皮外伤,算不得什么。”余嘉鸿说。
“不是大事,还不给我看?”叶应澜伸手掐他,接触到他的腰,都瘦成这样了,哪里舍得下手?
“不是跟上辈子差不多吗?上辈子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又黑又瘦。”余嘉鸿说。
叶应澜停下给他解开衬衫扣子的手:“那只能证明你眼神有问题,又黑又瘦还当成天仙一样喜欢。再说,我也不瘦,就是军装宽大了些而已。”
余嘉鸿的手早就不规矩了,从她的衣摆下面伸进去。
这人?叶应澜拍掉他的手,他肩膀上磨破了一大片,结痂了,又裂开了,叶应澜说:“我去要点酒精和纱布,给你消毒一下。”
余嘉鸿抱住她的腰:“不要,让阿公和爷爷知道了,免不得又心疼,有些事情听见是一回事,看见又是一回事。”
叶应澜也没办法,她推了他一下:“进去,你去洗澡,帮你擦后背。”
“我自己来。”
“刚结婚那会儿,我一个大姑娘,你脱了衣服让我给你擦。现在倒是扭扭捏捏起来了?”叶应澜推着他进浴室。
都看见了,余嘉鸿也就不避了,进浴室就脱裤子。
叶应澜白了他一眼,给他放水去。
叶应澜帮他搓背,余嘉鸿低头看了一下:“说不跟你一起洗吧?现在你看。”
“谁要看?”叶应澜没好气地绞了毛巾说:“起来,回房间去。”
这死东西套了条睡裤说:“我等你啊!”
“等什么?也不看看自己,肋骨都根根分明了,早点睡,养肉。”叶应澜赶了他出去。
叶应澜洗澡的时候还担心他非要闹,可怎么办?出去之后见他已经睡着了,她微微松了一口气,掀开被子贴在他身边睡,他一个转身,手搂住她,脑袋蹭着她,再继续睡。
叶应澜睡得正沉,身上更沉,睁开眼,她推他:“余嘉鸿,你自己看看身体,能不能养养?”
“这么点皮外伤,都已经结痂了,不信你摸摸。”余嘉鸿低头亲她,放开她之后,一声,“应澜……”
声音婉转,叶应澜舍不得推他,又担心他身体,果然……
叶应澜看着颓丧的男人,安慰:“没事的,太累了。以后养养就好了。”
他还是一脸幽怨,叶应澜摸到床头的手表:“六点多了,昨夜回来你八点多就睡了,一下子也不困了,我们出去走走?”
“不去。”
难得余嘉鸿拧巴起来,叶应澜脸贴着他的脸:“你啊!上辈子就拼命,把自己身体搞垮了。这次出现这种事,就是你的身体在提醒你,要保重。你答应嫲嫲咱们要生三儿四女,就你现在这样,还怎么生?”
余嘉鸿侧头不看她,闷闷地说:“嫲嫲要四儿三女,我说七仙女,不过都是说着玩的,我们有一儿一女就好了。”
叶应澜亲他的脸:“所以呀!要注意休息。”
余嘉鸿转头看她:“要不再试试?”
“刚说让你注意休息,你还想胡闹,跟着阿公和爷爷,他们的行程也不累,你刚好休息几天。”叶应澜坐起来,拉着他起来,“走了。”
余嘉鸿半推半就被老婆拉了起来,两人换了衣服,洗漱了走出门去。
清晨山上云雾缭绕,山间空气清新,溪水潺潺,正值春日,山上映山红开得绚烂,余嘉鸿往山坡跑去:“我给你去采映山红。”
他爬上山坡,折下几支花。
上辈子他还要撺掇小溪给她采花,这辈子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把花送到她面前,叶应澜接过花束:“我去拿个酒瓶插上。”
这样的宁静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再过几个月,法国投降,德国把法国在越南权益给日本,日本占领越南之后,飞机从河内起飞,两个小时就能到这里。
两人往食堂走,前面两老一少并排走着,居然是两位老太爷和何六。
夫妻俩跟三人道了“早安。”
“我们刚才在山里走走,我发现这里的气候,其实很适宜种红茶。刚好碰到六小姐,六小姐说有商人在凤庆种茶,刚刚产出的红茶,味道非常不错。我这次跟陈先生回来,陈先生要回福建,我也会跟着回老家,我在想是不是,我们这里要引种武夷茶?”余老太爷看着前面的大山,“甘蔗种太高,扛下来都要耗费很大的人力。李先生的种植园不是困扰于人力的调配吗?如果他也能种植茶叶,所需要的壮劳力相对较少。采茶的话,女工就可以了。”
余嘉鸿点头:“这也是一条出路,等下跟李先生聊聊?我们的两个种植园山上也能不浪费了。”
“自从德国进攻波兰,德国对中立国船只进入英伦三岛进行严密封锁。英法和北欧的那几个国家也对德国封锁。现在英国把上海和香港当成了物资中转地,德国也借道西伯利亚铁路,将他们的工业品送到中国,换取物资。想办法把茶叶运到上海和香港,这里的利润应该不小。”何六说道。
叶老太爷点头:“确实如此,去年上海鸿安百货的销售额与前年相比,暴涨了四倍,销售额已经是其他几家百货公司的总和,利润率也不是其他几家百货公司能企及的,自从开了鸿安平价商店之后,走货量更是大得惊人……”
“我们就算是有路可以把茶叶运到上海和香港,我认为上海和香港的安全不过是暂时的。茶树从种下到产出起码两到三年时间,现在这个情形,三年里会成什么样子很难说。所以我们要把眼光放在国内市场。甚至说只能在未沦陷区。但是我们有优势,就是手里有车有路可以卖出去……”
种植园业务扩大,那么日后能够帮助的机工就越多,余嘉鸿自然是双手赞成种红茶,而且云南现在试种的红茶,在不久的将来,会是中国非常有名的一个茶叶品种“滇红”。
几人一起往食堂去,刚好暹罗的那位李先生也过来了,他们坐在一起聊种植园种茶叶的事,后来又有两位华商加进来,大家都是在南洋闯出一番天地的人,讨论起来越发觉得可行。
“这事不着急,我们这次路程漫长,可以慢慢商量。”若非余老太爷制止,大家可能早饭要连着中饭了。
一行人离开种植园,又去了保山站点,张寿康在保山做修理管事,纵然是叶老太爷过来了,张叔才过来说了两句话,就被人给叫走了。
从保山到下关,路上经过功果桥,叶应澜看着还安然的这座桥。
还有半年,日军每天都派出三个编队,九架飞机来澜沧江上的这座桥轰炸,他们这些司机冒着炮火穿过这座桥。
这座桥被日军炸断,但是日军发新闻狂欢,号称这座桥三个月无法修复,滇缅公路这条中国的生命线最终被切断。
他们这些机工和路上的工程维护人员,把空油桶用铁丝扎在一起,上面铺上木板,仅仅用了十个小时,他们的车就摇摇晃晃地过了澜沧江。
过了功果桥,再行大半日就到了下关站,看过保山的种植园,下关规模也没保山大,他们没有进去,直接去了下关站点,这是叶应澜亲自带队,下关站可能是这条线路上被克扣最少的一个站点,毕竟叶应澜背后站了一大堆人。
过了下关再去昆明,到了昆明,他们一行人轮番被云南当地政府、西南运输处和上头那位昆明行营的人员盛情款待。
如果不是从缅甸一路行来,如果不是自己孙子瘦脱了相,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司机们蹲在路边吃着几口掺杂了沙子和霉米,就上车赶路。
余老太爷认为昆明繁华都赛过香港了。他的嘉鸿和应澜在吃苦受罪,他们这群人在饮酒作乐,吃着山珍海味,搂着莺莺燕燕。
宴席上,他们还谈到,西南运输处最初购置的三千辆车子,可用的不过一千辆,还有两三百辆尚在维修,其余的都已经损坏不堪用了。
缺车子缺钱,不就是让他们这些华商慷慨解囊吗?但是他们能不能少吃两口?少跳两支舞?
一场饮宴从中午十二点吃到下午两点多,还在叫酒。
南洋华人为支援国内,都在号召每日少吃一个菜,甚至连婚丧嫁娶的钱都拿出来捐了,回来却是看到这样的大吃大喝。
他们不过将将回来几日,心头已经如塞了棉花,那么那些回来了一年多的机工呢?
余老太爷心头堵得慌,宴席结束,一下车进了宾馆,叶老太爷先叹:“当真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阿公!”
听见这个声音,余老太爷转头看去,余嘉鹏向他走来。
虽然耀福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说嘉鹏跟何六鬼混在一起,但是见过嘉鸿成了那样,再见嘉鹏还是南洋那时的俊俏模样,余老太爷心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