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法国殖民地政府扣押德国卖给中国的工业母机和苏联给中国的军援,都是违反了中法两国的协定。
重庆政府不仅跟法国殖民地当局提出抗议,也跟巴黎协商,终于有了回复,可以放行,但是不能从越南境内过。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好在可以把这些箱子运出来了。
乔家的车辆将一箱箱的货运进余家在港口的仓库。乔启明和余嘉鸿,还有西运处的钟毓华都亲自紧盯这些货物。
终于,今天这些货开始装船,三个人看着货物装上了船,脸上露出了笑容。
乔启明说:“走了,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做事。”
“你们等一下,应澜让我给她四姨带一封信。”余嘉鸿转身回去,他习惯了太太不在身边,就住在公司。
他跑去办公室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拿了叶应澜给山口夏子带的一封信。
乔启明开车去了永昌馆。
三人一起进永昌馆,山口夏子迎了过来:“今天来得有些晚。”
自从余嘉鸿留下,乔启明从国内回来,钟毓华也来了港口,三个人刚开始还会迁就余嘉鸿,去吃粤菜或者闽南菜,但是他们来山口夏子这里,山口夏子总是两道宁波菜加上两道闽南菜,她的闽南菜做得还很好,三个人就一直来这里了。
乔启明笑意温和:“把事情忙完了再吃。恐怕这个时候菜不多了,你有什么就做什么吧!”
山口夏子之前担心乔启明会因为她隐瞒自己是日本人而生气,余嘉鸿替她说了前因后果,这个乔启明看起来是丝毫不介怀。
“有鳗鱼呢!可以做葱烧鳗鱼,还有鱿鱼。”山口夏子问余嘉鸿,“嘉鸿,我煮了芋头花生汤,你要吃吗?”
“有花生汤吃?好啊!”余嘉鸿拿出信来,“四姨,应澜还问奶奶要了应舟寄回家的信。”
山口夏子惊喜地接过:“她还帮我要到了信?”
他们三个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山口夏子端来了三碗花生汤:“你们先喝汤。”
山口夏子下楼去,余嘉鸿低头喝汤,钟毓华喝了一口说:“花生还能煮汤?我以前可没喝过。”
“我们闽南人从小喝到大的,不过她这个汤还带了我们星洲的特色,里面加了椰子汁。所以更加清甜。”余嘉鸿说道。
“难怪了。”
隔壁一桌听见他们的话,跟站在边上给他们服务的姑娘说:“我们也要花生汤。”
“我帮您去看看,未必有。”端菜的姑娘说。
“他们不是有吗?”边上的客人叫。
这时山口夏子上来,端了一盘菜脯炒肉,放在桌上,服务的姑娘跟她说:“夏姨,客人也要花生汤。”
山口夏子愣了一下,笑:“还有。”
她让小姑娘下楼去,给隔壁桌的两位客人打了两碗花生汤。
钟毓华夹了一片菜脯吃了一口:“这是萝卜干?”
“是萝卜干,不过我们那儿叫菜脯,味道应该跟宁波萝卜干有差别吧?”余嘉鸿说道。
“不一样,但味道很好。”钟毓华说道。
隔壁桌正在喝花生汤的客人叫了起来:“小姑娘,我们也要这个菜脯炒肉。”
“这个不是宁波菜。”服务的姑娘说道。
“管他是哪儿的,好吃就行。你们这个花生汤为什么菜单上没有?”客人问。
乔启明转头跟那个客人说:“人家是丈母娘怕自家姑爷吃不惯,做给姑爷吃的。”
“这个丈母娘也太年轻了吧?”
刚刚上来的山口夏子一脸惶恐:“钟先生,这话怎么说的?姑爷,别介意。”
“不会。”余嘉鸿礼貌地说了一声。
山口夏子放下菜,跟乔启明说:“乔先生,有些玩笑不能乱开。我只是叶家的姨太太,哪里当得了姑爷的丈母娘?”
“你来吃饭,夏娘次次都给他做闽南菜。难道不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乔启明继续打趣。
宁波靠海,也是海鲜居多,宁波的红烧和闽南的酱油水,其实非常接近,所以鳗鱼和鱿鱼分不出是宁波还是闽南菜,倒是最后一道汤,肉片上裹了地瓜粉,加上了蛤蜊、蛏子还有豆皮,还有点睛的蒜头油,那是满满的闽南味道。
余嘉鸿瞪了乔启明一眼:“四姨,你忙去吧!”
“嗯。”山口夏子点头下去。
余嘉鸿和两人讨论目前的进展,他说:“这批物资从德国运过来,进了海防,已经缴纳了一笔统税,是法国人没有信用,不让我们从越南运输,现在要转运出去,居然还要交一笔出口税。这是什么逻辑?”
“道理?哪里来的道理。人都被打死,被炸死了。我们物资从香港到海防,浪费的还少吗?”钟毓华慨叹,“只要能运进去,这点损失,也就认了。”
“只是心有不甘罢了。”余嘉鸿叹了口气。
“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只能怪我们国弱。忍吧!”钟毓华举起茶杯,“嘉鸿老弟,我敬你,多谢!”
余嘉鸿和他碰杯:“一样的心,何须言谢。”
三人吃完饭,山口夏子送他们出去,余嘉鸿转头跟山口夏子说:“四姨,我下午就离开海防了,你不用天天给我准备闽南菜了。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我知道了。”山口夏子说。
等余嘉鸿走出去两步,她追了出去,他们三个站在车边,山口夏子好像是下了决心:“姑爷,我想回去,我想看看应舟。”
“我和应澜会帮忙的,爷爷奶奶都是讲道理的人,你安心等等。”余嘉鸿微笑着跟她。
山口夏子点头,她看着余嘉鸿:“姑爷,路上小心。”
“嗯。”余嘉鸿上车,嘴角带着一丝嘲讽。
山口夏子目送车子离开,再回到店里,急急忙忙上楼去,再次打开了余嘉鸿带给她的信,刚刚匆忙之中没有好好读过。
哪怕是看照片,她都能知道儿子比她走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应舟承袭了她和永昌的好相貌,长得英俊极了,她摸着照片的人儿。一年多的日日夜夜,她想着儿子,可她不能为了儿子和丈夫,背叛自己的祖国。
她展开了信笺,儿子练了一笔好字,这是他写给祖父母的信,信里都在报喜,他在学校里如何学习,他在小姑姑家里跟表哥表妹在一起,还有小姑姑给他们养了一条小狗,只有他写他央求他小姑姑带他去吃寿司这一段,让山口夏子的眼睛湿润了,孩子分明是想她了,却不敢明说。
她再拿起照片,看了再看,眼泪落下:“应舟,妈妈会来接你的,妈妈会带你一起回日本,让你跟妈妈在一起。”
她正在喃喃自语,听见敲门声,用手背擦了眼泪,站起来,打开了门,门口是她的上司,她叫:“中村桑。”
“你在哭?”中村问她。
山口夏子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中村走了过去,拿起桌上的信和照片,他快速看了信里的内容,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容:“夏子,你还是被温情打动了。”
平时山口夏子一定会反驳,现在她无话可说。
“应舟想吃寿司?”
“是,我会给他做日本菜,也会带他去日侨开的餐馆吃日本菜。而且,他也学了日语。”山口夏子尽力说自己的儿子非常亲日。
“是个好孩子。”中村把信还给她,“妈妈爱孩子是天性,你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
山口夏子暗自松了一口气。
中村又问:“今天他们又来你这里吃饭了?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很谨慎,说海关还要问他们收税,不过他们说的时候,都在说德国的机器……”山口夏子跟他汇报。
“他们当然得说德国的机器。难道他们在外面说是军火?”中村说。
“今天已经装船完毕,今天下午会起运。”山口夏子说。
中村点头:“这次一定要让兴泰轮船易主。这次任务你完成得很好。夏子,你的才华能为帝国做出卓越的贡献。帝国的足迹会遍及南洋。不要被他们抛出的温情收买。”
“为了帝国,我愿意奉献我的生命。”山口夏子说道。
“我并不怀疑这个。”中村很认真地看着她,“夏子,作为这次任务的奖赏,我会想办法把你的孩子送到你身边,让你们母子团聚。”
听中村这么说,山口夏子吓得背上冒出了冷汗:“中村桑,应舟在美国生活得很好,他不在我身边,能让我更加心无旁骛地做事。”
“你不想见到儿子?不想要这个奖赏?”中村问她。
“我想,但是我更想专心为帝国奉献。”山口夏子说道。
中村没有回答她,走出了门去,他的笑容让山口夏子心跳加速,直到他离开了十来分钟,山口夏子缓过神来,看着桌上儿子的照片……
海防港风和日丽,兴泰轮船的两万吨货轮兴平号,鸣起了汽笛声,从海防港缓缓驶出。
余嘉鸿站在甲板上看着海面上停留的大大小小的轮船,小船在大船之间穿行,这个时候是小船给大船贩售物品,让迟迟不能靠岸的大船上的人,得到补给。
到了晚上这些小船则是会偷偷从大船上把货物运下来,分批运到野码头,进入越南,这种走私的方式一直都存在。
在海面上货轮排队进不来,已经限制的情况下,法国殖民地政府根本没有余力去缉私。
那批军火在这批工业母机的掩护下,分批到以这种形式上了小船,趁着夜色,从海防港往上走。
现在日本人的目光都在兴平号上,余嘉鸿拍了拍栏杆,转身进船舱,船舱里是今天的报纸,自从汪某人来了河内,发表了那一番言论,现在几乎天天都有所谓的和平言论见报,当然要把中国全面变成日本殖民地的言论,也遭到了抨击。
有一条让余嘉鸿勾起了嘴角,英国呼吁日本停止继续侵占中国领土。
很显然汪某人所谓的和平建议,如果中国变成日本的殖民地,那么中国就会成为日本侵略南洋,乃至英国最大殖民地印度的补给地和兵源地,这让英国不安。
这个消息,在当下,对他对兴平号都有利。
第162章
兴平号不是兴泰轮船最大的船,却是兴泰最新最快的大型货轮。
从越南海防再到缅甸仰光,要绕行马六甲海峡,经过兴泰轮船的母港——星洲。
基本已经处于半退隐的余老太爷在这一天和儿子一起登上了兴泰轮船的瞭望塔,在望远镜里注视着兴平号,缓缓驶过星洲港。
如果不注意,没人觉得这不同寻常,日本方面异常关切,越发兴奋,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余家父子何至于如此紧张?这一次一定要让余家的轮船彻底易主。
兴平号穿过马六甲海峡进入缅甸海,往英属殖民地缅甸而去。
日本驻英国大使馆派出了官员到英国联邦事务部,用确切的口气提出抗议:“我们收到情报,贵国海峡殖民地注册轮船兴平号,搭载有大量军火。贵国一直秉承‘不卷入远东冲突'的原则,如何能容许贵国殖民地船只运输军火?”
兴平号计划靠港的前一天接到了消息,要求在海上暂停,等待通知。
星洲,克拉克狂暴到想要掐死余修礼:“这么多年的合作,你们用我的名义,一直在给中国补给,我一直告诉你们要小心,要小心,却从来没有阻止过。我还不够同情你们吗?为什么要把我牵扯入这样的外交事件中。”
余家为什么会和克拉克合作这么多年?也是克拉克是为数不多的,有着包容开放,能尊重合作伙伴的英国人。
“克拉克,我们家纵然一心想要为中国做事,但是我们不悔把朋友拖入困境中。兴泰没有运违禁物资,按照规定英国包括所属殖民地船只禁止运载军用品至交战国,但不禁止其他物资包括战略物资出口。”余修礼将兴平号的运载清单给克拉克,“里面都是设备,有车床、铣床和压水机等重要战略物资,但是这些设备都是工业设备,并不属于武器。”
克拉克翻看着清单:“亨利,你还在骗我。日本如果没有可靠的情报来源,他们会找到联邦事务部吗?你怎么知道你儿子不会冒险为中国运军火,他对抗日有多狂热,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那是我们的祖国,我们无法袖手旁观。”余修礼说。
“亨利,我能理解你作为中国人,想要守护自己国家的心。但是你知道那个腐朽的,贫穷的中国,根本没有办法跟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抗衡,国际上都不看好这个国家。你们这样只会把自己在星洲打下的天地给毁了。”克拉克再次劝余修礼。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会支持到底。”
眼看克拉克又要吼出声,余修礼说:“我们虽然狂热,但是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们愚蠢吗?你不会真的相信,兴泰轮船真的会运输军火?”
“真不是军火?”克拉克不敢相信,“难道日本情报人员是蠢货?”
余修礼耸肩:“我怎么知道,我敢保证,“兴平号上的物资,就是德国援助的机器,你知道半年前德国跟日本结盟,德国停止了对中国的援助,撤回了军事顾问,这一批机械是最后一批大批量进入中国的工业设备,至关重要,所以嘉鸿才亲自押运。”
“真的?”
“我以我们二十多年的朋友之情发誓,余家绝对没有运军火。”余修礼再次向克拉克保证。
余老太爷做种植园的时候就认识了克拉克的父亲,余修礼那时候就跟克拉克玩在一起,后来克拉克的父亲送克拉克回英国读书,也带了余修礼一起去。
两人既是合作伙伴也是朋友。克拉克想起父亲说的话,余家父子狡猾又正直,狡猾是在做生意的手段上,正直是他们的道德。
余修礼这么发誓,克拉克说:“我去见总督阁下。你回家等我消息。”
余修礼回家,下了车子,见到他爹,他笑了出来:“爸,日本人跟英国政府抗议了。现在克拉克去见总督了。”
“那就好。”余老太爷和儿子一起进屋,“就怕日本人没动静,有动静就好。至少证明日本人没有怀疑到真正的军火在那里。”
下午三点多,克拉克派了他的管家过来,让余修礼准备一下,明天和他一起去仰光。
全家人都瞒着老太太,老太太也没怀疑,儿子孙子一直忙着生意,不在家中也是正常。
直到这日城里有户人家添了男丁,如今星洲也是暗流涌动,倾向于那位汪副总裁的也大有人在,这家也是如此。
只是大家都是泉州人,算来算去还有沾亲带故,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所以余家婆媳三人都去了。
这种场面上就不去管立场了,今天的主角就是这个软嫩嫩的大胖小子,老太太看着孩子喜欢得不行。
女眷们也顺着老太太的心,让叶应澜也早日为余家开枝散叶,添个金孙。
“应澜和嘉鸿聚少离多,也急不来。”老太太逗着小娃娃说。
黄家自从被余家拒了联姻,怀恨在心,但是黄家还得跟余家做生意,所以一直以来没跟余家完全撕破脸皮。直到最近他们勾搭上了张义松,黄越西定了张义松的女儿,与张家结亲,主动不跟余家做生意之后,腰杆子就硬了起来。
黄家婆媳一起来参加宴席,正愁找不到机会讥讽余老太太,抓到这个机会,黄老太太说:“大少奶奶想要给余家添金孙,也要大少爷能回得来吧?我可是听说,余大少爷艺高人胆大,不顾英国的立场,替重庆政府运军火。”
余老太太心里吃惊,面上不显:“你知道得挺多?”
“嘉鸿也太大胆了,不过老太太也不用太担心,最多就是克拉克保不了你们家,兴泰把轮船卖了。”黄太太边说还边看蔡月娥,“余太太,反正你兄长不是把亨通银行的股份卖给了我们亲家和鲁老板。轮船公司也能卖的呀!昨天我们亲家说,他很有兴趣呢!”
蔡月娥翻了一个白眼:“猪头肥哩飒做脸肿。别做梦了!”
被蔡月娥说猪头,再说余家这次闹出这么一件事,这是给英国人招惹了多大的麻烦?以后还怎么在海峡殖民地混?黄太太自然是不怕他们了,她反唇相讥:“这话该说你儿子吧?明明蠢得跟猪头一样,还以为做了什么了不得的英雄事。”
“再蠢也不如你们家,不好好做进出口商行,居然也跟着张家投银行,想要赚快钱。”叶应澜自然也不会给她留面子,“余家做轮船生意做了二三十年了。倒是你们陡然进入新的行当,还拿了全部家当投进去,要知道一般人进新行当,刚开始都是要教学费的。”
张家和鲁家一心要投亨通银行,终于以每股三十一的价格买下了亨通的股份,黄老太爷被张义松说得心头火热,也跟着投了,就开始坐等财源滚滚来。
甚至还私下跟人说,自己在余老太爷面前伏小做低这么多年,也不过是赚些幸苦钱,吃余家剩下的残羹冷炙,余家特别赚钱的营生从来都不带他们。这话落到余老太爷耳朵里,直骂黄家没良心,喂狗,狗还会摇摇尾巴。
主家见两家吵了起来,过来劝:“大少奶奶,我知道大少爷出了事,你心里着急。你也不能这么咒人家,说人家投进去要交学费,这样不厚道。”
这不是拉偏架?这事不是有了上联才有下联,是黄老太太先惹事,怎么就成了她咒人了?
还没等叶应澜跟主家问问清楚,就听黄太太说:“余大少奶奶,余嘉鸿要是死了,你守寡。余嘉鸿要是坐牢,你守活寡。有你哭的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思跟我说这些?”
自己刚才不过是实话实说。这话才是咒人吧?叶应澜冷笑一声。黄太太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手枪的枪口已经抵在了黄太太的脑门上,全场女眷惊呼。
黄太太脸吓得惨白,双腿打颤,瞬间一股子恶臭冒出。
主家太太也吓得脸上血色褪尽。
蔡月娥走过来拉住儿媳妇:“应澜,人家都吓得尿裤子了。就算了!”
叶应澜的枪抵得更紧一些,跟黄太太说:“要说话就好好说,这么咒人,就没教养了。”
“是……是……”黄太太已经说话不成句了。
叶应澜收了枪看着一群目瞪口呆的女眷,笑得温婉:“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蔡月娥浅笑盈盈:“哎呦,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应澜拔枪这事不是还上过报纸吗?上次发行公债的时候,跟重庆来的陈公子就拔枪对峙了。大家都说她巾帼不让须眉呢!”
主家太太终于定了心神,这事也惊动了外头的男人们,主家、黄家和余老太爷呼啦啦一并进来。
看见老男人进来,黄老太太找到了依仗,颤颤巍巍到男人跟前,颤声说事。
余老太太跟儿媳说:“月娥,你黄伯母话都说不利索,你帮她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妈在逗娃娃,大家都在问应澜和嘉鸿什么时候给我们添金孙,大喜日子里,黄伯母偏要说我们嘉鸿回不来,还说兴泰轮船会卖掉。说他们家亲家张义松要买我们家的轮船公司……”蔡月娥绘声绘色说完,还问黄老太太,“黄伯母,你有什么要补充和纠正的吗?”
“我一直以为余家是懂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大少奶奶在这种场合拔枪。这可是要把路给走绝了啊!”黄老太爷怒目看余老太爷。
主家老太爷也说:“老兄,这事可真是你家孙少奶奶过了。再怎么样,大少奶奶也不能在这种场合拔枪……”
在外头这两人一唱一和,不停地说中国是绝对打不赢的,余老太爷本来就听得冒火,他冷笑一声:“咒我余敬堂的长房长孙?应澜没有一枪崩了她,已经是留一线了。”
余老太爷跟主家老爷拱手:“余家是一条道走到黑,国在家𝔀.𝓵在,比不得老兄你,能屈能伸,日后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的吧!互相不用来往了。”
余老太爷看了一眼自家的女眷:“回家。”
老太太跟在老男人身后往外,还不忘白一眼黄老太太。
老太太虽然在人家的满月宴上泰然自若,回到家里哪怕是家里人,一再跟她说嘉鸿不会有事,老太太依然一夜未睡,天还没亮就跪在了菩萨面前,求菩萨保佑,天一亮就带着蔡月娥和叶应澜,一起去天后娘娘跟前拜拜,求妈祖庇佑孙子,又去齐天大圣宫,给大圣爷磕头。
大圣殿里挂着一个个祈福牌,老太太让叶应澜去请祈福牌,给余嘉鸿祈福。
叶应澜写了祈福愿望,挂牌子的时候,看到了边上的一块牌子,是那个小野菊子的牌子,这勾起了她的回忆。
小野菊子被打,山口夏子护着她,山口夏子暴露出对日本的忠心,小野菊子却是因为恨母国将她们这些可怜人送来南洋赚外汇,最后却嫌弃她们给母国丢人,而说出劝她弟弟不要去参军送死,也说出不想回日本,最后惨死街头。
叶应澜陪着老太太和婆婆一起回了家,下午她带着两个保镖开车出来,到了小野菊子的坟前。
小野菊子暴尸街头,是华人为她安葬的,华人选在了离开大圣宫不远的地方,希望大圣爷能保佑她,能满足她的愿望。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大家也就渐渐遗忘了这个可怜人,她的坟头已经长满了杂草。
叶应澜把草给拔了,拿了抹布擦了小野菊子的墓碑,给她摆了祭品,烧了纸。
回到家,她展开了信笺,给山口夏子写信,先是感谢她这些日子在海防港照顾余嘉鸿,又提及自己今日去给余嘉鸿祈福,在大圣宫看到了小野菊子的那块祈福牌。当日之事历历在目,今日再看菊子小姐的祈福牌,她感慨万千,亦将四姨幡然醒悟的消息告诉了菊子小姐,想来菊子小姐泉下有知也会心生安慰。却不知道她的弟弟小野苍介现在在哪里?希望大圣保佑小野苍介也能及早醒悟,莫要犯下诸多杀孽。
叶应澜让人将信送到轮船公司,让轮船公司的人带到海防港送给山口夏子。
她相信山口夏子既然是间谍,那么她的这封信,一定会被他们其他情报人员看到……
第163章
叶应澜的信到了海防港,乔启明刚好去兴泰轮船看刚刚到港的车子,兴泰的人知道他时常去四姨太那里吃饭,就把这封信给了乔启明,让他带给山口夏子。
中午时分,乔启明和钟毓华一起去永昌馆吃饭。
进门没有看见山口夏子,他问:“你们老板娘呢?”
“老板娘在楼上。”小姑娘回他。
乔启明把信给这个姑娘:“星洲来信,去给老板娘。”
“好。”
小姑娘快步往楼上去,敲了三声房门,房门拉开。中村出来问:“什么事?”
“乔先生带了星洲的信过来。”小姑娘把信交给中村。
中村接过信,拿在手里,把信递给山口夏子,示意她看信。
山口夏子拿着信,犹豫要不要拆。
缅甸仰光来消息,兴平号允许今天靠岸。
这批货现在涉及越南出口,缅甸进口,船公司隶属于海峡殖民地。所以法国越南殖民地、英国的海峡和缅甸殖民地的官员都到场了,日本也派了外交官在场,中国方面是西南运输处的主任到场。下午要在这些人的共同见证下卸货。
看着英国人和中国人都老神在在,在场的日本官员就不淡定了,发了电报过来再次确认。
中村再次来问山口夏子,山口夏子仔细回忆,除了他们在余嘉鸿和叶应澜的房间安装了监听器那一晚听见余嘉鸿说兴泰轮船要为重庆政府运输这批军火之外,后来他们来餐馆里都是说要运输工业母机。
她实话实说,中村顿时恼怒地骂她“马鹿”(蠢货)。
听到这样的指责山口夏子心头恼怒,她就负责餐馆里探听消息,至于这些消息的真假,难道不是应该他们去核实吗?
如果卸货下来不是军火,到底谁是马鹿?难道不是他们这些没有能力去核实的人是马鹿吗?
中村沉着一张脸说:“拆开看。”
她拆开了信,叶应澜居然写了四张纸?她有什么重要的事跟自己说吗?信里有什么重要的信息。
她连忙仔细看,开头是叶应澜听说了她在海防港专门给余嘉鸿做了他喜欢的菜,她非常感谢。
后面她说她去求神拜佛,看见了小野菊子的祈福牌,想起了那一日的场景,想起了小野菊子,她给小野菊子上坟去了。
她拉拉杂杂用了一张纸写她给小野菊子把坟头草给拔了,拔着拔着就想起了鲁迅先生的一首诗《题三义塔》。
她说:“三二年日本轰炸闸北,西村真琴先生救下了炮火废墟中的鸽子,取名三义带回了日本,希望它能生下后代,维护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三义死了,鲁迅先生写下了这首诗。时隔五年后日军再次轰炸了上海,鲁迅先生和西村先生的愿望‘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变得遥遥无期。”
信里,叶应澜扯过来说过去,就像手帕交之间的闲聊,不需要主题,更多的是叙述心事,这些笔触又在字里行间让人感受到浓浓的悲伤。
她和小野菊子都是从熊本来到南洋,她比小野菊子小两岁,在番娼馆里小野菊子照顾过她。后来她被叶永昌赎身之后,找过小野菊子,小野菊子不许她再去,说叶家是高门大户,不要再跟她来往,后来自己被叶永昌送进华文学校,又送去日本,跟小野菊子断了联系。等她再回南洋,日本已经全面关停南洋的番娼馆,她听说小野菊子回了熊本老家,自己回熊本的时候去找过她,听说她要找菊子,小野家的人将她赶了出来。
再见小野菊子就是那一次了,小野菊子不愿意去神社祈福,而选择了大圣宫……
一时间山口夏子也被带进情绪里,她手里的信笺被中村抽走。
山口夏子回神,作为情报人员,这些信件,别说是当场被中村见到了,就是私下收了也要上报,她没办法要回。
中村快速地读着信,他以情报人员的敏锐说:“叶应澜很焦虑很悲伤?她去求神佛保佑了?她担心她的丈夫?”
山口夏子愣了一下,说:“从信里看确实是这样。”
“这应该表示我们的情报是可靠的。”
山口夏子摇头:“不能这样说吧?你们潜入兴泰轮船的仓库,看到他们把军火装箱,但是你们确认是这些军火装船了吗?”
他们买通了装箱的人,在箱子上做了记号,也在码头装运的时候,确认过都是带有那些记号的箱子上了船,怎么可能不是?
叶应澜的信给打消了中村的疑虑,他说:“你下去招待乔启明和钟毓华,再从他们嘴里探听点消息。”
山口夏子下楼去,这个中村会来海防港,成为她的上司,是因为他以前就是河内番娼馆的老板,日本在南洋开遍番娼馆的时候,一来确实是赚外汇,还有一个,妓院其实是信息繁杂之所,很多番娼馆就有收集海外情报的作用。
中村从那时起就开始做这个行当,收集河内的信息给日本国内,后来日本政府下令关停南洋的日本妓院。中村就成了专职情报人员。
但是这个人能力有限,思维不缜密,做事漏洞很多,具体跟踪军火的情况,山口夏子并不知情,如果其中有差池,难道要她来给她背锅?
山口夏子憋着一口气下了楼,进了厨房,厨子已经烧好了一道菜,让小姑娘端了出去,她看了一眼乔启明这一桌,还有一道烤菜年糕没有做,她拿了材料,去另外一个灶台做菜。
做好菜,山口夏子端出去,钟毓华见她说:“夏娘,启明兄跟我打赌,说这条鱼肯定不是你做的。”
“啊?乔先生这都吃得出来?”山口夏子问,“我们这个厨子,以前就是做大厨的,他跟我学的宁波菜,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是能吃出差别。”
“有些微区别,都好吃的。”乔启明夹了一筷年糕,“这个是你亲手做的。”
“是。”山口夏子笑着点头,“你们慢用,我再去做个虾潺豆腐汤。”
“有虾潺?”乔启明惊喜道,“我可馋这一口了。”
“有,以前我先生也爱这一口,星洲的人很少吃,我就特地跟渔民说了,反正这些都是他们本来要扔掉的。”
山口夏子说着进了后厨,做了汤出来。
她拿起碗要替乔启明打汤,乔启明连忙说:“我自己来。”
他接过碗自己打汤,听山口夏子问:“乔先生,这两天兴泰的人陪着客人来我这里吃饭,他们说起他们少头家,说我们家姑爷的船到了缅甸仰光,不让靠港?还说有大麻烦?这是真的吗?”
“我也听说了。日本人非说嘉鸿的船上装了禁运物品。”乔启明抬头看钟毓华,“要真运军工物资,那也该是你一起去吧?”
钟毓华瞥了乔启明一眼:“启明兄,你这是过了。这是机密,不宜讨论。”
“是是是!”乔启明对山口夏子说,“你也不要太过于担心。再说,无论如何!最迟今天傍晚,货轮上的货卸完,开箱之后,就有消息了。”
“应澜年纪还小,嘉鸿要是有什么。她……”山口夏子不再说下去,她双手合十,“妈祖娘娘会保佑嘉鸿的。”
“一定会的。”乔启明说,“有了消息,我第一时间来通知你。”
“谢谢!”山口夏子说得无比真诚。
中村站在楼上看着乔启明和钟毓华上车离开,他从楼上下来,山口夏子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中村,这个消息两面都可以解读,等于没有消息。
中村此刻心里也忐忑不安,如果开箱出来确实是苏联的军火,那么他是立下一个大功,如果开出来不是?那就是要命的过失。因为上头会问,那些军火去了哪里?
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在缅甸仰光的日本官员,他们看着一个个沉重的木箱被吊运上岸,从码头到仓库,每一步都有几方的人员跟踪,保证这些货品不存在被调换的可能。
从下午一点开始一直在吊装,中间还碰上了一个箱子太沉,起重设备吊装困难。日本人说这是装甲车,余嘉鸿坚持说这个箱子里装的是水压机,还是他提供了吊装方案,才把这个箱子给吊了起来,甚至兴平号还运来了这个箱子的专属运输工具,一辆特制的平板拖车。
从中午到傍晚,终于把最后一箱货给卸完,还要派专人上了兴平号检查,确定兴平号的其他货物不是军火。
“我这次是专船就运了这一批物资,船上没有其他客户的物资了。”
海峡殖民地的官员提议:“一起上船去检查一下,免得到时候有争议。”
一班人马进了兴平号,证实了余嘉鸿的说法,这艘货轮只装了这一批货。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从上到下,每一个角落都细细地查看了,确保没有遗漏。
这群人上岸,一起去港口仓库,仓库里灯火通明,几方的人都在场,面前是大大小小的木箱。
在英属缅甸殖民地官员的示意下,工人拿了撬棒,上前去开箱。
第164章
榔头敲击着木头发出沉闷的声音,撬棒撬开箱子是木头和铁钉之间的嘎吱声,还有偶尔一两声咳嗽声。
第一个箱子被打开,里面是一台铣床。
这个情形让英国人松了一口气。又有两个箱子打开了,是两台型号一致的车床。
海峡殖民地的官员跟卡拉克和余家关系匪浅,看到这个情形,他笑出声:“确切的情报?”
很明显日方官员已经知道今天结果不妙了。
这时最大的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根本不是什么装甲车,是一台水压机,用于金属锻造。
边上一个箱子也开了,一只老鼠从里面蹿出来,把开箱的工人吓了一跳。
那个英国人大笑问余嘉鸿:“凯文,这只老鼠没有报关吧?”
“老鼠不属于物品,它算是偷渡吧?”余嘉鸿反问。
“有道理。”缅甸的那个英国官员加入,“但是你的船运输偷渡客,不应该罚款吗?”
余嘉鸿耸肩:“我缴罚款。”
“一先令。”缅甸官员说。
“是一只老鼠,还是所有老鼠?”余嘉鸿说,“我不保证接下去没有老鼠了。”
“有一只算一只。”海峡殖民地的那位说。
余嘉鸿点头:“OK。”
他们这里在开玩笑,随着箱子打开,已经完全没有悬念了,都是设备机器,压根没有违禁物品。
海峡殖民地的官员跟日本的外交官说:“虽然还有几个箱子没有打开,但是结果很明显,兴平号没有运输违禁物品。”
每一个箱子都打开,跟清单完全相符,余嘉鸿像是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有一位偷渡者。”
他这句玩笑话让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除去那个穿着西装戴着领结,头上冒汗的日本官员。
这时已经第二天凌晨一点多,余嘉鸿跟随调查组成员走出了仓库,一起进入了缅甸殖民地政府安排的酒店,虽然克拉克和余修礼已经到了阳光,但是在调查报告出来之前,他不能见任何人。
海峡殖民地的那位进了酒店大堂,问日方官员:“所以,那批军火去了哪里?”
英国作为老牌帝国,骨子里看不起新发展起来的日本,日本从明治维新开始,就开始学习西方,骨子里崇洋媚外。
日方官员面对海峡殖民地官员的调侃,摆出了日本人一贯鞠躬有礼的风范。
这个日本人自然把今天受到的难堪,全部归咎于陆军情报机关的无能。
海防成为转运关键港口,汪某人出逃河内,为了保护汪某人,陆军情报机关的人跟重庆的军统斗智斗勇。
现在情报部门出了这么大的错误,引发了严重的后果,这个日本官员连夜发了电报。
*
海防港这里,第二天早上,乔启明来山口夏子的餐馆。
餐馆如往常一样还没营业,小姑娘正在择菜,乔启明问:“你们老板娘呢?”
“调料不够了,老板娘去买了。”
“等她回来你跟她说一声,仰光那里到现在还没消息,还是要等调查报告出来我们才能知道,预计要三天。”乔启明跟这个小姑娘说。
协商下来,为了让乔启明作为一个完全不知情的角色,重庆来人让他按照跟山口夏子的约定,来说一声。
“知道了,等她回来我就转告她。”
乔启明前脚走出餐馆,蹲守在永昌馆的日本情报人员后脚就离开了。
山口夏子此刻被捆绑着,中村胳膊受伤了,绑着纱布,他抽着烟,捏着山口夏子的下巴:“那批军火到底去哪儿了?”
一个面色冷肃的男人坐在他们对面。
被打得鲜血淋漓的山口夏子抬头:“我不知道。”
不是她不说,是她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不应该问跟踪的人吗?
中村指着他渗血的胳膊:“我们遭遇暗杀,情报站死了两个人,我侥幸逃脱。我们买通的兴泰的人,做记号的人死了,盯着装船的人也死了。也就是说,我们的行动完全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这里只有你跟他们有私人关系。”
山口夏子喘着气,身上剧烈疼痛,让她快撑不下去了:“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泄密了。他们有所防备了,你不去那条线上找?”山口夏子说。
这时一个人进来,弯腰跟坐着的那个男人说了两句话。
这个男人站了起来,他走到中村面前:“滚蛋,你不仅无能,还无耻,居然要让一个女人来背锅。”
他让人把中村绑了起来,转身过来让人放开了山口夏子,让人把中村带了出去,也让其他人都出去。
山口夏子努力地站立,尽量不要让自己倒下,还好上头来人知道不是她的问题,她轻轻地舒了口气。
“夏子小姐,从目前看起来,没有证据显示是你造成机密泄露。也有可能你们监听的那一天,是重庆方面想要让兴泰为他们运输军火,最后认为把兴泰完全折损进去,代价很大,所以终止了这个计划。他们跟你说的都是实情,问题在于这个马鹿不仅没有能力去核实这个消息,还导致了机密泄露。”
山口夏子忍着疼鞠躬:“谢谢!”
这个男人拿起叶应澜的信,看着山口夏子:“你有儿子在叶家,接受叶家的栽培,从这封信里,我也看到了叶家人对你友善,你和叶家的利益是一致的,叶家是坚决抗日的,所以你不适合做情报人员。”
山口夏子抬头,她不知道对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说:“如果您认为我无法再为帝国奉献,我回日本。”
“怎么会?帝国需要你这样的女子奉献。”这个男人伸手捏住了山口夏子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山口夏子年纪并不大,才二十七岁,若非花容月貌,叶永昌这种花花公子,也不会将她买回家,叶永昌专门请了家庭教师教她礼仪,送她进华文学校,又送她去日本读书,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她是个有才也有貌,更有气质的美女。
被这个男人这么看着,山口夏子意识到这个男人的目光是什么意思,惊慌失措:“阁下,我说过,要为亡夫守节。”
“你说你忠于帝国,却要为一个运送物资给中国军队的中国人守节?”这个男人皱眉问她,“你告诉我,你的忠心在哪里?”
山口夏子被他问懵了,这个男人捏着她的脸,欣赏着她娇美的面容,说:“除了有可能是重庆方面不想折损兴泰进去,也有可能是你透露了消息给他们,你说呢?”
山口夏子看着他,男人说:“很疼吗?都出汗了。”
山口夏子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
三天时间里,英国和日本一起沟通调查细节,作为货主的中方连旁听的机会都没有,陈主任只能跟余嘉鸿一样在酒店里等待,他比余嘉鸿好一点是,他可以在调查报告上签字。
虽然,英国人傲慢,但是欧洲已经像即将沸腾的开水,英国政府为了亚洲的利益不想完全惹怒日本,最终这件事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悄无声息地过了。
余嘉鸿走出酒店,余修礼和克拉克站在外头,余修礼走过去一把抱住儿子:“回家。”
余修礼松开了儿子,余嘉鸿转身张开双臂抱住克拉克:“谢谢!”
克拉克抱住他:“我在帮我自己,你们能不能……算了……”
纵然政府决定冷处理这件事,他们三个决定乘坐兴平号和船员们一起回到星洲。
五天后兴平号缓缓驶入兴泰轮船的专属码头,兴泰在港的轮船一起鸣笛,欢迎兴平号平安归来,克拉克的至交好友,余家的亲朋好友,福建和广东商会,泉州商会,余氏宗族的人,还有筹赈会林先生带着很多人,把码头挤得水泄不通,像迎接英雄归来一般迎接兴平号的船员。
余嘉鸿在父亲和克拉克的带领下,跟人边握手,边在人群中找寻叶应澜的踪迹,他在人群中见到了阿公和嫲嫲,却没见到叶应澜,嫲嫲跟他说:“你妈和应澜在家给你做猪脚面线。”
他跟阿公和嫲嫲上了车,阿公跟嫲嫲说:“现在安心了吧?”
“安心了。多亏了菩萨、妈祖和大圣的保佑。”嫲嫲双手合十,“回去之后,嘉鸿和应澜一起去还愿。”
“你们不知道哦!听见我们嘉鸿出事,黄家一家子开心得飞起来,在……”嫲嫲说起那天生日宴上叶应澜拔枪的事,“应澜说,拔枪解决事是你教的?你怎么能教你老婆这些?一个女人家家的。”
余嘉鸿低头笑,他重生回来倒是想教应澜枪法,可惜他们聚少离多,他都没机会,都是应澜自己学的,她恢复记忆之后,也就恢复了上辈子的枪法。她这个一言不合,拔枪解决,是何六那个女人教的:“乱世跟那些软骨头讲道理的时候,这个方法是最简单有效的。”
车子进了余家花园,绕过喷泉停在了主楼门口,门口已经烧起了火盆,叶应澜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余嘉鸿下车跨过火盆,走到叶应澜面前:“我回来了。”
第165章
余嘉鸿得跨过了火盆,吃过了面线,嫲嫲虽然急着他去还愿,可他今天沾了荤腥,嫲嫲翻了黄历,让他们后天去,刚好明天在家吃斋,特地嘱咐,这两晚不要有房事。
余嘉鸿这个不争气的,脸都垮了,叶应澜拧了他一把。
看见孙子这个表情,老太太瞥了他一眼:“不开心什么?你结婚一年半了,比你晚结婚两个月的,都已经办满月酒了。又不生孩子,这种事不是可有可无的吗?”
“你嫲嫲被黄家那对婆媳给气得肺都要炸了。”蔡月娥跟他说。
自从汪某人到了河内,公开发表艳电。以张义松为首的那帮人,一直在星洲乃至南洋宣传所谓的“和运”,这些话在普通华人耳朵里,那都是汉奸之词,但是某些华商心里动摇。
兴平号出事之后,那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只盼着余家的兴泰轮船从此覆灭,甚至余嘉鸿出事,死了才好。
尤其是以前跟余家关系很不错的黄家,黄太太被叶应澜用枪指着脑袋之后,这一家拿余家没办法,却又憋着一口恶气,到处跟人说,余嘉鸿铁定是回不来了,谁家再这样执迷不悟,不顾百姓死活,支持抗战就是这个下场。
那天办满月宴的刘家到不至于如此,就是刘太太在外说,余嘉鸿和叶应澜已经成婚快一年半了,比他们家儿子儿媳成亲还早了两个月,叶应澜至今都肚子没个动静,现在余嘉鸿又出了这种事情……
黄家婆媳的话,各家立场不同,反驳地人不少。刘太太用同情的口气说的这一番话,引起了各家太太的共鸣。
哪家孩子成婚了,半年没怀上都要给你介绍中医了,一年没动静,新媳妇日子都没办法过了。早就该张罗着娶小老婆了。
没几天功夫,余家长房长孙子嗣艰难的流言别说是星洲了,大约整个马来亚的太太们都知道了。明面上为余家担忧,背地里就不知道怎么想了。
“嫲嫲,我跟阿公早就说过了。我和应澜是要回国的,要是有了孩子……”
孙子的解释,老头子跟她说过很多遍,但是作为这个年纪的人,想要看曾孙,有错吗?
“你们男人在外,人家总归不会凑上来问,你家新媳妇肚子怎么没动静。我跟你妈,怎么办?”嫲嫲幽幽地说,又拿起帕子擦眼泪。
这个眼泪岂止是被外人的流言所伤,更说不出口的是,就这一个月,为孩子担惊受怕,现在作为长辈看着小辈要冲入炮火,她怎么能不担心?
叶应澜知道嫲嫲担心什么,她给嫲嫲送上一块糕点:“嫲嫲放心,这两晚我跟他分房睡。”
“应澜,你……”
老太太一听,立马转头说:“玉兰,给少奶奶收拾我们隔壁的房间。这两个晚上让少奶奶睡主楼。”
“嫲嫲,我已经将近两个月没见应澜了……”
他为了这个跟嫲嫲讨价还价,叶应澜可没这个脸,拉着他:“走了,爷爷奶奶等着呢!”
到车上,余嘉鸿那生无可恋的表情还没变,叶应澜戳了戳他:“你至于吗?”
“你要跟我分房睡。”
“就两个晚上。”叶应澜在开车,拉开他不规矩的手,“就你?跟你睡一起,你忍得住?”
余嘉鸿也知道自己的自制力,他的手又贴上了她背:“让我摸摸你的背。”
行吧!叶应澜也就随便他了。
路过鸿安大戏院门口,余嘉鸿见人潮涌动,他问:“有什么好电影吗?人怎么这么多?”
“中国救亡剧团在鸿安演出话剧《逃难到星洲》,看的人很多。这个剧团和武汉合唱团这个月一直在星洲演出。”
“看我,都忘记了。上辈子我们回国前,他们在这里演出。”余嘉鸿说,“等下一起来看话剧?”
“你不累啊!下午也不想睡一觉?”
“你的睡一觉和我想的睡一觉不是一回事。”
叶应澜白了他一眼。
叶应澜和余嘉鸿去了叶家,叶家老两口看见孙女婿好好,老两口一颗心就放下了。
叶应澜和宝如、向好,一起做纸花,《卖花歌》的作词作曲人夏之秋带着武汉合唱团在星洲演出,华文学校让孩子和家长一起做纸花,在武汉合唱团演出的太平洋大戏院门口售卖,为国筹款。
叶老太爷找了余嘉鸿进书房,他问:“听应澜说山口夏子做了日本的特务?”
“是。”
“她现在怎么样了?”叶老太爷问。
“我刚刚接到乔启明的电报,他说山口夏子失踪了。我和应澜推测,这么大的事,总归要有人背锅的,而且不止一个人背锅。她的嫌疑洗不清,估计死了吧?”余嘉鸿跟叶老太爷说。
叶老太爷叹了一声:“这样死了也好,要不然应舟如何面对一个做日本特务的妈?”
“是啊!她为日本刺探的情报,已经给国内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万死难辞其咎。”余嘉鸿说道。
叶老太爷看着余嘉鸿:“跟应澜说一句,我们还是当她回心转意了,哪怕是死了,也不要让应舟背上日本特务儿子的身份。”
“嗯,我和应澜也是这么想。”
给爷爷奶奶报了平安,叶应澜和余嘉鸿从叶家出来,开车去了鸿安大戏院,鸿安大戏院门口,也有少男少女唱着卖花歌,在卖花:“先生,买一朵花吧?这是救救我们的国家,也是救救我们自家呀!”
余嘉鸿掏钱买了花,他们这个时候来,票已经售罄了,叶应澜是鸿安的大小姐,戏院里放了两人进来,剧院里座无虚席,他们站在走道里观看。
《逃难到星洲》讲述的是从东北沦陷,父女俩逃难出来,颠沛流离,无以为生,老父只能让女儿街头卖唱,一路走一路唱,到了星洲,女儿凄凉婉转的歌声响起:“冬季南洋暖如常,棕榈树高,豆蔻香,爹娘苦儿各一方,今后流浪到何方……”
终于饥肠辘辘的女儿晕倒了,老父举起鞭子抽醒她,她不唱,父女俩就没办法活下去。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年轻人喊:“放下你的鞭子!”
这个年轻人怒问老汉,为什么要折磨他女儿?老汉泪水涟涟,诉说着日寇入侵东北,他们父女被迫离乡背井,台上父女俩流泪,台下观众也跟着流泪。
这个时候台上的年轻人对着台下的人高喊:“我们若不赶快起来自救,这样的灾难将落到我们每个人的头上。”
观众席里有人高喊:“复我河山,保我民族,赶走日寇!”
有了他带头,台下的观众纷纷应和,发出了如雷的声音:“复我河山,保我民族,赶走日寇!”
“宁作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
台下工作人员拿着捐款箱过来,观众们争先恐后地往里塞钱,有人把首饰,随身值钱的东西也塞进去。
余嘉鸿把身上的钱全部塞进去了,又把手上的一块瑞士的金表往里塞,叶应澜今天身上最值钱的就是余嘉鸿给她在香港买的翡翠镯子,她褪下手镯,拿出手帕包裹了手镯,塞进了箱子里。
哪怕是爱人的心意,国在家在,它入捐款箱,也能尽一份力。
两人看完演出戏院,到家里心中热血还未平息,佣人跑过来:“大少爷,少奶奶,林先生和姜先生来了。”
姜先生自从去了重庆,也应澜已经快一年未曾见他了,余嘉鸿上一次见姜先生也是在半年前了。
两人欣喜地快步进去,到阿公的书房,林先生和姜先生,正在跟余敬堂父子喝茶。
寒暄两句之后,姜先生就说正事了:“嘉鸿,果然如你所言,重庆方面告急,现在越南运输部稳定,且滇越铁路是窄轨,大件无法运输,而且日本从台湾抽调了兵力,要攻占的海南岛,如果海南岛被拿下,越南这条通路还能坚持多久,就很难说了。所以要尽快让滇缅公路的运量上来。但现在有车,司机没有着落。重庆请陈先生在南洋招募司机和修理工。我在重庆主要主持捐赠物资落实,你却是一直在协调运输的人,所以我们俩过来找你。听老太爷和你爸爸说,你们夫妻俩已经做好准备,一起回国了?”
“是,应该说我熟悉云南的运输,在云南也有人脉,如果我回去,车队遇到困难,我能协调解决。应澜就不用说了,她的车行出人出物,责无旁贷。”
叶应澜点头:“我会在车行招募人员,组成一个小队,跟随回国。我们修理厂这些日子已经在各种牌子的卡车上练出……”
这件事细节一句两句商量不完,余家留了两位先生吃晚饭,吃过晚饭,姜先生还要继续商量,被林先生说:“嘉鸿今日刚刚回来,我们已经占了他们那么多时间,不能这么不知情识趣吧?”
这么一说,姜先生立马说:“看我,看我,这么不知情识趣。”
送两位走,余老太爷转身,想起一件事来:“修礼,兴平号平安归来,咱们是不是该办个宴会,让那些人看看?咱们余家好得很。”
老太太是嘴上说,被人咒自己的长孙,老太爷哪有不恨的?
余嘉鸿立马建议:“阿公,刚才我和应澜在看《逃难到星洲》,场面十分感人。我们与其办酒会,办舞会,展现靡靡之音,倒不如包几场话剧,请亲友看话剧?”
余老太爷想了一下:“我宴会照请,演出也请他们看。”
阿公年纪大了,也有了老小孩的脾气,余嘉鸿给他们倒茶:“阿公,您马上要去美国,我们还得办个告别宴,这次我们就请看演出,作为兴平号平安归来的庆祝,也算是为筹款尽一份力。”
自己在风雨飘摇之际要离开马来亚这片土地,余老太爷一时感慨万千,又觉得自己大半生都过了,何必再跟那群人置气?他叹了一声:“听你们的。”
喝过茶,余嘉鸿偷偷拉着叶应澜要回房,刚刚出书房门,就被守着的玉兰婆婆给逮个正着,玉兰婆婆说:“少奶奶,房间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老太爷和老爷隔壁。”
叶应澜点头:“玉兰婆婆,我去楼上拿换洗衣服。”
“我去找了小梅,小梅已经帮您拿过来了。”
这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啊!
叶应澜笑嘻嘻地侧头看余嘉鸿:“那我去主楼睡了,晚安。”
余嘉鸿不情不愿地放手,叶应澜跟着玉兰进了主楼,睡进了阿公嫲嫲的隔壁。
余嘉鸿回房,自从发现山口夏子是间谍,他的神经就紧绷,跟重庆那里是说了,但是谁不知道重庆那里也是被渗透得像是筛子了,难保不会泄密,总算是掩护着军火出了越南,兴平号也完全脱困。
整个人精神可以放松了,倒也一下子就睡着了,只是一觉醒来,家里的房间还带着叶应澜的香气,就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天蒙蒙亮了,他穿了衣服就下楼,到了主楼,被玉兰婆婆撞了个正着,玉兰婆婆说:“大少爷,可真有心,这是要找老太爷喝茶吧?老太爷在穿衣服了,很快就来了。”
阿公从房间里出来,余嘉鸿被阿公拉着一起喝茶,喝到叶应澜起床。
就这么熬过了两晚,第三天,天刚亮,余嘉鸿就来嫲嫲的佛堂拜过,拿了烧香的黄布兜,拉着叶应澜去烧香。
去了庙里,余嘉鸿和叶应澜虔诚跪拜,他们夫妻二人能有这一世的缘分,定然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两人回到家里,刚好是午饭时间,余嘉鸿见阿公沉着一张脸,问他妈:“阿公不开心?”
“张义松知道我们请华商看话剧,他办酒会,跟我们看话剧的同一晚。”
星洲本就不大,本城的华商不是福建就是广东来的,像叶家老太爷这样宁波来的,实在稀少。所以互相之间大多沾亲带故,以前有关系的会全请,这次就不一样了,有好几家没有收到请柬。
其中还有余家的本家,甚至是当年余敬堂初到南洋投靠过的人家。
余老太爷重情,发达之后,一直关照这些人家的后人。
有人不稀罕收请柬,说是去了免不得又要捐钱,这种打不赢的战争,捐了不过是进重庆高官的口袋。
也有人愤愤,说余家这是无情无义。
听到这个消息,张义松立马也说要办酒会,时间就定在余家请大家看演出的当晚,他的请柬如洒水一般,凡是星洲有头有脸的华商都收到了,他相信普通人会脑子发热,但是华商们有这么大的身家,想来都能认清形势,计较得失,知道怎么选择更加明智。
第166章
吃过晚饭,祖孙三代一起坐在书房喝茶。
“如今在河内的那位是同盟会时期的元老,南洋与孙先生之间关系深厚,今日我们全力支持国内抗战,固然是为了救同胞于水火,为了中华之存亡。却也有与这个执政党之间的深厚情谊。重庆政府的领袖出生宁波,身边以宁波的大财团为主,这位身边倒是正儿八经的老班底,他身边的资金来源是哪里?”余嘉鸿喝着茶。
毋庸置疑,就是以广东和福建籍为主的南洋华商。
“闵粤籍南洋华商从一开始支持孙先生,就是为民族复兴,推翻封建王朝。当他背叛了中国,南洋商人大多心中有民族大义,不会跟随他。有一部分是出于政治投机跟着他,比如张义松和鲁盛扬之流,还有一部分观望的,我们就得想方设法影响他们。比如上次从上海来南洋的那几位老板,也是摇摆之人,但是到现在我们通过利益捆绑,也成功影响了他们。”余嘉鸿说道。
余老太爷喝着茶沉思后说:“既然一切从孙先生起,那么也该由孙先生来解这个结。嘉鸿打电话给林先生,让林先生跟陈先生约一下,明日是否有空,我想跟他探讨一下,当前之境况,如何破局。”
“好。”余嘉鸿去打了电话,回来问,“阿公打算如何破局?”
“请陈先生和重庆政府代表在晚晴园公开声讨投降派,请他邀请几位有名望的华商和我一起声明,绝不与投降派媾和。”余老太爷说道。
叶应澜有些疑惑,就这么说几句话,会有用吗?
不过当下也就是舆论宣传上跟对方争夺有利地位,他们这一派有民意支持,占着民族大义。投降派现在有这样身居高位,有影响力的号召,更多的是,抗战到现在,双方力量悬殊,持有悲观态度地人也不少。
第二日,余老太爷如约见了陈先生,陈先生与那位汪某人是多年老友,听闻那位有妥协之意,陈先生先是劝诫,劝诫无效后又发表:“日寇未退出我国土之前凡公务员对任何人谈和平条件概以汉奸国贼论”的公开电报提案。
听到余老太爷说的建议,陈先生说:“万万不可,子弹无眼,万一……我南洋华商岂不是失去一位中流砥柱?”
余老太爷笑道:“若是万一,也算是我一把老骨头以身报国了。无论成功与否,我们至少能让那些摇摆之人,不敢再妄动。我来安排前段,你有强大的号召力,你来后断。”
“敬堂兄……”陈先生送余老太爷出来的时候,还想说什么,看到余老太爷,他最后说,“兄大义,我记下了。”
为了遏制华商中间出现的对抗战消极的言论,南侨总会请星洲中华总商会出面邀请华商前往孙先生在南洋时候入住的晚晴园,面对孙先生的画像,追寻先生的救国足迹。南洋华人支持孙先生支持同盟会,乃至支持今日之政党,今日之政府,皆是以孙先生的三民主义为指引,为救国家与民族,而不应该成为某人的政治资本,被日寇所利用。
这个消息通过《南华早报》和《星洲日报》等华文报纸刊登,亦欢迎看到华人、同情中国人遭遇的友族前往。
虽然时间紧迫,但是到了那一日晚晴园门口的道路,早已拥挤地水泄不通。
余嘉鸿这些日子在南侨总会处理前往国内机工招募工作,他也算是半个工作人员,所以早早到来,叶应澜作为兴裕行的老板也收到了内场请柬,她也提早到来。
筹赈总会的人到齐了,陈先生也来了,老板们愿意来的基本全来了,唯独为了救国捐赠出钱出力,而且今天要发言的余敬堂还没到。
时间已经到了,阿公还没来,上头陈先生在演讲,叶应澜脑子里是早上吃早饭的时候,阿公抱着嘉鹄一直不撒手,跟着余修礼和余嘉鸿,一遍一遍地叮咛,而嫲嫲?嫲嫲是强颜欢笑。
叶应澜最近满脑子都是为了组建兴裕行赴国内团队而奔忙,大家报名踊跃,但是有些还是刚刚进来学徒工,本身能力还不到,况且要是老师傅全走了,车行和修理厂怎么办?接下去铁路全断,全靠汽运,上辈子自己带队一走,很多事情没有好好安排,到了人员物资都缺,这辈子她虽然准备做得已经算得上充足,只要略微想想,还是会骂自己是猪脑子,依旧会发现很多事情没想周全。
因此家里的事,她有些疏忽了。叶应澜想起自己撞前来滋扰车行的那个日本人,在天时地利下引起的民愤,从一定程度上也起到团结华人的效果。
阿公这个威望,他是认为儿孙都有出息了,他认为自己退居海外,还不如舍了这把老骨头?
“天……”叶应澜想到这里,她已经没心思聆听陈先生的教诲。
她的目光在寻找余嘉鸿,他那么聪明,怎么也没想到呢?
余嘉鸿是工作人员,他刚刚在这里,这会儿不知道去哪儿忙了。
公公应该是和阿公一起来,公公也没到。
叶应澜心急如焚,一转念又觉得公公和丈夫只怕是知道了,他们俩也是这件事的参与者。
这?叶应澜告诉自己要平静,既然阿公已经决定了,自己也只能当成没猜到,她镇定地看前面。
果然,按照排程上余敬堂是第一位发言地华商代表,现在他还没到,所以一位来自沙捞越的华商发言。
一共安排了三位华商发言,两位都已经讲完,接下去就是重庆政府驻星洲的代表讲话。
这时人群发生了躁动,让开了道路,穿着藏蓝色长衫外罩着黑色马褂的余老太爷出现在中间,他在儿子的搀扶下,往前走,每走一步,鲜血滴落在地。
叶应澜看见这个景象,连忙惊呼:“阿公!”
陈先生迎过去:“敬堂兄,这是怎么了?”
“路上遇到了刺杀。”余老太爷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我还算是赶上了吧?”
“你还是先去医院吧?”陈先生劝。
“我有话要说。”余老太爷说道。
余嘉鸿跑了过来:“阿公。”
“没事。”余老太爷说了一句,往话筒前走去。
站到话筒前,他微微一笑:“诸位,抱歉!余某来晚了。”
下面静默无声,余老太爷仰头看了孙先生的画像,他说:“孙先生说过‘华侨的思想开通较早,明白本党的主义在先,所以他们革命也在先。’,黄花岗起义,牺牲的七十二烈士中三十一人是南洋华侨,南洋华侨一直支持他汪某人,是因为同盟会被嘲笑‘远距离革命’,他到北京什刹海旁的石桥下埋地雷,谋刺摄政王载沣,当年是何等英姿风发,慷慨激昂?然今日他奴颜婢膝,意图把中国变成日本的殖民地,让我四万万同胞成为亡国奴。南洋华人怎么可能支持他这样一个会遗臭万年的汉奸……”
余老太爷说着话,血滴落洇湿了地面,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莲花,他说:“日寇未退出中国,我等绝不放弃支援母国!”
他的话,在场的人像是宣誓一般:“日寇未退出中国,我等绝不放弃支援母国!”
此刻台下医院的担架已经等着,余老太爷说完,在余嘉鸿和余修礼父子俩搀扶下上了医院的担架,叶应澜立马跟了上去,现场的叶老太爷也跟了过来。
阿公被推进了手术室,叶应澜坐在余嘉鸿身边拿着手帕擦眼泪。
好几位老太爷的好友都跟了过来,跟来的还有报社记者,这些人把手术室外挤得满满当当,为了保持手术室外的安静,余修礼说:“到外头去说,别影响医生做手术。”
余修礼在外面跟他们解释,他们是如何遇险,如何逃脱?
叶应澜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余嘉鸿握着她的手,握紧又松开了几次,更是给了她答案,她靠在余嘉鸿身上不停地流泪。
没多久,余家婆媳哭着走了进来。
两个小时后,手术结束,主刀医生走出来:“还算幸运,伤的位置不是要害。”
余老太爷被推了出来,余家一家子跟着去病房,婆媳排排站一起拿帕子擦眼泪,余老太爷的一般老友,站在外边看,余老太爷睁开眼,看着婆媳三代:“你们这是让我活着的时候,先看看死后有你们哭丧吗?”
听见这话,婆媳三人眼泪收也不是,掉也不是,余嘉鸿连忙说:“应澜,你陪着嫲嫲和妈先回去,我和爸在这里陪着阿公,你们回去炖些补血的汤来,让阿公好好补补。”
余修礼也嘱咐老婆:“你陪着妈回去。给我和嘉鸿也做了晚饭送过来。”
婆媳三个被推着往外,老太太和蔡月娥一起上了车。
蔡月娥问老太太:“妈,等下给爸炖什么汤?”
“去买猪脑,每天一副猪脑,让他长长脑子。”老太太拉长着脸,“要寻死就好好寻死,他想要听哭丧,等他回来我好好哭给他听。”
蔡月娥顺从地说:“我知道了,猪脑配陈皮五红汤。”
叶应澜不敢问,陈皮五红汤是甜的,猪脑能煮甜的吗?人能吃?
第167章
傍晚,叶应澜和蔡月娥婆媳带着嘉鹄来送晚饭。
余老太爷面前摆着脑花汤和姜母鸭,连宝贝小孙子都没心思逗弄了。
姜母鸭是老家味道,偏偏余老太爷不喜欢重姜。陈皮五红汤里泡着猪脑?
月娥都做了余家二十多年的老媳妇了,他们老两口的口味早就熟悉了,怎么就?
余老太爷胡子一翘,一道眼神看向儿媳。
蔡月娥低头:“爸,妈让做的。”
婆婆也真是的,公公这么威严,这不是让她难做吗?
叶应澜正在给父子俩摆饭菜,有鱼有虾,还有一盘海蛎煎,另外还有一砂锅的鼎边糊,空气里就是鲜香的味道。
余老太爷吸了两口气,他说:“给我来一碗鼎边糊。”
“妈说,您喝五红汤补血。”
余嘉鸿端着碗,碗里是鼎边糊,里面还有一大块海蛎煎,他坐在阿公的床沿,笑:“阿公,嫲嫲一片心意,五红汤补血,姜母鸭补虚。”
余老太爷看着大孙子这个混账东西,还故意凑近了让他闻香气。
爬在阿公床上的嘉鹄说:“嫲嫲说,阿公要多吃猪脑,吃什么补什么?”
余老太爷又看这个小东西,跟他哥一样,不是好东西。
余修礼过来端起碗:“爸,我来喂您。”
家里有佣人,医院有护士,余修礼要亲力亲为伺候父亲。
老太爷看着孝顺儿子,说:“放下,我一只手能动,我自己来。”
老太爷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比大姑娘还秀气,总算是吃了一半,也算是完成了任务,擦了擦嘴:“我吃好了,也没什么大事,医生说了在这里看两天,要是不发烧,就回家了。你们也早点回去。”
“阿公我留下陪您。”余嘉鸿说。
余嘉鸿这么说,嘉鹄索性躺下:“我也要陪阿公。”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孙子,余老太爷止不住笑,他侧头:“弟啊!跟爸爸妈妈、哥哥嫂嫂回家去。阿公没事。”
余修礼把嘉鹄从床上抱下来:“下来,你跟阿公睡,阿公就别睡了,给我回去。我在这里陪你们阿公,做儿子的还没孝敬老子呢!哪儿轮得上你们做孙子的?”
叶应澜和蔡月娥收拾了碗筷,老太爷催儿子也回去。
“爸,我这是给我儿子做榜样呢!”余修礼说着送他们出门。
“月娥!”老太爷把儿媳妇给叫住了。
“爸。”
“明天给我做猪肝粥,补血的。中午呢!一鸽胜九鸡,人参黄芪炖鸽子,晚上咱们泉州的当归牛肉汤。”他先提,看老太婆还给他乱开菜单。
蔡月娥笑:“知道了。”
晚上余修礼,给父亲擦身,扶着父亲起来,蹲下给父亲洗脚。
“修礼啊!”
“爸。”余修礼手里拿着擦脚布,抬头看父亲。
父亲做这个决定,就是要将他自己树立成华商的精神领袖之一。在其他时期这样做,是收获名利,这个时候这么做,就是完全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
兴平号平安归来,虽然英日两国草草收场,但是日本方面丢了大面子,拿英国人没办法,难道还不能收拾他们余家。
这事还未平息,他爸又策划了这么一桩,这个所谓的暗杀,明天早上就会消息铺天盖地,指向自然是投降派,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明明接下去的日子危险异常,他爸站到了最前面,就不能走了。
余老太爷看着儿子,笑看着他:“你还年轻,我想做祖祖,但是我更想你做阿公。咱们爷俩总得有一个留在这里,否则我们都跑了,怎么对得起兴泰这么多跟着我们吃饭的人?明日报纸大书特书,我的威望必然更上一层,我留在这里,比你留在这里更加有用,再说了,我跟你叶叔商量了,叶家没有成年的儿郎,他也走不了,我留下来和他作伴。让你妈先带着嘉鹄和你叶家婶婶一起离开。”
余修礼点头,眼泪落在了脚盆里:“爸,说好的,你和妈走。”
“你的孝心我知道。可你……也得为月娥他们娘几个打算。嘉鸿和应澜回国,那是有担当。不过,日本从北到南想方设法切断的中国对外的补给线路,在这条路上运输,只怕是……若是他们有事,你也……到时候,你想过嘉莉和嘉萱吗?没了你这个父亲,找人家要认输三分。我和你妈老了,修义还念着兄弟情分,珍娘这些年却一直认为我这个做父亲的偏袒长子。你想过月娥母子吗?”
“我知道了。”
他绞干了擦脚布,替父亲擦了脚,扶着父亲躺下。
余老太爷失血了,本来就累,没多久就传出了呼噜声。
余修礼看着父亲,他做好了准备,他原本的打算是嘉鹄跟父母去美国,月娥说要陪他倒底,这次从仰光归来的路上,儿子跟他和克拉克分析未来的形势,欧洲战场不容乐观,英国开启殖民时代以来,一直在扩张,大英帝国经过了欧战,这次还要本土作战,肯定很难再维持这么大的版图。
印度是大英帝国皇冠上的明珠,英国无论如何都会力保印度,星洲这个地理位置太过于紧要,南洋又是华侨聚集地,日本侵略之所以这么艰难,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南洋华侨给国内输血,趁着欧洲大乱,南洋本来就在日本的战略中,入侵南洋是时间问题。
他跟克拉克商量好,到时候他送月娥去印度避祸,自己留下。已经说好了的,临近出发,父亲却做了这个选择,父亲说的他哪儿没想过,但他是余家长子,这是他的责任。
余修礼辗转反侧,直到天微明,才将将睡着,没多会儿,护士进来看情况,他爸这个年纪了醒得早,他也没法睡了。
老太爷刚刚洗漱好,儿子扶着他下床走路,肩膀上的伤口牵扯着疼。
“爸,要是疼的话,还是去床上吧?”
“我走走,一把老骨头了,躺着腰酸背疼……”
正说着,他从窗口看孙子陪着老妻走了过来,他说:“快,快,上床!你妈来了,告诉她,我大半夜没睡,刚睡着。”
余修礼扶着他爸上床,余老太爷还让儿子把毯子给他盖上。
老太太一双小脚走路很慢,她进来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余修礼还特地比了个手势:“轻点,下半夜才睡。”
老太太坐下轻声说:“我给他做了金包银,他冷了的话,总归不太好吃。”
床上的老太爷动了动,余嘉鸿说:“阿公醒了?”
老太太站起来走上前看,老太爷假装刚刚睡醒,说:“怎么来得这么早?”
“玉兰婆婆说嫲嫲四点就起了。”余嘉鸿说道,“嫲嫲知道您昨天晚饭没好好吃,可心疼了。”
老太太这会儿又转过身:“谁心疼他?”
余嘉鸿去扶阿公起床。
老太爷走过来要吃早饭,老太太说:“刷牙、洗脸。”
说着老太太拿了脸盆要去打水,却见搪瓷脸盆里有未干的水渍,她再摸了一下牙刷,刷头是湿的。
“老而不死是为贼。”老太太骂了一声。
老太爷坐下:“我手不能动,你帮我。”
老太太过去给他盛了猪肝粥,老太爷等在那里不动,老太太拿起勺子喂他吃。
刚才洗漱的时候,余修礼还问过他爸,感觉如何,他爸还说好多了。昨天晚上可以自己吃晚饭,今天早饭倒是反而要人喂了?
余嘉鸿低头笑,原来他们家男人会撒娇,是祖传的。
“修礼,你也来吃早饭。”老太太说。
余修礼坐下吃早饭,余嘉鸿把报纸放在桌上:“我想你们想看报纸,除了华文报纸,我路上还买了英文和马来文的报纸。”
余老太爷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要拿报纸,余嘉鸿已经贴心把报纸放到他面前,余老太爷两份报纸头版头条都是配了他滴血的照片
一份报纸的标题是:《鲜血染红地面,余敬堂先生怒斥投降派无耻》
另外一张报纸标题:《孙先生画像前声讨投降派,余敬堂先生带伤宣誓,南洋华人从来只支持救国,不支持卖国》
余修礼手里的英文报纸则说,重庆政府二号人物出逃国内,与日本谈判,支持这位的南洋华商发生分歧,昨日举行集会,著名华商余敬堂,遭遇暗杀后,带伤发表演讲,不支持汪的和平主张。
后面的文字里细说了当前中国的战况,尤其是最近日本不顾法国政府的一再抗议,攻打海南岛,这将威胁法属越南殖民地的安全。
英文报纸里没提的是,越南受到威胁了,难道南洋的这些西方殖民地就安全了?
这种笔调写文章,自然是表达英国方面的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英国又能如何?
余嘉鸿陪着阿公吃过早饭,老太爷让他们父子俩一个去筹赈总会,一个回去休息。
余嘉鸿开车出医院,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从医院到南侨总会所在地,原本不过两个路口,现在不得不绕行了。
绕过一条路,依旧碰上了游行的队伍,路上人们举着纸旗,高喊:“南洋华人只支持救国,绝不与卖国贼为伍。”
“支持卖国贼的全是汉奸。”
游行队伍到了张义松家的药材店门口,有人在人群里喊了一声:“这家就是汉奸张义松的药堂,唯利是图,连母国都可以出卖的汉奸,药怎么可能是真的?”
“砸了汉奸家的铺子。”
情绪激动的人们在鼓动下,开始砸张家的店铺,砸了张家的店铺,又有人高喊:“华盛银行的老板鲁盛扬也是汉奸的走狗……”
第168章
“日本人一路打一路杀,都从澄迈登上海南了,我现在都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这群畜生还在说要和平?”人群中一声力竭声嘶的悲号。
海南岛没有海南鸡饭,海南鸡饭是在南洋讨生活的海南人思乡的饭食。
这些海南人带着一家子的期盼,坐在拥挤的船舱里,来这里讨生活,为的就是多挣点钱,寄回去让家人有口饭吃。
现在家人处于战火之中,生死不知,他们的愤怒无处发泄,只能砸汉奸的店铺泄愤。
报了警,警察来了吹了哨子,人们四散逃走,这些华人警察也就意思意思追一下,结果就是这些店铺真的被砸了,看上去很惨,损失并不是很大。但是接到了张义松酒会请柬的华商,可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凑这个热闹。
张义松为了看余家的好戏,为了跟余家打擂台,他故意选了鸿安大酒店的宴会厅。
他现在心里没底,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来,但是作为的宴会的主人,他和太太还是早早地站在鸿安大酒店门口迎客。
门口一辆辆车子停下,熟悉的面孔一张张出现,有得直接装作没看见他们往隔壁大剧院去,有人还过来打声招呼说一声抱歉,然后往大剧院去。
今天是张家办酒会,黄家如今和张家结亲,外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黄老太爷也没得选。
黄老太爷从车上下来,看了一眼隔壁的大剧院,余家小夫妻俩正在迎客。
这么多年他们家一直靠着余家照顾他做转口贸易,之前自家孙子跟余嘉莉的婚事黄了,但是余家只是新生意,比如为国内走的那些物资,没有交给他们。老生意依旧在,知道他跟张义松在一起之后,余敬堂就连老生意也一并抽走了。他手里的生意就少了一大半,不过张义松比余敬堂心胸可开阔多了,让他入股了亨通银行,按照去年一整年香港和上海银行的火热态势,转口贸易这种受苦受累的生意不做也罢了。
更何况他认为张义松支持汪先生没什么错。只有傻子才看不清当前的形势,一头热地往前冲。
今天余家包场,挑三拣四地请了华商来参加看演出。原本张义松想要趁着机会,跟余敬堂抢人,谁想晚晴园开声讨会,余敬堂又遇暗杀,讲话的时候流了一地的血,加上日本人登上海南岛,这下爆发了大游行,又打又砸,把华商们都吓怕了。
一来他们家做转口贸易,不是直接开铺子,不会面临打砸,二来孙子已经娶了张义松的女儿,自己也入股了亨通,都已经绑在一条船上了,想要下也下不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以前作为中国人,他内心还是希望中国能赢,现在?他倒是希望日本人能好好收拾了这帮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看他们下场凄凉,他心里也舒坦。
黄老太爷收回了目光,带着一家子往里走去。
张义松连忙迎接亲家一家子,亲家一大家子人过来,也是给他撑场面,他跟亲家老太爷寒暄了两句,又嘱咐女儿女婿,让他们一起照顾客人。
黄家人进场,又过了好几辆车,张义松也听了好几遍抱歉,看着这些人往隔壁去。
直到一辆车停下,李红莲从车上下来,看着门口鸿安门口的盛况,她笑着说:“张老板这是一呼百应啊!”
鲁盛扬脸皮抖了抖。
马康安和李红莲并不知道这两天星洲发生了什么。他们纯粹就是作为合作方,收到了张义松的邀请,来参加酒会。
今天李红莲穿了一件露背洋装,毕竟是腊月时节,是星洲一年当中气温最低的时节,她在外披了一块流苏披肩,流苏随着她行走而摆动,端的是风姿绰约。
她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人群根本不是进鸿安大酒店的,而是去隔壁鸿安大戏院。
他们来得不算早了,可以容纳五六百人的宴会厅里三三两两的,就没几号人。𝔀.𝓵
李红莲看向马康安,马康安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红莲去找鲁太太,女人之间打探消息最快。
鲁太太和李红莲一起过去,黄老太太正在说:“都疯了吗?带着他们赚钱不要,偏要跟着煽动他们去送死的……”
听了两句李红莲就知道了大概,她拿了一杯酒,返回来到马康安身边,贴着马康安的耳朵说了情况。
“这样啊?鲁老板的银行被砸了?”马康安问。
“砸了。在公开场合支持过投降派的那几家华商的铺子都被砸了。这种事情星洲爆发,估计香港也可能会有。我们接下去要怎么应对,被砸个柜台其实损失不大,普通人的抵制其实很可怕。要是知道我们是汉奸银行?只怕是……”李红莲轻声说,“有些事情,你可以私下做,但是不能公开说。”
“你说这些话现在有用吗?”马康安说,“现在就是这个情况,我们得想办法。”
李红莲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知道马康安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自己为什么要陪着他在这条船上一直待下去?
之前马康安听到风声说蔡皓年卖亨通股份的钱全给了她,她指天誓日跟马康安说没有这回事,最后这事算是过去了,结果马康安找了个理由,要婚礼延期。她知道,大概率马康安是想把她用完就扔了。
果然并购了亨通之后,马康安事事都要问她,问完了却又事事都防着她,本来就婚礼取消了,老板娘的身份已经没了,还把权力都给收了,她在亨通内部自然处境尴尬。
“确实。”李红莲应了一声。反正她是提醒过了,有了事让她想办法,没事儿了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呆着。
“你既然已经预料到了,回香港就要早做准备。”马康安跟她说。
这不又来了,罢了!好聚好散,找个时间跟他说一声,自己要在家带孩子了。
李红莲应声:“知道。”
离请柬上写明的开始时间已经过了将近四十五分钟,到场人数寥寥,而且好几家也不过是到场,给个面子,立马就走了,张家人只能硬着头皮开下去。
鲁盛扬和马康安作为张义松的合伙人,不能中途跑了,马康安和李红莲日常经营,鲁盛扬作为最大的股东,亨通银行现在正在跟大昌银行开始两家整合。
三个人边吃边聊,鲁盛扬在这个行当也经营了多年,李红莲和马康安想要瞒他,那也很难,加上他对李红莲一直有看法,所以问的时候更加刁钻,弄得李红莲无法避重就轻,现在听下来,亨通内部弊端重重加上大昌本来就很弱,就靠马康安和李红莲是做不好的,他这里得派一个得力的管事过去。
李红莲好几个问题都被鲁老板逼问得哑口无言,想着蔡皓年转给儿子的钱,她何苦在受这份气?倒不如现在就请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谁爱干谁干去!
李红莲喝了一口酒:“鲁老板、马先生,你们也知道我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不愿意跟他们爸爸去美国。做女人的什么都放得下,唯独就是放不下自己的儿子。现在亨通的事务实在太繁杂了,我都没有时间陪孩子,所以我想过年之后,能以顾问的身份在银行里,不再处理具体事务?也免得有心之人,老是拿我跟蔡皓年之间的关系做文章。”
这话倒是正合了鲁盛扬的意,他说:“女人吗?相夫教子是第一要务。既然李小姐还是想做一个好母亲,我们也该成全。康安,你说呢?”
在马康安看来,一来是李红莲是最清楚亨通内部情况的人,二来他知道李红莲走了之后,李红莲的这个位子,鲁盛扬肯定会派人过来。
他自然是不愿意的,说:“孩子不是有家庭教师,要是觉得现在的家庭教师不行,再换。”
“家庭教师替代不了……”
李红莲还在争辩,鲁盛扬年纪大了肠胃不太好,有些内急,索性不听两人说话,免得李红莲再改了主意。
他跑了出去,找到了卫生间,刚刚关了门,坐下。听见外头脚步声,一个声音:“舅舅,我看见小舅妈也来了。”
“跟你说了,别再叫她小舅妈,我把卖了亨通的钱全给了运顺和运畅,也算是对得起他们母子了,我跟她完全没关系了。”
这个声音不是蔡皓年?之前他是听说过,蔡皓年卖亨通的钱全给了李红莲,当时自己还亲自跑香港问马康安,李红莲巧舌如簧说绝对没有这件事。自己认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马康安私下跟他说,李红莲是最最清楚亨通的人。自己将信将疑回了星洲。
“您跟龚老板商量好了吗?什么时候去信耀?”余嘉鸿问。
“过年之后,我就去信耀。”蔡皓年说道
鲁盛扬听见外面已经没了声音,他推开门出去。李红莲一直说蔡皓年要去美国找他的老妻,现在听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所以李红莲一直在撒谎?
鲁盛扬一边洗着手,一边细想,蔡皓年把钱给了双生子,实际上也就是给了李红莲。钱给了李红莲,孩子也给了李红莲,然后他去信耀上任?
他突然有个疑问,为什么会传出龚信耀跟蔡皓年谈不拢价格?为什么刚好被自己给知道了这个消息?
为了能阻止信耀收购亨通,自己还去香港找了亨通其他几个股东,让他们说服蔡皓年跟他们谈。因为他们志在必得,所以哪怕是价格比预设想的贵了很多,他们还是买了下来。现在听下来,很可能是人家设了一个圈套让他们钻啊!
想到这里鲁盛扬快步走回会场,他过去跟马康安说:“康安,跟我一起出去抽支烟。”
马康安跟着鲁盛扬走了出去,到了阳台上,宴会厅在二楼,阳台对着马路,马路上小姑娘小伙子正在拿着纸花在卖。
他说:“康安,你可听说蔡皓年要去信耀?”
“没听说啊!”
第169章
蔡皓年把亨通卖了,收尾结束,双生子选择跟他们妈,也搬离了大宅。
大宅是他东山再起之后修建的,修得也算是那时候香江城里,华商中算是头一份的,落成之日,他想着自己跟秀英,在这里享受子孙绕膝的日子。
终究人心易变,为秀英和孩子们造的大宅困顿了他们十几年,变成了一座愁城。
秀英和孩子们搬走了,李红莲折腾了一阵之后也走了,现在连双胞胎也走了。
再住下去,这里就成了他的坟墓了。
蔡皓年最终决定搬到运通那里,运亨和运通弟兄俩,两栋楼没有老宅豪华,但是家里有孩子有笑声,他在喝喝茶,逗逗孩子,难得舒心。
快过年了,两个儿媳妇准备了年礼送去码头,让兴泰的船带回去,听兴泰轮船的人说他们家老太爷遭遇暗杀,得亏福大命大,没什么大碍。
先有他和余老太爷的情分,才后有小五的亲事,他得来看看。
到了小五家里,听老兄详说细节,他才知道,这是一个局。
这个局也太险了,本来余家就被盯上了,再这样,也不怕?但又怕什么呢?
晚上余家招待朋友看话剧,他跟着一起来。
看完剧,余家还包了一个宴会厅,有简单的自助餐。国难之际不奢靡,给大家一个坐下聊聊的机会。
蔡皓年刚好遇到了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聊了一会儿,这位还有事,蔡皓年打算在星洲留几天,另约了时间再聊,他送老友下楼到了酒店门口。
老友上车,他早就注意到站在酒店门口边的李红莲。
看着她略显得孤独萧瑟的身影,不禁想起初见她的模样,他办报社之后,认为电影在未来大有前景,开了电影公司。李红莲来做茄哩菲(临时演员),瘦瘦弱弱,那一眼就落进了他的心里。
曾经她要月亮自己绝对不给星星,曾经疼她疼到忘记老妻,忘记长房儿孙。
纵然是看穿了她的真面目,他们之间还有两个儿子,蔡皓年想着自己春节过后就要出任香港信耀银行的总经理,李红莲要是再跟马康安纠缠下去,只怕是……那也是她活该。
最终,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走到李红莲面前:“红莲。”
李红莲见到蔡皓年也有些意外,她点头:“蔡先生好巧。”
“亲家太公受伤,我过来探望,他们请宾客,我也来了。”蔡皓年心平气和地跟她说,“我还是劝你一句,我这两日跟亲家太公谈了很多,我们都对当下的时局不乐观,为了运顺运畅,你考虑一下,最好离开香港。不离开,也不要跟马康安和张义松、鲁盛扬这帮子人在一起了。大昌和亨通合并之后,会成一个粪坑,别到时候沾了一身屎。”
李红莲已经决定要离开,她不恨马康安抠门又多疑,她恨蔡皓年,他又什么资格来管她,他老妻要跟他离婚,就把所有错都扣到她头上,跟她分房睡,把大部分钱都给了大房,什么话都不跟她说。他们以前如胶似漆,哪个女人受得了这样的冷落?是他逼着她走到今天这条路。
“蔡先生,我已经把孩子带在身边了,让你可以尽情去找你的老妻了,你还要来管我?”李红莲嘲讽地笑了一声,“哦!对了,你就是个贱骨头,你老妻委曲求全的时候,你就使劲作践她。等她不想跟你过了,你又心心念念了。现在对我也是这样?我离开了,你心里不舒服了?”
心心念念,她想多了吧?蔡皓年沉声:“我只是对你忠告,我不知道你在犟什么?我给你们母子三个的钱还不够吗?跟马康安这种人在一起,你这是与虎谋皮。听不听随你,出了事,别哭着来找我。”
到今天,他还给她甩脸子,李红莲笑了一声:“我不会来麻烦蔡先生,再说了,蔡先生负心十几年,年老了收心要做个一心一意的好男人,我怎么能妨碍你呢?”
蔡皓年懊悔自己为什么还想跟她说话,他转头离开。
李红莲看着蔡皓年的背影,眼睛酸涩,又转念,若是自己也为这种负了结发原配,又负了自己的男人伤心,跟楼上那几个坐在一起只会笑话叶应澜是只不会下蛋的鸡的长舌妇有什么区别。
那些女人,唯一的依靠就是男人,唯一自傲的就是生了儿子,能给夫家传宗接代。
自己是讨厌叶应澜,那是因为她是蔡月娥那个搅家精的儿媳妇,但是公允地讲,叶应澜这个年纪经营那么多家车行,还有汽车修理厂,是真有本事。
这样的一个女子,因为她结婚一年半,没大肚子就被这群女人这般嘲笑,她受不了,只能下来透口气,再等个十来分钟,估计上去这场宴会也该结束了。
楼上阳台,马康安和鲁盛扬看着李红莲走到门外,不知道在干什么。
又看着蔡皓年送人出门,再看蔡皓年跟李红莲说话,蔡皓年先进去,李红莲还在外面。
鲁盛扬看向马康安:“你看,为了不引人注意,进门都要分一先一后。你以为从亨通挖了她来帮你,实际上呢?人家是给你下了美人计。”
“就这?就我这个身价黄花闺女不想要,偏要她这种,不就是看上她跟蔡皓年翻脸了吗?没想到……”马康安把烟蒂狠狠地按在阳台扶手上,转身进了宴会厅。
宴会厅里冷冷清清,客人不过是在熬时间,马康安坐下看着大门口,李红莲婷婷袅娜地走了进来。
马康安看着走近的李红莲,问:“去哪儿了?”
“你知道的,我跟这些太太没有多少共同语言,所以下楼去走走。”李红莲说的是实话。
马康安可不这么想,他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头。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他们的人下楼去,这会儿余家也在送客,余嘉鸿和黄少呈抱在一起:“哥,明天见。”
黄少呈拍了拍余嘉鸿的肩膀:“明天见!”
黄少呈的爸黄世芳刚好看见黄老太爷正在走出来,他们是本家,黄世芳是江湖中人,看见他这个族兄,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三哥,你也来了,我怎么没看见你?”
黄老太爷还没回他,黄爷就笑了一声:“哦!你是去张家赴宴了。你倒是不怕以后死了进不了祠堂?”
“你管好你自己。”黄老太爷虎着一张脸往外走。
张义松本来想看余家的好戏,最后他把没几家的宾客全送走了,余家的宾客大部队才刚刚出来。
看见这个情形,张义松急匆匆地上了车。
鲁家的车子把李红莲和马康安送到了他们入住的一家英资酒店。
自从马康安跟李红莲商量婚礼取消,先把心思放在银行的合并上。
李红莲出来也不跟马康安住一间房了,她跟马康安道了一声:“晚安。”
马康安没有回她。
李红莲见马康安又拉长了一张马脸,真不知道谁惹他了?
李红莲懒得搭理他,刚开始她投靠马康安是想告诉蔡皓年,这些年自己在亨通的功劳,没了她亨通还能继续吗?她想要接手了亨通之后,在合并亨通和大昌,让银行蒸蒸日上。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已经不可能实现了,鲁盛扬防她跟防贼似的,马康安也不给她实权,她还能做什么?所谓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她都打算走了,谁还在意马康安发狗脾气?
李红莲打开了自己的房门,进去之后把门一关。
看着紧闭的房门,马康安咬牙切齿,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如果她说清楚了亨通有这么多的问题,他也不会想要吞亨通,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搞到最后,她是最大的得利者,而自己现在进退两难。
李红莲进了房间洗了澡,准备睡觉,听见敲门声,她去开门,见马康安站在门口,她问:“有事?”
“鲁盛扬跟我说了一些事,想跟你聊两句。”马康安说。
“很晚了,明天早餐的时候再说?”李红莲说。
马康安笑:“这是做什么?我们之间还要避嫌吗?你是我的女朋友。”
虽然他们取消了婚礼,但是在公司里,她确实还挂着马康安女朋友的名头。
“我得到了一个消息,需要跟你商量。”马康安说。
李红莲拉开了门让他进来,马康安把门关上,李红莲进去给他倒了一杯水说:“不泡茶了,你睡眠不好,喝茶更加睡不着了。”
她就是用这种不经意的温柔,让自己走进了她的圈套,马康安想。他嘴里说不在乎李红莲,若是真不在乎,他怎么可能为了她跟太太离婚,想到自己为她付出的代价,最后被她在背后捅了一刀,而且她还装出这么一副样子来。
“我听说蔡皓年不去美国了?”马康安问。
李红莲吃惊地说:“怎么可能?”
还在装?装得可真像。马康安一把将她拉下。
李红莲被他牢牢地扣住,她惊慌地说:“康安,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扯了你这张画皮的皮。”马康安按住她,一巴掌扇上去,“还在骗我?蔡皓年年后就要去信耀了。要不然你怎么会连跟我商量都没商量,就说要年后离开?不就是目的达成,功成身退了吗?”
李红莲被打得耳朵嗡嗡响,她定了定神:“我真的不知道啊!”
听她这样了还在矢口否认,马康安更加怒火中烧,从巴掌改为拳头,拳头如暴雨般落下,李红莲只知道哭着求饶,然而已经疯狂的马康安哪里肯停手。
“骗了我的钱,就想全身而退了?宰了你,再去杀了你生的两个兔崽子。”
李红莲一直被如鲜花一般娇养着,那里经得起这般的拳头,她的房间靠最西侧,隔壁是他的房间,她的呼声惨烈,却一时间还没人发现。
李红莲都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终于,有人来敲门……
第170章
蔡皓年刚刚上床,听见敲门声,他拉开门,蔡月娥有些惊慌:“哥,李红莲出事了。”
“什么?”蔡皓年惊问。
“具体不知道,管家已经去处理了,你快换衣服,我们一起去。”蔡月娥说。
三个人赶往医院的路上,蔡皓年听妹夫说,他们家接到电话说有家人受伤进了医院。
家里没人受伤,余修礼还是派了管家去看,管家到了,才知道是舅老爷的前小老婆受伤了。
车子停下余家的管家,已经小跑到车子边上,余修礼问:“怎么样?”
“医生说是脾脏破裂,已经进手术室了,这也太惨了。要不是酒店里有人听见呼救声,决定去看看,恐怕真要被打死了,据说抬出来的时候,身上全是血,都失禁了……”管家一路跟着走,一路说。
这些话听着都让人心惊胆战。
进了医院,开管家来的司机奔跑过来:“医生说大出血,要输血。”
“要输血?到这个地步了?”蔡皓年叫了起来,“我是O型血,我去。”
蔡月娥拉住蔡皓年:“你都这个年纪了,你这不是找死?”
蔡皓年转头跟蔡月娥说:“月娥,她是我两个儿子的妈,她跟了我十四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眼前吧?”
蔡月娥放开了她哥,蔡皓年快步往前,撩起袖管,要去给李红莲输血。
看着她哥的背影,他满头的白发,蔡月娥不忍,追了上去拉住她哥:“我来。”
余修礼也过来说:“大哥,你年纪大还是让月娥输血。”
“一个人可能不够。”医生说。
“打电话,让嘉鸿也过来,他也是O型。”余修礼吩咐。
“大爷,要不要问问家里的佣人和咱们家的工人,让他们来输血?大少爷金贵……”
余修礼打断他的话:“你先去问一下家里的工人,以防万一,但是先让嘉鸿来输,要是真不够了,再让其他人来输。谁都是父母生的,没有谁更金贵。”
“是。”
蔡月娥去给李红莲输血,中间隔着帘子,不知道李红莲到底是怎么个惨状。蔡月娥一直恨这个女人,是个害人精。但是听见她的遭遇,听见她被人打成那样,自己竟然没有一种李红莲活该,她该死的快感。
外面蔡皓年跟余修礼说:“我记得你们每个码头都可以发电报,马上给香港那里发电报,让皓新带人来处理。”
哪怕再失望,哪怕再恶心,哪怕李红莲给他戴绿帽,到底李红莲跟了他十几年,他们还有两个孩子。
“行,我让长庚立马安排。”余修礼说道。
余嘉鸿和叶应澜也赶到了,听了李红莲的情况,叶应澜也是吓了一大跳。
蔡月娥出来,手术室依旧要血,余嘉鸿进去给李红莲输血。
叶应澜扶着蔡月娥坐下,婆媳俩坐下,蔡月娥说出了她刚才输血时候的想法:“想想她做的那些事,她死有余辜,可知道她这样惨,又觉得很难过。”
“觉得她死有余辜是她利用舅舅偏心,欺负大舅妈和表哥表嫂们,想要占尽便宜,心思狠毒,是她为了利益,宁愿与汉奸为伍,寡廉鲜耻。看见她这样难过,是因为同为女人,女人天生比男人力气小,看见她被男人殴打到这样的惨状,是物伤其类。”叶应澜跟蔡月娥说。“如果她被一枪打死,我们可能不会有感觉。”
“是啊!”
“所以这是两回事。”叶应澜说道。
蔡月娥摇头:“唉!”
余嘉鸿输完血出来,再等了会儿,医生出来说,血算是止住了。
蔡皓年松了一口气。
“应澜、嘉鸿,你们带着你们妈先回去好好休息,我陪着你大舅舅在这里。”余修礼说。
“对!你们快回去。”蔡皓年叫妹妹和外甥外甥媳妇回去。
余修礼和蔡皓年等在手术室门口,直到医生出来,蔡皓年赶过去问:“医生,怎么样了?”
“有什么话,等她醒了,就尽快说吧!”
“啊?”蔡皓了愣了。
医生继续学:“虽然摘掉了脾脏,但是伤得太重了,情况不容乐观,很难挺过这几天。这几天,她会很疼,我们给她用止痛针,让她好受些。”
余修礼谢过医生,陪着大舅子继续等。
李红莲被推出来,一张脸被打的肿得让人不忍看,都这样了,这点只能算是小伤了。
蔡皓年就这么站着看了她很久,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想起,最终他呼出一口气。
跟妹夫说:“修礼,你回去吧!我在这里陪着她。”
“行,我这里留了阿宽,要是有什么,让他立刻跟我们说。”余修礼跟蔡皓年说。
蔡皓年拉了个凳子坐在李红莲身边,忙了这么久,蔡皓年到底年纪大了,他打了个盹,发现李红莲的手在动,他立马打起精神来:“红莲,你醒了?”
“皓年。”
已经醒来的李红莲浑身都疼不知道自己怎么样了,她想起快死了的时候,唯一希望的就是蔡皓年能来救救她,现在听见蔡皓年的声音,她的心一下子落定了。
她沙哑着嗓子再叫一声:“皓年。”
蔡皓年安慰她:“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想,先养伤。”
“我……”李红莲勉强转头想要找蔡皓年,这时候她惊慌了起来,“皓年,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
蔡皓年看着她的脸,她的一双眼睛又紫又肿,难道?他说:“眼睛肿了。”
“我眼前白乎乎的一片,看不清楚。”
蔡皓年安慰她:“你等等,我去叫医生。”
蔡皓年去找医生,手术医生已经离开了,只有一个值班医生在,医生说:“头被撞了,有淤血,她不仅仅是脾脏破裂,所以很难……”
“你帮她检查一下,让她安心一点。”
他过来检查。在李红莲眼前摆动手掌,李红莲说一只眼睛基本上看不见,一只能看见影子。
医生说:“有可能是淤血了,具体要等到眼科医生上班了,再来看看。”
蔡皓年送了医生出去,他回来说:“不要急,命保下来了就好,你想想运顺运畅,你还得看他们成家立业娶媳妇。”
“皓年,我想回家,我想回我们的家。求你!”李红莲哭了出来。
“你现在眼睛不好,你再哭,眼睛不想要了吗?”蔡皓年不想刺激她,“现在先把伤养好了,其他的别多想。我已经让皓新带人过来了,想办法给你讨回公道。”
“你答应我,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一定不再跟你闹脾气,我安分守己……”
蔡月娥在门口听见这些话,听见李红莲的惨状,她不想计较,听见这种话,又把她恶心到了。
她走进去:“哥,吃早饭了。”
蔡皓年:“小五,你怎么不在家休息,怎么又跑来了?”
“给你送早饭过来,我让阿桃过来,她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人,你有什么就对她说。”蔡月娥说。
阿桃把早饭放在桌上:“舅老爷,您用点早饭。”
李红莲也说:“皓年,你昨晚守了我一个晚上,去吃点东西。”
蔡皓年过去坐下,桌上有肠粉,还有一碗白粥配上咸杂,他吃一口肠粉:“你昨夜都输血了,今早还给我做早餐?”
“哥哥昨天到的时候就说要吃,昨天我就让人准备了,今天早上就上笼屉蒸一下,不用多少时间。”蔡月娥说道,“天刚刚亮就收到二哥的消息,他今早就出发。另外,修礼回家后让发了电报过去,让二哥把运顺和运畅也带上。”
蔡皓年停顿了一下,他轻声说:“好。”
“为什么要带运顺和运畅过来?”
“你受伤了,回不去,我哥要陪你,总不能留两个孩子在家过年。”蔡月娥说道。
李红莲不再说话,蔡月娥看着蔡皓年,原本大哥已经把两个孩子给了李红莲,同作为女人她不希望哥哥再去打扰大嫂,但是她也希望哥哥的晚年不要太苦,眼见着哥哥住进了运通那里,以后也能享儿孙福了。自己也就放心了。现在又有了变数。
蔡月娥看了一眼床上的李红莲,又看了一眼蔡皓年,轻轻地叹了一声。
蔡皓年正在吃早饭,两位医生进来,蔡皓年放下碗筷过去,今早给李红莲检查的医生,跟这位医生仔细说了情况,这位医生开始检查,他查下来说:“眼前房出血严重,上下眼睑内侧皮下淤血……”
李红莲听得云里雾里,她只想知道自己还会好吗?她问:“医生,还能好吗?”
“等两天,看恢复情况。”医生说,“应该视力会受到影响。”
“我会瞎吗?”听见这话李红莲哭了出来。
“你别哭,我去仔细问医。”蔡皓年跟李红莲说,他跟着医生出去了。
哥哥不在病房里,蔡月娥站了起来,李红莲叫一声:“小姑太太。”
蔡月娥想要纠正她的称呼,想了想也作罢,她问:“怎么了?”
“我是不是不行了?”李红莲颤抖着问。
“你怎么会这么想,昨天晚上手术挺顺利的,摘掉了脾脏,以后身体弱一些,当然也可能眼睛看不太清……”蔡月娥试着安慰她。
李红莲笑了一声:“我要不是快死了,你会这么好好跟我说话?”
蔡月娥不说话了,李红莲停顿了一会儿:“别告诉皓年,我已经知道了。”
“好。”
“小姑太太,皓年是你哥哥,自不必说。不管怎么说,运顺和运畅也是你的侄子,还望你能多看顾。”李红莲说。
“力所能及吧!世道乱成这样,谁都说不准。”
李红莲红肿的眼睛落泪:“都是命,我命苦……”
听见这话,蔡月娥忍不住了:“你命不苦,是你太贪。你说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偏偏去找有老婆的男人,还想独占,说是要干一番事业,一出门又找男人做靠山。女人要么就跟我这样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要么就真的学本事,在外头跟男人一较高下,而不是拉了另外一个男人来打败之前的男人。有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蔡月娥也不想再跟她说下去,她走了出去,见蔡皓年在门口,她说一句:“哥,我走了。”
“嗯。”他送了妹妹到楼梯口。
他往回走,说到底,李红莲贪,自己也贪,都是样样都想要,最后弄得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