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风，格外寒凉。
众人围在药田旁，闪着莹润光芒的药草身姿挺拔地伫立于天地之间，并不因昼夜流转而失去活力，反而在月光下越发美丽。
“我从来没想过，修仙界的灵花异草还有这般奇用，天都黑了，药草的经脉纹路还这么清晰，甚至比白天还清晰！”
一过关者蹲在药田旁，悲愤地将手中锄头扎进土地里，狠狠抹了把汗水。
他们本以为，就算真的认不下所有药草，没有地方住也就罢了，一晚上而已，忍忍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杨小六这个魔鬼，竟然给他们一人喂了颗辟寒丹，让他们在这药田旁继续辨认那认不完的草药，偏偏药田上种植的灵草有调养身心、强身健体之效，他们根本不会觉得累！
“别说了，我还差七十二株药草就差不多认完了，你还差多少？”
他身旁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子抹了把脸，薅着药草看了半晌，闭目记忆药草性状。
男子绝望了看了眼身前少说百来株药草，痛苦道：“我还差两百多株……这破药田，里面的药草根本都长一个样子，我本来念书就差，认到后天早上都认不完！”
女子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挪了挪屁股，转到另一株药草前，口中默念：“还差七十二株了，杭小小，坚持住！想想你在云舟上吃到的大包子……你已经很棒了，你身边的人甚至还差两百多株药草，认到第三天早上都认不完！”
离得近全听见了的男子：……原来这才是你搭话的目的吗？修真界好阴险！
男子身旁，金延玉也满脸苦恼。
他记忆力不错，毕竟家里从小经商，需要背记的东西多，能力也锻炼出来了，这些药草看似难记，但其实每种药草都有很大的不同之处，还挺好记的，应该是为了照顾他们特意挑拣出来的一块药田。
但他虽然记忆力好，也不可能一下午就记完三百多株药草的形状、味道和作用，还熟练辨认，因此也苦兮兮地蹲在田里薅药草。
他转过头，想找自己唯一的熟人陈默吐槽两句，却见对方正杵着下巴，用树枝挑药田里的白色小胖虫玩。
那小胖虫据杨小六所说，是蓝翅明光蝶的幼虫，别看现在胖乎乎、软叽叽的，等结茧破蛹之后，那双冰蓝色的透明蝶翅别提多好看了，它授粉的花朵结出的果实各个圆润饱满、质量好得出奇，是药田的宝贝。
陈默目前就在用棍子一遍遍给人家翻身，那小胖虫也不恼，一次次执着地往黄心果的茎叶上爬，又一次次被陈默挑下来，翻个身又继续辛苦哼哧，乐此不疲似的。
而除了给虫子翻身、摘药田那些颜色奇怪的果实往嘴里塞、跟在隔壁不小心跑过来的小鸡崽屁股后面险些掉进河里之外，金延玉一下午就没见陈默干过正事。
杨小六说过他好几次，但是陈默每次表面上应得好好的，转头又开始趴田里玩。
金延玉发誓哪怕是他小时候，也没有像陈默这样精力旺盛且幼稚过。
毕竟是一起来灵心宗的，陈默还长得非常符合他审美，金延玉将心中的吐槽咽下，转而叮嘱道：“我估计到明天早上，小六师兄就会让我们休息了，到时候检查进度的时候，你就跟在我后面，我认完之后不走，就在旁边给你暗示，我观察过了，小六师兄对这些管得不严，只要能认个大概也是算过的。”
陈默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逗他的小胖虫，声音慢吞吞的：“不用了，我能过。”
“你别逞强，你一晚上就没碰过几株药草，更别说辨认了，也别担心我，就算被小六师兄看出我在帮你也没什么，小六师兄很喜欢那些帮助同门的人，不会惩罚我们的。”
金延玉不愧是富贵出身，察言观色简直是本能，这才几次碰面，就已经把杨小六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还能举一反三了。
“我不碰是因为它们太吵了，我自己能过考查，你要是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作弊。”陈默认真解释。
“太吵了？你还觉得这些东西会说话吗？”金延玉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确定没人发烧，苦口婆心道，“小默啊，今晚过后，我陪你找灵心宗的长老看看吧？”
不怪金延玉百般怀疑，实在是陈默的表现太典型了，他二伯家的婿妹有个儿子，和陈默的情况一模一样，总说自己能听见陌生人说话，金延玉迷上寻仙问道之后，就特意去了那个婿妹家里一趟，结果对方实际上是从小被家里奴仆虐待，出现了癔症。
他听见的那些声音，其实就是他自己发出来的，他给自己幻想出来一个保护他的哥哥，每次挨打的时候就幻想自己是哥哥，挨打之后还自己安慰自己，但他给家里人说，家里有个看不见的哥哥会保护他、还会和他说话。
金延玉调查出事情真相后，婿妹一家都惊呆了，没想到一家子都在府上做事的家奴如此胆大包天，将奴仆发卖之后，婿妹一家对那孩子百般补偿、万般疼爱，如此两年之后，对方再也没有出现这个症状了。
他觉得陈默也是这种情况，毕竟他找到对方的时候，对方是个饭都吃不饱的小乞丐，从小的生活可想而知。
陈默看了他一眼，大约是从他眼神中看出了什么，指着前方一株通体赤红、茎中却藏着一根黑线的鸭掌型叶子药草道：“赤焰地心草，主治寒毒、叶子捣碎敷在伤口上，有消肿之效，生长在气候炎热的白鹭渊上，花期在七到九月之间，花朵呈火焰型。”
金延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真是赤焰地心草，惊讶指向另一株：“这个呢？”
“龙宫白玉参，夏季茎叶枯萎时采挖，味甘、微苦，生食可补充部分灵力，煮水后服用能快速补充气血，外出历练时的必备草药之一。”
陈默只停顿了一瞬，很快道出草药名称性状。
“这个呢？”金延玉还不信。
“雪芳草，香愈浓者品质愈佳，取其叶小火煎出雪松香气，能引人入眠，果实呈椭圆形，对幻象有一定的抑制作用，其花蜜对黑头蓝尾蜂有强烈吸引力，可以用来制作诱捕丸。”
金延玉心里一震，看向那株喇叭花形状的草药，他自己对雪芳草的情况都没有这么详细……不，是连杨小六都没有说得这么细，如果这些性状不是陈默编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陈默真的能听见普通人听不见的声音。
“小默，你这个能力，还有别人知道吗？”金延玉深吸一口气，把他拉到一边，一脸严肃地看向他。
陈默张了张唇，见金延玉一脸关心地看着他，最终没有纠正“小默”这个称呼，摇摇头道：“没有，只告诉了你。”
连重明都不知道他还能听见这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主要是对方天天在他耳边叨叨着要修仙、要吸收灵气、要重回巅峰，真的太烦了。
他虽然也想修仙、也想天上地下至尊无敌，但是他还想吃东西、睡觉、发呆、在无人的角落偷偷发疯，这些事情占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必然不可能像重明那样，为了修行不眠不休。
他要是告诉重明其实自己能听见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的声音，对方肯定天天催着他四处找石头、大树、天上的小鸟、地上的花草……到处问人家有没有见过仙人遗迹。
之所以告诉金延玉，是因为对方带着他从灵犀镇出来，一路上管吃管喝，连仅仅十几颗的仙果都送了他四颗，着实是个好人。
他不想在对方面前费心掩饰，这实在太麻烦了，而且他之前就已经说漏嘴了……
听到陈默的回答，金延玉眼底多了几分温和，但很快又转为凝重：“除了我之外，这个能力以后谁也不要告诉，知道吗？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心眼，能看透世间万物的表象，反映到修行上，便是诸天万法一眼便能领悟，迷障幻境睁眼便能看穿，这种人生来就是修仙界的天之骄子，一旦踏上修行路，修为便一日千里。但是你知道书里那个有天生心眼的人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
“是什么？”陈默好奇追问。
“不到成年便死了，双眼被挖了做成了法宝，并且一生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可以修仙，因为他甚至没机会踏上修行之路。”金延玉声音低沉。
“可是，这些不过是那些写书的编的吧？”陈默问道。
“我原本也觉得那是编的，但是你这情况，就和书里天生心眼的症状完全对上了，他是天生能看透世间万物的本质；而你则是天生能听见世间万物的本音，毫不夸张地说，我怀疑你是天生心耳！”金延玉声音压得极低。
“天生心耳……好逊的称呼，比天生心眼难听多了。”陈默静了片刻，由衷发出感慨。
金延玉险些崴了脚，他再次警告：“别再和其他人说这件事，懂了吗？还有，明早的考查，你也别实话实说了，就说你什么都没背下来，知道吗？你看你，一下午不是逗虫子就是抓小鸡，作弊都不好做。”
陈默愧疚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