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失控中（四）
尼禄看着眼前的银发雌虫, 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明明脖子上戴着随时可能爆炸的电子颈铐，身后还对着无数黑洞洞的枪口，阿瑞洛斯的神情依旧冷漠, 仿佛并不是被他们俘虏而是来巡视自己的地盘。
这样的态度, 一如既往地想让他将这份桀骜狠狠碾碎。
“阿瑞洛斯少将，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会以这样方式见面，沦为阶下囚的感觉一定不太美妙吧？”
阿瑞洛斯的眼神有一瞬微妙，倒不是被尼禄激怒, 而是想起很早之前他还在远古蛮荒打部落战争那会，唐修齐曾认真叮嘱过他, 就算获胜了也不要说“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啊”之类的话，或者发出“桀桀桀”的笑声。
他问为什么，唐修齐解释说, 因为那样会显得你像一个没格调的反派, 一点都不高级，还很容易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剧情反转打脸。
虽然尼禄也没有“桀桀桀”地发笑，但阿瑞洛斯的确领悟到什么叫做“不高级”了。
先生果然是对的。
很快按下这诡异的走神, 阿瑞洛斯嗤笑回击：“我也没想到自诩‘高贵’的皇族已经堕落到要和星盗合作了, 是身边没用的废物太多了吗？”
“住口！你怎么敢在殿下面前放肆！”
一旁急于讨好尼禄的护卫怒喝一声，说着就要冲上去逼阿瑞洛斯跪下, 结果还没靠近就被狠狠踢中膝盖直接摔了满嘴血，瑟拉菲见状在手边虚拟屏幕上操作一番，电子颈铐立刻涌出一股电流, 阿瑞洛斯闷哼一声，有些难耐地捂住了脖子。
“看来我们的第一军团长还是没有明白局势, ”尼禄操控着轮椅走近，看着那满是冷汗的额头, 几乎快要压抑不住指尖兴奋的颤栗，“现在只要我一个命令，你就会像外面那些尸体一样变成一堆烂肉！你还有什么资格嚣张？！”
猛地揪起银发雌虫的衣领，不料却对上一双野兽般嗜血的眼睛。
阿瑞洛斯嘲讽一笑：“你不敢杀我。”
尼禄骤然握紧了掌下的轮椅。
“如果你的目的是杀我，那在刚刚的战场上绝不会刻意将我分离出来包围，你有无数个更好的选择，必须活捉，只能说明我活着对你们来说比死了更有用，尊贵的二皇子殿下，”阿瑞洛斯刻意加重了“尊贵”这个词。
“——你不过也只是听命行事的一条狗罢了。”
十指连心，紧攥的疼痛几乎要令尼禄窒息，他咬着牙甩开阿瑞洛斯：“给这条疯狗一点教训。”
周围的护卫拿出电击棍凑近。
“谁敢过来？！”
红眸狠厉扫视过一圈，那股洗过无数硝烟战火的杀伐之气仅仅一眼就让所有雌虫生出了退却之心。
尼禄两眼发红简直要失去理智：“瑟拉菲！”
电光更是强劲，但能让无数穷凶极恶之辈鬼哭狼嚎的刑讯电流也只是令银发雌虫脸色更苍白一些，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痛苦呻/吟，眼底尽是不屑嘲讽。
“十二年前，我加入索兰军队成为一名最普通的军雌……十年之前，我以少尉之衔组建‘赤蔷薇’……这十年以来，‘赤蔷薇’所有行动战损都严格记录在案，不曾有任何危害民众权益的举动……即便遭受争议弹劾也应该是由军部组建审查组调查，”阿瑞洛斯慢慢看过在场一张张欲言又止的脸，勾起唇角，“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进行审判？”
尼禄怒吼：“杀了他！”
“殿下，”瑟拉菲淡淡唤回金发雄虫的理智，“您还未向虫皇陛下汇报交接。”
当初合作洽谈时，尼禄是携虫皇的信物而来的，不然仅凭一个“二皇子”的身份，倒真没底气让最大的老牌星盗团相信他能全权代表皇室。
“虫皇”的称呼如同一针含有剧毒的镇定剂，尼禄冷静下来，却半点没有浇灭内心那团黑色的火焰。
虫皇虫皇虫皇……他有出生以来仿佛所有意义都是围绕着“虫皇”！幼时虫后教导他要讨虫皇开心，去边境对抗异兽是为了在虫皇面前立功，加入“复生计划”要按虫皇的指令放弃自己一切想法，就连明明多次提过要趁早清理阿瑞洛斯这个变数，也被虫皇以“那是最合适的备用容器”彻底拒绝！
尼禄一直认为，将那么多资源浪费在复制一个十万年前的意识体身上实在太过愚蠢，如果把这些资源投入他的“机械改造”，皇室早就能拥有一支独一无二的改造军团了，何至于现在还要看军部那群雌虫的脸色？
兰德修斯固然强大，但十万年过去了，谁知道唤醒的“本体”还能有他几成实力？而实验星球上进入“最终筛选”的复制体死的死，逃的逃，留下来的几个相似度也不高，偏偏虫皇固执地认为自己不会失败，为了多增加一分成功机会，还要留下阿瑞洛斯这个契合度很高的容器。
真是……尼禄闭了闭眼睛，不可理喻。
皇室一直没对“赤蔷薇”下手，一是担忧这条疯狗死前恐怖的反扑，二是因为他们早早就发现了阿瑞洛斯的奇怪之处。
阿瑞洛斯太强了，强悍到几乎超越了正常雌虫的范畴，甚至看起来完全不会因混乱精神海产生狂暴迹象，尼禄所领导的科研院一派早早就展开了对他的研究，不管是他过量服用的疏导剂还是恐怖的虫化状态，相关调查塞满了几百张资料卡，但一直没有确切结论能证明阿瑞洛斯为何如此不同。
也不知哪个“复生计划”的实验员突发奇想，用阿瑞洛斯的基因样本和实验星球上兰德修斯的意识体做了个匹配，契合度直接超越了所有复制体。
结论一出，研究所便加大了对复制雌虫的研究，可越是深入尝试，越是发现这个方案的不可行——雌虫和雄虫的差异太大了，契合度再高，也没有办法让一只雄虫的意识在雌虫身体里苏醒。方案也因此被搁置下来，实验星球这才放松对复制雌虫的管控，那只加入赤蔷薇名叫“荣川”的复制体多半就是那个时候逃出来的。
不再抱有实验希望，对付“赤蔷薇”的计划便步入正轨，偏偏不久之前，实验星球上沉睡万年的“那位”突然能量爆发，不仅碾碎了所有钛素矿，还有一股奇怪力量在和研究所争夺他的意识体，这让研究所不禁产生了一个猜测——十万年前，“那位”有没有可能也拥有一只伴生雌虫？
顺着这个方向去想，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他们成功制造出壹号复制体时就曾多出一只雌虫，那时研究员都只认为是实验的“意外产物”，可如果这并非意外，而是消失已久的“伴生关系”呢？以壹号的相似度，不难倒推出，兰德修斯本就存在伴生雌虫。
那么，契合度如此之高的阿瑞洛斯，有没有可能，身上就遗传了兰德修斯伴生雌虫的基因？
即便是曾经雄虫地位最盛的卡法比，拥有伴生雌虫的5S雄虫也是少数，虫族对“伴生关系”的研究一直不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伴生之间，一定有极其紧密的联系，如此一来，那个“备用容器”的方案也不是半点都不可行了。
“实验星球”出事时尼禄还因为“赤蔷薇”的弹劾被审查组剥夺了一切权力，等他再度接收外界各种消息，已经完全阻止不了方案的重启——虫皇要“赤蔷薇”消失收拢军权，也要留下阿瑞洛斯这个最佳备用容器。
尼禄觉得虫皇简直疯了，只要阿瑞洛斯还活着，“赤蔷薇”就永远不可能彻底毁灭。
偏偏他半点都说服不了虫皇。
接入通讯频道，在静静等候信号跨越四个星系传进主星皇宫时，尼禄眉头紧皱，最开始浮现在心中的异样越发扩大。
到底……哪里不对？
狂欢城商讨合作，“众星赛”直播，星盗和“赤蔷薇”的对抗，阿瑞洛斯被围受俘……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为什么……就是有些不对？
——“我也没想到自诩‘高贵’的皇族已经堕落到要和星盗合作了……”
——“你不过也只是听命行事的一条狗罢了。”
——“……不曾有任何危害民众权益的举动……即便遭受争议弹劾也应该是由军部组建审查组调查……”
……
不对！
金眸中难得闪过错愕，以阿瑞洛斯那种狂妄不羁的性格，什么时候会对他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废话。
“中断通讯！”
尼禄朝兰斯怒吼命令到。
然而已由他临时接管最高权限的智能体仅仅卡顿一瞬，又像是被更高级的力量控制，继续执行原有的命令。
移动通讯要怎么完成一次信息的传递？
不管是地球现世还是现代虫族，所利用的都是“电磁波”，发起者通讯设备的内部电芯片会将信号转换为无线电波，由基站接收并再度转化为可传输的数据，然后利用网络传输至目标地点，从而实现设备与设备之间的通讯。
这段发自第四星系一艘星舰上的信号，越过无数个星系基站，在浩瀚无际的电子海中飞速游动，最终准确落到了第一星系无数虫族向往无比的主星“日不落”上。
【通讯接入。】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后，虚拟屏幕上浮现的是虫皇阴沉愤怒的脸。
一瞬间，阴冷如毒蛇般窜上尼禄脊背，脑海中入侵他移植脑机的戏谑声音，和C67上、狂欢城里那声玩笑似的拟声枪击骤然重合。
“直播结束，感谢表演。”
——是那只雄虫！
尼禄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的阿瑞洛斯，却发现他脖子上的电子颈铐早已解开被丢在脚边，周围的护卫倒了一地，而掌握颈铐控制权的瑟拉菲还是那样寂静的姿态。
金属面罩下的声音，沉闷失真。
“殿下，背叛这种事，永远不会只有一次。”
第162章 失控中（五）
多克和他身边的同学最近都很茫然。
听说“赤蔷薇”要参加这一届“众星赛”, 他们抱着给第一军团加油打气的想法，直播几乎场场不落，结果看着看着就渐渐传出皇室勾结星盗对付“赤蔷薇”的消息, 一时之间各种言论都冒了出来。
身为军校生, 他们这些雌虫向来崇拜五大军团，乌烟瘴气里没少为“赤蔷薇”呐喊助威，可闹了一会，大名鼎鼎的记者团队直接跳出来指责“赤蔷薇”叛国, 这下星网瞬间炸了！
一方说皇室无情，竟然对军雌下手, 一方说“赤蔷薇”不忠，辜负了索兰的信任，而随着C67各种资料的泄露, “赤蔷薇”的叛国之名似乎越发确切了, 不管点进什么地方都能看到要对他们判刑的言论。
多克没少帮自己的偶像阿瑞洛斯说话，舆论反转后自然也遭到了不少谩骂，尚且没经历过太多世事的雌虫少年内心很是委屈, 一方面他觉得“赤蔷薇”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一方面那些披露的“证据”似乎又太真实了些，正当他抹着眼泪准备先退一段时间的网, 身边的同学朋友纷纷叫他赶快去看“众星赛”的直播。
多克很奇怪，虽然一切流言的源头是这场“众星赛”，可随着事件的升级, 这场比赛本身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但等多克点进官方直播间, 才明白大家为什么如此激动。
按理来说，“众星赛”的直播画面都来源于随行电子眼和星际空间站, 能看清全局战况，但一些细节画面就没法拍摄了，可自“赤蔷薇”在五号虹星桥上和星盗陷入鏖战开始，镜头就似乎一直固定在这里，甚至逐渐拉近都能拍摄到阿瑞洛斯被围困俘虏了，本来到这里大家也只是担忧或者讽刺阿瑞洛斯竟然会被星盗抓走，可接下来的发展就很“惊悚”了。
那个不知隐藏在哪儿的镜头应该离阿瑞洛斯很近，他被抓后的声音交谈都能捕捉进去，观众们就一头雾水地看着银发雌虫走过某段星舰通道，镜头上摇，多克和无数关注直播的虫族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坐在轮椅上的金发雄虫不是二皇子尼禄吗？
评论弹幕直接疯了。
【我出现幻觉了吗？阿瑞洛斯不是被星盗抓走的吗？那些星盗为什么要带他来见二皇子？？？】
【二皇子似乎能命令那些星盗啊？是，是招安了吗？】
【这应该是内部画面吧？！为什么直播出来了？？我记得大多数星舰为了保密，内部应该都有安装信号屏蔽器吧？】
【假的吧？绝对是合成的吧？！】
【有大佬出手了，画面信号来源就是B18附近……假不了……】
【这么说皇室真的……】
【太可怕了！这个瓜我不敢吃了！再看下去我们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啊？！】
一些胆小的观众退出了直播，可比起听到风声闻讯赶来的，这个数字还不及零头，不知不觉中，在线观众数已经飙升至星网总实时访问量的五成，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直播不仅没有被屏蔽，观众还在不断增长。
无数双眼睛通过网络看见了尼禄是如何命令星盗对阿瑞洛斯动手，听见了阿瑞洛斯那番剖白质疑，更听到了那个在索兰至高无上的称呼。
直到这一刻，还有观众拒绝相信，他们屏息看着尼禄拨出那道通讯，看着信号接入成功，一张曾在无数新闻报道、资料课本中出现的脸浮现在虚拟屏幕之上，直播骤然中断。
——但毫无疑问，那是虫皇。
直播间里是久久死寂的黑屏，太过震惊难言，以至于所有观看的观众都脑袋发懵，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皇室勾结星盗的流言虽然沸沸扬扬，可皇室毕竟是皇室，索兰延续千年，特迦皇族在民众眼中早已是贵不可言的存在，普通平民只要听到这个称呼内心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哪里还敢发声质疑？
可现在，他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见，一直敬畏的皇室，竟然和危害他们的星盗勾结在一起，那种震撼，无异于世界崩塌，再想自我欺骗的心，也无法对着这样明确的直播告诉自己说特迦皇族清清白白。
死寂之后，天崩地裂。
……
……
小智能体兢兢业业地分析着星网上的舆论风向，唐修齐看到有无数个讨论区被封掉又有无数个讨论区重新开辟，像荒原之上燃起的大火，已不是能够轻易扑灭的疯狂。
换作平时，“皇室”和“星盗”两个关键词放在一起可能还无法引起太多关注，但“众星商会”开始后他就一直在推动民众对抗星盗的情绪，这种舆论环境下，一些游走在黑色边缘的自由舰队都不敢掺合进星盗对“赤蔷薇”的狙击，可想而知，自诩高贵的皇室牵扯进去会引发多大抵触。
由雷厉给出的情报确定尼禄的位置，唐修齐便成功利用兰斯拦截了尼禄一切对外通讯，果不其然引出了背后更高层的反扑，这些家伙窜反了C67上的米里安，放出“赤蔷薇”叛国的消息，对直播信号的入侵也达到高峰，不过幸好在他升级之后的兰斯扛住了这波攻击，成功把尼禄勾结星盗俘虏阿瑞洛斯的画面放送了出去——如果不是提前商量好做戏，再加十倍的战力尼禄也不可能这么轻易抓住阿瑞洛斯。
【第一星系的坏家伙停止攻击了！它一定是怕了兰斯！兰斯超厉害！】
“还不是结束，”毫不留情地给小智能体泼了盆冷水，唐修齐看着虽然黑屏但仍旧弹幕不断的直播间，黑眸里闪过幽光，“只是这些可还远远不够。”
曾经C67上那段清除“污染线”的视频只不过是唐修齐的一个试探，自那以后，他从未小瞧过索兰对舆论的掌控力，如果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一切都会被轻易推翻。
这场直播固然劲爆，但皇室如果强行按上“技术合成”的名头，或者把尼禄推出来承担一切，也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他需要，一些更“疯狂”的东西。
唐修齐：“捕捉到和你相似的信号了吗？”
【没有诶～兰斯可以把控制虹星桥的那部分坏家伙吃掉吗？兰斯想变得更厉害！】
“不急，”唐修齐笑笑，“一部分怎么能比得上整体有用呢？”
他看向显示皇家舰队内部对峙的那块屏幕。
“而且这边的戏，也还没有彻底唱完。”
……
……
*
“殿下，背叛这种事，永远都不会只有一次。”
虫皇的通讯接通一瞬后就立刻断掉，片刻之间，尼禄想明白了一切，此刻听到瑟拉菲的话，他不怒反笑，怨毒地看向已经脱困的阿瑞洛斯，语气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大道理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原来阿瑞洛斯少将也早就跟星盗串通一气了啊？”
“二皇子殿下，我想你误会了，”一块通讯屏幕在舱内弹出，尼禄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下意识抓紧了轮椅扶手，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唐修齐坐在悬浮椅上笑得“和蔼可亲”，“瑟拉菲团长的合作对象，应该是我。”
金眸里满是难以置信又有些“果然如此”的愤恨，尼禄咬着牙：“你是……伍号？”
“好久不见，”闲闲支着下巴，唐修齐的语气温和清朗，却隐含一股自灵魂漫出的威严，隔着虚拟屏幕都令虫感到颤栗，“实验星球上，承蒙殿下关照了。”
当初那场大逃杀，被带走的那只雄虫的身份终于浮出水面，连同萨姆矿里原意的失联也有了解释，尼禄看看明显听从唐修齐号令的阿瑞洛斯和瑟拉菲，捂住脸忽然笑出了声：“你们真是疯了……”
“你们全都疯了吗了？！”金发雄虫面目狰狞地怒吼到，“身为自然虫族，竟然任由一只复制体命令？他是一只下贱的复制体啊？！”
一道激光光束袭来，护卫在尼禄身边的机械雌虫立刻上前阻挡，却还是让气浪在尼禄脸侧划出了浅浅血痕。
阿瑞洛斯握着激光长刀，语气相当不善：“把你的嘴巴放干净一点。”
“怎么？”尼禄抹去脸侧血迹，神经质地笑了笑，“都说少将大人不喜雄虫，难道这只复制体能干得你更爽一点吗？”
红眸凝起恐怖杀意，在阿瑞洛斯忍不住动手之前，沉默不语的瑟拉菲抬头扭头看了看唐修齐：“阁下，依照我们的约定，可否让我先请教二殿下一个问题？”
唐修齐：“当然。”
闻声阿瑞洛斯也收了长刀退后一步，把空间让给瑟拉菲。
这位神秘深沉的“黑鸦”团长忽然按动金属面罩上某个按钮，面罩自中间分开，露出他从未在任何虫族面前展示过的真容。
“二皇子殿下，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叶卡安’这个名字？”
——那一袭火红的头发，和主星某位早逝的天才诗人一模一样。
……
抓抓自己的红发，赫伦的表情有些纠结。
“怎么了，我们的能源不够了吗？”罗迪问到。
“也不是啦，能源还是够飞的……”
“陨石赛道”虽然也很危险，但比起“极寒赛道”上的冰风暴还是安全了许多，他们只要飞过B26、B42，这场比赛就完成了四分之三，终点近在眼前了。
黑桑也好奇地关心着：“可是赫伦你的表情很奇怪诶。”
“就是觉得，”赫伦皱着眉头，“我们运气真好啊……”
冲出A30时，有攻击帮他们拦下对准他们的炮口，一路苟过“竞速赛道”也没有被发现，冰风暴来临时，也是不知哪只队伍的炮弹刚好将他们推出了“极寒赛道”，但赫伦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操控他们小小的穿梭艇又避开一颗陨石，罗迪的眼神有些兴奋，“如果我雌父能在直播上看到我就好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赫伦笑笑，看着满天星辰，忽然想起了老布克临终前对他说的话。
——“知道吗？闭上眼睛，天空中会多出一颗与我心跳同频的星星……我会在宇宙里继续看着你……”
红发的雌虫少年眼神柔和地想，你现在正看着我吗？和我那未见面的雌父一起？
我过得很好呢。
……
……
长年被金属面罩覆盖的脸有些过分苍白，配着那头红发更是显得刺目。
对上尼禄疯狂的眼神，瑟拉菲淡淡地说：“叶卡安，是我的弟弟。”
第163章 失控中（六）
把时间往回倒倒, 倒至众星商会未开始前，第四星系最大的黑市鱼龙混杂，但在面具和斗篷的遮掩下, 黑与白的界限都模糊起来。
街边某栋漆黑建筑里, 一只雌虫匆匆奔上楼梯恭敬汇报：“团长，拉宾那老家伙好像又得罪黑市缉查队了，我们要不要出手帮忙？”
窗户外面是漆黑的街道，诡异的警报声正远远传来, 瑟拉菲看着逐渐清晰的血红灯光，并没有要出手的样子。
“不必。”
拉宾·里亚夫也算是只传奇雄虫了, 此君早年担任索兰军部机械师首席，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推动了整个现代虫族的机械制造，偏偏事业巅峰的时候不知和索兰高层爆发了什么矛盾, 互扯头花撕破脸皮后带走所有高新成果逃离“日不落”, 之后的日子就一直在六大星系里流窜，非常热衷于和追捕他的队伍玩“追上我我就让你嘿嘿嘿～”的游戏。
索兰之所以一直跟在他后面吃灰，据说是因为拉宾离开主星时还盗走了皇室极其珍贵的宝物, 但具体是什么, 也没有虫能说得清楚，不过这位曾经的军部首席定居在A30后, 来黑市找他的虫族大多都是看中他升级星舰的手艺。
“众星赛”召开在即，瑟拉菲为此筹谋已久，保险起见也打算来找拉宾出手改造一下主舰, 只是不巧刚好碰上了这位老不正经的雄虫阁下惹事的“冥场面”。
缉查队和老雄虫一前一后跑过街道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瑟拉菲正估计着要多久才能恢复正常, 一股异样的气息传来，他骤然低头注视过去。
片刻之后, 房间里已是空空如也。
……
“团长，拉宾好像又更新防护系统了，没有他的指引，我们暂时无法定位他的行踪。”
听了下属的汇报，瑟拉菲也没有太过失望，遣散手下后自己循着那股微弱的血脉气息开始在崎岖的黑市小巷里穿梭，他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这种不上不下的心情自他将“黑鸦”扩张至第五星系最强星盗团后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真的……是那孩子吗……
金属面罩后习惯冷漠的脸都有些不自然地抽动，穿过一个拐角，破风声骤然穿透耳膜，瑟拉菲几乎是将浑身警戒拉到极致才堪堪避开这一击，无形触角在墙上留下几个恐怖坑洞，他顺着攻击的来源看去，逆着黑市昏暗的光，立于墙头的修长身影令这方天地的空气都变得凝滞压迫起来。
唐修齐挥了挥手，瑟拉菲犹豫一瞬还是选择任由精神触角掀开他伪装身份的黑斗篷，他敏锐感觉到眼前黑发雄虫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连带着唐修齐本身的气息也变得极度危险起来。
标志性的金属面罩映入眼帘，唐修齐挑了挑眉：“黑鸦团长？你跟赫伦是什么关系？”察觉瑟拉菲气息有变，他又从善如流地换了问法。
“不，应该问，你跟叶卡安是什么关系？”
仅仅两句就点明了身份和目的，瑟拉菲不得不慎重起来，思索片刻，诚恳回答道：“当年我帮助康莱老师逃出‘日不落’后给他留下不少药剂，还有一个可以躲过星网数据库追踪的智脑手环，我想，那如今应该在阁下手中……叶卡安，是我的弟弟。”
瞥过瑟拉菲这幅“知情知趣”的姿态，唐修齐慢慢收回了随时准备攻击的精神触角。
早在垃圾星上时，他通过老布克手里效果极佳的金色药剂和一个高级智脑手环，就确信当初帮助老布克逃出主星的虫不会简单，但直到临终，老布克也没有告诉过唐修齐更多信息，想来也是对方有意隐瞒身份。
进入黑市后不久，唐修齐就感觉有什么在追踪他们，本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等那股“窥视”越发靠近，这才确定对方的目标是赫伦。
对于那位饱受折磨的天才诗人，唐修齐心中也是一片惋惜，只是没想到，叶卡安除了一个遗留在世间的孩子，还有一个隐在暗中的哥哥。
——他并没有被遗忘。
许是想起了沉痛的记忆，瑟拉菲一时也有些沉默，扭头看了看赫伦气息来源的方向，面罩后的声音是如砂纸打磨过的低哑：“……是我没照顾好他。”
……
……
*
“多年之前，第三星系某颗偏远星系的贫民窟里有对雌虫兄弟，哥哥好斗，招惹了不少仇家，只能东躲西藏，弟弟却不然，明明出生最底层的贫民窟却一直向往着能够考上主星的帝国学院，周围所有邻居都认为他疯了，但他只是默默收集着那些废弃损坏的资料卡，一点一点自学完所有课程。
幸运的是，在一次外出采风中，主星成名已久的浪漫诗人康莱·布克看中了弟弟写在贫民窟墙壁上的诗，破例为弟弟申请来一个帝国学院的考试名额，那是兄弟俩最开心的一天，果不其然，弟弟成功考进了帝国学院文学部，然而在将弟弟送往主星留下身上所有积蓄后哥哥就离开了……因为他害怕自己的仇家会给弟弟带来麻烦，更怕自己小混混的身份会给已经崭露头角的弟弟丢脸……”
瑟拉菲的脸色很平静，但不是那种从容不迫的平静，更像是火焰熄灭后如附骨之蛆般的幽冷，看着那双死气沉沉的眼，谁也无法想象这位星盗团长少年时曾有多么桀骜不羁，心头陈伤早己在经年累月中溃败入骨，他却一直不肯挖出，只是自虐般地将其看作一种警醒，日日夜夜对镜自窥这幅皮囊下的腐烂。
“有时我也会想，如果当初哥哥没有自卑离开，他们的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但无论如何，哥哥还是走了……他加入了雇佣兵队伍，不停接任务希望能给主星上的弟弟多挣一些星币让弟弟过上更好的生活，有时，他也会偷偷溜去帝国学院附近看弟弟，只是每当踏上那片纸醉金迷的土地，总感觉骨子里都冒着‘穷酸’的自己不属于那里……”
彼时的瑟拉菲与许多底层雄虫一样，对“日不落”怀有极高的崇敬，他的叶卡安是天才，所以可以踏上这片神圣之地，而他不过一个满手血腥的雇佣兵，是绝对没有资格觊觎“日不落”的。
早早见识过世事的险恶，瑟拉菲很清楚，叶卡安风头正盛，如果被发现有一个几乎算得上是“犯罪分子”的哥哥，一定会遭到诟病攻击，他决不能成为叶卡安的污点，所以每次通讯瑟拉菲都向叶卡安强调绝不能透露他们的关系，只是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痛恨自己早年的不可一世。
瑟拉菲想，如果他干干净净的，不是个混蛋就好了。
“日不落”上耀眼夺目的文学新星叶卡安，私底下其实也不过一个喜欢向哥哥撒娇的小鬼，每次聊天，都要絮絮叨叨说上一堆身边的琐事，好笑的、气愤的、开心的、难过的……瑟拉菲就通过这些来想象弟弟日常的生活，仿佛自己就陪在叶卡安的身边，那些消息，他一直珍藏着，看叶卡安分享的永生花，当叶卡安新作的第一个读者，听叶卡安说，哥哥，我要是再有名一点就好了，这样不管你在哪里都能看见我的作品，就像我一直陪着你。
他曾以为叶卡安必然会在“日不落”上度过耀眼顺遂的一生，直到接了某个隐秘任务和外界失联大半年，出来后便惊闻叶卡安的死讯。
刚听到消息那会瑟拉菲只认为是无良媒体的炒作，等狼狈奔袭到主星，才发现，他的叶卡安，真的死在了最好的年岁。
从老布克口中，他已经知道了不少叶卡安死前的情况，可他还是自己重新调查，然后待在漆黑的地下室里，一遍又一遍检查过那些资料，那些叶卡安的痛苦、崩溃和绝望。
半个月后，瑟拉菲帮助老布克逃离“日不落”，随后加入当时以血腥恐怖闻名的“黑鸦”星盗团。
他仅存无几的良善温情被一根名为“叶卡安”的绳索牵引着，但绳索已断，他只有投身地狱把自己变成恶鬼，才能借助这些罪恶之火为他的叶卡安讨一个真相。
短短三年，“黑鸦”内部高层大幅换血，同年的“日不落”上，许多贵族雄虫纷纷遭遇暗杀，讽刺的是，或许是在他们手底下丧生的雌虫太多，治安部追查良久也没能确认这些雄虫的共同联系是什么。
看着轮椅上阴郁的尼禄，那些资料在脑中不断回放，瑟拉菲定定地问：“二皇子殿下，根据我的调查，叶卡安并没有得罪过你，你们甚至没有多少交集，为什么要对他设下那种恶毒的赌局？”
是的，那只以“爱情”之名欺骗叶卡安的贵族雄虫，最初也不过是因为某次宴会上，尊贵无比的二皇子殿下口中一句“打个赌吧，看你们谁能先拿下那只雌虫”，等那只贵族雄虫成功了，得意洋洋地来向尼禄邀赏，又只得到一个疑惑的眼神，“那个诗人？我怎么不记得了”。
于是不管曾经多么耀眼的新星，都失去价值变成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
金字塔顶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碾死底层无数卑微低贱的蝼蚁，而那些惨烈痛苦的死亡，甚至不值得他们花费一点时间记忆。
死寂又疯狂的愤怒扑来，直面一个哥哥跨越数十年的冰冷仇恨，尼禄却只是再度发笑，他施施然地在轮椅上坐好，仿佛不是面对被困的局面而是在参加一场宫廷晚宴，将贵族礼节诠释到了极致。
明明是瑟拉菲的质问，金眸却盯住了一旁的阿瑞洛斯，笑得偏执怨毒：“不过是一只卑贱的雌虫罢了，这样的垃圾，我想弄死多少就弄死多少。”
瑟拉菲被仇恨烧成灰烬的心骤然又烧起了烈火，刚想动手，一道从容含笑的声音传来，温润语气里却凝着彻骨的冰冷。
“卑贱的雌虫？”
像是意识到什么，那些“优雅”礼节轻易破碎，尼禄忽然愤怒大吼：“住口！”
唐修齐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一股强悍至极的精神力量便透过电子海洋直直袭向端坐在轮椅上的金发雄虫。
一旁的机械雌虫试图上前阻拦，却狠狠被按在原地，尼禄惊恐抬眼，只对上那双犹如神明审判的幽深黑眸，一口鲜血自喉头涌出，能量波动掀起金发露出他太阳穴上的金属脑机接口。
唐修齐浅浅一笑：
“二殿下，你难道不也是一只雌虫吗？”
第164章 失控中（七）
第一星系, “日不落”皇宫，一道身影匆匆穿过宫殿廊柱，侍卫正跟在他身边焦急阻拦着。
“殿下！陛下说了谁也不见您还是回去吧殿下！”
“让开！”
虫后目光一厉, 拦在门前的侍卫刚准备强制将他“请”回去, 殿内忽然传来深沉的命令。
“让他进来。”
身份认证成功，厚重殿门自两侧缓缓分开，里面涌出的黑暗轻而易举地就将那道焦急身影吞噬进去。
来不及去看虫皇脸上的表情，虫后立刻跪下哀求到：“陛下！求您救救尼禄吧！只有您能救他了！”
隐在黑暗中, 虫皇的表情相当捉摸不透：“因为他的无能被算计，你不知道这回给皇室惹上了多大麻烦么？”
意外直播虫后自然也看了, 可他没有办法只能眼圈红肿地继续恳求：“我知道尼禄这回没有办好您的任务，但是，但是他是您最优秀的孩子啊！他的价值远不止这些, 您救救他吧！他之后行事一定会更加谨慎的！”
“没有之后了。”
虫后骤然抬头对上虫皇冰冷的脸。
“非法实验, 勾结星盗，就算是皇室雄虫也要论罪处刑，”虫皇慢慢俯身, 将虫后的惊惧收之眼底, “更何况，他还不是雄虫。”
虫后如坠冰窟, 麻木从指尖一点点涌进身体，耳边都是崩塌的幻听：“您，您早就知道……”
“你以为, 仅凭你那些拙劣手段，能让他在主星成功伪装二十多年？”越过地上那具软瘫的身体, 虫皇漠然宣判到，“事到如今, 便让他为皇室最后效力一次吧。”
因为虫皇在直播最后的“意外出镜”，皇家长老院对他相当不满，如果不是约瑟亲王在其中斡旋，他恐怕已经被夺权问责了，放弃尼禄来保全整个皇室的名声，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空旷宫殿内荡起急促的喘息，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哭泣，虫后捂住眼睛，捂不住从指缝溢出的眼泪：“既然您早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从未表明过……”
虫皇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喜欢，就让他一直当一只雄虫吧。”
“不……”虫后失魂喃喃道。
小雌虫被强制割除颈后虫纹的痛苦惨叫，被鞭打至遍体鳞伤时的漠然眼神，被植入脑机后的排异抽搐……一出出一幕幕都浮现在虫后眼前，他本以为这些都是值得的，这些都是洗去雌虫卑贱身份好在虫皇面前成为一只尊贵雄虫的代价，可原来，原来他所有努力，从一开始都只是可笑的“拙劣手段”么？
眼泪慢慢积聚在地面，透过反光的金属板，虫后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张为了维持虫后体面用尽各种精心保养的脸，苍白，僵硬，连哭泣的动作都像是虚情假意。
“不……我知道的……他一点都不喜欢……”
……
……
*
他是一只怪物。
尼禄有意识以来就明白这个事实了。
“殿下，二皇子还小，如果现在就做割除手术，风险恐怕很大啊。”
听着医师的话，尼禄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可搭在他颈后的那只手却牢牢牵制住了他所有动作，尖锐指甲刺入还未发育完全的虫纹，力道之大，像是要把那块皮肉生生挖出。
“不用等了。”昏暗灯光下，虫后的脸色像幽魂一样苍白，尼禄看着那张仿佛饮过鲜血的红唇一张一合，低头对他说到，“我们尼禄是尊贵的雄虫，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尼禄很害怕，很想告诉自己的雌父，您看错了，我明明就是一只雌虫啊。
他出生以后周围所有虫族都告诉他说，二殿下，您是一只雄虫，就连尼禄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么认为的，可随着各种知识的学习，他对比着生物课本上的信息，对这个认知逐渐疑惑起来。
雄虫颈后没有虫纹，可他的颈后有，虽然每次喝下虫后为他准备的药剂那些纹路就会变淡，但渐渐地就快隐藏不住了。
雄虫天生就具有精神力，可他没有，虽然大家都说是因为他只有F级，精神力太低才会感知不到，但他就是觉得自己体内并不存在那种神奇的力量，反而长年服用药剂的身体正越发强壮起来。
尼禄觉得，他应该是只雌虫才对啊，但为什么……大家都说他是一只雄虫呢？
想辩解，想证明，可所有想说的话，在对上虫后那双因为过分用力而有些外凸的眼睛后就统统梗在喉咙，他被按上手术台，为保证神经不受损只做了局部麻醉，冰冷刀刃割开皮肉的痛苦刺入心脏，痛到他歇斯底里地哀嚎。
“雌父！救我！！我不想当雄虫！我是雌虫！！救救我雌父！！”
“住口！”虫后的指尖几乎要嵌入小雌虫的掌心，“你怎么能是雌虫呢？你的尊重的雄虫，索兰最尊贵的皇室雄虫！！”
冰冷的唇混着泪水一起贴上尼禄汗涔涔的额头，带着神经质的颤抖和癔病般的疯狂：“尼禄，我的尼禄……撑过去，撑过去你就是尊贵的雄虫了……”
痛到极致，脑内已是一片麻木，翻白的眼，咬到血肉模糊的唇，视野的最后是手术室里没有一丝缝隙的金属地板，上面倒映着顶上明晃晃的大灯，一晃，一晃，像濒死的太阳。
我死了吗……他茫茫然地想，怎么还不死啊……
……
很久很久以后，尼禄才明白虫后为什么疯狂要他成为一只雄虫。
现虫后是虫皇的第二任雌君，前虫后只留下大皇子奥利欧一个雄子，家世也不及现虫后显赫，换言之，只要现虫后能生下一只雄虫，那孩子就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虫皇，可由于早年身体受损，虫后孕育极其困难，好不容易怀上尼禄，这几乎就倾注了家族所有希望。
虫后明白，以他的身体状况，肚子里的虫蛋或许就是他此生唯一的孩子了，但只要这孩子是雄虫，他就能想尽一切办法为其谋来无上荣光，然而就在预产当天，看着保育舱里刻有复杂虫纹的雌虫蛋，整个产房内一片死寂。
刚生产完的虫后撑着虚弱的身体，久久凝视着自己未破壳的孩子，忽然唤来家族的死士：“这里的，一个都不能留。”
尼禄便是在这样一片血色惨叫中破壳而出。
摩挲着小雌虫颈后还不明显的虫纹，看懵懵懂懂的幼崽笑着往自己怀里亲昵蹭动，虫后淡淡吩咐下去：“告诉长老院，二皇子是只雄虫。”
“皇室血脉没有问题，但雄虫的精神力测试我们要如何应对？”
“F级雄虫，精神力微弱也很正常。”
三言两语，就敲定了尼禄要成为一只不雄不雌的怪物的命运。
年龄尚幼时，虫纹还可以通过药剂隐藏，可渐渐地，这仿若死刑般的纹路便再也遮掩不住了，只能进行移植手术，一次次切除、换皮，直到颈后原有的细胞彻底坏死，再也生长不出虫纹。
很长一段时间里，尼禄都必须留着长长的头发以此挡住颈后未愈的伤疤，因为“F级雄虫”的身份，虫后在政坛上遭遇了不小的困难，偏偏那个时候尼禄还总是抱着一种恶意叛逆，试图告诉其他虫族他雌虫的身份，只不过每次还未实施就会被虫后的暗卫制止，然后他就要被拖进那间隐在皇宫暗处的小屋遭受虫后的亲手鞭打。
一开始是教他不能在其他虫族面前显露真实性别，后来是教他要讨虫皇欢心，要为虫皇认真效力，面对外界，虫后必须端庄优雅，满足虫皇雌君的一切要求，但在尼禄面前，他可以撕下所有假面露出一切被压抑的疯狂。
很多次，尼禄都认为自己会被虫后活生生打死，但他悲哀的雌虫体质却在此刻彰显出无与伦比的存在感，让他一次又一次挺过去，甚至到后面都能清醒地旁观着虫后的偏执。
“你记住！你是高贵的雄虫，绝不是低贱的雌虫！”抓起少年的金发，逼那双空洞的眼睛与自己对视，虫后神经质地重复着，“说！你是高贵的雄虫……说啊！你说啊！”
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着，像是试图回到还在虫蛋里的安稳时光亦或是从未来到这个世上，尼禄咬着下唇，坑坑洼洼的唇上尽是青紫，然而他很早就已不再喊痛。
眼前的虫后还在疯狂地嘶吼，他的五感却渐渐钝化了，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甚至身上噬骨般的痛觉也快消失了，灵魂好似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被困在这幅残躯中苟延残喘，另一半高高升空，漠然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我是……高贵的雄虫……绝不是……不是……低贱的雌虫……”
他终于承认，或许正如虫后所说，雌虫自性别确立的那一刻起，这悲哀的一生就已经注定了，数之不尽的底层垃圾，可以随时抛弃的血肉武器，还有那原罪般的污染线和精神海暴动，所以，他绝不能成为这样的残次品。
他要荣光！他要高高在上！他要攀至顶峰再也不受任何伤害！
他是尊贵无比的雄虫！
他是雄虫！
可偏偏就在他接受自己的雄虫性别时，一只雌虫横空出世，那只雌虫，叫阿瑞洛斯。
……
……
*
核心能源被引爆，冲天的红光中巨型皇家星舰就这么炸成一堆宇宙垃圾，唐修齐带领“北极”的舰队破开冰风暴的封锁，冲上五号虹星桥上时看见的就是三只完全虫化的恐怖巨虫相互对峙的场面。
银色的是阿瑞洛斯，浑身火红的应该是瑟拉菲，至于站在他们对立面的那只雌虫，自然只剩下了尼禄。
那本该是一只金色的巨虫，但因为双腿残疾，导致它有一半躯体都由金属零件覆盖，狰狞中又带着十足的诡异。
顶级雌虫的完全虫化可以轻易撕碎大型星舰，这种战斗也不是普通虫族能掺合进去的量级，唐修齐迅速命令舰队散开，自己则驾驶着一艘穿梭艇不断靠近。
战斗一触即发。
怀着怒火，瑟拉菲首先冲了上去，火红翅翼斜切过尼禄腹部，却只在金属外壳上留下一道浅浅白痕，真空无法传导声音，但一股诡异的波动却从半机械化的金色巨虫口中发出，瑟拉菲仿佛吞进一块烧红的烙铁，内脏都快被震碎融化，如果不是阿瑞洛斯及时将他撞开，恐怕会直接被这股尖啸打破完全虫化。
唐修齐眼神微沉，雌虫的完全虫化加上雄虫的精神力么？
他总算知道“复生计划”制造出的R芯片和贰号研究的“基因移植”一开始是用于什么了。
如果没有猜错，萨姆矿中，原意曾使用过的R芯片本就是尼禄用来伪装雄虫的，芯片本是外力手段，但在“基因移植”的研究下，他却能与之融合得越发紧密，现在已经不能以单纯的“雌虫”或“雄虫”来形容尼禄了。
瑟拉菲还想冲上去，脑中却响起唐修齐的声音。
“有精神力的帮助，你对付不了他。”
红色巨虫心有不甘地望了眼战场，还是飞出攻击范围变回正常形态去组织手下对抗皇家舰队了。
瑟拉菲实力不差，但R芯片既然是捕捉兰德修斯的精神力数据制作出来的，唐修齐相信以现代虫族的个体水平，也确实没什么雌虫能抵挡。
“阿尔，小心，他的精神力还在增强。”
不惜以燃烧寿命为代价，半机械巨虫的气势持续攀升，短短时间内恐怕已经达到了5S级强度，饶是对阿瑞洛斯足够相信，唐修齐也觉得有些棘手。
银白巨虫凶悍地冲了上去，拖曳出一路碎星流光，华丽翅翼快到只剩残影，唐修齐都看到周围空间都被切割得隐隐扭曲。
这一击精准落在金色巨虫血肉与金属的结合处，毫不留情地撕开一道狰狞伤口，可尼禄却好似半点都没察觉到痛苦，尖啸一声，巨大獠牙以同归于尽的势头咬上阿瑞洛斯的虫甲，精神触角也试图透过伤口捣碎对方内里的血肉。
黑眸一凛，庞大的精神之网自虚空张开飞快将阿瑞洛斯包裹住，同时狠狠冲入尼禄的精神海，片刻之间就将他伸出的触角尽数拧断。
半机械巨虫痛苦嘶叫着，然而那双金色虫瞳里却没有半分害怕，只有不死不休的怨毒。
【先生，他不太对劲。】
拉开距离，阿瑞洛斯凑近穿梭艇身边。
唐修齐语气凝重：“他在燃烧虫核。”
皇室有多无情尼禄再清楚不过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推出来承担一切，所以干脆什么也不想了，绝命末路上，眼中依旧只有那只被誉为“虫族最强”的银白巨虫——
他要杀了他！
整片深空所有虫族脑中都响起一阵堪称癫狂的笑声。
半机械巨虫的气势达到极致，被他催动起的冰风暴也骤然停歇，露出身后陨石遍布的新赛道。
【阿瑞洛斯少将，我很好奇，这些卑微的贱民，你又能救下多少呢？】
说着他飞快冲过B18进入“陨石赛道”。
“陨石赛道”，由B26、B42两颗主行星构成，其间布满各种危险的陨石带，如果完全虫化下的尼禄在这里自爆，被能量波动掀飞的碎陨石就会给第四星系带来一场毁灭性的陨石雨！
唐修齐：“阿尔，回来。”
流光闪动，解除完全虫化，阿瑞洛斯被缠在腰上的精神触角接入穿梭艇内，在精神力的加持下，他们追着尼禄消失的方向极速冲入“陨石赛道”。
与此同时，留在A30上和越青山不停斗嘴的贰号忽然一停，智能投影闪动几下，若有所察地看向远处的天际。
越青山立刻明白过来：“是老师的消息？”
贰号点点头。
自封为“唐修齐最喜爱的学生”的叁号越青山见状语气更是发酸：“老师到底单独给你安排什么任务了？神神秘秘的。”
贰号没理他，只是忽然想起在实验星球上，唐修齐经常教导他们的一句话——
“若你们能为自己的一切行为和其造成的后果负责，那也是种自由。”
他看着越青山，依旧不能自然做出正常表情的脸上难得闪现过一丝柔和：
“越小三，我要自由了。”
第165章 失控中（八）
杜奇是第四星系偏远行星E96上的一只普通雌虫, 平日里靠挖矿维生，他这颗小行星由于太过靠近第五星系，经常会有一些小型星盗团在此降落休整, 不过这里的资源实在过于匮乏, 那些星盗也没什么可以劫掠的，反而时常与他们这些本土虫族做些交易，所以比起垃圾星，日子还算过得去。
近来第四星系最热门的话题肯定是虹星群里的“众星赛”, 但杜奇看了几眼就没继续关注了，什么“皇室”啊, “第一军团”啊，他其实都不在意，说白了, 坐在皇宫里的虫皇是谁和他们这些底层雌虫又有什么关系？如何填饱自己的肚子才是每天要烦恼的事情。
E96上虽然没有大型矿脉, 但几座小紫晶矿的品质也算不错，幸亏位置不好才没被第一星系盯上，杜奇拿着工具, 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周围还零散分布着一些和杜奇一样的雌虫，大家伙要是累了就停下来闲聊几句, 日复一日，继续这样平淡又枯燥的日常。
“唉，有什么军团能来咱们这儿征兵就好了, 要一辈子都困在这，那可真没意思……”
杜奇朝嘟囔的来源看去, 发现是住他隔壁的一只年轻雌虫，想笑一句“怎么可能有军团来这里”, 但张张嘴，不知为何还是把嘲讽的话咽了下去。
“快干活吧，数量不够的话，下次那些星盗就不和我们换营养剂了。”
年轻雌虫耸耸肩，说归说，手里的动作却没停：“诶，杜奇，你觉不觉得最近矿场越来越热了？”
“哪有？”
“有啊！”雌虫顿时来劲了，从方方面面验证了自己的结论，结果说着说着忽然发现杜奇没有声音了，一抬头却看见他正脸色苍白地望向自己身后，“你怎么——”
雌虫的话断在了喉咙，因为他明白杜奇为什么不出声了，不知不觉中，矿山周围已经布满幽紫色的眼睛。
——那是生活在矿山附近，一种名为“紫晶狼”的低级异兽
异兽也并非全都是庞大不可战胜的，一些低级异兽对虫族来说也没什么威胁，紫晶狼就属于战力低下且性情温顺的一类，但很显然，这些紫晶狼现在情况不对。
两只雌虫不自觉相互靠近，被凶狠嗜血的目光注视着，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死寂中，一缕热风吹过矿山。
“跑！！！”
杜奇怒吼一声和年轻雌虫拼命朝外逃去，周围矿山上的紫晶狼瞬间流着涎水嚎叫追了上来。
一声声咆哮的兽吼摧裂肝胆，年轻雌虫忍不住朝后望了一眼，只一眼就差点魂归西天——一些奇怪的黑色触手从紫晶狼身上冒出，狰狞又怪诞地击碎了周围的石壁，那绝对不是正常的紫晶狼！
雌虫认出，黑色触手长得和E96丛林里一种名为“黑沼藤”的植物极其相似，但植物怎么可能和动物结合在一起？！
这个世界疯了吗？！
狼嘴里腥臭的味道和藤蔓舞动的破风声越发靠近，雌虫一边狂奔一边悲哀地想，他今天不会就折在这里了吧？没死于精神海狂暴反倒成了紫晶狼的口粮，这也太悲伤了点吧？他还是只没开过荤的纯情小处虫啊啊啊！！
没注意脚下的石头，雌虫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闷头狂奔的杜奇见状连忙折返回来扶他，但一耽搁，紫晶狼的利爪便近在头顶了，雌虫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颗光弹射来，最前方的紫晶狼顷刻被打飞撞上身后的狼群，惨痛的狼嚎和焦糊的烤肉味传来，雌虫睁开眼睛，只见又是几发光弹从山崖之上射来，他愣愣地看着自远处浮现的身影，下意识喃喃到：“……黎，黎杀军团……”
营救他们的军雌身着黑色军服，胸口印有两柄交叉古刀的标志，是刺客军团“黎杀”的符号，领头雌虫黑发棕眸，但右眼却呈现一种无机质的浅蓝，显然那是一只电子义眼。
谢清看着远处还未除尽的异化狼群，刚准备抬枪射击，山崖另一侧却先他一步冒出了更多光弹，他上下打量过那队新出现的雌虫，眯着眼，面瘫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第六星系的？”
对面带队的雌虫一头长发，看起来比谢清还面瘫，两方队伍很快清理完矿山里的紫晶狼，安顿好无辜民众后默契会和。
“第六星系反叛军厉风小队队长风行，奉命前来协助谢少将。”长发雌虫冷冷伸出了手。
冰冷指尖一触即分，谢清没有什么场面寒暄，面无表情地说：“都在传阿瑞洛斯那家伙和你们有联系，原来是真的。”
“谢少将误会了，”风行淡淡收回了手，“邀请我们过来的，是‘北极’星盗团的团长，唐修齐阁下。”
谢清不可置否，电子义眼锁定那些与黑沼藤融合和紫晶狼尸体，很快分析出了它们身上的细胞活性，浓重的血腥回荡在矿山之中，他的语气莫名沉重：
“这些东西，开始暴动了。”
……
……
*
第一星系，“日不落”索兰总军部。
“第四星系融合异兽又增加一例！”
“E36请求支援！不知是否调军？”
“第四星系9号空间站失联！疑似融合异兽入侵！”
“元帅！第四星系……”
“元帅……”
……
军部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然而最高元帅弗里森一点都不想要这种热闹，自“众星赛”开始，先是“皇室勾结星盗”，又是“赤蔷薇叛国”，军部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偏偏又爆出一枚重磅炸弹——一类奇怪的“融合异兽”开始在第四星系各个偏远行星上肆虐。
单看传回来的影像，那些植物基因动物基因融合在一起的异兽有非常明显的实验痕迹，然而现在也不是愤怒到底是谁在后方进行这种非法实验的时候，融合异兽的战斗力不容小觑，因为多在偏远行星上出现消息还没有传开，但再耽搁下去，整个索兰必将迎来民众毁灭般的怒火。
弗里森揉揉眉心：“你看能不能让浔河派兵去第四星系支援？”
“除非您准备把边境送给异兽了。”缪卡那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讽刺，“谁都清楚，边境的浔河不能轻动。”
弗里森沉默。
看着第四星系遍布警报红光的立体星图，缪卡状似不经意地说：“第四星系附近本就有军团驻扎，为什么不直接调过去？您应该清楚，以现在的情况，如果从其他星系调兵增援，时间上完全来不及。”
“你是指赤蔷薇？”
“不，”缪卡直直看过来，“谢清的‘黎杀’。”
会议室里忽然多了几分肃杀气息，弗里森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缪卡，你知道阿瑞洛斯没有接收‘黎杀’？”
向来长袖善舞的“漠星”军团长只是笑笑不语。
谢清的身体出现严重问题，军部为了争夺“黎杀”这块肥肉一直争吵不休，但弗里森很清楚，整个军部，谢清只信任阿瑞洛斯，而后“赤蔷薇”现身第四星系，更是让他肯定这两大军团已经初步联系在一起。
但阿瑞洛斯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将“黎杀”据为己有吗？
这个问题刚一浮上心头，弗里森就自己给出了否定答案，阿瑞洛斯绝不会如此行事。
把一切都联系起来的一瞬间，曾被誉为“帝国之鹰”的最高元帅忽然苍老了许多，他闭着眼睛，语气中尽是凝涩：“……如果我给出这份调令，‘黎杀’就有合法理由入驻第四星系所有重要行星，届时，他们如果想以武力控制整个第四星系，我们便没有任何可以制裁的手段了。”
缪卡只是起身站到窗边，即便第四星系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日不落”依旧是那样的纸醉金迷，好似这里的繁华真的永不落幕，他轻轻问到：“元帅，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弗里森莫名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他拨动面前的星图调至六大星系的全景，不知不觉中，不受主星控制的地带已经越来越多了。
第六星系的反叛军，第五星系的星盗，第四星系的“赤蔷薇”和“黎杀”……
主星傲慢，从来不把这些贫瘠星系放在眼里，可他们却忘了，这三大星系在宇宙空间上联系极为紧密，尤其是第四星系，几乎算是索兰对反叛势力的最后一道防线，弗里森曾多次强调第四星系在战略意义上的重要性，一遍遍要求“日不落”加强对第四星系的建设，然而永远只能得到一个“驳回”的结果。
那些上层贵族们早就被安逸生活泡软了骨头，半点都不认为一个“垃圾星系”能对尊贵的他们造成什么威胁，甚至嘲讽弗里森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不，或许也不是所有主星虫族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都恨不得那些底层垃圾统统死在那里，好把援助经费拿来自己享受，又怎么会考虑更长远的事？
弗里森并非不清楚，只是想得越清楚，就越是悲哀。
蚍蜉成群亦可撼树，更何况，那里还有一群不受控的猛兽。
良久良久，弗里森终于点开智脑手环调出了自己的最高权限：“走我的‘最高元帅令’吧。”
特殊情况下，最高元帅有权越过一切审核程序直接任命军团，但随后也要面对军部的最高弹劾。
对上缪卡错愕的目光，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温和笑了笑：“众星赛一级调令那事，替我向阿瑞洛斯道个歉吧。”调令发出，他缓缓摘下胸前的元帅勋章，“如果还有机会，真想见见他臣服效忠的，究竟是怎样一位阁下。”
即便在主星处处受制，快成精的老狐狸依旧有自己单独的情报渠道。
缪卡也勾起了嘴角：“我也很好奇啊，但我想能收服疯狗的——”
“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第166章 失控中（九）
智脑手环响起, 阿瑞洛斯匆匆查看过消息：“先生，那些融合异兽果然开始暴动了，不过幸好按您的安排, 谢清和反叛军们提前有所应对, 主星的调令也成功通过了。”
“那就好。”
让精神力操控穿梭艇，唐修齐支着下巴，含笑注视着身边的阿瑞洛斯，看得阿瑞洛斯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耳尖都有些泛红。
唐修齐轻笑一声，收回目光望向舷窗外的深空宇宙, 群星掠过身边，他的语气染上几分怀念：“其实十万年前，我就想带你看看这片星空了。”
阿瑞洛斯默了默：“是……那个没有完成的望远镜吗……”
唇角微扬, 唐修齐并不意外阿瑞洛斯会发现那个望远镜。
“对。”
十万年前, 唐修齐的精神力巅峰时足以覆盖整个星球，不用借助外物也可以观测到遥远星空，但阿瑞洛斯不行, 所以每次只能眼巴巴等着唐修齐给他描述星球之外的宇宙是什么模样。
说来也是神奇, 前世不管是周家家主还是研究院的唐博士，其实都不算话多的性子, 刚重生在远古虫族那会，大多时候也是阿瑞洛斯在叽叽喳喳，唐修齐偶然回应一两句就足以让某个银发笨蛋高兴一整天, 到后来他们相处，反倒是唐修齐说的更多一些。
教土生土长的小雌虫他前世的语言文字, 讲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不管他说什么, 那双红眸都是专注又明亮地望着，将他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中，后来唐修齐说的内容就更广泛了，从各种中二烂梗到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他前世遗失的少年轻狂好似自身体里慢慢苏醒过来，渐渐补上灵魂的缺口，让他明白，其实他并非天生就是那副阴郁深沉的模样，也并非就丝毫不向往这样轻松愉快的时光。
最后无师自通，各种忽悠张口就来，甚至会让唐修齐生出小小的遗憾——他上辈子要是这么会忽悠，说不定就改行去天桥底下算命了，也不至于累死累活和周家的牛鬼蛇神们争那点破烂家产。
……
前世唐修齐主攻的领域是人工智能，但对天文也挺感兴趣的，给阿瑞洛斯讲各种行星恒星也是手到擒来，但就这么干巴巴地说还是缺了些生动，所以就想着要不要做一个望远镜给阿瑞洛斯玩。
这并不难，他都能手搓星舰了，一个天文望远镜算什么，只是可惜才做了一半，那场令他们分离的意外就逼着他投身于“蔷薇号”的搭建，望远镜被搁置在一边，而他死后，那个半成品更是没有完成的机会了。
“那个望远镜，”阿瑞洛斯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我后来做出来了……”
眸光一亮，唐修齐难得有些惊讶：“你做出来了？”
阿瑞洛斯点点头：“嗯，因为您有留下详细的图纸，尤尔特林宫里的东西，我能完成的，都尽量完成了……通过望远镜看到的星空，很漂亮，也很震撼。”
架起望远镜的那个夜晚，阿瑞洛斯终于看到了光年之外的浪漫，漫天星斗像是宇宙中的烟火，灿烂汹涌，于寂寞中翩跹起舞，这份迟来的礼物，他终究还是收到了。
之后的岁月里，他便致力于收集这些“遗留的礼物”，凌乱的手记也好，零零碎碎的作品也罢，只要是唐修齐经手的，他都要好好完成保留下来——那是支撑他泅渡过无数个孤寂黑夜的唯一信念。
唐修齐忽然安静下来，宇宙仿佛变成一出默剧，星辰调皮闪烁着，浓稠的暗落在身上，倒映出惆怅的心事。
“为什么想要做这些呢？”
“只是觉得，如果没有完成的话，先生您应该会很遗憾吧，”阿瑞洛斯朗然一笑，透过时光的罅隙，比银河还要璀璨，“我不想让您遗憾。”
遗憾么？
目光滴落在阿瑞洛斯满是依恋的脸上，唐修齐想，那个时候，的确是遗憾的。
因为他把他的小玫瑰丢在那颗寂寞的星球上了。
……
……
【你们要接吻吗？】
脑内冒出的小智能体语气难掩兴奋。
唐修齐：……
就算有这个想法被你一说也完全没有了。
【据兰斯的分析，当出现这样的氛围且主角为一雌一雄时，他们有89.72%的概率接吻，65.94%的概率升级至交/配行为，需要的话，兰斯可以帮你录像留念哦！】
唐修齐笑得危险，在脑海中用意识威胁到，建议不该说话的时候不要说话，否则我怕我忍不住会把你格式化。
【QAQ】
……
旖旎氛围渐收，穿梭艇循着尼禄离开的方向闯进陨石群里，在精神力的辅助下他们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就已经看到了那只半机械巨虫的身影。
前方的尼禄若有所察，虫翼加剧震动，一块有穿梭艇三倍大的陨石偏离轨道迎面袭来，阿瑞洛斯红眸一凛，跃出舱内进入完全虫化，顷刻间就将陨石击成了碎片。
唐修齐刚想操控着穿梭艇追上去，这片陨石群好似却好似受到了某种诡异磁场的牵引，无数陨石来回穿梭，瞬间就将前方的空间完全堵死。
穿梭艇的速度陡然一滞，唐修齐慢慢铺开了感应，语气也凝重起来。
“加强探测。”
有什么，要出来了。
……
被分隔开的一瞬间阿瑞洛斯就感觉不对，但他也没有回头去找唐修齐，先生的实力毋庸置疑，而且不管发生什么异变肯定都是尼禄引起的，他只要先解决这个源头就行。
银白巨兽撕开空间，靠着短距离虫洞越迁几个闪身就追上了前方的半机械巨虫，尼禄浑身一凉，即便已经极力调转方向，还是被虚空中伸出的利爪狠狠击中，如果闪躲不及时，这一击简直要将他撕成两半。
剧痛流入四肢百骸，半机械部分的金属核心超负荷运载到几乎报废，尼禄看着拦在自己前方的阿瑞洛斯，冷笑一声：“阿瑞洛斯少将就不怕我在这里自爆，你躲不开爆炸范围吗？”
阿瑞洛斯只是如流光般扑杀上去：“自爆之前，杀了你。”
两只巨兽便又在陨石遍布的深空内猛烈交战起来。
雌虫最强悍的完全虫化，加上雄虫神鬼莫测的精神力，让尼禄比阿瑞洛斯过往任何一个对手都难以对付，甚至由于R芯片的催动，阿瑞洛斯都隐隐感觉自己正在和前世的兰德修斯交手。
一道精神冲击刺入精神海，阿瑞洛斯晃神片刻，背后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没有丝毫犹豫，顺势转身獠牙狠狠撕下尼禄半只虫翼，半机械巨虫痛苦嘶鸣着，暴动的精神力搅得阿瑞洛斯气血翻涌，如果此刻不是完全虫化状态，嘴角怕是早就溢出鲜血。
银白巨兽咆哮一声，按着半机械巨虫直直撞碎五六颗陨石，直到用利爪将其钉死在一颗荒星表面，圣洁翅翼急速颤动，旋切斩落好几根金属足节，偏偏在乘胜追击想直接刺穿半机械巨虫的虫核时，一股尖锐无比的精神触角扎进他背后的伤口，阿瑞洛斯闷哼一声，不得已跳出精神触角的攻击范围。
荒星表面寸草不生，无数烟尘在刚刚的战斗中扬起又于重力的牵引下缓缓飘散，阿瑞洛斯稍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应该是断了几根肋骨，但在朦胧中站起的尼禄可比他伤势严重多了。
完全虫化下的雌虫直接通过意识交流，癫狂又不甘的笑声在脑海中响起时，仿佛长指甲划过黑板那样令人不适。
“一只雌虫而已……”尼禄不知是笑还是哭，喃喃着，“明明只是一只低贱的雌虫，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你就可以这样耀眼自由，我却只能在黑暗里像怪物一样活着！！
以他为中心，暴乱的能量冲击迅速朝整个第四星系蔓延开来，正在各个偏远行星上处理融合异兽的“黎杀”军雌和反叛军们，只觉得本就暴躁不安的异兽瞬间爆发出一种不死不休的疯狂，第四星系内顿时塞满地狱鬼哭般的嚎叫。
……
……
A30上，贰号看到了很多。
被黑沼藤包裹的紫晶狼如恶灵般在矿山间游走，那是他的14号试验品；参天古木的枝干上布满巨口，轻易就将过往生物吞噬，那是他的27号试验品；一颗平平无奇的药菇，顶端却长满尖刺成为危险的捕食者，那是他的32号试验品……
太多太多的画面，他已经数不清了，“基因移植”的实验少了他的帮助，所以尼禄无法控制融合异兽，但却能催动这些怪物失控。
直到现在，贰号心中依旧没有太多触动，只是很茫然。
当初研究所要求他参与“基因移植”实验时，他首先找到的就是唐修齐，然而静静听完他的构想后，唐修齐的神色很平静，笑着问他：“为什么想要参加这个实验？”
贰号想了想，解释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进化’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但这个过程太过漫长了，如果能将不同物种的优势结合起来，我觉得就能创造出一种完美的生物。”
唐修齐：“所以你是认为你能掌控他们么？”
贰号愣了愣，犹豫着回答：“从生物的各方面来评估，虫族的确是比普通动植物高级，既然我们站在更高的层级上，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份优势呢？”
叹了口气，唐修齐拿出一张白纸，在精神力的作用下这张纸被轻易撕碎，随后他又指了指栖息在窗外树枝上的一只小鸟：“能捉住它吗？”
贰号似懂非懂地释放出了精神力，精神触角的确缠住了那只鸟，但也引起了它的剧烈挣扎，最后一个不慎，竟然让这只鸟成功逃走了。
贰号皱着眉：“抱歉老师，我的精神力太低了。”
唐修齐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小二崽啊，生命是无法被轻易撕碎的，更不会在傲慢下轻易顺从。”
那天他们还聊了许多，但贰号却一直无法真正理解，临行前，唐修齐送了他一颗种子，贰号珍而重之地种下了，随后便是繁重的研究实验，他和研究所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
事实上，如果他全力研究，“基因移植”的进度会比现在快上几十倍，但每每看着那些被他视为“实验器材”的生物，脑中总会浮现出唐修齐黑眸里的深邃遥远。
他是复制体，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实验产物”，“生命”这种独属于自然体的东西，他真的拥有吗？
很难说对这一切的漠视，究竟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太过在意，在意于他无法拥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身高、体重、心率、温度……他可以用最准确的数字来描述自己，却找不到一条公式或者定理，来证明自己真的拥有“生命”，或者说“灵魂”这种东西。
肉/体不过是一堆碳水化合物，而当肉/体消亡，他这样的复制体，又还能剩下什么呢？
某日昏昏沉沉的，看着满屋堆积的资料，他忽然忘了自己下一步要做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整个世界好似都拥挤过来，挤得他快要窒息。
茫茫然中，一抹绿意无意闯入这片褪色的黑白世界，他看向窗台——那颗种子发芽了。
一种奇异的感觉慢慢涌入心房，很奇怪，很奇异，这是他不经任何实验手段，没有任何规律观测，自然成长起来的……
一株“生命”。
那天，他对着这盆幼苗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皮酸涩才收回目光，次日天明，他便制定了让异化藤蔓吞噬自己的计划。
……
唐修齐吸收了B54上另一半异化藤蔓上的精神力碎片，其实就拥有了那些融合异兽的控制权，但在众星赛开始前，他却把这部分精神力分离出来交给了贰号。
越青山总问贰号是不是接了什么特殊任务，其实并没有，唐修齐什么都没有交代，什么也没说，只是到了这一刻，贰号突然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是这些融合异兽的基因之源，自然知道，要怎么结束它们的暴动。
“你要干什么？”看着贰号那副沉静的姿态，越青山莫名有些不安，他们源自同样的基因样本，天然就与彼此有着世上最紧密的联系。
贰号试图做出个微笑模样，但想想他要真露出这种表情，估计会成为越青山一辈子的噩梦，所以还是算了。
“替我转告老大吧，”贰号垂下眼眸，“我不怪他。”
他是自愿选择这条路，不如说，在被吞噬的那一刻，他才是真正的自由。
“你也别和老大闹脾气了，他小时候多照顾你啊，我咬你他都只顾着安慰你，还有小四，挺可惜没能见上一面，不知道他现在还结巴不结巴，那家伙连话都说不好，自己一只虫待在外面也挺可怜的，把你赚的黑心钱分他一点吧……”
智能投影逐渐卡顿起来，连色彩都在褪去。
“等等！”越青山骤然慌乱起来，就连起身打翻了桌上的茶杯也顾不上了，他向前伸手试图抓住贰号，然而指尖穿过对方的胸膛，才惊觉贰号早就死了，这不过是一道智能投影罢了。
“我叫你等等！比赛马上结束，老师很快就回来了！”越青山混乱无措着，“‘夜锋’也去帮忙对抗那些融合异兽了，情况还没那么糟糕！还有时间的！”
贰号只是看着越青山，那些刻意模仿唐修齐的精英模样被慌乱打破后，便与曾经古灵精怪、总是故意捣蛋引起他们注意的雄虫幼崽彻底重合。
原来，他都记得。
又恢复了那幅漠然表情，贰号突然开口：“其实这些恶心话都是骗你的，我早就死了，怎么会说这么恶心的话呢？”
说罢这道投影便彻底消失在空气中，一个金属小方块落下，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半点痕迹。
越青山呆呆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掌，良久良久，眼球才有一丝不自然的颤动。
他忽然头痛欲裂。
……
……
“陨石隧道”的穿梭艇内，感受着自己分离出去的一部分精神力回归本体，唐修齐指尖微顿——
那年树梢上的小鸟，是真的彻底飞走了。
第167章 失控中（十）
自那部分精神力回归的方向收回目光, 唐修齐继续专注于眼前这片陨石群。
明明是无规则的自然陨石，却层层叠叠地拦在他的前方，刚开始他还试着驾驶穿梭艇绕过, 现在已经直接用精神力击毁。
这绝不正常, 有什么在刻意将他和阿瑞洛斯分开。
强悍的精神力自穿梭艇内涌出，世界好似有片刻暂停，尔后周围无数陨石一个接一个从内部炸开，变成一朵朵壮丽的烟花, 几息之后，号称“死亡地带”的陨石群就这么炸成了一片真空, 可以看出，某位大帝的心情现在非常之不爽。
然而穿梭艇才飞出不久，刚清出的真空禁区顷刻间又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陨石, 像是知道自己的手段已经被发现了, 索性光明正大地把那些陨石搬过来，装都不装一下了。
看着堵塞的空间，唐修齐冷笑一声, 黑眸彻底冷了下来。
这是在逼他把这片星域统统炸掉吗？
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啊。
……
……
*
另一片区域的战斗还在继续。
撞碎身后的陨石, 阿瑞洛斯极力稳住身形，金属利爪破开碎砾险些刺中他的眼睛, 银白尾勾一个甩动勉强拉开和半机械巨虫的距离。
尼禄显然已经接近疯狂，正不要命地燃烧寿命来提升精神力强度，阿瑞洛斯再强精神海也有些混乱。
——不行, 再这样纠缠下去对他会相当不利。
攻击再度袭来时，银白巨兽忽然消失在原地, 一个呼吸后破开空间出现在尼禄身后，尾勾刺入对方同样庞大的身躯, 向后一扯撕落一片虫甲，血肉飞溅，又在暴乱的精神力冲击中隐没于空间缝隙。
尼禄癫狂地笑着：“势不可挡的虫族战神也会藏头露尾了？你就这点本事吗？”
尾勾自虚空劈开又削掉半机械巨虫的一根金属足节，冰冷的红色虫瞳漫出死亡的气息：“对付你，这些够了。”
尼禄愤怒到快要不能思考。
……
这条名为“嫉妒”的蛇已经在他心上盘踞良久了。
精神力芯片没有研发出来之前，他一直以F级雄虫的名义活着，F级，哈，主星贵族都嫌晦气的废物，现虫后的雄长子又怎么样？索兰的二皇子又怎么样？在皇宫各个隐秘的角落，那些贵族雄子们最爱的游戏就是欺凌一个废物皇子。
或拳打脚踢，或用精神力压制，看尼禄狼狈滚在地上，仿佛可以以此证明他们比皇室还要尊贵，反正虫后都自顾不暇了，而一个F级的废物，谁相信他能成为未来虫皇？
嘲笑、凌虐、侮辱。
尼禄以一种堪称“窝囊”的姿态沉默接受着一切，当时主星的少年贵族里，谁没踢过“废物二皇子”一脚都会被视为落伍，但这些得意洋洋的雄虫应该不会想到，在尼禄植入精神力芯片伪装成S级后，他们就会被他用各种理由杀光——这只“废物”陷在泥泞中，无声地记住了每一张脸。
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些雄虫少年口中多了一只雌虫的名字，阿瑞洛斯。
银发红眸的雌虫自贫民窟走出，短短时间内就成了索兰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尉，所有提到他的雄虫嘴上说着贬低的话，眼里却全是忌惮和震撼。
尼禄已经记不清是在什么情况下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偏偏那只雄虫一脚踩着他的脑袋，一边和同伴闲聊时的场景怎么也忘不掉。
“……最近军部那个阿瑞洛斯啊，我看绝对是同级雌虫里最强的。”
“切，再强也不过是个贫民窟里爬出来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嘿嘿，你这语气可真酸啊，有本事当着他的面再说一次呗，听说他可是什么雄虫的面子都不给呢。”
最强的……雌虫……
尼禄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哈，竟然是只雌虫。
……
说不清是抱着怎么的心态，尼禄开始疯狂收集阿瑞洛斯的资料，看银发雌虫一场场犀利的战斗，看他在一众军雌狂热崇敬的目光中走过，看他各种对贵族无礼的新闻，看他公开表示“我不喜欢雄虫，也不会接受任何雄虫的精神疏导”。
雌虫崇拜他，雄虫厌恶他却又不敢真正得罪他，阿瑞洛斯就像他腰间那柄长刀一样，从“日不落”的阶级堡垒中劈开了一条从未有过的道路。
而他，仅仅是只雌虫。
躲在漆黑的屋子里，尼禄捂着伤口未愈的后颈，将手指咬的鲜血淋漓，金眸映出那道狂妄的身影，却不曾想，他会以最狼狈不堪的姿态和这只雌虫见面。
又是一次枯燥无味的欺凌，他捂住脆弱的腹部避免被踢伤内脏，正估计着这群雄虫要多久才能结束，银发雌虫便自无数资料影像中走出，轻而易举就赶走了那群雄虫少年。
阿瑞洛斯伸手扶起尼禄的那一刻，日光为银发雌虫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可尼禄心中没有丝毫感谢，只有深深的屈辱。
——扭曲又嫉妒的屈辱。
对对，你是最强的雌虫，我就算出身皇室也不及你一个贫民窟里爬出来的低等垃圾活得潇洒，也许是上辈子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这辈子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反正大家的情况不一样，要接受眼前现实才好啊……
放你的屁！全都去死吧！！
凭什么同为低贱的性别，我要变成一个不雌不雄的怪物，你却可以高高在上？！
凭什么一只低贱的雌虫可以好像是什么救世主，还能“好心”施舍给我一点救赎？！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眼前尽是黑色的阴翳，世界都被刀子割成一片一片，尼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了他！
杀了这只低贱的雌虫！
血肉模糊也好，机体衰竭也好，他都要杀了这只雌虫！
如果你可以一只雌虫的身份活得如此耀眼，那我强迫自己接受的这一切痛苦……
又有什么意义！！！
倾尽一切的精神力攻击呼啸着扑去，这足以摧毁一座小行星的能量在即将撕碎阿瑞洛斯的精神海时，忽然被一道更加坚不可摧的屏障挡下，尼禄所有的疯狂瞬间僵硬冻结——
是那只雄虫留下的精神烙印。
烟雾散尽，一道修长身影浮现眼前，就在这种量级的战斗中，阿瑞洛斯竟然解除了完全虫化，尼禄难以置信地想，他竟然解除了完全虫化！
比完全虫化小了几百倍的正常形态有着更强的灵活度，长刀出鞘朝半机械巨虫的心脏袭去，红眸中是几乎刻入本能的杀伐狠戾，阿瑞洛斯的身形快到只剩残影。
尼禄知道，这一击他避不过去，当那股决然冰冷的杀意笼罩过来时他脑中一片空白，身体甚至做不出任何反应。
如此耀眼……又强大的灵魂啊……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只被他强制关闭能源的机械雌虫自虫甲下跃出，直直挡在了他的心口处，电光闪烁，核心芯片都快要烧毁了。
卫戎……
尼禄茫茫然地想，明明，明明我没有任何命令啊……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就算只有半秒的误差也可以是机会，这一瞬间，他如果催动虫核自爆，有七成概率能拉着阿瑞洛斯同归于尽，只是长刀抽出，尼禄看着那堆彻底报废朝宇宙深渊坠落的金属零件，下意识做了个转身的动作。
阿瑞洛斯冷肃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荒星之上，便只剩刀刃刺破虫核的细微响动。
结束了。
……
苍凉的风吹动沙砾，漫过死后解除完全虫化的金发虫族，还有他怀中一堆已经看不出原形的金属零件。
最后一刻，尼禄没有选择攻击，而是用所剩无几的精神力护住了机械雌虫的核心芯片。
阿瑞洛斯咽下喉咙里的腥甜，抽出长刀，半蹲在这两具——应该算是两具——尸体身前，眸光有些许复杂。
想了想，他还是用智脑手环收起了这枚芯片——如果任由芯片留在这里，不用太久就会因为宇宙辐射磁化损毁，这只机械雌虫的数据也将彻底在世上消失。
他本以为最后关头是尼禄操控机械雌虫挡下了攻击，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瞬息之间，好像有什么不曾言喻的东西在眼前落幕，激烈又平静，但不管是什么，都将随着死亡埋葬于星空了。
错过的只能错过。
……
“咳咳……”
撑着长刀，阿瑞洛斯不再关注这些，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
“众星赛”中，他和尼禄必然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对此他跟先生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会伤得如此严重。
叹了口气，思及帮自己挡下致命攻击的精神烙印，阿瑞洛斯有点庆幸又有点头疼，精神烙印被触发了，先生肯定会有感应，想起他每次不顾身体疯狂作战后，唐修齐那笑眯眯的表情，银发雌虫忽然打了个寒颤，心虚到不敢播出通讯。
咳咳，不就是断了几根肋骨、不躲避精神攻击、战斗中解除完全虫化嘛……其实，也没有很不要命对吧……
瞒肯定是瞒不过的，反正伤好之前先生肯定不会“折腾”他的，至于伤好之后的“惩罚”……呃，就留给那个时候的阿瑞洛斯来头疼吧！
完美哄好自己，阿瑞洛斯握拳直呼“我真是个天才”，然后又开开心心准备联系唐修齐了。
清清嗓子，趁通讯还没接通，他演练着待会要怎么说。
“先生，我在——咳咳咳咳咳！！！”
砰！！
一股巨力毫无预警地掐上脖颈，按着阿瑞洛斯将他撞上荒星边缘的岩石山峭，一口血雾狠狠自喉中喷出，无法抵抗的窒息中，他对上了一双诡异的眼睛——
有什么窜进了尼禄了无生息的尸体，特迦族原本的金眸之中已是一片猩红暗色，仔细看去，里面还游动着无数细小的黑点。
“尼禄”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欢喜与怨毒并存的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是你啊小雌虫，见到你我可真开心呢。”
掐住喉管的手越发用力，另一只手缓缓游移至阿瑞洛斯右肩，用力一拧直接将整条胳膊卸了下来！
“呃！”
阿瑞洛斯闷哼一声，额头已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腕上的智脑手环掉落在地，又被“尼禄”慢慢碾碎。
诡异含笑的声音响在耳畔，带着几乎要凝为实质的恶意。
“你十万年的轮回终于结束了么？”
……
与此同时，已经不知击碎多少陨石的唐修齐气息陡然一沉，脑海中也响起兰斯的汇报。
【那个相似信号出现了！】
被强行困在这里，黑眸看着眼前似乎没有尽头的陨石群，笑意从他的脸上彻底隐去。
一轮自深渊升起的黑色太阳，让星辰都为之俯首胆寒。
第168章 风雨如晦
喉管中的空气不断减少, 引起生理性的痉挛，然而嘶哑的粗喘之中阿瑞洛斯的目光依旧狠戾，像是只要抓住一点机会就能迅速扑杀上来, 狠狠拧断敌人的脖子。
“尼禄”笑着加重手上的禁锢, 怨毒目光盯住这张冷汗淋漓的脸：“我倒是真的好奇，兰德修斯为什么就那么喜欢你呢？”
说着一团极其不详的黑雾自他身上涌出，凝成狰狞的尖刺同时刺入阿瑞洛斯的肩头和膝盖，如同将一只蝴蝶制成标本那样钉穿他的羽翼, 尖刺散作腐蚀性的黑雾，却又被某种力量牢牢阻隔了它在银发雌虫血管中的扩散。
“兰德修斯的精神力量么……”“尼禄”喃喃着, 语气里浸满神经质的笑意，“他为什么如此在意你呢？明明是那么冷漠无情的灵魂啊……”
“……滚！”不许污蔑先生！
痛到极致也没有发出任何软弱的声音，偏偏一触及唐修齐, 阿瑞洛斯就抑制不住地愤怒, 那一瞬爆发的恐怖挣扎，让“尼禄”都小退一步险些控制不住。
“你懂什么？！”猩红瞳孔里的黑点激荡游动，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也带上了诡异的回响, “只有我和他才是同类！只有我才能真正理解他的所有！！”
鲜血自嘴角溢出, 然而面对这样疯狂的怒吼，阿瑞洛斯竟然勾起了唇角, 红眸里浮现明晃晃的蔑视，像是在嘲笑这愚蠢的自我感动。
——先生才不会和你是同类。
阿瑞洛斯没说出口，但“尼禄”看出来了。
恐怖的“嗬嗬”声自嗓子里溢出, 掐住脖子的手猛地上移扼住银发雌虫的下颚，强行逼他抬起头来：“你就是用这张脸来勾引他的么？”指甲慢慢划过阿瑞洛斯脸侧, 又重重按在那双愤怒燃烧的红眸上，“还是这双眼睛？你说, 我如果把它挖出来，兰德修斯会心疼么？”
阿瑞洛斯不甘示弱地笑着：“有本事……咳咳，你就试试啊……”
“真是令人烦躁的倔强呢，”“尼禄”叹了口气，“搞得我好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反派一样，明明我是如此爱他啊～”
语调轻柔到仿佛情人间的低语，然而铺天盖地的黑雾却自“尼禄”身上涌出，带着恐怖的毁灭气息。
阿瑞洛斯红眸一凛，正准备全力一搏，整颗荒星突然开始急剧震荡——
周边无数陨石在某种力量的召唤下迅速炸开，一颗接着一颗，甚至带上了奇异的使命感，剧烈的能量波动让整片星域都摇晃起来。
在神明的指尖之上，足以灼伤虚无的能量落下，随后亮到极致的光便自深空涌开，所经之地，万物尽湮，灰烬不生。
无数碎石漂浮在那道修长身影之后，当他于这颗荒星降落，周围星域内的陨石已被涤荡一空。
黑眸淡淡望来，犹如不带温度的审判：
“找到了。”
唐修齐记得自己应该说过，把这片星域统统炸掉，也不算什么难事。
跨越万载光阴，他又对上了那双扭曲狰狞、痴迷与恶意并存的眼睛，磅礴的精神力已将这片空间封锁，对准了躲在尸体里的怪物。
“滚开。”
……
……
*
一股强烈的心悸感涌上，跨越B42正式来到“众星赛”最后一段“磁力风暴赛道”，迷你穿梭艇内，赫伦忽然调转监视视角朝身后望了望，危险的陨石群正不断远去，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些陨石……怎么好像少了许多？
“怎么了？”见他神色有异，罗迪皱眉问了一句。
红发雌虫摇摇头，又把监视视角调了回来。
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可怕事情发生了。
不过幸好他们已经冲出“陨石赛道”，只要扛过这段磁力风暴就完成比赛了！
“啊！”黑桑惊呼一声，“导航仪好像失灵了！”
“换高级磁场发生器，”赫伦解释道，“‘磁力风暴赛道’是虹星之环里最靠近四号塔雅的一段，由于塔雅辐射，这里的磁场相当紊乱，电子设备很容易失灵，不过也正是这份限制，大多星舰上的武器都不能用了，只要我们小心一点，还是能安全回到A30的！”
说话间，一艘比他们大了十几倍的星舰就从窗外飞过，那流畅的外型，那恐怖的速度，三小只在心中齐呼，哇哦！真酷——
“酷星舰”忽然突发恶疾，一阵抽搐后武器孔打开，几枚导弹像无头苍蝇一样撞上自己，然后华丽丽地炸成了废铁。
——酷，酷毙了……
三小只沉默了。
他们真的有命回到A30吗？
……
……
*
砰！砰！砰！
无形的精神触角在荒星表面击出一个个巨坑，浑身裹满黑雾的“尼禄”拎着阿瑞洛斯在空中急速倒退，看着那道冷峻杀伐的身影，眼里尽是偏执入魔的痴迷。
“即便被困在这样孱弱的身体里，也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兰德修斯，你可真是越来越让我喜欢了～”
看着阿瑞洛斯苍白的脸色，唐修齐的气息越发冰冷起来，如果是普通虫族在这里，早就被这股气场压的喘不气，但“尼禄”却丝毫不受影响，或者说面对唐修齐的兴奋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所感受到痛苦。
精神触角毫无预兆地凝成一束直直朝“尼禄”袭去，他却不慌不忙举起阿瑞洛斯挡在身前，唐修齐眉心微蹙，比上百发湮灭弹还要庞大的能量硬是拐出直角，“轰”地一声推平了荒星上的山地。
烟尘滚滚中，阿瑞洛斯脖颈上青紫肿胀的掐痕越发触目惊心，“尼禄”却好似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忽然笑得前仰后合。
“来啊！杀了他啊！只是可惜，杀了之后，你可爱的小雌虫就再也没有下一世了哦～”
闻声阿瑞洛斯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可那股诡异的黑雾似乎对他有着天然的克制，不仅力量衰竭，连完全虫化也没有办法发动。
“呀，”对上红眸里的愤怒，“尼禄”的语气越发恶意，“看样子这回你都记得啊，怎么半点都不告诉你亲爱的——”语调陡然一转，像是口中在品味那个称呼，“先生？”
“你没有资格这样叫！！！”像是被激怒的野兽，阿瑞洛斯终于嘶吼出声。
可他越是愤怒，这团寄居在尸体里的怪物就越是兴奋，“尼禄”甚至将银发雌虫揽在身前，逼他和自己一同看向唐修齐冰冷至疏的脸。
“兰德修斯，你应该还不清楚你这只可爱的小雌虫在十万年前究竟做了些什么吧？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能重生在十万年后吗？”弓起脊背，“尼禄”的声音兴奋到颤抖，“我亲爱的，想知道的话，我都可以告诉你啊！只要你问我！只要你说你需要我！！”
“只要你——”
无数簇尖锐触角猛地从地底窜出扎入“尼禄”身上每一个关节，每一缕流窜在尸体里的黑雾都被无形触角囚困绞杀，急速萎靡下去。
眼球爆出，“尼禄”嗬嗬笑着看了看脚下，灭顶的痛苦和兴奋充斥在他每一个神经细胞里，然后不断膨胀到爆炸。
真是……强大又可怕……
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就趁刚刚的沉默让自己的精神力铺满了大半个荒星，现在他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寸缝隙里，都是带有毁灭杀机的精神触角。
双臂被绞成血雾，无形的力量立刻接住阿瑞洛斯将他送回那个熟悉的怀抱，银发雌虫身上的血腥气浓重得即便隔着远远一段距离也能闻到。
目光滑过阿瑞洛斯脖颈上狰狞的掐痕，唐修齐再度抬眸看向那团血肉模糊的“物体”。
“阿古涅。”
正在疯狂涌动的黑雾忽然凝滞，像是被这个名字封印在原地。
自它诞生以来，在无数虫族的意识中有过许许多多的名字，至高神、虫族之源、上古始祖……或者最常见的“虫神”，但在记忆的源头，唯有这个名字是由他自主产生的。
阿古涅。
唐修齐的语气很平静，正因为过于平静，才渗出极度的危险，就如同潮湿海雾后的未知，影影绰绰，怪诞惊悚，群星都为之癫狂坠落。
“十万年前，我有办法杀你，十万年后，我照样能杀你。”
一种超出理解范围的恐惧顷刻点燃了深空！
“虹星之环”上所有虫族——无论雄虫雌虫，无论高级低级，甚至是那些脱离狂暴的异兽，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愤怒，某种狂热又恐怖的情绪充斥着心脏，逼得他们简直要抱头尖叫。
——仿佛被杀死，仿佛又迎来新生。
自A30开始，为“众星赛”关闭的虹星桥忽然一座接一座亮起，这枚巨大的宇宙环戒从未如此明亮过，瞬间吸引了第四星系所有目光，而这枚环戒正对着的方向，便是为整个星系提供光与热的四号塔雅。
“磁力风暴赛道”上，赫伦惊恐地看着星舰内所有仪表陷入癫狂，数字从“0”飙升至极限又变成毫无规律的乱码，指针飞快旋动着几乎要脱离表盘，各种播报声一同响起，混杂成令人头皮发麻的低语，又像是死神飞过的嗡鸣。
这里本就紊乱的磁场更加疯狂了！他感觉自己的穿梭艇有一瞬好像快到穿透空间，下一刻又慢到向深渊坠落。
混乱之中，红发雌虫下意识抬头看向四号塔雅。
已经是比赛最后一天了，从这个时区可以清楚看到那颗巨大的火红亮星正滚烫地散发光芒，几声心跳后，赫伦还有所有注视塔雅的虫族都屏住了呼吸——
耀眼刺目的光里，无数星芒自塔雅表面跃出，毎一粒光点上都凝聚着上万发湮灭弹的威力，而这些光点就在“虹星之环”的磁场牵引下逐渐聚合在一起，慢慢对准了深空中唯一的目标。
遥望着那团扭曲空间的光束，唐修齐想起十万年前“蔷薇号”撞击上小行星时的火焰，如玫瑰绽放般的绚烂之火。
抱紧怀中呼吸孱弱的阿瑞洛斯，他忽然轻笑了一声，低缓语调穿透真空溅落在每一个注视此方的灵魂之上。
“你会为此后悔。”
一道撕裂宇宙的光矢，带着神明的冷漠和审判的威严，骤然穿透所有黑暗！
那团由黑雾聚合而成的诡异怪物，看着急速靠近的光芒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轰——！！！！
足以照耀一整个星系的光将世界都染成一片纯白！
“虹星之环”内所有智慧生物都于这一瞬间陷入了无法抵挡的震荡，物质消亡，空间破碎，而当光辉散尽，视网膜上却依旧久久残留着那股灼痛，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滴落，他们伸手摸了摸，才发现不知是恐惧还是震撼的泪水早已流满了脸颊。
“你们快看！塔，塔雅……”
死寂中响起颤抖的呼叫，他们抬头仰望，如同十万年前的先祖仰望星空，也仰望那个最先冲向宇宙的灵魂。
星球上的光芒正急速褪去，顷刻之间就从白天换做了黑夜——
有什么，熄灭了太阳。
……
……
*
光敏装置被黑暗触发，A30上很快就亮起了无数霓虹灯光，不过由于磁场扰乱了气压，城市上空的气团被残余能量打碎，热浪涌动，像一锅烧开的水。
闷热潮湿中，一场热雨倾盆而下。
恍恍惚惚地，阿瑞洛斯莫名想起十万年前他们曾落脚的山洞，原始丛林雨水丰富，纤瘦年少的银发雌虫抱着自己蹲在一旁，时不时偷瞄一眼身边的黑发少年——如果一分钟就要看上个十几次也能叫“偷瞄”。
少年身上有种与稚嫩皮囊不符合的成熟深沉，俊朗的眉眼里，凝着化不开的阴郁，他盯着山洞外的雨幕，久久没有说活。
银发雌虫也不敢出声，他怕一开口，自己的伴生雄虫又要说什么“离开”的话，只能像只不安小动物，一双红眸可怜兮兮地望着。
“我很讨厌下雨。”少年忽然开口，也不等雌虫发问就自顾自地说下去，“但这的确又是一个神奇而精确的过程。”
或许是无聊，他开始讲述雨水是怎么形成的。
很多词汇银发雌虫那时都听不懂，但他很努力地记住，记住每一个陌生的音节，想着总有一天他能理解他的伴生雄虫，就像理解这场雨是如何形成的——局部空气受热上升，夜间又受冷下沉，气团碰撞释放热量，便形成了一场雨水，渗入地底后又进入下一轮循环。
但比起这些生涩词汇，记忆中更为清晰的是少年苍白的指尖，说话时扬起又落下，勾勒出风雨如晦——
世界都在他的指尖生动起来。
仿佛被蛊惑了，银发雌虫下意识喃喃着：“我喜欢这场雨……”
少年微愣，难得发问到：“为什么？”
但还不等雌虫回答，他们之间的“伴生关系”就让他听到了答案——
因为这场雨，能让我和你待在一起啊。
山洞内很快又沉寂下去，但密密麻麻的雨声中，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什么。
……
眼前的雨仿佛是从十万年前飘来，那些细小的雨丝在霓虹中闪着粼粼微光，他们被困在这场雨里，缓缓降落在这颗星球之上。
像一只羽毛凌乱的幼鸟，阿瑞洛斯深陷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下意识攥紧了唐修齐胸前的衣襟。
“先生……”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额头之上，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定，唐修齐抱紧了他：“没事了，好好睡一觉吧。”
街边不知哪家店铺放了一张复古唱片，乐声和低哑嗓音一起缓缓飘入了梦境，带着焦糖色的甜香。
你会让这颗星球下起雨
星辰的倒影，波光粼粼
相爱的灵魂
便在此刻相遇
第169章 对抗升级
梦里是一片湿漉漉的海, 碎星藏在灰色海雾之后，散发着熹微亮光。
正常情况来说，在过分寂静和空旷的环境里总会感到几分恐惧, 但阿瑞洛斯内心却很平静, 似乎很清楚这雾气之后隐藏的是什么。
他缓缓走入雾中，不多时眼前的场景就清晰起来——
一座石棺。
阿瑞洛斯的指尖忽然有些颤抖，目光掠过石棺上古朴复杂的纹路，上前一步, 那张午夜梦回时一次次描摹亲吻过的脸便映入眼帘。
十万年前的统一战争打到后期，“兰德修斯”已然成为“恐惧”的代称, 阿瑞洛斯完全无法理解那些只要听到唐修齐的名字就会绝望逃窜的虫族，先生明明是如此的英俊，即便此刻闭着眼睛, 眉目依旧闪闪发光, 仿佛造物主在创造他时正陷入热恋，所以倾注了全部热情。
黑发雄虫安静地躺在这座石棺中，胸口没有任何起伏, 不知道能不能用一个吻来唤醒。
但阿瑞洛斯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吻他, 缓缓抬头，石棺的另一侧不知何时又多出两道身影, 其中一只雄虫脸上涂满诡异的油彩，是虫族十万年前最后一个巫医，另外一只雌虫浑身都包裹在黑色斗篷里, 只有微微露出的几缕银发能表明他的身份。
“恕我直言，”巫医叹了口气, 浓重油彩也遮不住他脸上的愁容，“将军, 您这是在和命运之主作对。”
阿瑞洛斯只是静静看着石棺里的人，说出了和十万年前一模一样的答案：
“我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周围雾气陡然一浓，尖锐的疼痛瞬间从关节处漫开，仿佛又一次被黑雾化成的尖刺穿透了四肢，五脏六腑都像有烧红的烙铁在搅动。
阿瑞洛斯止不住地痉挛着，究竟有没有惨叫出声已经分不清楚了，他对疼痛的忍受度其实很高，但被包裹在这团雾气中，心头的委屈就怎么也抑制不住。
“先生……”
伸出手胡乱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本以为会落空，却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拉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没事的，只是一些残留的‘污染’，很快就能清除。”
什，什么……
阿瑞洛斯分不清了，但鼻尖蹭过温暖的胸膛，嗅了嗅，那股清冽的味道很好缓解了不安和疼痛，但似乎又勾起更难耐的燥热。
抱住他的人应该是被这幼兽似的动作逗笑了，指尖按动颈后滚烫的银色虫纹，轻声安慰着：“别怕，都交给我。”
一个过分温柔的吻便夺走了呼吸。
……
唇舌的交缠间，喉咙里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呻/吟，唐修齐微微拉开一线距离让阿瑞洛斯得以喘息片刻，黑眸微垂，含着些趣味，他呼吸急促的小雌虫睁开涣散的红瞳，里面盈着眼泪的湿意，虹膜晶莹得比水晶还要剔透，这个时候就算只是轻轻碰一下，身体都会无意识打着哆嗦，有种被情欲催开后的——
他笑着想过一个会让阿瑞洛斯脸红的形容。
掌下是弧度流畅的颈骨，为了方便医疗舱的治疗，他替阿瑞洛斯换了一套睡衣，一截苍白脖颈自领口露出，温驯、柔软、细腻，半点看不出银发军团长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狠戾，即便唐修齐此刻按住那上下滚动的喉结，至多也就逼出一声可怜兮兮的呜咽。
真可爱。
他的小狗。
微凉指尖探入唇间，逗弄似地拨了拨舌根和上颚，阿瑞洛斯本就迷蒙的思绪更是混乱，又哭又喘的，偏偏还缠着他不放。
唐修齐低笑一声，指尖拉出一道银丝在那骨感分明的锁骨上擦了擦，然后又递到微张喘息的唇边，像是蛊惑又像是引诱：“还不够。”
他陷入混沌的小狗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乖乖吐出一截软红的舌头极力濡湿着，阿瑞洛斯似乎真的很担心“不够”，还扬起脖颈试图吞咽下去，亮晶晶的唾液却自嘴角不断流向颈侧，直到触及湿热深处才难耐地咳嗽起来。
“咳咳，够，够了……”
春潮漫过理智的岸，声音都变成融化的糖浆，空气粘稠得能搅出丝来。
如同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土，唐修齐目光恣意掠过这朵任由他支配与保护的花，指尖轻柔缓慢抚摸着，像在把玩一件艺术品，眸光越发深沉危险：“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阿瑞洛斯失神看过来，心脏鼓动，胸口急促起伏，被打湿的眼睫不停颤动着：
“先生……”
“那你是我的吗？”
世界仿佛在此刻归于安静，空气却不断蒸腾升温，银发小狗指尖羞怯蜷缩着，脸慢慢红透了。
“是，是先生的……”
唐修齐俯身吻去那潮红眼尾的泪水，赐予他忠诚的骑士最高的奖赏：
“好乖。”
…………
……
……
*
有点尴尬。
何塞看了一眼一旁沉默端坐的瑟拉菲，揉揉眉心，怎么也想不到这届“众星赛”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那道穿透“虹星之环”的光束几乎抽空了四号塔雅一整个“日星时”的能源，让塔雅强制进入休眠，如此恐怖的力量，别问普通虫族有多惊悚了，就连对唐修齐实力有所了解的何塞也冒了一身冷汗。
何塞甚至不敢去问唐修齐是怎么不依靠星舰回到A30上的，就怕问出来的结果会把自己当场吓抽过去，不过看看躺在唐修齐怀里浑身鲜血的银发军团长，瞬间就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恐怖的怒火。
星网上本来就为“皇室勾结星盗”还有“赤蔷薇疑似叛国”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再加上这么一出，这届“众星赛”瞬间涨到了它本不该有的关注高度，而相比这些“场外故事”，场内的比赛结果反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哦不，其实也引起了一些讨论，在其他实力队伍因各种意外没有完成比赛的背景下，一支名叫“少年先疯队”的队伍爆冷夺冠——没错，就是赫伦他们。
当所有参赛队伍都被那道光束震慑在原地时，赫伦脑中最先想到的不是“卧槽！大家快出来看奇迹”，而是“好机会！快冲快冲”，这份对比赛的专注和执着，简直感天动地，令虫潸然泪下。
唐修齐那一击借助了“磁力风暴赛道”上的磁场，一击过后赛道反而没那么危险了，三只未成年就趁机疯狂加速，最后竟然真的第一个回到了A30，惊掉了所有虫的下巴。
何塞：“赫伦他们去主办方那里领奖了，你不去看看吗？”
对于瑟拉菲与唐修齐的合作，何塞当然也是知情的，回到A30后唐修齐就在照顾受伤的阿瑞洛斯，这位“黑鸦”星盗团团长便暂时留在了这里，只不过，他似乎没有要跟赫伦相认的意思。
又戴上了金属面罩，瑟拉菲摇摇头：“你们把他照顾得很好，所以，他也就不需要多一个当星盗的舅舅了。”
何塞顿了顿：“那小崽子看着不着调，其实内心细腻的很，”好比赫伦参加比赛，目的也是为了帮何塞赢得拉宾的作品，“他以前的事情，我多多少少也了解过，那位养大他的诗人死后，他其实一直都很寂寞，如果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个舅舅，他一定会开心的。”
瑟拉菲沉默。
想起那最后连个完整尸体都没有的老头，筑巢师伤感笑笑：“其实谁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能活多久对吧？有些事情，别让它永远变成遗憾了。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再开口。
片刻后，内室大门传来开启的动静，何塞暗自庆幸这回得亏不像上次那样，一治疗就是两天两夜……以眼下的局势，唐修齐要真跟他们断联个两天，何塞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唐修齐：“久等了。”
瑟拉菲上前行了个虫族致敬的古礼：“二皇子已死，按照我们的约定，第五星系将会是阁下您最忠诚的盟友。”
点点头，唐修齐在智脑手环上操作几下，给瑟拉菲传输了一份文件：“这些东西应该会对你收服第五星系的星盗有所帮助。”
瑟拉菲打开看了看，面罩下的眉心惊讶一跳——
这是当时在虹星桥上，唐修齐逼那些星盗录下来的“自首视频”，推动舆论时何塞只用了一小部分，更多的现在都在瑟拉菲手里。
瑟拉菲在内心感叹一句，幸好他和唐修齐不是敌人，这种手腕和魄力，尼禄输得不冤。
这些视频如果流出去，的确能在短时间内对星盗势力造成极大打击，但同时也难保不会掀起更大的反扑，所以最好的用法就是握在自己手里，暗中进行收拢。大半个第五星系星盗们的把柄，唐修齐就这么轻轻松松给出去了，瑟拉菲自认自己做不到如此果断。
他声音里更多了几分诚恳：“的确很有帮助，‘黑鸦’不会辜负您的信任，我会在最短时间内平定第五星系。”
第五星系的相关事宜暂告一段落，该轮到何塞汇报了，筑巢师的语气却带上了些犹豫：“阁下，您的影像和姓名好像流出去了。”
唐修齐并不惊讶。
他那一击闹出来那么大动静，不可能不引起关注。
以他目前的精神力，其实完不成如此强劲的攻击，更多是借助兰斯的能力激发了整个“虹星之环”的磁场——“虹星之环”正对着四号塔雅，从宏观位置上来看，其实有点像“聚能炮”，“虫神”那部分化身是被他打没了，但那个死变态可没那么容易彻底消失。
“虹星之环”里空间基站众多，兰斯去帮操控“虹星桥”了，有些镜头或许就没有完全屏蔽，画面泄露出去也很正常，反正他现在对“复生计划”的了解也足够了，这张脸便没有隐藏的必要，而且他长得又不是很见不得光。
事实上，星网上现在为之疯狂的，就是唐修齐在荒星上惊鸿一瞥的侧脸。
虫族居民们倒是没觉得那毁天灭地的一击是某只雄虫或雌虫单独干出来的，他们更倾向于那是塔雅程序的一次失控，至于唐修齐——
天呐！长成这样的雄虫为什么一直籍籍无名！！就算糊成古早十八禁的渣画质也挡不住那种直击灵魂的美貌好吗？！
道德在哪里？节操在哪里？他的通讯号和家庭地址又在哪里？！！
快！信息时代强大的搜索引擎呢？一分钟之内，我要知道这位阁下的全部消息！！！
短短时间内，有关唐修齐个虫资料的悬赏已经在暗网上飙成了天价，而这一切，和他有多强的实力，多牛的手下，甚至是兰德大帝的身份都毫无关系，仅仅只是因为……呃……
他的脸。
虫族在抓重点这方面，向来是很可以的。
……
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何塞没敢汇报星网上的老色批们已经通过各种模糊片段推算出了唐修齐的三围咳咳咳……
好色真是恐怖的生产动力啊。
筑巢师端肃了神情：“第一星系那边，好像没什么动静了，我们是否还要加强舆论压力？”
有那场“意外直播”，皇室就算把尼禄推出来承担一切，注定也无法彻底洗白了，但由于C67资料的泄露，“赤蔷薇”现在的局面也很被动。
“不必，”唐修齐否决了，“这个话题能引起的关注量差不多也到顶了，再来也无法动摇索兰根基。”
何塞：“那我们是否要另寻其他角度入手？”
瑟拉菲也表示可以帮忙。
但唐修齐只是点开智脑手环，看着热闹非凡的星网，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嘴角：“何必辛苦去找呢？算算时间，他们差不多也快忍不住了。”
何塞和瑟拉菲对视一眼，显然都不太明白。
“耐心一点，”黑眸映出虚拟屏幕上急速更新的各种资讯，唐修齐闲闲支着下巴，指尖轻抚过唇畔，“大鱼在上钩前总会有明显的一沉。”
“喏，你看，现在就来了。”
何塞一头雾水地点开智脑手环，只一眼，就被那爆炸性的消息震得脑袋发懵——
#皇家科研院联手赛图雅宣布，雌虫污染线可以清除#
第170章 帝国永恒
【污染线真的可以清除吗？！！】
【科研院没有被盗号吧？是真的研究出办法了吗？！】
【我的虫神啊！那些污蔑皇室的叛徒看到了吧！皇室一直都在关注我们！他们真的研究出了污染线的清除方法！】
【早就想说了, 皇室那么多善举你们都看不见吗？二皇子勾结星盗是二皇子的私德问题，趁机搅浑水说要推翻皇室的是什么居心？索兰可是我们的家园啊！】
【呜呜呜看到消息的那一刻我真的哭了……十万年啊！我们雌虫苦苦挣扎了十万年啊！！终于看到黎明的曙光了！】
【我是一名军雌，本来想着精神海开始暴动了就去申请安乐死, 但现在不了！我要去边境守护我们索兰的荣光, 直到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我雌父刚因为精神海暴动过世，天呐，他如果能看到这个消息该会有多么高兴啊……】
【我从未如此自豪过自己是索兰的一员，索兰永恒！帝国永恒！】
【索兰永恒！帝国永恒！】
【索兰永恒！帝国永恒！】
【索兰永恒！帝国永恒！】
……
……
*
第一星系, “日不落”科研院。
趴在实验台前的研究员抽搐几下，原本空洞的眼睛慢慢注入诡异的猩红。
“您回来了。”
身后传来恭敬的问候, 说话的虫族自暗处走出，屏幕幽光照亮他的金发，竟然是约瑟亲王。
活动活动筋骨, 阿古涅向后仰靠在悬浮椅上：“那个叫尼禄的二皇子死了, 他那具身体和我的契合度还是太差了些，白白浪费我种了那么久的化身，你那个叫维克多的大儿子倒是不错, 仅凭自己就发现了科研院的异常, 就是太天真了些，竟然以为向院长揭发就能改变这一切。”
阿古涅现在附身的这只雄虫, 就是科研院的乌苏院长。
C67发生那场大逃杀时，维克多迅速发现里面运用到了许多科研院的技术，逃出囚禁后几经波折终于联系上科研院院长, 却不曾想又落入了新的牢笼，如今正关在科研院的实验室内。
约瑟亲王满不在意：“普通虫族怎么能和神明相比, 您自然是至高无上的。”
没理会这份恭维，想起被光束湮灭的那一瞬痛苦, 阿古涅就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一团团黑雾在这幅皮囊下不断涌动，像是什么动物的卵要破壳而出。
“我亲爱的兰德修斯果然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只有这样的强大，才配与我融合啊……”偏执疯狂的低语中，那颗脑袋忽然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直勾勾地盯住了约瑟亲王，“你宣布污染线可以清除了？”
约瑟亲王不急不缓地回答：“只是暂时的，有您在这里，那些低贱的雌虫怎么可能摆脱污染线的控制？”
闻声阿古涅意味不明地笑笑：“我亲爱的兰德修斯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我早就对他说过，你们这些虫子迟早都是要毁在自己的手里的。”
“但至少我能好好享受完这一辈子，”金发雄虫也笑了，“后面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古涅扭回脑袋，姿态是一如既往的傲慢，自然也就没有看到约瑟亲王眼底一闪而过的嘲讽暗芒。
金眸扫过手上的智脑手环，看着数值紊乱的能量场，雄虫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些许。
看样子，他们伟大的“虫神”这回伤得不轻啊。
……
从科研院回到亲王府，大厅之中有道身影已经等待良久，约瑟亲王眼前一亮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但到真正靠近时又刻意放慢步调恢复至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哥哥要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准备迎接仪式啊。”
虫皇放下手中茶杯：“亲王殿下事务繁忙，未免又没接到我的通讯，我还自己自己来一次比较好。”
不在意那语气里的刻薄嘲讽，约瑟替空了的茶杯满上，本想直接递到虫皇唇边却被一只手牢牢挡住，虫皇眼神不善地看向他：“‘污染线清除’是怎么回事？”
约瑟亲王收回手臂自己饮下那杯茶：“就像公布的那样啰～科研院和赛图雅研发出一种清除药剂，可以清除雌虫身上的污染线，让他们的精神海恢复正常。哥哥不是担心皇室名声受损么？那就用一件更大的功绩把这些压下去好了，有了清除药剂，还担心皇室的地位不稳？”
虫皇皱眉：“污染线牵扯了很多东西，如果彻底清除了，你不会不知道这里面影响有多大。”
“不不不，”约瑟亲王摇摇手指，“我们只说可以清除，又没说彻底清除，服用药剂后会不会再次复发，药剂的生产规模，药剂的售卖价格，下一代的遗传……这么‘伟大’的东西，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普及出去，而且其他鼠目寸光的蠢货不清楚，哥哥你还不知道么？”
“——只要我们特迦族的神殿还存在，污染线是不可能彻底消失的。”
虫皇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索兰存续千年，神殿一直都是皇室的象征，对特迦族来说更类似于祖庙的存在，但只有皇室主系才知道，那座神殿其实并非由他们先祖搭建，索兰之前的帝国或者联盟似乎也在此供奉着什么，而只有毎任虫皇才具备去神殿继承力量的资格。
虫皇还没继任前就隐约了解到，神殿中的力量或许就和“污染线”息息相关，可彼时他优势不大，比他厉害的兄长太多了，本想着提前继承神殿以此争夺皇位，偏偏让约瑟亲王这个最年幼的弟弟半路截了胡，神殿也就落到约瑟手中。
虫皇自嘲地想，索兰历任怕是都没有他这么窝囊的掌权者，就连这个位置，都约瑟施舍给他的。
松开拳头，虫皇沉沉看来：“你在神殿里到底得到了什么？”
然而约瑟亲王只是含笑看着他：“这就不用哥哥操心了，反正我当初答应过你，会帮你坐稳皇位，只要哥哥少惹我生气一些，这个誓言，我就永远不会违背。”
怕自己忍不住翻脸，虫皇拿起一旁的手杖愤怒离去。
约瑟亲王没动，任由那道身影与他擦肩而过，直到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这才转身看着那越来越浅的背影。
“日不落”的黄昏来临，他凝视着天际，静谧之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与暮色，良久良久才于唇间溢出一声轻笑。
“虫族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
……
……
*
第四星系，C67。
“里安殿下，亲王殿下已经知晓了您对皇室的忠诚，等他派出舰队来接收C67，您就可以回到日不落了。”
米里安沉默着：“我的那些手下……亲王殿下打算怎么处理……”
雌虫下属满脸惊奇：“这些和‘赤蔷薇’一起背叛帝国的罪犯当然是要按律处刑了，不过亲王殿下说了，这次行动您居功至伟，可以对他们网开一面，把死刑换成流放。”
说话间，皇家护卫又押着一列“北极”成员和留在C67上的“赤蔷薇”军雌从他们身边经过，其中一只曾和米里安一同从垃圾星走出的流浪雌虫无意看见了他，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米里安！你这个叛徒！你对得起我们吗？！你对得起我们那么多同伴吗？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叛徒！！”
在底层摸爬滚打的流浪雌虫不知见识过多少脏东西，各种难听的咒骂从他口中喷出，而几天之前，他们还曾把酒言欢，他还曾安慰米里安说你就是我心里永远的头儿，不管你在哪儿，我们一群兄弟都会一直支持你的。
米里安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卧底在C67上的雌虫下属将这幅场景统统收之眼底，看着差不多了，才假惺惺地干咳两声，朝护卫呵斥到：“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能允许这些贱民在里安殿下面前放肆？”
押送的护卫立刻开启颈铐电流，电光闪动，那只咒骂不休的流浪雌虫很快口吐白沫，可即便是昏死过去的前一秒，他依旧是用愤恨至极的眼神死死盯住了米里安。
“里安殿下，”雌虫转头下属安慰到，“您可是高贵的皇室血脉，这些贱民连您一个脚趾都比不上，不必太过在意，他们也就只能占点口头便宜罢了。”
闭了闭眼睛，不再去看那些通红失望的目光，米里安缓缓平复着呼吸：“主星真的有办法清除污染线？”
雌虫下属扫过米里安领口处都快遮挡不下的黑色纹路，笑得无比诚恳：“当然，星网上不都已经传遍了么，等您回到日不落，肯定会为您优先安排治疗的。”
那天雌虫在问米里安想不想回到“日不落”时，米里安其实并没有立刻答应，但当他提出主星能够清除雌虫污染线，米里安眼中便浮现了明晃晃的动摇。
没错啊，下属讽刺地想，“活着”对他们这些雌虫来说才是最大的诱惑。
果不其然，听到“优先治疗”米里安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但还是极力保持着冷静：“那些消息我都看了，说得好听，但关键东西半点没有，C67的控制权大部分还在我手里，如果你们敢骗我，我完全可以重新发声，说‘赤蔷薇’的叛国罪都是你们伪造出来的！”
雌虫下属暗骂“狡诈”，米里安的确给出了不少对“赤蔷薇”不利的信息，但最关键致命的东西却一直牢牢攥在手里，别看现在星网上闹得凶，那些所谓的“证据”，其实压根都不能细究。
保持着谄媚的笑容，雌虫好声发问：“那您想我们怎么做呢？”
米里安深吸一口气：“我要见约瑟亲王，我要确保我能平安健康地回到‘日不落’！”
……
……
“他说他想见我？”
雌虫下属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是的，他说如果不能确保主星的方法有用，他是不会交出关键证据的，而且还会指控皇室诬陷‘赤蔷薇’。”
通讯屏幕上，约瑟亲王环抱着双臂，指尖轻轻叩击着：“他在C67上的反应如何？”
闻声雌虫下属连忙把米里安反水后的举动，以及面对昔日同僚时的表现做了详细汇报，有点想评价一句“那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但想想约瑟亲王平日的作风，还是缄口沉默。
“这样啊……”
金眸浮现思索的神色，不知想起了什么，约瑟亲王忽然一笑：“那就见见吧，我这个流落在外的——”
“好、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