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无论花蓝夜还是妖君, 他们都认识龙湘,但都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
否则也不会在这个关头直接潜入北庭。
通天梯现世,对各界来说都是极大的变故,他们确实要尽快了解情况。
可眼下妖后生死不明, 妖界被魔物践踏生灵涂炭, 花蓝夜本身已经重伤, 也脱了对魔物的控制权, 若北庭雪还活着,他们是不会如此仓促过来的。
再着急也得寻个好时机, 避免连自己也赔进去。
他们敢现在过来,就是肯定北庭雪死了, 且完全不把龙湘的力量放在眼里。
龙湘从前不怎么在意这些人。
这个世界上的人除了北庭雪,其余的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 他们的情绪也就没有任何价值。
可她真的压抑太久了。
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始终压抑情绪, 总需要一个宣泄的窗口。
北庭雪在的时候, 龙湘选择的发泄方式是睡他。
现在他出事了, 她就得找别的法子。
围在身边的那些修士都不算是罪大恶极之人,她下不了手, 花蓝夜和妖君来得正好。
“消息传得可是快。”龙湘淡淡地瞭了一眼被流金控制的一魔一妖, “我还没消化这些变故,你们倒是先知道了,还准确地找到这里, 看来这北庭王城里面人多眼杂,进了不少嘴巴不牢心思不忠的人。”
魔君和妖君都是身经百战之人。
在被龙湘轻易拦住脚步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失算了。
妖君适当地回应她:“若你想知王城的内鬼是谁, 我也不是不能告知,但你要放开……”
“哈哈。”龙湘毫无情绪地笑了一声, “真搞笑,抓内鬼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轮得到你提条件来和我交换吗?怎么妖后那么聪明的女人,会选你这么个东西做夫君呢?”
龙湘歪了歪头,上下一扫妖君,眼神让他非常难堪。
“刚死了儿子,又不见了尊主,魔君说看不出我多伤怀,我也没看出妖君多伤怀。”
花蓝夜摸摸鼻子,瞟了妖君一眼。
妖君双拳紧握道:“我儿不会死,尊后也会回来,我为何要伤怀?”
龙湘直接鼓掌:“好的,我知道了,看来事情的确有些玄。如果他们都不会死的话,北庭雪必然也可以好好回来。”
花蓝夜忍不住白了妖君一眼,阴阳怪气:“本君现在算是知道,妖界少主那个草包脑袋到底是继承自谁了。平日见妖君处事周密,还真是瞧不出脑子不好使。”
妖界的一贯事务都是有它的章程的。
妖君只需要按照规则办事就行了,也不需要花费多少心思。
至于他的脑子不好使,这么多年,已经很少听人提起这些了。
他都快忘记最初能入选尊后的后宫,是因为尊后一句“不喜欢聪明男人”。
“……”
妖君极度不悦,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到底比白浮笙多吃了几百年的米,知道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龙湘也不想看花蓝夜那么自在:“魔君还有心情嘲笑别人呢,是觉得今日还能全身而退吗?”
花蓝夜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看着龙湘慢慢道:“你要如何呢?”
龙湘那从北庭雪出事憋到现在的怒火,终于有了宣泄的地方。
她诡异一笑,几步上前,流金便是她灵力实体地外放,她感觉自己现在能一打五,受了重伤的魔君和本来就修为不算特别高的妖君,真是不错的木桩。
龙湘先不管妖君,这妖三言两语透露出了一些让人踏实的消息,她还比较满意,准备稍后收拾他。
花蓝夜承担了她最强也最全面的怒火。
被五花大绑在通天梯神柱上的时候,魔君终于意识到,自己对龙湘的想象力还是太欠缺了。
她和这个世界的任何女修甚至是魔女都不太一样。
你永远想不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看妖君只是被控制却没被处置,花蓝夜叹息一声,喃喃道:“傻人有傻福啊。”
下一秒,他就没心思感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因为通天梯神柱开始灼烧他。
他是魔,靠近神柱后暴露在外的皮肤上也开始起红疹,起得比人族更多。
龙湘观察了一下那红疹破溃,魔气外泄,她有些嫌弃地封闭了嗅觉。
花蓝夜:“……”
疼和魔气外泄都是次要的,最关键是被龙湘这么嫌弃。
他阴晴不定地看着她,问:“你还想做什么?”
那语气倒像是“你还能做什么”的挑衅。
龙湘扫了一眼他的脸,淡淡一笑,将他身上的法衣扒了个干净。
她还记得留一条底裤,毕竟她可不乐意看见某些人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花蓝夜不是不想反抗,是反抗不得。
他伤势未好,龙湘又进阶太快,两人真的动手他毫无胜算。
既没胜算,不如省些力气。
法衣被扒掉的那一瞬,花蓝夜倏地望向妖君,妖君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不往这边看一眼。
花蓝夜这才去看龙湘,喘息着问:“这算什么?你不会觉得本君会在意这些吧?”
龙湘:“一个出去卖的男人,肯定不在意在别人面前衣衫不整,但谁管你在意什么?”
她觉得花蓝夜搞错了一件事。
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了解通天梯神柱,折磨他发泄情绪只是捎带脚。
她还存有理智,能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龙湘仔细研究花蓝夜外泄的魔气,神柱之前会锁定修士的灵力,让它们附着在神柱周围,但花蓝夜的魔气它不要。
再认真观察,发现修士之前留下的那些灵力已经不见了,应该是都被吸纳了。
这是能供人飞升的通天梯该做出的事情吗?
是因为刚被修复,力量不够,才如此借力吗?
这让龙湘很难不去想长琴音和北庭长渊,乃至是白清音。
他们对北庭雪做的事,不就像通天梯所做的吗?
到底为什么呢。
龙湘又睨向花蓝夜身上的红疹和伤口。
魔君身材很好,肌肤破溃之后美好的身材也带不来任何美感了,谁见了都会觉得恶心。
没了法衣遮掩,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灼烧,肿胀,流脓,恶心得龙湘想吐。
她去看花蓝夜唯一完好的脸,这张脸还是好看的,对话时不至于让人她吐出来。
“你经过四界大战,与正神交过手,这可是你见识过的通天梯神力?”
花蓝夜但笑不语,含笑的眼神充满了嘲弄。
龙湘本就没指望他会就说什么,问完了忽然在掌心化出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身体。
花蓝夜吐了一口血
依誮
,双眼神色莫测地盯着她。
“你和妖君到底在搞什么?白清音又去了哪里?”
龙湘一字一顿道:“究竟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我?白浮笙和白清音要怎么回来?”
若能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白清音如何归来,那就有法子寻到北庭雪的踪迹了。
白氏母子有人在凡间为他们筹谋,北庭雪也有她。
她不会输给妖君。
其实去问妖君显然是最简单的,那个人好骗,但一来对方现在警惕了,可能说什么都不会再开口,二来,看他与魔君为伍,若真是不忠于白清音还好,要是还忠心,那肯定是关键之处捏在魔君手里,他才肯如此纡尊降贵。
那里外里还是得来折腾花蓝夜。
这样询问眼看也是没什么成效的,花蓝夜骨头硬得很,龙湘问得越多,他笑得越开心。
那笑充满了嘲讽意味让龙湘很不高兴。
噪音。
不想听见。
若她的手段太简单,不致命,不能让魔君就范,那就换一种好了。
龙湘想到北庭雪原书里对北庭长渊和长琴音的折磨,有样学样,用手里的冰锥开始细致地剥皮拆骨。
她是不会做饭的,所以拆起来肯定没有北庭雪那么有美感。
她手上全都是血,魔的血也是红色的,让龙湘想到被带入花蓝夜心脏空间时的场景。
那里是黑的,她还以为他的血也是黑色的呢。
龙湘抬眼,眼睫上沾染了花蓝夜的血,模模糊糊看到对方汗如雨下,忍痛艰难,却仍然嘴角挂笑,居然一副摇摇欲坠的受用模样。
啊。
这样吗。
龙湘想了想,用染血的手给了他一巴掌。
花蓝夜脸被扇得一侧,又喷出一口血来,可他还是很痛快的样子。
明白了。
大变态。
怎么还奖励你了呢?
龙湘感觉到花蓝夜的眼睛再次专注地落在她身上,扔了冰锥直起身道:“既然皮肉之苦让你兴奋快活,那就试试别的好了。”
花蓝夜刚想说她还能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霎时间心口一疼,那伤疤还没有消失的心脏再次被洞穿,龙湘身影一晃消失,钻进了他的心脏空间。
进去之前,龙湘还捎带脚做了一件事。
一件她以前要对越舟做,但被蔺子如代劳的事情。
可能只要是雄性,都会对那个地方有莫名的执念,所以见龙湘要毁坏,花蓝夜只顾得上护住下半身,这才导致心脏空间失守,被龙湘入侵了。
妖君本来不想看,但实在忍不住看了一眼。
那血腥的画面有些超出他对龙湘的认知,魔君的底线也让他万分感慨。
还好他们很快就转到别处折腾了,不然妖君真的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还是不希望花蓝夜死掉的,尊后和阿笙回来后,他怎么死都无妨,可他们还没回来,花蓝夜再怎么讨厌也得留一口气。
漆黑的心房之中,龙湘看见了花蓝夜的本源。
她一直记得,通天梯碎片曾经指引她对付花蓝夜的脐下三寸。
她那时选了心脏,花蓝夜虽重伤却并未死去。
后面又一次袭击心脏,他还是活着。
她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该顺着通天梯的意思做,可神柱摆在那里,看似纯正凛然,她却只觉得邪门,更不会依靠它的指引行事了。
4880可是上了通天梯的!
狗东西。
别让她看见它。
龙湘甩了甩手上的血,一步步走向花蓝夜心房里岌岌可危的魂体。
“笑啊。”她慢慢道,“魔君怎么不笑了?刚才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花蓝夜魂附魔火,与龙湘纠缠着在一起,交手是瞬间百招。
黑雾再次消失的时候,他的魂体被龙湘按在漆黑的地面上。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龙湘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确认他在哪里的。
她身上的灵力那么温柔好用,听话乖巧,那信手捏来的冰锥,让她想到北庭雪。
是他的力量吗?
那个时候还想着她,分了力量来,他处境不是更糟。
龙湘看着魔君的魂体,想到自己打算进阶的念头。
她穿书之后在北庭闲来无事,也会看看这里的藏书,曾在书中看到过一种古老的修习之术,名曰祭魂。
若强大的魂魄拿来炼化补给自身,便能获得其中愿力。
北庭雪操纵幽魂的法术便来自那本古书之上。
他会用的话,那即便祭魂听起来邪门,应该也是靠谱的修行方法吧。
修士所修之道本来就五花八门,龙湘因为没有代入感,从前只顾执行任务,并未怎么潜心修心,所以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的道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修什么。
她一直走一步看一步,唯一的执念就是回家。
白浮笙明明死了,妖君却信誓旦旦他能活过来。
白清音消失了,他也不担心对方回不来。
而花蓝夜不在意自己的肉身,却在意这心门里的一魂。
所以说。
他的死穴不是心脏,也不是所谓的脐下三寸。
是心脏里这看似不起眼的魂魄。
通天梯碎片指引她攻下,应该也只是被花蓝夜本能护住下半身的姿态所误导。
龙湘怒火发泄出不少,带着一身的血腥和凌乱,在魔君黑暗的心房里悟出了自己的道。
命数如织,生死往复,魂息不止。
她生生死死,穿越世界界限来到这里,几次陷入险境又转危为安,该是比北庭雪更适合运用魂术的人。
唤醒亡故之人,起死回生之术,也向来与招魂引灵脱不开关系。
龙湘弯唇一笑,花蓝夜看见了她那个倔强阴冷的笑,紧绷的防备不禁松懈一瞬,有些被迷乱了眼。
然后他便看见那个总是稀里糊涂修炼,好似总和他们隔着世界的人终于修出了自己的道法。
虚无之中,杳杳冥冥,泠泠历历,龙湘纤细的身影被无数幽魂穿透,鬼祟乱行于她的肉身,魂魄幽冥将她的气息占据侵染,她看似要被吞噬,却在冷冥滚滚之中绽放了明亮的眼睛。
花蓝夜的魂魄被溺毙在那双眼睛之中。
“现在你愿意说点什么,我也不打算听了。”
龙湘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但听见的人绝不会小觑其中力量。
“等祭了你,我自己来看。”
092
花蓝夜怎么都没想到, 自己会栽在这样一个寻常的日子。
甚至是一个他本以为自己赢定了的日子。
想当初四界大战,神明他都不怕,哪想到会败在一个稚嫩的姑娘手里。
或许正是因为她看起来太稚嫩,才会让人轻敌, 令他走到这一步。
不过还好他技高一筹。
“你若杀了我, 就别想再见到北庭雪。”
花蓝夜语气不稳, 但神色还算平定:“妖君都不敢忤逆我, 跟在身后听我吩咐,无非是因为他也需要我来救回他的儿子和尊后。你既猜到, 就该知道你也越不过我。”
他回眸瞟了一眼通天梯神柱:“现世之中,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东西, 你真想好了什么都不管,非要杀了我不可?”
“也许你自诩聪慧, 能自己悟出解决之法, 但那总要时间, 关乎到北庭雪的性命, 时间拖得越久越危险,你愿意拿他的命来冒险吗?”
他一字一顿。越说越有底气, 可龙湘好像完全没放在心上。
她虽然没有真的下杀手, 可她做的事情和杀了他也没太大区别。
这个人甚至不顾自己的神魂完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居然在亲自拆解他的心魂,一寸一寸, 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这个过程远比折磨□□痛苦得多,花蓝夜难受极了,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少年时。
魔君也不是生来就是魔君, 花蓝夜
依誮
幼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无仙根, 也没有魔骨,长在人间,无父无母,跟这个老乞丐整日乞讨。
老乞丐为了让他多讨些饭食和钱财回来,会故意打断他的胳膊,或者打伤他的皮肉,在那张少年时便很好看的脸上留下惨烈的痕迹,博得人们的同情。
那时他身上时长带着伤,疼啊疼的都习惯了,唯有一双腿总是完好的,因为老乞丐需要他用腿来为奔走乞讨。
后来他长大一些,老乞丐控制不了他,不再是他的对手,便开始耍些阴险的手段,悄悄给他下毒,想让他永远残废,以解药相逼,让他听从使唤。
花蓝夜那时都还能忍受。
他的忍耐彻底破裂,是最喜欢的一只蝴蝶被老乞丐给随意碾死的时候。
他从小就喜欢蝴蝶,这是个不需要银钱也可以支持的爱好。
每年蝴蝶盛行的季节,他就会抓来无数漂亮的蝴蝶,用捡来的罐子将它们装好,精心饲养,帮它们度过寒冷。
老乞丐把这一切都毁了。
他当着毒发的花蓝夜的面,一只只碾死他饲养的蝴蝶。
从那一刻起,花蓝夜变了,他再也不想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他不想死,也不想再顺服老乞丐,他想变得强大,但仙门将他拒之门外。
他拼了半条命寻到仙门踪迹,见到了所谓的“仙长”,可那些修士看到他衣衫褴褛,脏污不堪,连靠近都要掩面,满脸的嫌弃,便如龙湘对他身上魔气外泄嫌弃的模样一样。
花蓝夜几次被仙宗拒之门外,连外门打杂弟子都做不得,因为他没有仙根。
一个凡人妄想成仙,真是白日做梦。
花蓝夜是个很懂变通的人,既然成不了仙,那还有别的路可走。
后来他就修了魔。
修魔不讲究那么多,没有魔骨可以造,只要甘心入魔。
他将自己卖给一个低等魔修,供对方折磨吸□□气,很清楚他根本没想真的帮他,只是骗他来吃,不过这都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是真心要卖掉自己。
他反杀了低等魔修,从此获得魔骨,可以一步步往上爬。
身上的毒也因为入魔消散,那凡人看来无解的毒药,被魔骨吞噬得干干净净。
他一得到这些力量,就马上去寻老乞丐,想要手刃仇敌。
可他只找到对方的尸骨。
他走后没多久,老乞丐就死掉了。
花蓝夜那时就明白,无论做什么都要及时、快速,时不我待,机会不等人。
后面他是如何成为魔君,再与获得帝王紫气的白清音合谋干了一票大的,也都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划过。
花蓝夜从前是个乞丐,后来又成了魔,他的成长轨迹让他非常擅长讨人欢心。
只要他想,可以让所有人都喜欢他,包括所谓的神明。
有过被仙门几次拒绝的经验,花蓝夜每每午夜梦回,总会想到很多解决当年麻烦的法子,他已经很懂这些所谓的修士、神仙,可以将他们玩得团团转。
他也变得十分英俊,是不输给任何神明的英俊。
他以这样的外貌和伪装出来的一颗向善之心欺骗了仙界战神。
九天玄女,是神仙界无可争议的战神。
她恰好和花蓝夜有同样的爱好,都很喜欢蝴蝶。
他们的相遇还真是个意外,一魔一神找到了同一个地方,寻一种独特的蝴蝶,去捕捉的时候,气息恰好撞在了一起。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还真是非常梦幻和小说的开局,他们后面的走向也真有点那个意思。
花蓝夜对蝴蝶的品类和保护如数家珍,玄女隐藏身份与这个魔族来往,将他的能力和才华看在眼中,起了渡他成仙的心思。
那时候的神明尚且拥有涤荡魔气的能力,若花蓝夜愿意,是真的可以毁掉魔骨,塑造仙根,改道重修的。
虽然这个过程很痛苦,但只要结果是好的,他应该可以接受。
至少玄女是这样想的。
她最大的错处,就是以为这世上人人都愿意成仙,都想要成仙。
花蓝夜恰好就是那个意外。
从被仙门几次拒绝,被扔在门口、被唾弃开始,他就发誓要让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后悔。
他这辈子都不想要再踏入仙门半步。
在试探出玄女身份之后,花蓝夜和妖后的计划就更方便进行了。
他们都想成为人上人,成为天下之主,但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无法得逞,就暂时与类似的族群共谋,待事成之后再除掉就是了。
反正花蓝夜是一定要灭了仙族的。
他伪装得极好,博得玄女信任,看她道明身份,与她一同去往神界。
之后发生的事情,龙湘已经在四界大战之中见过了。
玄女为自己一次善心和惜才之心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人间陷入了几百年的黑暗,龙湘也都看到了。
连带花蓝夜的图谋,和他的过去,她其实全都看见了。
拆解心魂的过程中,哪怕花蓝夜不愿意,她也全都能看见。
去了神界之后的花蓝夜跟着玄女修行,玄女是神界战神,最拿手的便是祭魂之术,她一人带着数万魂魄就是足以碾压所有敌人,根本不需要劳烦天兵天将。
引魂惊天动地,花蓝夜全部学到才反叛,可谓将玄女的所有利用价值都榨干了。
龙湘背后曾经长出骨翅的地方突然隐隐作痛。
她从拆解魂魄中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看着奄奄一息的花蓝夜。
背后的隐痛带来一股魂魄献祭的愿力,花蓝夜的心魂还没献祭,妖君又没死,这里也没别人,那这股愿力会来自何处?
“杀了他。”
心里回荡着一个声音,与背部的隐痛一起,带起龙湘灵脉飞速膨胀。
她知道了,这愿力恐怕来自当初送她骨翅离开魔窟的前神残念。
还能有谁的魂魄被魔物啃食几百年仍留有残念?
只能是玄女了。
龙湘努力辨别眼前的花蓝夜,说实话她因为身体的变化视线有些重影,看着魔君现在的脸,好像与他在神界假装从良时的样子重合了。
“说起来,他算是你的弟子吧?”龙湘与心里那个声音交谈。
那个声音立刻道:“表的。”
龙湘一愣:“徒弟还有表的?”
玄女:“再问就是你的。”
龙湘立刻闭嘴。
要她杀了花蓝夜的是玄女。
玄女因为看错一个魔导致生灵涂炭,自己也被压在魔窟几百年受尽折磨。
现在她献出仅存的价值,只希望龙湘可以杀死这个罪孽滔天、早该死去的魔。
龙湘自然会杀,只是动手之前,她在心里问了即将消失的神明最后一个问题。
“他死了,可会影响我寻回阿雪?”
一声轻笑传入耳中,玄女的声音在神柱周围响起,花蓝夜也为此瞳孔收缩。
“他所学祭魂之术皆来自于我,他会的我都会,他不会的我也会,何须留着他夜长梦多?”
龙湘诚实地说:“可你快消失了。”
玄女叹息一声:“我会让你看见的。”
龙湘没再迟疑。
她抬起手,在花蓝夜高呼她名字的一瞬间,将他的命魂撕了个粉碎。
他彻底死在她手里的时候,龙湘愣了好一会儿。
虽然穿书很久了,也知道这件事是对的,但手染鲜血这件事,哪怕是为民除害,她仍有些不习惯。
这样的事情,她也没有“多做几次就习惯了”这样的想法。
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有机会习惯这种事。
一道白光袭来,险些斩断龙湘的双手,她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看到手指深可见骨的伤,转眸望向了始作俑者。
妖君需要花蓝夜寻回尊后和儿子,自然不会放任龙湘碾碎对方的心魂。
可他动手还是太晚,抢救不了一点。
也不能说一点儿没有,还有点衣裳落在地上。
龙湘犹豫了一下说:“要不你拿着衣服缅怀一下,凑合用一用?”
妖君好不容易挣脱流金束缚,遍体鳞伤也顾不上疗愈,满心都是阻止龙湘,最后仍然失败。
巨大的失落感席卷了他,他步履蹒跚地来到神柱之前,万念俱灰地瞪向龙湘。
“都是你!!”
“真是罔顾北庭雪对你那么好!你竟为了一人独霸
依譁
天下,断绝他唯一的生路!”
妖君显然失控,明知自不量力,也要与龙湘一战。
龙湘轻飘飘地把他挥到一边,淡漠说道:“谁说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妖君睁大眼睛看着她。
龙湘慢慢说:“靠别人永远只会受制于人,最后结果也不尽如意,所以我要靠自己。”
她低下头翻出手机,站在神柱旁边不疾不徐地打开某度,开始搜索原书的信息。
什么都没搜到。
她以为自己是穿书,明确记得看过的小说内容,现在发现根本搜不到那本书的存在。
龙湘又换了几个搜索引擎尝试,依然什么都没搜到。
所以根本就没有这本书。
从4880的出现开始,就是个骗局。
她被塞了一本书的记忆,为的是什么,看眼下的结果就知道了。
通天梯。
修复通天梯后,4880就消失了,什么女主男主,什么扭转剧情拨乱反正都是个幌子罢了。
派4880出现的东西最终目的只是让人坚定结局,重修通天梯。
北庭雪和白清音一起消失在通天梯神柱出现之后,妖君是没法子再帮白清音回来的,他还要借助花蓝夜的力量,现在花蓝夜被龙湘杀了,龙湘不依靠别人,就想自己上去试试。
是的,上去试试看。
既然她靠近通天梯不起疹子,不被汲取力量,那就上去试试看。
玄女魂魄消失得太快,执念在于灭除魔君,都没来得及和她透露通天梯神柱是否有问题。
想来她也是没看出问题,若看得出来,不会只字不提。
神明都看不出问题,就真的没问题吗?
龙湘心一横,布下结界在神柱周围,将妖君压在结界之下为结界供给力量。
如此哪怕自己陷入危险无法出来,结界也不至于失去力量散开,旁人是不能靠近这里算计什么的。
现在大能死的死伤的伤,她走之后最厉害的就数妖君了,这么做也能反向压制妖君。
安排好一切,龙湘腾空而起,准备进入神柱之中。
既然外面攀不上去,那就试试内部。
行动之前,手机响了,铃声刺耳,屏幕上的名字更让人心悸。
是妈妈。
妈妈来电话了。
是感应到了什么吗?
是担心她回不去吗?
龙湘也会担心真的回不去。
哪怕有北庭雪的预言在那里,但预言真的不可改变吗?
有这么多意外发生,随便哪一件都有可能改变她未来的命运。
她会害怕,会犹豫,尤其是接到妈妈的电话,更让她心慌意乱。
龙湘想到了北庭雪消失时,最后看自己那一眼。
其实她要是什么都不管,也就真的做了天下之主。
等永夜消失后,在天下第一的宝座伤好好修炼到回家去,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
他那一眼算是道别吗?
她不太喜欢这样的道别。
就算要道别,也要亲口说过再见才行。
这是第一次,龙湘在回家和北庭雪之间,暂时选择了后者。
她相信自己不会死在神柱里面。
她能回来,也能将北庭雪带回来。
龙湘闭了闭眼,义无返顾地杀进了神柱内部。
顷刻间,白光吞噬了她的一切,她失去了五感,听不见看不见闻不到,身体轻飘飘的,好像落叶一样,被风吹着到处飘动。
忽然,有人伸手接住了这片落叶,龙湘迷迷糊糊地望过去,看见了熟悉的轮廓。
“……阿雪?”
她喃喃出声,那轮廓随着她的询问而逐渐清晰。
“是我。”他的音色温和而平缓,莫名的让人心安,“没事了,我在这里。”
093
龙湘已经做好了要九死一生才能见到北庭雪的准备。
哪成想就这么轻易见到了。
这是真的吗?
她觉得不可思议, 人躺在他熟悉微冷的怀抱里,他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任何改变,一些细小的习惯动作都和龙湘记忆里一样。
龙湘困惑地皱起眉,还是不太相信就这么找到他了。
“真是你吗?”
她不确定地询问, 手抚上他的脸, 一寸寸划过去, 不见任何异常痕迹。
就连怀抱微冷的温度, 都像往常一样为了让她舒适而逐渐温暖起来。
“是我。”
北庭雪先是肯定地回答,随后把脸凑近了一些:“你好好看看, 别急,慢慢看。”
他很懂如何让她心安, 脸颊在她掌心温柔缱绻地摩挲,龙湘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真是你?”
她还是带着疑问, 但好像已经确定了, 人扎进他怀里, 身子微微颤抖, 明明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但他知道她在哭。
“是我不好, 又让你担心了。”
北庭雪低声道:“其实你不用进来……”
他的未尽之言, 恰好是龙湘考虑过的那些——
不冒这个险,好好做她的天下之主,然后安然地回家去。
可她还是来了, 为何来这里,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你就那么走了,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 我怎么可能不来。”
龙湘从他怀里下来,终于有心情观察周围。
神柱外面看着虽然是根粗壮的柱子, 里面却别有洞天,宫阙楼阁,云海翻腾,景致极美,和她在花蓝夜心魂里见过的神界一模一样,龙湘看完了心底只有五个字:经费在燃烧。
“这柱子里是这样,难不成是到了天界?”龙湘这么问了一句。
“天界早就在四界大战里被毁了,由魔界所占,上次与魔君一战,已经将魔界摧毁,这里自然不会是天界。”北庭雪缓缓道,“这里只是通天梯神柱之内。”
龙湘认真琢磨他的话,他提到的内容都是两人一起经历过的,又一次证明了他确实是他。
“通天梯虽然修复了,但今非昔比,需不断汲取力量才能将天界重建。”
北庭雪说到这里,龙湘就想起了修士身上的破溃。
“所以靠近它的修士才会起红疹。”龙湘又问,“那为何我没有?”
刚问完自己也想明白为何了。
视线与北庭雪对上,见到对方脸上温柔的笑容,答案显而易见。
北庭雪因为自身代替了三枚通天梯碎片,所以理所应当地成为了通天梯所选择的重建者。
他被关在神柱里面,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从出生到现在,他好像都没逃掉被借力的命运。
有他在这里,神柱自然不会伤害到龙湘分毫。
“别哭。”
北庭雪的声音响起,龙湘才意识到自己掉眼泪了。
她赶紧擦掉,带着鼻音道:“我没哭。”
“好,你没哭。”
北庭雪哑声应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才轻声说,“别为我伤心,这也算好事。”
“好事?”龙湘的语调微微提高。
北庭雪徐徐道:“你总要走的,不是吗?”
龙湘愣住。
“你走了,我留在这里重建天界,日后事成,便是天界第一人。”
北庭雪看着她,眼神很淡泊,瞧不出对所谓“天界第一人”的尊荣有任何期盼。
但他言语里表达的恰恰相反:“你能归家,我能成为天界第一,各有所成,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龙湘呆呆看着他,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有些说不出来。
北庭雪安抚地摩挲过她的发丝,
依誮
动作有些生涩,眉宇间有些伪装也散不开的愁绪。
“我被妖后强行拉进了神柱,她想与我同归于尽,两人都献祭通天梯,但我不想就那么死了,恰好神柱也需要一个重建者,我亦算神柱的一部分,便做了这个人。”
“你来寻我,我很感动。龙湘。”北庭雪弯下腰,似乎想要吻她,但最后只用额头贴了贴她,“我知道你只是遗憾不能与我好好道别。”
“你盼我有一个好的未来,如今这也不能算坏。事成定局,无可改变,我们都要接受。”
北庭雪的手按在她的脉门:“我来之前给了你一些灵力,你又自己顿悟,修为不断增进,离你要回家的愿望已经很近了。你杀了花蓝夜,又禁锢了妖君,救了天下人,这份功德也足以让你进阶飞升。”
龙湘终于开口:“你不该给我那些灵力,合该自己留着面对危险,我杀花蓝夜也是靠你给的力量,我自己根本……”
“是靠你自己,与我无关。”
北庭雪打断她的话,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的力量已全都拿来修补通天梯,代替那三枚缺失的碎片,哪还会有很多再分给你?只是……”
他顿了顿,艰涩道:“只是我心不舍,留了残念在你身上,想要时时刻刻还能感知到你罢了。那些力量微不足道,根本不能帮你什么,你是靠自己才打败了魔君。你很厉害,湘湘,你做得很好了。”
龙湘忍耐许久的泪水再次涌出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忽然很无力,崩溃地嚎啕大哭。
北庭雪好像很难受,额头青筋直跳。
他按着龙湘的肩膀,一字一顿道:“哭一会儿也好,我的湘湘一定很累很累了。”
龙湘确实很累。
一根弦儿崩了那么久,她早就精疲力尽了。
拜托,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而已,至今花蓝夜死在她面前,心魂嘶吼尖叫着她名字的回音让回荡在耳边,她使劲晃了晃头,所有的强撑都在北庭雪的话语中溃败。
“我杀了花蓝夜。”
她有些哽咽道:“哪怕他是个混蛋,但杀人的滋味真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了。”
北庭雪紧紧抱住她:“以后都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修炼回家去就好了。”
龙湘还是觉得不对:“我原本以为自己来到的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可当我有心去寻找那本书的痕迹时,又根本找不到。”
她抓紧了北庭雪的衣襟,拧眉说道:“虽然你那么说了,可我还是觉得很不安稳,我觉得这里不太对劲。阿雪,你还是跟我出去,我们想想办法,一定可以出去的。”
北庭雪沉默不语地望着她的脸,他还是那么好看,进入神柱之后,身上的阴郁艳丽消失了,越□□缈出尘,典雅高贵起来。
他的眼睛漆黑深邃,眼底有熟悉的翡色,像玉石的飘花,空灵迷人。
这确实是他没错。
不是别人假装的。
龙湘拉着他的力道更紧了一些,北庭雪还是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克制压抑的不舍与忧郁,可他依然不发一言,也没有像龙湘碰他那样触碰她分毫。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龙湘一件事。
出不去的。
“我可以送你出去。”
良久,北庭雪终于开口,吐出的却是龙湘根本不想听的言语。
“我没办法离开。我与神柱合二为一,它在我在,它亡我亡。”
北庭雪极慢地说,“湘湘,你能明白吗?我没办法离开,我走不掉了,我没有被神柱摧毁已是万幸。我留在这里,你也快进阶了,好好休息一下我便送你回去,回你的家里去。”
回家。
一提到这个,龙湘还真是有些难以否决。
所以他们只能走一个。
她来这一趟下了那么大决心,最后什么都用不上。
龙湘艰难地开口:“送我回家?”
北庭雪点头:“是。”
他抬起手,双手汇聚神柱里的纯正力量,将它们附着在龙湘周身。
“你被带来异界与神柱脱不开关系,缘由如何今时今日再追究已经没有意义,只要它的力量还能送你回去便好。”
龙湘在北庭雪抬手的一瞬间,就感知到了某种久违的熟悉感。
呼吸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现代社会的味道。
龙湘好像已经看见了妈妈在和她招手。
“可是——”她赶紧按住北庭雪的手,“可是不对啊,4880,就是那个光团,它也进了神柱,你看见了吗?”
北庭雪望向一个方向:“你是说那个吗?”
龙湘顺着看去,瞧见了神柱里那颗照明的“太阳”。
阳光明媚,点亮整个空间,便如真正的太阳一样。
若不是北庭雪提起,龙湘真的感觉不到任何异常。
“我见它走的时候,好像是个少年的模样。”
“那是金乌。”北庭雪解释说,“年少的金乌,是引你来的媒介。”
他显然什么都弄明白了,但不会非要说出来,可见是真的觉得“没有意义”了。
如果她一定会走,马上要回到自己的家里,那的确没有任何追究的意义了。
“湘湘,睡一会吧。”
北庭雪将龙湘再次揽入怀中,云朵飘到他们身边,他带着她躺在柔软的云朵之中,轻飘飘道,“好好睡一觉,或许睡醒了,你就能回家了。”
龙湘能感觉到身体里力量汇聚,手机一直在震动,是电量爆表的提示。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次她好像真的可以回家了。
很久之前,她总会不理解北庭雪,既然知道可能要分开,为何还不将仍然在一起的日子过好,开开心心每一天。
现在她明白了,这很难。
以前不这么觉得,是自以为那一天很遥远。
如今真的要分开了,她才发现很难很难。
龙湘抬眸,看见侧躺的北庭雪乌发倾泻,神思不属。
他好像在走神,又好像在努力分辨什么,总之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对劲。
是因为神柱在与他的本能较量吗。
龙湘抓住他的手问:“我要是走了,你真能好好当这个未来的天界第一人吗?”
北庭雪怔了怔,没立刻回答。
“你会不会有事?要不你干脆做个预言,为你自己占卜看看未来到底是什么样。”
北庭雪长这么大,还真的从未给自己做过占卜。
他望进龙湘的眼睛,喉结动了动,半晌才道:“我现在灵力不足,尚且还要留着制衡神柱,不能开启预言。”
龙湘面上布满失望。
“不必担心我。”他放缓语气,“我不会有事。”
龙湘忍不住说:“我们不能一起走吗?就算不能一起出神柱回修界去,那也可以试试跟我一起回家啊。”
她始终还是没放下带他走的愿望。
她的这颗心已经足够让北庭雪开怀。
他露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又贴了贴她的额头才道:“在见到你进入神柱那一刻,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若能随你走,那当然那是极好的,可我被锁在神柱里,神柱毁了我会死,神柱不毁我也不能走。”
现实摆在那里,他与通天梯神柱共存,谁都改变不了。
至少现在改变不了。
而龙湘是马上就能回家了的。
“湘湘,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很满足了。”
北庭雪嗓音平稳柔和:“我会永远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在雪境里面,风雪那么大,看不到一丝生机,但你站在那里,我就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我会永远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这个地方我没办法离开,你带不走我,便带一片雪花走吧。”
他化出一枚永远凝结不会融化的六棱雪花,将它放在龙湘手中,又把她的手用力合上。
“以后见到它,便是看见我了。”
“人生天地间,岁月漫长,生死往复,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你很快就会忘记我,你会喜欢上别的人,最后与他相伴一生。这些都可以,只要你以后还能偶尔再想起我,再看看这片雪花
依譁
,便足够了。”
“我这一生乏善可陈,只要湘湘与家人团聚,平安喜乐,我于愿足矣。”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太美好也太悲伤了。
像漂亮的雪境球摔出了裂纹,破碎敏感,倾泻了一地,水光晕染了他的眉眼。
龙湘恍惚地听到他解释:“我没有很伤心,我早已有了分别的准备,只是……”
“只是想到此生再难见你一面,难免会有些哽咽。”
说到这里,他终于还是克制不住,红着眼睛望着她执着道:“湘湘,还是不要太快忘记我,太快我忘记我的话,我真的会很伤心。”
他呼吸凌乱,快要喘不上起来,原来人伤心到了极致,真的会痛到无法呼吸。
可是没有办法。
光来过了,照亮过他,可她并不属于他。
“好了,睡吧。”
北庭雪很快调整好,将龙湘的头按在怀中,温声说,“睡一觉醒来,就可以回家了。”
龙湘怔怔地埋在他胸口,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不禁扪心自问:我们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
094
龙湘不想睡, 总觉得睡着了会错过什么。
可她真的很累,整个人倦怠到了极点,通天梯神柱里静谧安定,身边又有北庭雪陪伴, 人躺在柔软的云朵上, 一切都是梦里的场景, 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龙湘睡得不太安稳, 哪怕闭着眼睛,意识昏沉, 眉头也紧紧皱着。
北庭雪抬手抚过她的眉心,将她紧蹙的眉头一点点抚平, 看她脸上忧愁逐渐消散,呼吸平缓轻巧起来, 他才缓缓起身, 离开了她睡觉的云朵。
要让她醒来就能回家, 除了她自己的力量之外, 还要做一些铺垫。
一些不让任何外物阻止她离开的铺垫。
他的确是他,不是谁伪装的, 旁人也休想假扮成他的样子接近和欺骗龙湘。
他告诉龙湘那些话也都是心里话, 没有一句假的。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神柱里的情况并没龙湘看起来那么好。
眼下这所有的平静,都是北庭雪抗争过的结果。
在龙湘面对魔君和妖君的时候, 他也在面对未知的敌人。
白清音要带他一起献祭通天梯,逼迫他与通天梯合二为一,再无法回归现世与龙湘相处, 他本想竭力抵抗,哪怕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白清音大约就是想看看他对龙湘的感情到底到哪个地步, 是不是真的可以放弃近在咫尺的成功。修复通天梯这件事人族盼了不知多少年,北庭雪若与通天梯合体,便有机会征服它,成为神界回归之后的第一位尊神。
这是个机会,是上天入地独一无二的荣耀与权利,于他而言唾手可得——
只要他放弃龙湘,就像当初北庭长渊次次在白清音与其他之间选择后者一样。
她可能就是不相信北庭氏能出什么情种,北庭长渊那样的血脉能生出什么好人来。
北庭雪自然是让她失望了。
他虽然进来了,但一来是被迫,二来是在强行被通天梯吸收的那一刻,感知了世间残存的天道之力。
从头至尾,他和龙湘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她要回家,他没办法前往异界。
所谓天道之力,便是命运所在,世界万千皆有其定,它还存在,在妖魔统治几百年的世界里潜伏着,还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龙湘会出现,必然也是它的安排,北庭雪想到这或许是个能跟她不分开的办法,即便无法反抗被融入通天梯,成为神柱的一部分,那也不算什么坏事了。
若能窥见天道,若能……
假设了那么多,其实最后什么可能性都没有。
光团再现,成为神柱里的金乌之前,与北庭雪打过照面。
他那时根本没有现在的自由,连身体都无法化出,在神柱翻滚的云腾之中,他只有一缕魂息,被压制和榨取力量,一点点把神柱内修复成龙湘见到的那个恢弘美丽的样子。
他留下的一道灵力可以感知到龙湘,知晓她处境艰难,他想尽办法要回去,不想让她一个人面对危险,所以哪怕敌人强大,自己又被融合,他依然拼凑出了身体,暂时夺回了灵力的控制权。
神柱之内看着平静无波,似乎惬意悠闲,其实随时可能崩塌。
北庭雪一旦输给原来的天道,彻底被其吞噬,就会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时候天道之内有他的一部分,说起来他也算成了天道,似乎是件好事,但也不会有太多自我意识了。
北庭雪不在意自己结果如何。
若龙湘走了,一切尘埃落定,被吞噬也就被吞噬了,他的生死都无所谓。
可龙湘现在还没走。
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她还没走。
带龙湘来到异世的光团回到了神柱之内,说明它的任务已经完成。
任务完成后,龙湘这样的弃子会被如何处置?
从神柱强行吞噬他的行为来看,龙湘的结局就不会太好。
她已经因为不执行任务死过一次,那就可能还会出现第二次。
有了力量的上位者,哪怕是神明甚至是天道,都不会允忤逆者和叛道者好好活着。
除非她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也是回到她的来处。
而他现在被锁在这里,画地为牢,不知何年何月能逃离,或者干脆逃不掉被吞噬的命运,那么,不如利用现在还有的一点力量,彻底划清这世道对她回家的阻碍。
北庭雪勉强撑起身子,目光划过看似美丽实则处处隐藏危机的神柱内景。
天上金乌光芒大盛,北庭雪站在下面,眼都不眨地汇聚灵力。
他灵力被抢走大部分,但无妨,为了龙湘,他可以拼尽全力聚沙成塔。
这个过程很难,非常辛苦,可看着龙湘的睡颜就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北庭雪一次次吐血,躬身,仿佛要再也站不起来,又一次次撑着站直身子,双手之间的法印始终没有松懈过。
“何必呢。”
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喟叹道:“何必做这样的事情呢,为了一个注定要抛弃你的人。”
北庭雪心知肚明,这个声音来自天道。
它果然不打算放过龙湘,意图在关键时刻干扰他施法。
北庭雪直接屏蔽五感,不管它干什么都影响不到他。
他并不确定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排除天道对龙湘的捆缚,但万变不离其宗,只要天道力量不够,就不能阻碍龙湘什么了,不是吗?
所以要最大限度地抢夺神柱内的力量,哪怕这会让他再次被夺走力量时亏空的更加厉害。
金乌在天上摇曳起来,眨眼间坠落到北庭雪身旁,围绕着它似乎说了什么,可北庭雪屏蔽五感,什么都听不见,它说什么都是白费心机。
金乌气急败坏地又奔向龙湘,北庭雪终于有些动容,顷刻间上前保护龙湘。
但龙湘的护体罡风比他更快地弹开了金乌。
龙湘恍惚地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精神好了不少,人清醒许多,自柔软的云朵上坐起来,就看见被弹开的金乌。@无
弋
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它想干什么?
龙湘反应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身边人不见了,赶忙转眸去找,一眼就看见了被强大力量包围,几乎被映成幻影的北庭雪。
他乌发白衣,人似冰雪,幻影重重,似真似假。
龙湘愣了愣,飞快地奔过去,却被北庭雪告知:“快走。”
她脚步一顿,看到北庭雪为她开辟出一条明亮的通道。
“进去,到时间了。”
北庭雪的语气还算平稳,不疾不徐,人虽影影绰绰,但看起来状态还行。
“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
他的话像是有种魔力,似言灵一般,让龙湘脚步不自觉地调转,头也不回地奔向了那充斥着白光的通道。
后来龙湘回想,那可能真是一种言灵,因为短时间夺取了神柱大部分力量,所以他有了接近天道的能力,所言所行必灵验,龙湘不得不遵从。
哪怕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就这么走了,可她还是要走。
光芒随着远离北庭雪而逐渐暗淡,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前往熟悉的地方,那里温暖安定,给她无限的吸引。
她在前往那里的时候,便如死亡之前的走马灯一样,看见了很多穿书后的经历。
她看见了与北庭雪初见时的场景,看见了两人最开始的互不相让,看到他们所有的甜蜜与哀伤。
她还看见了自己进入神柱之后的修界,修士们意识到龙湘也进了通天梯神柱,便以为她也飞升了,被锁在神柱旁边支撑结界的妖君在龙湘彻底离开异世界后,由修士们捆绑起来,关进了仙牢。
他已经被结界折腾得灵脉枯竭,几乎维持不住人形,身上布满了蛇的鳞片,不足为惧,只待修界新的掌权者出现后处死他。
龙湘看见了北庭之中本来为她准备的登基大典,修士们拆掉了她和北庭雪成亲时由后者亲手挂上的红绸,恢弘巍峨的宫殿披上了无尽的玄色,玄色为尊,她要做王,自然要着玄色。
可她不会再回去了。
修士们等啊等,等不到她回去,商量一番,取来了供奉北庭雪的尊位,和龙湘的放在一起,摆在了登基大典的御座上。
龙湘见了忍不住想笑,所以她和北庭雪倒是用这种方法并肩携手了?
修士们对这种处理非常满意,觉得龙湘和北庭雪也该高兴,那么降临世间很久的永夜该结束了吧?
是的,永夜仍在,未曾结束,龙湘细细算来,这是过了多久了?
有七天了吗?
七天之后,天会和所谓原书的结局一样亮起来吗?
不管会不会亮,好像都和龙湘无关了。
清醒着清醒着,她又陷入了混乱,视线模糊不清,身上变得无力,人跟着一阵风飘动起来。
手机迸发亮光,将她拉扯着重重落地,龙湘窒息一瞬,猛地坐起来,听到身边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湘啊,咋了,喊啥呢?”
龙湘汗淋淋地望向周围,看到熟悉得刺眼的床铺和摆设,还有从下铺探上来的头。
“……轻彤?”她呆呆地问了一句,眼神惊惧又怀念,带着浓浓的不确定。
宋轻彤又往上爬了一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啊,怎么回事,怎么出那么多汗,脸那么红?今天天儿也不热啊。”
正是秋季,最舒服怡人的气候,龙湘确实不该觉得热。
她匆匆忙忙地从上铺下来,跑到阳台打开窗户朝外看,看见熟悉的大树,熟悉的宿舍楼。
没有花里胡哨的仙法特效,也没有衣服厚重的古装人,更没有浑身冒着魔气妖气笑得谁见了都知道他们是反派的存在。
万物平和,秋高气爽,她朝外面望着,宿舍楼下还有带饭回来的另一个舍友。
“等不及了?马上来了哈!今天有你爱吃的粉蒸排骨!”
龙湘使劲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她深吸一口气。
她忽然哭了起来,又哭又笑,奇怪极了。
宋轻彤穿着拖鞋跟过来,瞧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朝楼下挥挥手:“声声你快点,你看湘都馋哭了!”
龙湘转身扑进她怀里,哭哭笑笑,状若癫狂。
宋轻彤担心起来:“到底咋了?做噩梦了?”
龙湘摇摇头又点头:“嗯……嗯,很可怕的梦。”
宋轻彤叹息一声,抱着她安慰:“好了好了,没事了啊,多大的人了,那只是一场梦,已经没事了啊,别当真。”
龙湘紧闭双眼,感受着这一刻的难得和真实。
她也告诉自己,就当那只是一场梦,一切都过去了。
不管怎么说,她回家了,这就是最好的了。
不要再回想了,不要当真了。
可心里想着不要当真,就真的能不当真了吗?
095
严格来说, 龙湘穿书的时间满打满算还不足一年。
可她却觉得自己在异世界过了半辈子。
人回到家里,住在宿舍里面,吃着食堂味的粉蒸排骨,她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为了早些安定下来, 龙湘请假回了家。
她就在本地读大学, 从家到学校的距离乘车只要二十分钟。
龙湘没打车, 甚至没扫共享单车, 她就用走路的方式,一点点往家的方向走。
秋季确实不热了, 不过因为昨天下过雨,空气很潮湿, 地面上都是落叶,反而有些冷。
龙湘穿着奶茶色的薄毛衣, 牛仔裤和小白鞋, 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
耳边路人和商铺的喧闹声从未止息, 她一直知道出生地是个旅游城市, 天南海北的人都想要来这里看一看,小时候会觉得游客太多, 交通不方便, 现在看着他们,只觉得鲜活安宁。
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人声鼎沸, 人人平等,陌生的路人不在乎你是什么天潢贵胄,也不在乎你有什么阴暗或者明亮, 大家各司其职,各扫门前雪, 但也各不打扰,相安无事。
龙湘在全国闻名的寺庙前停住了脚步,看着慕名去参拜的人络绎不绝地检票进入,队伍长长的,几乎排到了外面的街上。
她没进去,就在外面看了好久,居然有些挪不动脚步。
时间长了,人有些冷,可她还是转身去了卖茶的店,从里面买了花茶冰淇淋,回到路边继续看庙宇外的红墙。
路这边的老房子门外挂着小黑板,上面写着存包,老大爷坐在那里等着客人上门,没等到客人反而等到城管,城管一个眼神,老大爷熟练地把牌子放回了院子里。
龙湘这个时候恰好吃完最后一口冰激凌,通体的冰冷让她四肢僵硬,她拍拍手,在掌心哈了口气。
还能感知到寒冷,好像和常人无异,她似乎是,不能修炼了?
没有灵力了吗?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龙湘试图在指尖凝聚灵力,然后无事发生。
所以回家了,代价是再也不能修炼了。
如果真是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毕竟没有什么是比回家更重要的了。
是的,回家。
龙湘后面的路几乎是用跑的。
她一路跑回家,小区保安和街道还是那么熟悉,就连老是漏水的地方积水都没有改变。
龙湘心想自己这个早该死掉的人突然回来了,看样子是时间倒退回了死之前的一天,那爸妈这里呢?
他们还记得她死后发生的事吗?
龙湘一边坐电梯上楼,一边翻看手机里某宝的树苗,看到自己种下的树数量并未改变,可手机的壁纸变成了黑色,她设定的和北庭雪的合照不见了。
龙湘心头一跳,赶紧打开相册,发现不止他们的合照,就连所有的大场面视频也都消失不见了。
全都没有了。
相册里最近一张照片拍摄日期停留在昨天,龙湘一遍又一遍地看日历,确定了自己就是回到了猝死的前一天。
“姑娘,不下去吗?”
电梯门开了一会,关闭之前龙湘听见了另一个邻居的提醒,她倏地回神,道谢之后走了下去。
一梯一户,她下了电梯就是自己家了。
最后再开一扇门,就能进屋见到爸妈了。
也许爸妈不在家吧,他们这个时候喜欢在外面散步,爸爸爱去公园遛弯打球,妈妈喜欢去跳舞喝茶,哥哥有工作要做,她本该在学校的日子突然回来,很大可能会看到一个空房子。
空房子也好。
空房子也是家啊。
龙湘这么想着,扫了指纹进屋,抬眼就看见了正端着水果碗走过的妈妈。
四目相对,龙湘张张嘴,发不出声音。
妈妈手上一松,水果碗掉在地上,里面
依譁
洗干净的葡萄撒了一地。
龙湘弯腰想去捡,被妈妈一把拉住。
“回来了?”她语气艰涩,迟缓地询问。
龙湘缓缓直起腰,看着妈妈好一会儿才点头。
妈妈有些六神无主道:“好好好,回来就好!我给你洗了葡萄,就等你回来吃。”
妈妈反应有些奇怪。
龙湘安静地跟着她到沙发边坐下,听她说:“掉地上的脏了,你等我重新给你洗一点。”
“妈,我不饿,不用忙……”
“什么忙不忙,我伺候自己闺女,那叫忙吗?”
妈妈远远抛来一句话,让龙湘没办法再拒绝。
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妈妈的背影,身上的冷意在回到家里之后开始散去,四肢都灵活起来。
她目光转向别的地方,家里的一应陈设也都是老样子,没什么多出来的灵位,可见是真的时光倒转。
那她死后那些记忆,就真的只有她自己记得了吗。
如果是这样,时间久了,会不会连她也忘记了。
又或许,那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呢?
连手机上都没有一点痕迹,又有什么还能证明她确实穿越过?
沙漠里那些树吗?
她真的见过北庭雪那样一个人吗?
真的喜欢过那样一个人吗?
“你带不走我,便带一片雪花走吧。”
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龙湘猛地想起什么,将手摊开,内心强烈地想要看见北庭雪留下的那片雪花,又很怕像尝试使用灵力一样再次失败,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好在这次结果是好的。
她掌心真的出现了那枚漂亮的六棱雪花。
雪花不会融化,随心出现,凉凉的躺在手心,大小很像项链的吊坠。
龙湘将雪花托起来,刚看了一会儿,就听身边人问:“外面下雪了?怎么这么大雪花?这才几月份啊?”
龙湘激灵一下合上掌心,想要解释的双唇却不知如何开启。
怎么解释呢?
妈妈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她看来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也不知道她所谓“飞升”和恋爱。
龙湘被巨大的沮丧席卷,她不喜欢自己这样,已经达成了最大的愿望,回到了妈妈身边,就该高兴起来,不要老想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了。
龙湘干脆什么也没说,扑进妈妈怀里喃喃道:“没下雪,只是刚下过雨,街上很潮湿,有些冷。”
她在妈妈怀里蹭啊蹭,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我不太舒服,请了假回家,想在家里住几天,辅导员跟你联系的话,你记得帮我说一声。”
妈妈将她抱住,手拍着她的背,好半晌才开口:“你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很奇怪的一个问题,龙湘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倏地抬起头。
妈妈低下头来与她四目相对,意识到什么,眼睛缓缓睁大。
“很奇怪,从前天开始,我就总会做梦,梦里黑漆漆的,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快要回来了。”妈妈微微皱眉回忆着,“我醒来就困惑,你不是好好在学校上课,怎么要回来?给你打电话,又没发觉什么异常,也没听说你要回来。”
“我就觉得那只是一个没由来的梦。可昨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梦到你要回来,那个人让我做些准备。这次我醒来,忽然想起来很多。”
龙湘眼睫颤抖,轻声道:“想到什么?”
妈妈抱住她跟着睫毛一起颤抖的身体,柔声说:“我想起……你其实离开了很久,我们做了道别。后来你突然打电话回来,还发了视频……总之,我都想起来了。虽然你哥和你爸不知道,但我都知道的。”
“湘湘,所以你为什么会回来?”
龙湘很快回答了这个问题:“妈,我回来不是才对吗?”
妈妈很明显一怔。
龙湘慢慢道:“回家难道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吗?”
“这里有你,有我的学业,有我生活二十年的家,还有我喜欢的互联网和所有电子产品,有我所爱的国家和喜欢的人文风景,这是我熟悉的地方,我的归属,回到这里才是我最该做的事情。”
她说了这么多,语速很快,像是急于证明什么,眼神非常坚定。
妈妈听完点点头说:“我只是怕你不该回来,强行回来,会出什么意外。”
龙湘慢慢摇头,喃喃道:“不会有意外的。”
有北庭雪在,怎么会有意外呢。
他就算死,也不会让她的安稳日子有任何意外的。
龙湘将所有重量交给妈妈,在妈妈柔软温暖的怀抱里陷入迷蒙,几乎快要睡着了。
妈妈在这个时候轻声道:“你这样说,是以后不会走了?”
龙湘使劲闭了闭眼,没回答。
妈妈也明白她的答案是什么了。
“这样也好。”她叹息一声,搂紧了闺女,“但是……”她迟疑片刻,低声说,“宝宝,你很伤心,是因为回家了,就再也见不到男朋友了,对吗?”
龙湘身子一僵,半晌才说:“男人不重要。”
妈妈好像笑了一声,龙湘整个人都很紧绷,并未因为这个笑声放松下来。
她很害怕,怕妈妈再说什么,不知该怎么回答,很怕泄漏什么让她跟着担心。
很奇妙的,妈妈与她非常默契,之后再也没开口。
母女俩就这么惬意安然地在沙发上一起睡了个午觉。
晚上的时候,爸爸和哥哥都回来了,他们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但这也不妨碍什么。
龙湘坐在餐桌前吃着爸爸做的饭,那熟悉的卤猪蹄让她既快乐又怅然。
老哥敲了一下她的头:“吃猪蹄都不高兴,怎么回事,学校里谁给你委屈受了?”
龙湘摇头说:“这不是不高兴,是在感怀。”
老哥纳闷地看她,被她推开说:“赶紧吃吧,你不吃给我。”
老哥看似着急地护着自己那个,却在戴着手套拆开之后,将最好的部分都给了她。
龙湘阖了阖眼,哪怕已经吃饱了,还是硬塞进了肚子里。
吃太多的后果就是积食,大半夜睡不着,辗转反侧,浑身难受。
龙湘坐起身来,胃里嗳气,烧得厉害,她出了房间找到药箱,塞了一颗达喜咀嚼片,看着月光朦朦胧胧照射进来,不由想到总是对月预言的北庭雪。
他预言过她的未来,看到她在夏日的空调房里吃西瓜,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肯定不是现在。
是明年吗?
看来她是真的可以安安稳稳待在家了,毕竟到明年夏天她也不会离开。
那就是真的不会消失了吧。
是真的全都尘埃落定了吧。
龙湘站起身,胃里舒服一些后,她还是睡不着觉。
思来想去,她换了衣服,静悄悄地出门了。
一个姑娘半夜独自出门还是有点危险的,在龙湘开门出去后,另一个身影披上衣服,跟在她身
YH
后一起走了。
龙湘在街边扫了单车,一路骑着前往白日里回来时路过的寺庙。
秋季的晚上有些冷,龙湘穿了厚厚的外套,仍有些被风吹透。
终于到了庙外面,深夜她所生活的城市依然有些人来人往,尤其这里靠近市中心位置,来往车辆行人并不少,也没有太大的安全隐患。
送到这里,一直跟在她后面的身影才停下。
暗色的巷子口,映照着父亲担忧的脸庞。
……平安就好。
他这样想着,将外套拉紧,把带在身上的棍子揣好,等在这里,等他的女儿平安回家。
龙湘并不知道爸爸一路跟着自己,保护着她来到这儿。
她也没想晚上偷偷钻进寺庙,只是忽然很想再来看看这里的红墙和砖瓦。
夜晚寺庙关闭,游客都不会来,龙湘站在红墙前面,有一种没由来的感触。
她顺着心意动了动手指,一股波动萦绕其间,让龙湘为之一震。
是灵力。
它们并未消失。
095
龙湘本以为自己和穿越后的世界已经完全切割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 半夜突然抽风外出,居然能在庙外面感知到灵力。
是因为这里的磁场问题吗?
龙湘转身走过街道,离庙远了一些,再试着搓手, 很好, 没有了。
她为了认证准确, 跟苍蝇似的使劲搓了好几次手, 还是没有。
所以还真是磁场问题。
龙湘穿越之后可是特殊的血灵根,对空间阵法都有特效, 回家这一趟,她自己其实没出多大力, 大半是北庭雪在忙,此刻微妙地升起了另外一个想法。
灵力还在, 还能感知到这个世界磁场相合的地方, 也许这个地方会成为一个连接异世界的通道?
她回来没太用上自己的力量, 那……也许再去可以用上呢?
可她为什么还要去呢。
就算真的可以再去, 又能做些什么?
左不过多见那个人一面。
若是为了这一面再回不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俩人努力都白费了。
也不知道北庭雪现在怎么了。
至少寻回灵力, 可以证明他们的故事真的存在过。
龙湘心情复杂地走过马路,想再靠近庙试试,明亮的车灯刺眼而来, 她人一惊,下意识要用法术瞬移,但因为找回来的灵力太少而失败, 错过了最佳的逃离时间。
眼看车就要撞过来,哪怕对方已经在踩刹车, 真撞上了也还是会有点疼。
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人抱住她将她拉到了一边,龙湘倏地回眸,看到爸爸无奈的表情。
“对不住啊师傅!”
爸爸先和司机道歉,这一招先声夺人让司机都不好意说啥了。
对方扫了扫吓得不轻的龙湘,叹了口气开车走了。
龙湘抓住爸爸的手臂站稳,有些内疚道:“爸,对不起。”
以为会听到责怪的话,毕竟大半夜出门就很神经了,还站在路上等车撞,谁家好人这样啊。
但是没有。
什么责备的话都没有。
爸爸揽住她的肩膀奇怪地问:“怎么这么晚想来这里了?”
他温声说:“你昨天回来就不太对劲,感觉总是心事重重的,虽然爸爸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但你要知道,没什么是比你的平安健康更重要的。”
龙湘呆了呆,泪水掉下来,爸爸有些笨拙地拿了纸巾给她。
“哎呀哭什么!我就知道我不该多说!闺女大了有心事了,回家和妈妈说哈,爸爸嘴巴笨,不是故意让你更伤心的。”
本意是想让龙湘别哭了,谁知道她越哭越厉害。
还好半夜路上人不多,不然龙湘这么失控自己也会很尴尬。
哭了不知多久,龙湘终于平静下来,抽泣着用纸巾把脸擦干净,闷声道:“没什么事,就是累了,很累很累,想好好休息一阵子。”
她终于不哭了,那撕心裂肺好像失去了珍宝一般的模样,作为父亲可真是看不下去。
“好好好,咱们休息,学校也不去了,爸明天就去给你办休学,你啥时候想去了,咱们啥时候再去。”
“休学就不用了,我请几天假就行了,不想耽误太多课程。”
“都这样了,我闺女还想着学习呢,就是比我这个当爹的强啊!”
龙湘的爸爸哪里都好,唯一有些不如别人的,就是学历低。
因此他特别骄傲有高学历的妻子和孩子,逢人便夸妻子帮自己改善了笨蛋基因,供出了两个高材生。
别说孩子跟妻子姓,他自己跟老婆姓都没关系!
而她妈妈则总会说,学历不能完全代表一个人的能力。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有的人可能擅长学习,有的人动手能力就更强。
折腾了许久,天快亮的时候,父女俩终于回到了家。
屋子里安安静静,龙湘轻手轻脚,很怕吵醒妈妈。
换好鞋子转了个身,忽然看到厨房亮起小灯,她悄悄走过去,看到妈妈打着哈欠在煲汤。
龙湘低头看看手机,才早上五点多。
要八点起床就喝上浓浓的爱心汤,妈妈就得这个时间起来煲。
手机的亮光吸引了母亲的注意,妈妈走出厨房门,小声道:“你们父女俩干什么去了,冷不冷啊?快进来喝点热水,时间还早呢,暖暖身子就回去睡个回笼觉。”
爸爸特别自觉地进了厨房,接过了妈妈灶上的活,妈妈顺势走出来,拉着龙湘去喝水洗手。
“妈,怎么煲汤呢?多麻烦呀,我没想喝。”
“你没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昨天我抱着你睡个午觉,都觉得硌得慌。”
妈妈一句话把龙湘所有话都打回去了,她低头看看自己,好像确实是瘦了不少。
哪怕穿越回来的时间是猝死之前,但身体似乎没有改变,还是直接从异世界回来的。
“你这美甲是不是该重新做了?反正你也不用去上学了,等天亮咱们一块儿去一家新开的自助美甲店,妈妈给你做啊。”
龙湘的妈妈退休了,在家闲来无事,什么都爱琢磨。
不但美甲做得好,针织线活也特厉害。
龙湘喜欢的大牌包包,妈妈都会勾,勾得比名牌都好看。
她秋季冬季的针织衫毛衣,也都是妈妈亲手给做的。
这就是她怀念的家,怀念的亲人,她真的没办法舍弃。
龙湘躺在床上,和妈妈一起睡回笼觉,这次睡得很沉。
黑暗的脑海中,缓缓勾勒出梦的痕迹。
“龙湘。”
熟悉的声音在说话,像是在叫她,又好像只是自言自语。
“下雪了。”
那个声音只说了这两句话,就再也没声音了。
龙被人叫醒,看着卧室的天花板缓缓坐起来。
“吃早饭了,还睡呢?”
哥哥叼着牙刷,在床边盯着她看。
龙湘坐起来,嫌弃地把他推到一边:“你掉我一身,挪开点。”
哥哥笑起来:“嗯,这才像你,刚才那是个什么表情啊,吓死人了。”
龙湘上洗手间的时候照了照镜子,看到了自己那时是个什么表情。
是个万念俱灰的表情。
龙湘一皱眉,将镜子捂住,嘟囔着:“烦死了。”
另一个维度里面,确实有人快要死了。
每次下大雪,都是北庭雪身体衰败快要不行的时候。
自从进阶和成神之后,北庭雪已经很久没见过下雪了。
但今日通天梯神柱之内下起了雪。
雪下得极大,冻结了宫阙和云海,将他的身体掩埋起来。
他眼睛和嘴角沁出血来,人躺在积雪里面,寒冷让人意识清醒。
他听见自己在呼唤一个名字,却再也等不到那个人出现了。
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是他亲手将她送走,至今也没后悔。
只是有些可惜,没机会看一看她回家之后高兴快乐的样子。
若能再做出一次预言就好了,从预言里面,至少还能再看见她的脸。
北庭雪因着这个念想,再一次从暴雪中爬了起来。
天上的金乌恍若被一只大手把玩着,洒下灼眼光芒,融化积雪,也像是要将北庭雪一起融化。
古怪的笑声在对峙中响起,轻飘飘地送到神柱内任何一个角落。乌发白衣的北庭雪哪怕强弩之末,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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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维持着他羸弱却不容践踏的姿态。
“至少得见最后一面啊。”
所以还是要努力一次,至少积蓄足够做出一次预言的力量。
北庭雪仰起头来,瞳孔变为红色,将满身的龙鳞自行脱落,作为武器袭向所有角落。
鳞片如雨落下,不管那缩头乌龟藏在哪里都别想逃掉。
“藏头露尾,鼠辈行径,看你能躲到几时。”
现代里,龙湘重新做了美甲,又去找托尼老师把头发染黑,便踩着闭馆的点儿进了庙宇。
临近闭馆,又是工作日,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龙湘一个人往里走,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要去哪里,就是想来看看,在这里面待着很舒服。
她寻了个夕阳可以照到的地方,见周围也没人,就盘膝坐了下来,闭着眼开始调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一股视线,下意识睁眼看去,看一身僧衣,表情复杂的僧人。
四目相对,龙湘有点尴尬,僵硬地抬手打招呼:“嗨,你好,是要闭馆了吗?我马上走。”
她匆忙站起来,虽然打坐的时间不短,但一点都不会腿脚酸疼,走路特别稳健,周身灵力还有些没吐纳完。
但人家这么看着,她还是赶紧走吧,明天再来继续。
越过僧人的时候,龙湘意外地听到对方开口。
“施主的打坐方式非常专业。”
龙湘一顿,回头望向他。
“比贫僧都要专业。”和尚摸了摸头,笑着说,“贫僧在这里看了一会儿了,只是看着施主打坐,精神就要好一些。”
龙湘看着有些散到他身上的灵力,心说那可不感觉好吗,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灵力,被你分走一半。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龙湘只能礼貌微笑。
“时间不早了,再会。”
她转身要走,听到僧人又说:“女施主明天还来吗?”
龙湘还没回答,对方就继续道:“你一定还会来,如果外面人多,不方便打坐的话,不如到静室来,我们一起。”
还有这好事儿?
龙湘正需要在庙里找个游客少的地方,简直是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不过:“师傅邀请我的话,那还算我门票吗?”
她指了指门口的位置:“这地方还挺难预约的,也就工作日票好买一些。”
和尚笑起来,眨眨眼道:“我带你进来。”
懂了。
龙湘告别僧人,带着还算不错的心情回家了。
虽然被分走一半灵力,但人还是留了一半。
这次回家是真的不用打车骑车了,因为走路速度就很快,也不会觉天气很冷了。
晚上的时候,龙湘多吃了两碗饭,洗漱后就躺下,准备早点睡觉,手机都没刷。
早睡早起,早去修炼。
具体为什么修炼,其实也不是非得找原因。
强身健体就是最棒的了,能有力量保护自己和家人不是更好吗?
如果——算了,先不提如果。
躺下没多久,龙湘就睡着了,修炼虽然精神上神清气爽,□□上还是有些疲惫。
她以为自己能睡个好觉,没想到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只有声音,没有画面,这次有了画面。
云雾缥缈里,她看见一个人,一个衣着单薄,躺在轻纱之中的男人。
雾霭之中,她用眼神勾勒出对方漂亮的肌肉线条,修长的双腿和精瘦有力的腰,全都是熟悉的弧度。
龙湘在梦里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人直接被视觉效果眩晕了。
怎么个事儿。
怎么还做春。梦了呢???
080
不管是精神上还是生理上, 龙湘都不觉得自己有心情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但这件事就是真的发生了。
她梦见了北庭雪,看到了那张熟悉到让人心酸的脸。
但这场景真是有些尴尬,仿佛她对他最大的怀念,就只是他的身体一样。
龙湘扪心自问, 她真是那么禽兽的人吗?
好吧, 先不想那么多了, 有一说一, 北庭雪身材是真的好,回家这两天, 她但凡上网总能看见新鲜漂亮的□□,没一个是能与他相提并论的。
更别说他的脸比身体更加绝品, 隔着朦朦胧胧的轻纱更显蛊惑,叫她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北庭雪?”
他好像只是躺在那里, 睡着了一样, 一点动静都没有。
龙湘都怕一靠近梦就醒了, 醒来还是一场空。
人总是贪心的, 没回家的时候,满心都是回家, 真回了家, 又会总是思念失去的人。
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轻飘飘的没有重量,生怕将梦境中断。
好在轻纱还在, 男人也还在影子后面躺着,唯一的变化是,他好像因为这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呼唤徐徐苏醒过来。
龙湘浑身一凛, 脚步猛地停下,手抓住轻纱, 一点点撩开,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和身体。
他果然衣衫单薄,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袍,领口松散,露出漂亮的锁骨和紧绷的胸肌。
龙湘气血倒流,面红耳赤,抓着轻纱的手不断加大力道,竟将纱就这么扯了下来。
醒来的人意识仍有些恍惚,刚刚半撑起身子,就被落下来的轻纱给盖住了。
雪色的薄纱将他笼罩,北庭雪微微偏头,从纱后看见了那影影绰绰的女子模样。
不管怎么看那都是龙湘。
龙湘的眉眼,龙湘的身姿,龙湘的呼吸。
北庭雪身体不太好,嗓音沙哑,充满倦意:“是梦吗?”
龙湘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心里潮热一片。
她张张嘴,竟有些不敢吭声,好怕一出声,这梦就消散了。
她比之前更小心翼翼地轻声道:“……是梦吧。”
也只能这个才能解释眼前的一切了。
如果不是梦,怎么可能见到他。
都不是天南海北那么简单,是隔了两个世界,谁也没想到办法,那还要怎么遇见。
龙湘没由来地悲伤,她忽然不想再那么胆怯,回来这几天,这是第一次梦到他,似乎还能操纵这个梦,她所有的思念和压抑的感情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她将半坐着的人扑倒,听到他闷哼一声,那熟悉的颤音让她毛骨悚然,满心后怕。
龙湘使劲甩了甩头,尽管内心挣扎,可行动速度丝毫不减。
她粗鲁地撕开了两人之间隔着的轻纱,焦虑不安的唇瓣在贴上他的温度后瞬间平息下来。
她一下子就冷静了,本来迷蒙的意识清醒过来,茫然的眼睛有了神,目光灼灼地盯着梦中人。
是北庭雪没错。
这个距离感受和观察,更可以确定这就是他,不是什么妖怪入梦。
也对,这可是现代,哪来得什么妖怪,她就是最大的妖怪了。
龙湘心酸不已,因为哪怕是梦里的北庭雪,眼睛也异常的潮湿泛红,像是哭过很久,被思念的情潮所淹没,又绝望地发现无法触及。
那种万念俱灰之感,与她在镜中看到的自己如出一辙。
他们是那么相似,龙湘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一个投影,因为太想他了,所以在梦里自己造了一个他。
自己造的就自己造的吧,能聊表安慰也是好的。
她实在太思念北庭雪了,醒着的时候面对家人根本不敢暴露出任何痕迹,生怕他们担心多虑。
现在都睡着了,只是做个梦,就随她想怎样吧。
于是哪怕清醒,哪怕冷静,龙湘也没停下自己侵占的行为。
她反而更用力地去咬对方的嘴唇,希望他会反抗,也来咬一口自己,这样她就能感觉到不会疼,更清楚这是一个梦。
可惜没有,他眼底有些错愕,仿佛也不相信这一切发生了。
龙湘凶狠地咬他亲吻他,他吃痛一般低吟一声,那低吟更是让她来势汹汹。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反抗,更没
依誮
有任何伤害龙湘的意思。
他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外貌看着只适合被人睡,可不像是有力气睡别人的。
但一切真的开始了,龙湘就发现自己还是想多了。
果然是个梦啊。
因为是梦,所以即便他看起来羸弱无力,抬手都费劲,使用起来仍然感觉极好。
真好啊。
这梦真的好真实。
感觉那样逼真,脑中白光不断闪过,一切好像真的在发生一样。
是因为自己操控了梦境,所以才这么真实吗?
如果可以的话,好希望每天都可以梦见他,每天都可以这样过。
这样就能不那么想念北庭雪了吧?
可梦终究是梦,是假的,她知道自己不能沉浸在虚假的梦里,她得回到现实里去。
若沉浸在这样的梦里,对真正的北庭雪何尝不是一种侮辱呢?
所以就这一次。
她就放纵这一次,醒来就再也不会容许自己这样了。
因为知道这是最后一次,龙湘心底抱着再也不见的决心,行动起来毫无收敛,任何接触都想要彻彻底底,毫无保留,便好似要死在这情事之中一般。
另一个世界里,神柱内奄奄一息的人忽然皱起了眉,他明明还昏迷着,身体却在战栗颤动。
天上的金乌在观察他的反应,生怕他睁眼再来一次,自己和天道真的会被一起解决。
还好,他只是在可疑地挣扎,并未苏醒。
是做噩梦了吗?
真稀奇,北庭雪这样的人也会做噩梦吗?
金乌忍不住靠近了一点,想欣赏一下他做噩梦是什么样子。
离近了,更看清北庭雪额头全是汗水,呼吸凌乱无比,喉结上下滑动,一次一次地吞咽口水,以此遮掩急促的喘息和难辨的闷吟。
金乌有点奇怪地跳跃了一下,这是在梦里被吓坏了吗?
应该是吧,不然怎么做着梦人突然弓起了身子,在云朵上打起了滚,像是痛到极致,闭着眼也泪水直流,手紧紧攥着拳头,仿佛是在紧握着什么,总之情况很不好。
是真的不好,金乌几乎以为北庭雪要死了,他呼吸越来越急促,人翻滚地越来越厉害,像是被扼住咽喉一般,脊背突地挺直,长腿和脚尖紧绷,那紧握着拳的手展开,将身下云朵和衣袂紧紧抓住拉扯,顷刻间撕成碎片。
这么疼吗??
金乌困扰了,这得疼成什么样子,才会有这么大反应。
汗水几乎湿了他的长发,那沉重的呼吸比和天道斗法的时候还要激烈。
金乌都要以为北庭雪会死在这场“噩梦”里面。
好在一切突然停了,在激烈到顶点的时候,云层漫延过来,遮住了北庭雪的身体,金乌只能看到他突然从紧绷到松懈,猛地睁开了眼。
那梦中就急促的呼吸,醒来之后越发紊乱沉重,每一次喘息都快把心肺给呼出来了。
金乌迅速躲起来,藏在云层之中,好奇地露出半个头。
昏黄的光落在北庭雪身上,他颤抖地抬起手,看着自己被指甲划破的掌心,丝丝血迹证明他确实做了一个真实到不可思议的鸳梦。
他光着脚从地上站起来,神柱内如今和龙湘离开时已经大不一样,到处都是打斗和破坏的痕迹,这是北庭雪与天道对抗的结果。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倒下的时候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不过他好像要死了。
就这么死了的话,哪怕是天道先败退再次躲了起来,他也是输家。
可是没办法,他真的坚持不住了,太疼了,他已经拼尽全力了,可好像还是不行。
闭上眼睛的时候,无法斩断的思念与怨恨将他笼罩,他不知道自己是成魔了还是依然是所谓的神,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没机会见到龙湘了。
苟延残喘到今日,结果还是如此,倒也不算意外。
他这一生都在不断失望中度过,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
只是万万没想到,本以为会死的时刻,居然化做了一场热烈至极的情事。
那一定是龙湘。
是真的龙湘。
北庭雪这样相信着。
若不是这样,不可能一个梦就让他重新有了力量,再次站了起来。
他光着脚走在云层里面,眉宇间的死气消散大半,吓得金乌整个躲了起来。
北庭雪突兀地笑出声来,他其实还没想好要怎么做,仍然沉浸在情事的余韵之中,脑海中全是龙湘不顾一切地拥抱、亲吻和占有。
他身上的每一寸都被涂抹上她的痕迹,他现在觉得自己身上任何地方都很宝贵,不能受伤,如果受伤了,她的痕迹就会消失了。
至于为何会在梦里和她相见,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
不过无妨,这是好事,他万分肯定那就是真正的龙湘,既然还可以这样相见,就终有可以真正见面的一日。
只是这次刚开始确实以为是个梦,只说了一句话就没再开口,后面想明白再打算开口,已经没有机会了。
龙湘连让他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始终掠夺他的呼吸和唇齿,让他几次险些窒息。
她很想念他。
他完全感觉得到。
北庭雪忽然就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他匮乏的灵脉再次拥有了蓬勃的力量,连精神都不是从前可比。
他手中化出相思剑,强大的灵力涤荡而出,不止神柱之内受到影响,连外面都有一点改变。
已经陷入黑暗十日的人间,终于看到了一点点曙光。
“天要亮了吗?”
离火仙洲,蔺子如已经回到了宗门内,但她只有一个人。
越拂玲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个养育了多年的孩子,她杀又杀不得,留也留不住,若留下,对那个无辜遭遇夺舍的孩子该怎样交代?
若杀了,又对自己付出多年的感情如何交代?
越拂玲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那时也不过是个还未成型的幼魂,造孽的是长琴氏罢了。
归根究底,长琴音还是如愿以偿了,长琴氏的血脉延续了下来,而她的孩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蔺子如和越拂玲再无可能做母女,她们也不太可能成敌人,只希望以后不要再见。
回眸望向说话的人,蔺子如想了很久,还是没把内情告诉云微雨。
她以为拂玲消失久了,他总会问起一两句,可至今都没有。
他不问,她便不提,两人默契地一齐望向黑夜,蔺子如审慎道:“通天梯神柱绝对有问题,虽然妖魔惧散,大地生辉,可这天一直不亮,长达十日的黑夜,必然是神柱内在发生什么。”
云微雨微微蹙眉,想说一个人的名字,又觉得冒昧和无礼。
龙湘大约不喜欢他提到她的名字,他也就有自知之明地不提了。
“但观天色,无论神柱之内在发生什么,结果都该是有利于人间的。”
蔺子如幽幽说道:“那真的是亮光……”
虽然很微薄,一闪而逝,但确实是有一片漆黑变得灰扑扑了。
现代里,龙湘已经醒了,正在浴室里面洗澡。
老哥来叫她吃饭,敲了半天门没回应,还怕她有什么意外,喊了老妈来开门看情况,才发现她在浴室里面。
“宝宝?”妈妈在浴室外面敲了敲门,“你没事吧?怎么大早起洗澡?”
龙湘半晌才从里面闷声回了一句:“没、没事,我马上出去。”
不知怎么,听起来总觉得这话说得底气不足?
也确实是挺底气不足的。
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做了个非常癫狂的楚梦,衣服被子甚至连头发都弄得乱七八糟,身上潮湿泥泞,都会底气不足的。
洗澡,必须洗澡,还得洗冷水澡,好好清醒一下。
看看你自己龙湘,你连做个梦,好不容易梦到北庭雪,居然都在干这种事,你没救啦!
098
为了洗心革面, 龙湘决定每天都充实起来,白天绝对不能再胡思乱想,避免晚上夜有所梦。
刚好约了僧人一起打坐,必然可以清心寡欲。
第二天一大早, 还在假期的龙湘就出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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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里了。
走得早, 到的时候还没什么游客, 深秋的晨起很冷, 龙湘套了个长风衣,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这不是因为怕冷, 是担心在寺庙久了,自己又不是出家人, 会有什么不妥当,给人家带来无端的麻烦。
原以为到了庙里, 要等一会儿才能见到那个僧人, 谁知刚一进门, 还没往昨天见面的地方走, 就看见了熟悉的面孔在门口等候。
“女施主来了,我们走这边。”
僧人瞧着年纪不大, 最多二十七八的样子, 人笑起来温暖明媚,虽称不上多么俊美,却舒展平和, 与之相处起来舒服惬意。
龙湘的打扮有点奇怪,僧人看了她好几眼,她一边走一边解释说:“我穿得严实点, 可以少却很少麻烦。”
僧人闻言一愣,随后笑了, 他笑起来多了一些清湛皎洁,让人想到清冷的月亮。
“还不知女施主的叫什么,若不想透露的话,也可以不必告知。”
名字哪里有什么不能说的,龙湘道:“我叫龙湘。”
僧人应声,自我介绍:“贫僧法号玉榭。”
好怪的名字,让龙湘忆起这座庙最里面那座汉白玉雕成的水榭。
龙湘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也不能因为一个法号就怀疑别人什么,人家请自己来打坐是好意,她也就咽下了心中的疑惑,跟着玉榭穿过员工通道,朝一处隐蔽安静的偏殿走。
或许是因为她来得早,这一路都没遇见任何人,只有他们两个。
目的地的偏殿远远看着也很陌生,明明她长这么大,几乎每天都会从这里路过,来了朋友带来这里烧香的次数也数不胜数,可这地方真是第一次见。
应该是内部人员住的地方,所以她才没机会见到吧。
“这间禅房借给龙施主修行用。”
玉榭给龙湘打开一扇门,她凑近些望进去,看见里面空间不大,但陈设齐全,一张矮几一张蒲团,还燃了叫人凝神静气的香。
虽然还没到供暖的时候,禅房里面多少有些冷,但龙湘有灵力在身,也不觉得冷。
“若龙施主觉得小,贫僧还可以再为你寻一间大的。”
“不用不用,这已经非常好了。”龙湘有些歉意道,“我又不买门票,还白用您的地方,真是太不好意思。”
情况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这待遇太好了,她那省门票的小心思瞬间很该死。
正琢磨着怎么回报一下,至少得把票补上,就听玉榭道:“龙施主愿意和贫僧一起打坐,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四目相对,龙湘有些明白玉榭的意思,问他:“你也在这间禅房里打坐吗?好像只有一个蒲团。”
玉榭指了指旁边的房间:“闭门修行,孤男寡女不太合适,贫僧在隔壁足矣。”
龙湘颔首应下,玉榭转身要走,走出没几步,忽然又道:“如果可以的话,还请龙施主明天再来的早一些。”
龙湘有些不明所以,她八点就到了,庙里九点才开馆,还不算早吗?
不过没关系,再早点也行,修炼要紧。
“好。”
听她允诺,玉榭才开了隔壁的门走了进去。
门轻轻巧巧地关上,龙湘又想起了庙宇最深处的那座水榭。
心神不宁地进了禅房,将门栓上好,龙湘脱掉风衣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后,神思明晰许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体来说不像是什么坏事,先不管了。
开始之前,龙湘怕自己入定难醒,会错过家人的电话,所以提前发了微信告诉妈妈自己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去。将手机设成免打扰后,她才正式开工。
无人打扰,环境清雅舒适,龙湘这一打坐就是一天。
直到夜里天黑下来,她才在玉榭的敲门声中醒来。
“天不早了,施主该回家了。”
庙都闭馆了,龙湘确实得赶紧走。
她穿好风衣,在玉榭的带领下走了一条同样从未见过的小路,从侧开的小门出去,从头到尾依然没遇见第三个人。
“阿弥陀佛,明日再见了,龙施主。”
玉榭朝龙湘弯腰拜了拜,非常有礼貌,龙湘赶紧回拜了一下。
玉榭弯起嘴角一笑,转身进了小门。小门徐徐关上,透过门朝里看,夜色下玉榭逐渐消失的脸非但不显诡异,还有种清和神圣。
龙湘在门口跺跺脚,既然一天相安无事,那说明不管对方什么来头,问题都不是很大。
她可能真是在异界被阴谋诡计算多了,现在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胡思乱想。
总之,希望万事顺利吧。
真是不想再有任何波折了。
这日往后,龙湘的假期几乎都用在了修行上。
她两点一线,早出晚归,怎么说呢,现在修炼都有种班感了。
假期最后一天,龙湘和玉榭道别,体内灵力不缺了,在家也能修炼,以后应该不用再来这里。
玉榭像是早就料到她会今日道别,从口袋里拿了个东西给她。
“几日同修,贫僧受龙施主恩惠颇多,这个便送给施主,聊表谢意。”
龙湘下意识要拒绝,可不经意地一垂眸,看到玉榭手里拿的是什么之后,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是一枚闪着亮光的鳞片。
它太熟悉了,熟悉到龙湘心口隐隐作痛的地步。
她使劲捂住心口,还不曾伸手,那鳞片就自己飘到了她手心。
等她回过神再去看身前的时候,玉榭早就不见了,就连走了几日的小侧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湘心里砰砰直跳,她攥紧了手里的鳞片,感受着它微冷的温度,这不是北庭雪的护心鳞还能是什么?
回来之前,护心鳞在白清音要杀了她的时候救了她一命。
那之后不久,她伤口愈合,并不确定它还在不在身上。
现在看来是不在了。
可又怎么会在玉榭手里。
他到底是什么人?
龙湘匆匆回了家,晚上照旧吞了一颗褪黑素,这样就能沉沉睡着不用做丧心病狂的梦了。
一夜无梦到二天,龙湘学校都没来得及去,先跑了一趟庙里,找到了庙宇深处的水榭。
水榭景色宜人,并不对外开放,她只能在外围朝里面窥视。
今天阴天,有些雾气,水榭里面水雾缭绕,隐隐约约,她好像看见这青天白日里,有月亮在水榭里闪耀,光辉更胜太阳。
月亮?
这让龙湘想到每次北庭雪预言,总会有月华将他笼罩。
他与月同辉的模样,每次都会让她以为自己打开了微信,倍感怀念。
龙湘进不去水榭,看到这里也不需要进去了。
她转身离开,不曾打听庙里是否有个叫玉榭的僧人。
拿回了北庭雪的护心鳞,龙湘总觉得心里头热乎乎的,悸动更胜从前。
她回了学校上课也心不在焉,几个室友看她状态不好,决定带她出去开心一下。
晚上的时候,四个人拉着龙湘去足疗。
是的,非常养生,她们出来洗脚按摩,纯绿色。
新开的会馆环境很好,只接待女客,几个技师姐姐手法专业,龙湘本来还意意思思,后面也乐在其中了。
身体松快了,心情就好了不少,她意识到不管怎样,找回护心鳞都是个好兆头,说不定还有更好的事情在后面等着她。
人一高兴,就有点得意忘形,回宿舍之前,姐妹几个又去喝了几杯,龙湘喝得有点多,到宿舍时处于微醺状态,还不是很醉,洗完澡躺下,就已经是彻底醉了。
因为醉了,所以直接睡觉,没记得吃什么药。
几乎在入睡的下一秒,她就看见了熟悉的画面。
轻纱帷幔,云卷云舒,熟悉的身影匆匆从轻纱之后走出来,白衣翩跹,乌发飘逸,行动间如同一只阴艳动人的病蝴蝶。
“为何这么多天不来见我?”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压抑着心底的渴意,一字一顿道:“我一直都在等你。”
北庭雪的语气还是很平静。
与他几日来无法与龙湘梦中相见,发疯一样拿金乌和天道出气的疯狂一点都不一样。
他紧盯着龙湘的眉眼,还没等到她回答,突然拧眉说:“你喝酒了?”
他凑过来,闻到陌生的酒气,气息与他所见过的任何酒都不同,光这么闻着都觉得会很醉人。
龙湘哪怕做梦也是醉
依譁
醺醺的,她有些头昏脑涨地推了他一把,喃喃道:“别过来,我是个品德高尚,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是不会就范的。”
北庭雪一愣,怔怔看着她,有点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
龙湘气急败坏地扯了扯领口,好让呼吸顺畅一些。
她红着脸,瞪着北庭雪,庄严地宣誓:“我绝对不会再对着梦里虚假的你来劲了,懂吗!”
“……”
之前不懂,现在懂了。
北庭雪神色变幻莫测,他歪了歪头,长发从肩侧滑落,眼底漂亮的翡色像猫儿一般。
“可我不是假的。”
他语气和缓,声音很轻,但醉意深重的龙湘听得很清楚。
“龙湘,我是真的。”
他想起她从前的举动,有些生涩却情涩地模仿着:“你摸摸看,就知道我不是假的了。”
龙湘醉了,脑子不太清醒,被他这么引导,还真的来摸了。
摸摸胸口,摸摸手臂,她困扰地皱眉,半晌才长吁短叹:“这么勾引人,更是假的了,北庭雪可不会这样——”
话音未落,胸口突然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直奔他而去。
龙湘着急地去抓,哪怕已经很快,还是没来得及抓住。
她手僵在半空,看着护心鳞在梦境中回到北庭雪的体内,酒一下子就醒了。
护心鳞没了。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它跑到了梦里的北庭雪身上。
这是她的第二反应。
龙湘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睛往前看,只看到他的脸一瞬。
下一息,梦里闪起白光,她从剧烈的头痛之中醒来。
人猛地坐起来,龙湘掀开被子,迅速摩挲身上,护心鳞真的没了。
那是北庭雪的东西,虽然不知为何在现代由月亮一样的僧人送到了她手中,但护心鳞的特殊性局限了它的归属,除了龙湘,只有北庭雪能引它主动靠近。
所以梦里的人是真的他,不是她自己造出来的。
龙湘一下子不知道是该尴尬还是该高兴了。
上次以为是梦,才完全没有收敛,放肆得无以复加,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他也不知如何作想。
不过这和能见到真的北庭雪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
龙湘立马又蒙上被子躺下,准备回个笼,再把刚才的梦接上。
只是好可惜,这次不管她再怎么努力也睡不着了。
可恶。
太兴奋了,完全睡不着。
不行,关键时刻,岂能如此不给力。
龙湘麻利朝下一探头,把睡梦中的宋轻彤叫醒了,激动道:“来,轻彤,快打晕我!”
宋轻彤:“……你真是喝多了。”
099
鉴于宋轻彤不会照自己说得做, 龙湘情急之下,直接给了自己一拳,自己把自己打晕了。
宋轻彤都惊呆了。
“湘啊!你终于还是疯了?!”
这边的闹腾终于还是吵醒了另外两人,最后三人一起看着晕过去的龙湘, 交换了一下视线, 迅速给她穿好衣服扛了起来。
“张阿姨!送人去医院啊!”
宋轻彤喊宿管的声音震天响。
昏迷着的龙湘听不见什么声音, 也没能再梦见北庭雪。
她沉入黑暗之中, 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
白色的墙壁, 明亮的灯光,蓝色的帘子, 还有室友凝重的脸。
“醒了?”
李声声转身叫来了医生,蓝色的帘子被拉开, 龙湘看见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走了进来。
只见刚才还表情凝重的三个女孩, 眼神瞬间飘忽莫测起来, 不自觉地朝龙湘挤眉弄眼。
龙湘困惑地望向医生的脸, 悟了。
好帅。
清爽斯文,白皙高大, 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睛, 瞧着应该也是参加工作不久,年纪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见龙湘醒了,他笑着说:“醒了就没事了, 收拾一下出院吧。”
龙湘头还有点疼,下意识伸手揉了揉。
医生瞧见,莞尔道:“可能是……嗯, 宿醉醒来的原因。”
宿醉是有的,但头疼不是因为宿醉, 是因为给自己那一拳。
对自己下手,龙湘可真是一点都心软。
奈何结果不太好。
她太失望,又因为看多了北庭雪的脸,对这种等级的帅哥早就免疫了,所以很快就恹恹地把脸埋进了手臂里。
室友看她这样,也没心情看帅哥了,和医生道谢之后,李声声靠近龙湘,把她从手臂里拉出来,纳闷地问:“这是怎么了?不会还没酒醒吧?”
宋轻彤无语道:“以前你喝醉了也就睡了,可没这样发酒疯啊,这怎么还给自己一拳呢,打得可真狠,看这淤青,回去得好好敷一敷。”
平日里不爱说话性子温吞的盼盼都忍不住道:“湘湘,你最近就是挺奇怪的,突然请假不说,回来之后也总是心不在焉,就好像隔着什么似的。”
隔着什么似的。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穿越之后,龙湘和异世界的人隔着一层,这很正常。
可这次回来,约莫是在异世界生活久了,居然有点不太适应家里了。
龙湘深呼吸了一下,把脸埋得更深,还把枕头压在自己脑袋上。
其他三人合力把她拉出来,问她:“这又是怎么了呀?”
龙湘憋屈道:“羞愧。”
给别人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好羞愧。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走,请你们吃好的。”
龙湘大方地带着姐妹们去消费,吃饱喝足之后,大家才分道扬镳。
出院之后赶上休息日,龙湘回了家,朋友们回了宿舍。
到家的时候正是睡午觉的时间,龙湘悄声进屋,发现妈妈果然正在睡着。
卧室门虚掩,她走过去把门轻轻关上,才敢放开脚步随意走动。
路过餐厅的时候,看到包好的饺子还热腾腾地在盘子上,醋碟和筷子都给她准备着。
这是妈妈算着她应该回来的时间,特地给她留的。
妈妈估计也睡着没多久。
还好室友没告诉妈妈她发神经的事,不然今天老妈该睡不着了。
龙湘安静地坐下,哪怕肚子很饱了,还是把饺子一个不落地全吃了。
洗好了碗筷,她撑得不行,回了房间还是睡不着。
哎。
自从知道入梦就能看见真的北庭雪,反而一直没机会好好做个梦。
龙湘在床榻边绕了几圈,感觉消食差不多了,才拉上窗帘躺下休息。
这次她终于慢慢睡着了。
只是很可惜,她虽然睡着了,也做了梦,却没梦到北庭雪。
她看见了无边无际的黑夜笼罩大地,看到天际边一点点灰白,想起这可能是她回家之后陷入永夜的人间。
她不知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相差多少,但看起来永夜绝对存在了七天以上。
她像是开了上帝视角一样,匆匆越过无数场景,看到数不清的忧愁面孔。
人族,尤其是凡人,总是靠天吃饭的。
天不亮,人们的作息被迫改变,靠更漏来测定时辰,顶着黑夜勉强度日。
可人能勉强,庄家却勉强不了,缺了日照,什么都进行不下去。
再这样下去,他们都要怀念还有妖魔存在的时候了。
那时虽也艰难,却不至于没有活路。
相较于凡人,修士们感知会好些,他们不用劳作,只需修行,天地间如今灵气浓郁,哪怕天不亮也不会妨碍修行。
可身为修者,既天赋在身,便要担起自己的责任,除魔卫道
璍
,庇护凡人。
他们比凡人更想找到永夜的原因,希望太阳早日升起来。
龙湘看见他们走投无路之下,终于肯正视通天梯神柱有问题了。
蔺子如在最前面,与水天仙阁的阁主苏青窈一起对神柱起阵。
几个修界大能都在试图与通天梯神柱较量,看看其中到底藏着什么阴私。
他们供奉龙湘和北庭雪神位的地方,也留了人跪拜祈祷,希望已经“成神”的两人可以重回人间,帮他们渡过难关。
隔着一个世界,龙湘都能感知到那种信念的愿力,她在睡梦中试图进入通天梯神柱,意料之中的失败了。
她有点不甘心,还想再试试,动手之前,忽然看见神柱之内现出一双眼睛。
四目相对,她惊骇地后退,没多久就一身冷汗地从梦里醒来了。
她扯了扯睡衣领子,汗津津地站起来,人不冷不热,可这汗意止不住。
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那双无意看见的眼睛,她不知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但她可以肯定,它绝对不是属于人类的一双眼。
冷漠,傲然,一切都是白色,白色皮肤,白色眼睫,旋涡的眼球,瞳孔不断吞吐着混沌,将永夜笼罩人间,直至有人肯认输被它融合,找回足够的力量后再将白昼还给人间。
龙湘后怕地坐到桌子前,颤抖着手翻出画笔和纸,快速画下那双眼睛的模样。
她大学学的就是美术,画功自然极好。
那双眼睛太过惊心动魄,即便是呈现在纸上,也让人有种心惊胆战之感。
龙湘告诉自己别怕,因为这东西应该就是强行融合北庭雪,让她穿越和造成永夜的罪魁祸首。
这是什么呢?
看着画纸上栩栩如生的眼睛,龙湘几乎觉得它要活过来了。
错觉吗?
她好像看见那双眼睛眨了眨。
同一时间,因为这幅画,在神柱之内本来已经处于劣势的天道突然有了力量。
在金乌的配合之下,它将寻回护心鳞的北庭雪击退。
北庭雪偏头吐了一口血,他撑着剑勉强站立,明明疲倦力竭,却不肯就此认输倒下。
他也看见了云层中那双属于天道的眼睛,凡人窥视天道必死无疑,他算是神明,窥视天道一二依然威压极大头昏脑涨。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龙湘走了多久,他就昏沉了多久。
不过情况再差也不会比最开始差了。
与天道对峙僵持至今,北庭雪从毫无胜算转为稍有把握。
可不知它忽然寻到了什么契机,竟回转了力量。
北庭雪抹去嘴角的血,知道不能再给它时间,要尽快结束一切。
他又一次持剑而上,惊人的战斗力让金乌震撼跳跃着。
现代里,龙湘很快就撕掉了那张画,把那双眼睛粉碎。
它是真的在动。
她已经非常肯定这一点。
自己画的画突然会动了,多可怕的事情啊!龙湘下意识就给撕碎了。
撕画的过程还有点困难,她能感知道到那双眼睛在反抗,几次差点灼伤她的手,可画毕竟是她画的,她真想撕掉,对方反抗不能。
由于这东西太邪门,龙湘撕碎了还不放心,生怕招来什么麻烦,特地去厨房拿了个不锈钢的盆子,将碎纸扔里面,用打火机点燃,烧成灰之后对着马桶冲下去。
咕隆隆,听着马桶里的冲水声,龙湘忽然灵机一动。
如果她画那双眼睛可以活过来,那画北庭雪呢?
手机里存着的照片全都没了,但她脑海中还清楚记得他的眉眼。
龙湘迅速跑回房间,支起画架,翻出最好的颜料,认真地开始画画。
因为对他太熟悉,太清楚他的神采,龙湘下笔流畅快速,笔笔生动有神。
她每画一笔,远在异世界通天梯神柱里的北庭雪身体疲倦就削减一分。
他握剑的手顿了顿,忽听一声惊悚而恐怖的嘶吼,云层之中那双天道之眼突然扭曲成了怪异的形状,像被挤压一般,收束在云层里消失不见。
金乌焦急地上蹿下跳,有了力量的北庭雪立刻追上去,将金乌一把抓住,翻入云层望向天道之前躲藏的地方,没发现它的一点痕迹。
要寄希望于它就此消失,也是异想天开。
北庭雪试图争夺神柱的更多控制权,这次比之前每次都要顺利,只依然有力量在负隅顽抗。
北庭雪本想收手,可身上的力量恢复越来越快,越来越多,那抵抗的力量慢慢显出颓势。
他无法确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继续下去。
因为身负预言之力,他的直觉素来准确,在这个关键时刻,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握剑刺入金乌体内,在碎片之中迸发的金光里结阵而起,与天道一拼到底。
这个时候的龙湘已经快要画完了。
她一夜没睡,身上脸上手上都是油彩。
可她半点不肯停歇,总觉得停下了,就再也没机会完成这幅画了。
她无法再在梦里看见北庭雪,也不知晓该如何帮到他,怎么才能真的与他见面,昨晚那双眼睛是给她最大的启示。
可以让眼睛动起来,就也能让北庭雪动起来。
龙湘不自觉在画笔里注入灵力,画如有魂,在勾勒出最后一笔,为画纸上的人点睛之后,她终于可以停下酸疼的手臂,呆呆地与那双自己点出来的眼睛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几秒钟,也可能几个小时,房门好像成了某种结界,让她不受外界干扰,甚至暂停时间流速。
画纸上泛起金光,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墨绿的色彩跃动起来。
龙湘愣了愣,喃喃开口:“北庭雪?”
她尾音有些不确定:“是你吗?”
画中仙红衣白袍,神冠羽带,手持圣剑,尊崇而神圣,高高在上地睥睨世间。
他脚踩腾云,背后是无边的仙宫楼阁,凛然不可侵犯。
画得太好,太认真,注入灵力之后,修魂术一道的龙湘为画中人注入了神魂。
那张脸那双眼眸,比所有相机拍摄的照片都真实生动。
龙湘被画纸上泛起的白光一点点笼罩,画中仙伸出了白皙如玉的手,挽着广袖,轻轻触向她的脸颊,替她将油彩抚去。
“龙湘。”
一片朦胧之中,她听见他久违的声音真实响起。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