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说话间, 谢祯已在养心?殿正殿的椅子上坐下,看向殿下吴甘来。

    吴甘来行礼道:“启禀陛下,昨儿个夜里,有?三?名户籍为陕西的汉子, 送来了一顶万民伞, 是给文华殿大学士吴令台吴大人的。”

    “嗯?”谢祯闻言眼露诧异, 唇边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给吴令台?吴令台确实很有?脑子,但?此人秉性不佳, 擅长做咬人的狗,再为他办事前,又贪污受贿, 怎么会有?万民伞给他?

    谢祯不由问道:“细说来听听。”

    吴甘来行礼, 接着道:“那三?名汉子说,他们来自凤翔府,是全城百姓万家出钱,资助他们上京送伞。他们来京已有?几日?, 但?是不曾找到吴大学士的府邸,又不知?道该将伞送去何处。只是听闻赈灾款项由户部拨款,身?上盘缠所余不多,无法?继续在京中寻找吴大学士府邸, 只好将伞送来了户部,千叮万嘱,务必将万民伞送到吴大学士手中。”

    谢祯格外好奇,继续问道:“为何送伞?”

    吴甘来唇边出现笑意, 行礼道:“回禀陛下, 吴大学士带头为陕甘宁百姓捐款的事,传到了陕甘宁, 百姓们心?怀感激,认为是吴大学士救他们于水火,这?才为吴大学士送上万民伞。”

    谢祯闻言,唇边嘲讽的笑意消散,转而抿唇。

    他静静地看着吴甘来,一时心?间五味杂陈。

    百姓们不懂朝堂博弈,更不知?道吴令台带头捐款的真正原因?。但?是他却知?道,吴令台带头捐款,一来是为了在他面前表忠心?,要自救;二来是为了给自己及身?后?的阉党旧臣戴上高帽,叫建安党人无法?再对?他们进行围攻。

    如此诸多因?素,唯独没有?一条,是为了百姓。

    他只是打着为民请命,忧心?百姓的旗号。可百姓信了,已然是将吴令台视作真正为百姓捐款出力的青天大老爷。

    谢祯不由低眉,一声轻叹。不知?吴令台知?道后?,心?间可会有?愧?

    吴甘来接着道:“昨夜臣同那三?位陕西来的汉子交谈,还?得知?了一桩大喜事,想来复命的奏疏,已经在路上了,不知?臣该不该提前告诉陛下。”

    谢祯抬起头,看向吴甘来道:“你说便是。”

    吴甘来面上笑意盈盈,行礼道:“回禀陛下,前些时日?,宦官常启,同当地商户交好,并联手抬高粮价。陕甘宁三?地无数商人看到商机,从全国各地进购粮食如陕甘宁售卖。却不知?常启也在暗中用赈灾款项收购粮食,并将大批粮食全部送进官府粮仓。但?是他一直压着不叫官府开仓,直到陕甘宁三?地的商人,让足够多的粮食流入市场之后?,常启忽然下令开仓。一时之间,陕甘宁三?地的粮价大跌,百姓争相叫好。至此,陕甘宁三?地,不仅粮食多,还?价低,灾区的百姓,再也不怕吃不饱肚子了。”

    谢祯闻言蓦然起身?,手在广袖下攥紧,许是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他的眼眶有?些泛红。

    好半晌,谢祯方才笑出声,“哈哈哈哈,好,甚好!”

    常启,好常启!果然没有?辜负他的重望!好,甚好!

    吴甘来见谢祯大喜,自己也跟着开心?,面上笑意开怀,接着道:“对?了陛下,常启也收到一顶万民伞,但?他人在陕西,百姓直接送到了他的手里。”

    “他该得的!”谢祯手重指地面,无比认同。谢祯高兴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正殿椅子前来回踱步,并连连道:“好,好,好……”

    谢祯激动半晌,似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恩禄,问道:“陕西边防军事,工部的人是不是应该到了。”

    恩禄行礼道:“司礼监昨日?整理?奏疏,工部的人和郭春威都已抵达陕西,想来已经着手招募人手,购置材料。”

    恩禄知?道谢祯想听什?么,说完事情之后?,便继续对?谢祯道:“陛下,待边防军事开始修建,想来陕西有?大部分无法?耕地的百姓,将会得到养家之业。如今粮食问题又迎刃而解,想来陕西不会再出现流民与流寇。”

    谢祯连连点头,眼眶还?是红得紧,他语气中按捺不住兴奋,继续对?恩禄和吴甘来道:“边防军事并不能叫所有?百姓都有?业可守,陕甘宁旱灾不知?何时方解,只能听从天意。如今陕甘宁趋向安定,朕当召集工部官员,商议在陕甘宁设计修建水渠一事,以工代赈。如此这?般,既能解决当地更多百姓生存问题,又能在水渠和边防修完之后?,叫百姓们还?能继续回去种地,不再受天灾所扰。”

    恩禄和吴甘来齐齐抬头看向谢祯,无论?怎么想,如今确实是修建水渠的最好时候,一举多得。二人面上都有动容之色,齐声行礼道:“陛下圣明。”

    谢祯闻言失笑,摆手道:“也得亏是如今国库富裕。”

    这?一刻,谢祯心?里全然是蒋星重,所有?这?一切大喜之事的开端,尽皆自蒋星重点明光禄寺一案始。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这个消息昭告天下,想要叫蒋星重知?道,谢祯转头对?恩禄道:“恩禄,拟旨。嘉奖常启,令他做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东厂掌班太监,并赏银五万两。明日早朝,昭告天下。”

    恩禄行礼应下,谢祯看向吴甘来,问道:“吴爱卿,这些时日暂代户部尚书,可有?疑难之事。”

    当初谢祯养心殿的训话,吴甘来字字句句都记着,他深切地明白,他要和陛下一条心?,不能有?任何隐瞒。

    念及此,吴甘来如实回道:“回禀陛下,臣暂代户部尚书之初,户部确实有?大部分官员不服,臣开始不熟悉尚书职务,须得向人请教,但?很难得到用心?的帮助,当真令臣举步维艰。但?臣心?间明白,越级上位,旁人不服也是寻常,臣便不再多言,也不再主动请教。可臣也不是傻子,他们不愿意教臣,难道他们还?能不办事吗?于是臣就在他们办事时留意看着,再加上户部留下的记录档案,臣仔细翻阅,没多久,便也就摸清了尚书所辖事务,晋商叛国案,凡同户部有?关的差事,臣尽皆亲自上手,如今倒也算是服众。”

    谢祯闻言点头,户部的财报谢祯都有?看,而且户部要拨款出钱,很多事情谢祯都亲自看过,明白这?些时日?户部差事般的很不错,证明吴甘来所言非虚。

    谢祯道:“也快三?个月了,朕会在三?月之期,命吏部前去户部核官绩,考核通过后?,你便准备正式接任户部尚书一职吧。”

    如今在户部尚书一职上历练将近三?个月的吴甘来,德已配位,自是已没了当初的惶恐,他坦然行礼道:“臣吴甘来,必不负陛下重望。”

    谢祯满意点头,命他起身?,叫他先别走,随即谢祯对?恩禄道:“传吴令台、赵翰秋、刁宇坤觐见。再命人将陕西百姓送给吴令台的万民伞取来养心?殿,叫朕也瞧瞧。”

    恩禄领命前去传旨,谢祯则同吴甘来闲聊起来,问了他很多户部的琐碎之事,甚至君臣二人还?背地里似发泄情绪般的,编排了建安党人一顿,竟也是有?说有?笑。

    不多时,万民伞便由几名养心?殿的太监送进了殿中。谢祯起身?下殿,围着万民伞转了几圈,摸了摸伞边缘的流苏,连连点头。

    随后?谢祯对?一旁的恩禄道:“恩禄,你说吴令台知?道这?万民伞是送给他的,会是什?么反应?”

    恩禄想着吴令台那副老油条的样子,不由抿唇笑着摇了摇头,道:“臣不知?。”

    而就在这?时,殿外的王永一进来通传,“启禀陛下,文华殿大学士吴令台、兵部尚书赵翰秋、工部尚书刁宇坤觐见。”

    谢祯看了一眼王永一,道:“宣。”随后?他便重新走回椅子上坐下。

    三?人很快进来,同吴甘来并列而站,一道跪地行礼。

    礼毕,三?人起身?,都看到了左手侧面那顶万民伞。谢祯摆放得实在太显眼,想看不见都难。

    赵翰秋和刁宇坤眼露疑惑,一看就是百姓送的,这?伞给谁的?吴令台却只是扫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因?为跟他没关系,他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他这?样的官,这?辈子都不可能收到万民伞。

    而就在这?时,谢祯开口道:“今日?朕得一喜讯,常启在陕甘宁抬高粮价,引得商人大批购粮,随后?他又开仓放粮,如今陕甘宁粮价大跌,灾区危机,基本已得缓解。”

    话音落,赵翰秋和刁宇坤一惊,眼露喜色。吴令台却只是点点头,他曾经便是九千岁的人,了解常启,常启有?这?番操作他并不意外。

    三?人一同行礼,恭贺谢祯。

    谢祯接着对?三?人道:“这?些年?气候变化厉害,旱情不知?何时才能缓解。如今陕甘宁暂得喘气,朕便想借此机会在陕甘宁修建水渠,三?年?五年?,五年?八年?,朕终归是得解决百姓庄稼灌溉的问题,不再叫百姓受苦。”

    身?为内阁大学士的吴令台点头道:“陛下此举甚好。既能以工代赈,叫灾区百姓有?业可守,还?能解决长远问题,极好。”

    说着,谢祯看向工部尚书刁宇坤,当初他留此人,也是因?为他能力出众,尤善水利。

    刁宇坤见此,行礼道:“回禀陛下,臣会尽快前往陕甘宁三?地,勘察地形、水路,尽快上报一份详细的兴修水利的文书。”

    谢祯点头:“好,刁爱卿,这?件事朕便仰仗你了。”

    刁宇坤再复行礼。谢祯看向一旁的赵翰秋,问道:“爱卿,韩守业等流寇叛军,如今流窜至何地?宁夏中卫战况如何?”

    第072章 第 72 章

    赵翰秋闻言, 行礼回道:“回禀陛下,之?前陛下所料不错,中卫边境的土特部军队,虽每次都是叫嚣着要攻城, 但又回.回保存实力, 看来只?是为了增加我军压力, 为了给韩守业等流寇争取时间。现如?今山西边境有蒋将军严密看守,晋商被端的消息尚未传出边境, 那边只?放出消息说加强了边境巡防。但这么大的案子,估计瞒不了多久,不知土特部得知后会作何打算。”

    禀报完宁夏中卫的战事, 赵翰秋接着回禀关?于流寇的案子, “中卫抽调了部分兵力回来,继续追击韩守业叛军。之?前中卫战事为韩守业争取了时间,她如?今已入甘肃境内,又在甘肃煽动起不少流寇, 之?前被打残的队伍得以养息,大军已前往追击。但现在没有土特部的配合,韩守业叛军想?来气?数已尽。另有一些零散叛军,大部分都因钦差常启的纳粮政策, 选择归顺,按照陛下招抚为主的政策,主犯轻罚,从犯和士兵都已发回原籍。还有些不太安分的, 甘肃距离西宁卫近的流寇, 皆已由汪承忠出兵清剿。如?今只?剩下韩守业这一支势力较大的叛军。收拾了韩守业,我大昭国内动乱便算是告一段落。”

    谢祯听着唇边出现笑意, 连连点头。

    这一刻,他看着赵翰秋,颇觉唏嘘。在阿满的梦中,赵翰秋在景宁四?年因兵败土特部以及清剿流寇不利而见罪于帝,被罢职归家。

    但是现在,晋商叛国大案已经了结,他们方才知晓,有晋商在其中为流寇和土特部出卖情报,他们错误判断局势的情况下,赵翰秋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无法赢下这等战事。

    他无法想?象,在阿满的梦中,赵翰秋这等忠君爱国之?人,被罢职之?后是何等的自?责和悲伤,最后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带领赵家全族镇守高阳,最终举族皆灭。

    好在,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赵翰秋的才华以及他的忠义之?心,会在他这里得到最大地发挥和重用。

    念及此,谢祯对赵翰秋道:“现在可以考虑向土特部放出晋商叛国大案的消息。朕私心估摸着,土特部仰仗晋商输送物资,他们得知晋商暴露的消息后,必定会先想?法子保存实力,会从中卫撤兵。毕竟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为他们输送物资,入侵我朝边境之?前,他们得先想?想?自?己?的下个冬天要怎么过。赵爱卿,你是朕的倚仗,大昭的战事,就都交给你了。”

    赵翰秋闻言行礼,郑重道:“臣必不辱使命。”

    谢祯点头,随后他的目光从殿中四?人的面上?扫过,含笑道:“方才朕说过,因常启一番运作,如?今陕甘宁百姓不必再担心吃不饱肚子。”

    又听谢祯提起此事,赵翰秋、吴令台、刁宇坤、吴甘来等四?人皆看向谢祯,谢祯接着道:“陕甘宁百姓深受旱灾之?苦,如?今终于又看见了希望,自?然是为常启送上?了一顶万民?伞。”

    话音落,赵翰秋、吴令台、刁宇坤三?人不由都看向了殿中那顶万民?伞。

    吴令台立时拍马屁道:“常启才能出众,未辜负陛下重托,如?今解灾区危机,受百姓爱戴,实乃寻常。能得如?此能人,臣,恭喜陛下。”

    说着,吴令台行下礼去,赵翰秋侧眼看看吴令台,不由抿抿唇,神色间有些自?卑,这等拍马屁的机灵劲儿,他怕是永远也学不来。

    刁宇坤亦未曾开口,毕竟他刚见罪于帝,自?陛下原谅他至今,他未曾做出什么功绩,在陛下跟前,他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吴甘来则含笑看着吴令台,看他溜须拍马,神色间满是等着看好戏的玩味。

    听吴令台这般说,谢祯不由一笑,他自?是知道吴令台是何等聪明圆滑的人,不由伸手点点他,编排道:“老奸巨猾。”

    吴令台闻言,面上?立时又漫上?一层懵懂之?色,傻乎乎地赔笑了几声。在机灵圆滑和蠢笨憨厚之?间无缝切换。

    谢祯不由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看着吴令台,道:“陕甘宁百姓亦听闻了前些时日,爱卿在朝堂之?上?,带领百官为陕甘宁百姓捐款一事。陕甘宁百姓深受感?动,格外感?激你这位一心为民?的内阁大学士。”

    说着,谢祯抬手指了指那顶万民?伞,接着道:“喏,这顶万民?伞,便是山西百姓送给你的。凤翔府全城 百姓共筹路费,资助三?位年轻人上?京,不远千里,为你送来了这顶万民?伞。”

    吴令台闻言彻底惊住,他看看谢祯,看看万民?伞,复又看看谢祯,看看万民?伞。

    这一刻,谢祯终于从这位滑头面上?,看见了丝毫不加掩饰的震惊之?色,无比的真,瞠目结舌,表情跟冻住了没有区别?。

    好半晌,吴令台方才反应过来,似是还有些不信,指着自己鼻下问道:“给我的?”

    谢祯再次点头。

    吴令台倒吸一口气?,再次看向了那顶万民?伞,一时间心间百感?交集。谢祯方才所言,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回荡。格外感?激,全城百姓,共筹路费,不远千里……

    吴令台怔怔地看着万民?伞,谢祯则玩味地看着他。谢祯清晰地看到,吴令台脸色泛白,眼中神色是何等复杂。

    谢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吴爱卿,万民?伞沉,朕派两名?殿前太监,一道帮着你送回内阁大堂,晚上?你且自?己?拿回府中吧。”

    吴令台闻言惊醒过来,忙行礼道:“臣谢主隆恩。”

    说着,谢祯示意恩禄去唤人,不多时,跟着恩禄进来两名御前太监,抬起万民?伞,便往外走去。

    谢祯见此,抬手道:“诸位爱卿,且先行退下吧。”

    赵翰秋、吴令台、刁宇坤、吴甘来等四?人行礼退出殿中。吴令台颇有些魂不守舍,机械地跟在两个太监手中抬着的万民?伞旁走着,却没有再看万民?伞一眼。

    出了养心殿不久,临分别?之?际,刁宇坤不由看了吴令台的万民?伞一眼,神色复杂,有嫉妒,有不平,有歆羡。

    他可太知道吴令台是个什么东西,这个人虽能力出众,颇有才华,脑瓜子也机灵,但却是个毫无立场和底线的东西。

    这吴令台就好像一条狗,哪个主子给的食好,他就跟着哪个主子,从来都是主子手底下一条极其会咬人的狗。

    在主子跟前无底线地摇尾乞怜,对主子的敌人又紧咬着不放。他最擅长的便是如?何讨主子欢心,又因其聪明才能,咬人又极疼。

    就这样一条如?狗般的东西,万民?伞,他配吗?

    可念头刚落,刁宇坤心间却又泛起丝丝自?卑。同?样都是当初同?批被查的贪官,同?样都是被陛下原谅,戴罪立功。可人家吴令台却切切实实做出了功绩。先是为陛下充盈国库,又是保住阉党旧臣制衡建安党人,如?今还得了万民?伞。

    但是他呢,被陛下原谅至今,却没有做出一丝一毫的功绩。他虽也贪了些银子,但在工部这种肥差衙门,他贪得当真不算多,论实干能力,他不亚于吴令台。

    吴令台的万民?伞,他是羡慕的,是想?要的。

    刁宇坤微微抿唇,他如?今已有五十五岁,不知还能再做几年官,他这工部尚书,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当下去。

    此次陛下令他兴修陕甘宁水利,这于他而言,是个好机会。干好了,不仅能解决陕甘宁百姓的干旱之?苦,如?吴令台一般得百姓爱戴,或许还能名?留青史。

    念及此,刁宇坤唇抿得更紧,等下回工部便安排相?关?事宜,今晚回去就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启程,前往陕甘宁勘探地形,兴修水利。

    吴令台一路跟在万民?伞旁边,走在回内阁大堂的宫道上?。可他却始终低着头,背也躬着,在承载着百姓爱戴的万民?伞旁,无端便像个偷窃被发现的贼,仿佛这顶万民?伞,是他偷来的荣耀。

    就这般不知走了多久,宫道上?人渐少,吴令台忽地伸手抹脸。抹完之?后,他便飞速地眨眼。可心间就好似住了一只?凶猛的野兽,他那破旧的牢笼,根本承受不住猛兽的猛烈爆冲。

    吴令台脸抹得越来越频繁,眼睛眨动得也愈快。

    他为了掩饰和压制,做足了努力,可到底是关?不住那冲破牢笼的情绪猛兽。吴令台忽地掩面,呜咽出声,随之?背愈发的躬,缓缓跪蹲在地上?。

    两位太监见此,忙停下了脚步,一时眼露迷茫之?色,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吴令台被释放的情绪,恍如?掘开堤坝的洪水,霎时间汹涌而下,吴令台掩着面,几近号啕。

    这一刻,无数往昔的回忆,在吴令台脑海中翻涌。

    他听到无数读书时的自?己?,在心中许下的豪言壮志。他再一次地,清晰地听到了它们。

    他出身贫寒,年少时见过许多人间疾苦,他明明曾立志考上?之?后要为百姓请命,要做一个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可为什么现在,他却成了这副模样。

    记忆一点点涌入脑海,他记得初入官场时,他确实如?自?己?所想?一般做着官,可是他官位低,权力有限。他税收时规规矩矩,可上?缴之?时,上?头却说他的税收不足数,又派人越过他去跟百姓催缴。

    他明知是上?头的人有错,他明明想?要护住百姓,可他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那时他便知,若想?实现心中的理想?,就只?能获得更大的权力。他想?往上?爬,却发觉曾经那些他仰慕崇拜的文官,根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往来“无白丁”,像他这样出身贫寒,背景平平的官员,根本就不可能进入人家的圈子。

    直到上?头派下来镇守太监,他才迎来了自?己?的机会。那时他想?,只?要能实现心中理想?,用些不光明的手段,又能如?何。

    于是他便开始巴结奉承,曲意逢迎。没有钱贿赂,那他就冲在前头办事,把事给人家办得漂漂亮亮,无可指摘。没有人脉提供给人家,那他就嘴甜一点,处处叫人家心里头舒服。

    可是这朝堂真暗啊,暗到容不下清明的理想?。他从为了百姓,转而开始先考虑自?己?如?何生存,打算顾好自?己?之?后,再为民?请命。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为民?请命的念头,就好似一只?受伤的小兽般,躲去了角落里,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他再也无暇顾及它,直到它,不知在何时,彻底死去。

    吴令台痛哭不已,心间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懊悔与?悲伤。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么,全城百姓,共筹路费、不远千里……他怎配?

    他知道这些年旁人是怎么说他的,他们都说他是九千岁跟前一条会咬人的狗。看不起他依附阉党,唾弃他丢了文人风骨。

    可若不是建安党人自?视甚高,排除异己?,他又怎么会依附九千岁?

    什么是文人风骨?文人风骨,何等虚无缥缈的一个词。读圣贤书万卷,为官数十载。建安党人骂了他多少回丢了文人风骨。可他还是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文人风骨?建安党人唾弃宦官,排除异己?,就是文人风骨了吗?他一直都不明白。

    可是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到底什么才是文人风骨。

    吴令台哭声渐止,一旁的太监见状,连忙上?前,帮着扶起了吴令台。

    吴令台蹲得?腿发酸,他颤颤巍巍地起身,扶着太监的手,终于抬头看向那顶万民?伞,大胆地正视于它。

    万民?伞在微风中随风轻轻飘荡,无声地摇曳。

    吴令台望着它,眼神坚定。

    不畏强权,为民?请命!这,就是他的文人风骨!

    吴令台松开那太监的手,行至万民?伞前,朝养心殿跪了下去。

    面前是万民?伞,远方是养心殿。

    吴令台抬手行礼,朗声道:“臣,吴令台,誓死效忠陛下,从今往后,一心一意,为民?请命!如?若有违此誓,上?不得黄天眷顾,下不得祖宗保佑,身死无坟,永无宁日!”

    说罢,吴令台拜下身去,以额触地。

    两名?太监都惊呆了,不知吴令台忽然这是怎么了,只?暗中记下了他方才的所有反应,以及他方才说的所有话,打算回去后一五一十报给陛下。

    吴令台这才起身,擦净脸上?泪水,跟着两位太监继续往内阁大堂走去。

    而这桩大喜事,谢祯自?是在第二日早朝,便昭告天下,同?时赐下嘉奖常启的圣旨。

    这满朝的建安党人,一时哑口无言。之?前弹劾常启的那些官员,更是低头抿唇,不发一言。

    这一消息,自?是在刚下早朝后,就传入了一向消息最为灵通的东厂。

    蒋星重闻言震惊,一下从京官档案中钻了出来,惊道:“什么?常启竟然这么厉害?意思是陕甘宁的流寇之?乱,算是从根上?平了?”

    第073章 第 73 章

    王希音和?孔瑞等人也看诧异看向去打探消息的小宦官, 等着他回话。

    小太?监重点一下头,行礼道?:“对。无论那起子文官瞧不瞧得上咱们宦官,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常掌班此番在?陕甘宁赈灾的差事?确实办得漂亮, 陛下今日早朝嘉奖场掌班, 他们屁都放不出一个。”

    王希音和?孔瑞面上闻言皆笑, 一时东厂院中朗笑声阵阵。

    蒋星重却怔怔看着那名小太?监,胸膛随之起伏起来。

    她知道?今日的消息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陕甘宁受旱灾区的百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必再担心吃不饱饭, 只要?能好好地活下去, 他们便不会再成为流寇。

    见东厂几位当家都笑得开?心,那小太?监语气间?的兴奋之感也浓郁了起来,他趁热打铁道?:

    “不仅如此,今日早朝, 陛下还宣布,工部和?郭春威已经?抵达陕西,开?始着手?修建边防军事?的事?宜,要?大批招募当地受灾的百姓, 以工代赈。哦对了,陛下还要?在?陕甘宁三地兴修水利。”

    “旱灾不知何时才能缓解,陛下说不能听凭天意,而?且边防军事?的工程, 并不能覆盖陕甘宁灾区的所有百姓, 叫他们有业可依。但是?修建水利就不同了,这工程量大, 覆盖面广,工程时长久,能覆盖更多的百姓,如果?修成,陕甘宁即便依旧干旱,百姓也不必再担心没有灌溉用水。这事?如果?成了,不仅能解决陕甘宁当下的问题,且功在?千秋。工部尚书刁宇坤,今日早朝都没有来,便已经?带着人离京前往陕甘宁,要?亲自去勘探地形。”

    话至此处,王希音点头道?:“嗯,甚好。刁宇坤之前虽卷入贪污案,但此人能力确实无可指摘,尤其善于兴修水利,他亲自前去,这事?十有八九稳当了。”

    蒋星重静静听着小太?监说完这番话,一时心跳得愈发地快,便是?连眼眶都跟着发红。

    她很想?让自己平静,可她没法儿平静。前世大昭内忧外患,流寇自陕甘宁而?始,逐渐发展壮大。因赈灾不利,几百年景宁帝对待流寇政策宽松,可招降后复叛的流寇却极多,吃不起饭无法安身的百姓,更是?源源不断地加入叛军队伍,直至最后成为足以抗衡朝廷军的存在?。

    可是?现在?,在?阉党旧臣案后,景宁帝便重启宦官,派常启前往陕甘宁赈灾。常启之举,为大昭争取来了足够多时间?,国库也有了银子。所以景宁帝便可以兴修水利,以工代赈。

    百姓有饭吃,有业守,怎么?可能再成为流寇?

    蒋星重心中明白,至此,只待剿灭韩守业叛军,大昭内忧,便算是?彻底解决。陕甘宁再也不会乱!

    蒋星重深深吸气,蓦然闭目,泪水沾湿了睫毛。

    这一刻,蒋星重再次深切地意识到,景宁帝绝不是?昏君。而?是?大昭早已千疮百孔,前世的他根本无力回天。但是?这一世,他只是?通过言公子借了几股她的东风,便已将大昭治理得越来越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昏君?

    如果?他是?昏君,他就不会在?意识到建安党人打算借他之手?排除异己时,便果?断地重启东厂。如果?他是?昏君,他就不会在?处理完晋之后,想?到将晋商所有产业收归国有。如果?他是?昏君,他更想?不到在?常启解决灾区百姓吃饭的问题后,那一系列以工代赈的治理手?段。

    景宁帝,他不仅不是?昏君,甚至是?一位颇有才干的君王。

    只是?前世,他登基之初,先受国库空虚的掣肘,再受建安党人蒙蔽,更不知晋商在?背地里?卖国。等他发现这一切问题,开?始试图修正的时候,本已千疮百孔的大昭,已经?给不了他修正的机会。

    所以后来的那一年,景宁帝朝令夕改。他一定?是?想?了无数的办法,可是?大厦倾颓,他出台一条政策,发觉不行,便只能抓紧废止,再出台另一条。

    他一条条朝令夕改的政令,便是?他无数次朝大昭伸出的推助之手?,可帝国灭亡之时,便如一座倒下的须弥山,他的凡人之手?,哪怕伸出再多次,却也根本扶不住,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一起压倒,随大昭陨灭。

    即便没有见过前世的景宁帝,可是?这一刻,蒋星重却莫名共情了他当初所遭遇的一切。

    她无法想?象,景宁帝朝令夕改之时,心中是?何等的焦虑。更无法想?象,最后登上自缢之地的景宁帝,心中的自责和?悲痛,又该是?何等的剧烈。

    只是?想?想?,她便觉得无法呼吸。

    早在?三朝之前,大昭便已种下亡国的种子,只是?景宁帝,便那般不幸的,被选作了亡国之君。

    此时此刻,蒋星重无比坚定?地相信,如若让景宁帝生在?一百年前的大昭,即便他做不成中兴之主,他也必定?会成为一位极好的守业之君。

    他非亡国之君,但逢亡国之运。

    蒋星重缓缓睁开?了眼睛,耳边全然是?王希音等人谈论陕甘宁之事的欢声笑语。她赔笑着看着他们,又看着头顶的蓝天,看着眼之所及的紫禁城的金碧飞檐,一切都是?美好,那么?安宁祥和?,那么?充满希望……

    她不想?再造反了。

    景宁帝不是?昏君,而?如今的大昭,也不是换个皇帝就能变得更好的。与?其想?着该如何更换皇帝,倒不如仔细想?想?,该如何帮着这位殚精竭虑的可怜皇帝,守住脚下的国土。

    看来,她得再找言公子一趟。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造反。

    倘若言公子还是?想?要?造反,她该怎么办?若是她说不造反了,退出他的阵营,言公子势必不会再叫她继续留在?东厂,而?她又不认识景宁帝,她也就没有办法继续像现在这般通过言公子帮他。

    可她若是?继续造反,一旦言公子准备妥当,日后猝不及防在?大昭掀起风浪,她又该怎么?办?

    也不知那晚言公子带她出去过端午,说的那句“如若大昭越来越好,那便也没有必要?再造反”的话是?不是?真的。

    蒋星重思来想?去,将所有可能的结果?挨个猜想?一遍,随后做下一个决定?。既然言公子那般说了,她便信言公子便是?。

    既然他们都是?为了大昭好,那她便将自己的想?法,开?诚布公地告诉他。且看他怎么?说,然后随机应变,再做打算。

    念及此,蒋星重便起身,欲回房去取瑞鹤宫灯,见言公子一面。

    怎料刚起身走了几步,却忽听东厂外响起熟悉的鸽哨之声。

    言公子!蒋星重心头一喜,跟着便觉心如鼓如雷地跳起。

    她连忙对王希音道?:“王公公,我有些事?,出去一下。”

    王希音点头应下,蒋星重大步朝养心殿外走去,心中有些迫不及待。

    她已是?有一阵子没见言公子,算不清有多久,蒋星重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薄衫,粗略估摸一下,差不多有一月了?

    蒋星重刚刚跑出东厂,正欲前往她和?言公子常见面的影壁后,却忽见沈长宇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发觉来者不是?言公子,蒋星重心间?闪过一丝莫名的失落。

    她尽快将心中的失落之感忽视,朝沈长宇走去。来到沈长宇面前,沈长宇行礼,蒋星重笑着问道?:“长宇,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沈长宇点头道?:“你哥哥蒋星驰,派人往穆尚宫府上送了口信,说你父亲今晚到京,让你回趟府,晚上一道?吃顿团圆饭,让你在?家里?住几日。”

    蒋星重问道?:“我爹回来了?”

    沈长宇点头:“是?,提前给你哥送了信。今晚到今,一道?吃顿饭,明早上朝,随后便要?去找陛下述职。”

    蒋星重确实也很久没见父兄,尤其这次晋商叛国案,父亲被派往山西边境主持镇守,她确实也有些担心。如今父亲回来,想?来是?叛国大案中,山西边防军方?面的事?已了。

    可是?……蒋星重蹙眉道?:“我确实应该回去见见父兄,可是?现在?东厂事?务繁忙,我又接手?了京营,勇卫营那边孙德裕正在?重新挑选人手?,同时还得安排调离人员的去处,着实是?有些走不开?。”

    沈长宇闻言,对蒋星重道?:“姑娘放心,我来前已经?见过公子,公子已经?替你在?各处知会过了,你且去便是?。”

    蒋星重听罢,点点头,随后蒋星重问道?:“你家公子今夜出宫吗?若是?出宫的话,我有事?得和?他见一面。”

    沈长宇噎了一瞬,跟着道?:“户部事?务繁多,公子又是?陛下身边近臣,这些时日朝务繁忙,公子怕是?都无暇出宫。”

    蒋星重叹了一声,既如此,她决定?不再造反的事?,便等回来后再跟言公子说吧。

    做好决定?,蒋星重对沈长宇道?:“多谢你长宇,我这就去和?王公公说一声,你稍等我一会儿。”

    沈长宇点头应下,蒋星重便又匆忙回了东厂,私下跟王希音说了声,告了假之后,便紧着又去找沈长宇。

    沈长宇见蒋星重出来,便同她一道?出了东华门,上了之前便准备好的马车。

    沈长宇照例将她送回穆尚宫府上,在?穆尚宫府中换了衣服后,便坐着蒋府马车,回了府中。

    这个时辰,蒋星驰还未放值,蒋道?明也还未回来。蒋星重回府后,便直接先去了自己院中,兔葵和?燕麦一见蒋星重,自是?又免不了一阵兴奋与?关?切。

    左右无事?,蒋星重便在?院中同他们闲聊了一会儿。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便去了厨房,亲自给父兄准备晚饭。

    约莫酉时二刻,蒋星驰率先回了府中,听下人说蒋星重在?厨房里?,便直接找了过去。

    蒋星重正在?厨房里?和?府中厨娘准备饭菜,却忽听门口传来哥哥的声音,“阿满。”

    蒋星重回头,正见哥哥扶着门框,朝门内探出一个头来,面上笑嘻嘻,活像个街头福娃玩具。

    哥哥还像自己小时候一般逗自己,蒋星重心头涌上一股暖流,转身笑道?:“你放值啦?今儿累吗?”

    蒋星驰嘿嘿笑着进来,凑到蒋星重身边,伸手?拍了她的后脑勺,道?:“最近中卫有战事?,还有那边也在?追击,还得配合勇卫营那边抽调人手?,兵部确实有些忙。但不妨碍我今日早早回来陪妹妹吃饭。”

    蒋星重闻言失笑,边切着菜,边问道?:“阿爹今晚什么?时候到?”

    蒋星驰道?:“最晚戌时,反正怎么?着宫门都下钥了,今晚他无法进宫述职。”

    说着,蒋星驰接着道?:“哦对,前些日子沈濯来信,约莫大后天入京看望嫁入京城的妹妹,到时候要?安排你们见见,你且准备着。”

    第074章 第 74 章

    蒋星重?闻言愣了?一瞬, 随即便点头道:“好,知道了?。”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来了?。

    蒋星重?转头凑近蒋星驰闻了?闻,随后佯装嫌弃道:“你先去沐浴更衣, 等会再来陪我。”

    蒋星驰见此?, 不由得抬臂闻了?闻自己, 边往外走,边嘟囔着道:“也?不臭啊……”

    目送蒋星驰离开后, 蒋星重?这才停下手中的菜刀,轻叹了?一声,似是?缓了?缓心气, 方才重?新切起菜来。

    蒋星重?神色间有些烦闷。之前?念着离见沈濯还有段时日, 再兼宫中事务繁忙,她便也?没有多考虑这些事。可是?现?在事情到?了?眼前?头,她就不得不面对这件事带来的所有问题。

    她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她确实是?中意言公?子。而沈濯是?阿爹给她挑的人, 如果不去见,少不了?和阿爹吵架。

    倘若不慎给阿爹气狠了?,连穆尚宫府上都不叫她去了?,到?时候将她往祠堂里一关, 届时宫里什么要紧事都得被耽搁掉。

    最?好的法子,就是?先去见,然后再找个什么借口,好好和父亲说?。

    前?世她和沈濯只是?在他?妹妹府中见了?一面, 并未有过多的交集。若是?只是?见一面, 便回来跟父亲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怕是?不足以说?服父亲。

    要不然就找个什么借口,创造个多相处的机会,多瞧瞧。人都有优点,也?都有缺点,只要发现?一点沈濯的缺点,她便以此?为借口,向父亲回绝这门婚事。

    如此?有了?主意,蒋星重?便也?没那么烦了?,继续准备起晚饭。

    阿爹出门许久,想来辛苦,他?们父女三人又有许久没有一起吃饭,蒋星重?便多准备了?几?道菜,其中有几?道,还是?比较精美,用时比较久的饭菜。蒋星驰沐浴更衣后,便来厨房陪蒋星重?,跟她说?话,给她打下手。

    直到?夜里戌时二刻,待蒋星重?差不多准备好饭菜时,兔葵小跑着来到?厨房,对蒋星重?和蒋星驰道:“姑娘公?子,将军回来了?,已经回房去更衣了?。”

    “好嘞。”蒋星重?应下,正好她也?准备得差不多,随后对厨房里的下人道:“那便准备上菜吧。”

    说?罢,蒋星重?和蒋星驰一道离开厨房,往蒋道明院中而去。

    蒋星重?和蒋星驰兄妹二人在蒋道明院中正厅等了?片刻,便见蒋道明换了?一身翠涛色道袍出来,头戴网巾。

    兄妹二人起身行?礼,蒋道明看看兄妹二人,在椅子上坐下,问道:“为父不在这些时日,家?里可都还好?”

    蒋星重?和蒋星驰分别挨着蒋道明坐下,蒋星驰道:“都好呢,阿爹你就放心吧,家?里就咱们三人,能有什么不好的?”

    蒋道明又看向蒋星重?,问道:“你呢,最?近在穆尚宫府上住着可好?没给我惹事吧?”

    蒋星重?皱皱鼻,不满道:“一没和别的姑娘小姐吵架,二在穆尚宫府上没有练武,学到?许多京中贵女的淑女做派,好得不得了?。”

    蒋道明闻言,连连点头,“嗯,好,甚好。女孩子家?家?的,温顺恭良,就该这样。”

    蒋星重?呵呵赔笑了?几?声。

    饭菜一道道上来,父女三人便开始吃起了?饭。

    蒋星驰似是?想起什么,对蒋道明和蒋星重?道:“对了?,这几?日我倒是?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

    父女二人齐齐看向蒋星驰,蒋星重?咽下口中鸡肉,问道:“什么?”说?着,又夹了?一道菜吃。

    蒋星驰道:“晋商叛国大案后,那日早朝,陛下宣读圣旨,封了?不少宦官。其中东厂有名宦官,居然名叫蒋阿满。如今不仅是?东厂掌班,还做了?京营提督。”

    “咳咳……”蒋星重?一下被口中的菜呛到?,辣着了?嗓子。

    一旁的兔葵忙给她倒水,蒋星重?好一会才缓过来,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诧异道:“这么巧?”

    蒋星驰笑着点头道:“可不是?吗?我当时听到?的时候都愣了?下,姓蒋,名字还和你小名一样,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

    一旁的蒋道明笑笑道:“世上的人那么多,有重?名的都不奇怪。”

    蒋星重?只低头吃饭,装作一副对哥哥的话不感兴趣的模样。

    谁知蒋星驰却越说?越兴奋,接着道:“不止名字像!这些时日勇卫营新晋的参将孙德裕,要办勇卫营抽调人手的事,还有些兵器也?要更换,常来兵部。有次闲聊的时候,他?说?那位叫蒋阿满的京营提督,那张脸生得眉清目秀,身量娇小,说?话声音也?像女子般纤细,要不是?身手极好,只看外表跟女子都没什么分别。”

    蒋星重的心一下提上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谁知偏在此?时,蒋星驰还偏要找她说?话,他?一下看向蒋星重?,挑眉道:“我一听那描述,这不就跟你穿上男装习武时的样子一模一样嘛。”

    蒋星重立时手脚发麻,呵呵笑着遮掩了?过去。

    蒋道明看了?蒋星重?一眼,随后嗤笑道:“你妹妹能不给我惹事就不错咯,还能像人家?一样做东厂掌班和京营提督呢?你可别给你妹妹脸上贴金喽。”

    蒋星重?见此?,接过话道:“对嘛哥,我倒是?想像人家?一样,可我也?不是?男子啊,当不了?官。”

    “我就是?觉得这事有意思,跟你们说?说?笑罢了?。”说?着,蒋星驰看向蒋道明,问道:“阿爹,山西?那边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蒋星重?闻言,也竖起了耳朵细听。

    蒋道明道:“我手上的事都完了?,山西?边境勾结晋商的将士,都是?官职不高的,也?还算好处理。官位高的倒是?都不知道,没参与进去。官位高得晓得轻重?,要是?知道的话,早就处理了?。就是?那些官位一般般的,上不知轻重?,下又贪婪敛财,才弄出这些事来。那些人找出来后就送京了?,剩下的时日,我一直在仔细清查,怕有漏下的,顺道守着边境,留意土特部那边的动向,抓了?两个试图混进山西?的细作,这次同我一道回京,方才已经送去了?北镇抚司。”

    蒋星重?闻言眼睛微亮,竟是?还抓了?两个土特部的细作?

    蒋道明接着道:“我基本就没什么事儿了?,韩斗瞻就惨咯。从到?山西?开始,就忙得脚不沾地,晋商八大家?留下的那些产业可真?多啊,什么田庄、商铺、矿场、库房里的货物、往来交易的四方行?商……他?还有得忙呢,怕是?一时半刻离不开山西?,明年这个时候都不见得能拾掇干净。”

    蒋星重?闻言不由轻笑,若是?韩斗瞻知道,是?自己在言公?子面前?举荐了?他?,才叫他?此?番担了?这个重?任,会不会气得骂她。

    蒋道明不由感叹着赞许道:“那韩斗瞻韩大人,当真?是?个很不错的人。三十岁出头,年纪轻轻,文武双全,才华出众,为人还爽快敞亮,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话及至此?,蒋道明看向蒋星重?,道:“沈濯沈都事后日入京,到?时候刘家?会送帖子来府上,你和哥哥一道去。好好表现?,别舞刀弄枪的吓到?人家?。”

    蒋星重?点头道:“嗯,阿爹放心。”

    蒋道明闻言点了?点头,三人继续吃饭。

    蒋星重?边吃着饭菜,思绪却又飞去了?前?世。这刘家?便是?沈濯小妹沈淑的夫家?。

    她若是?没记错,沈淑的夫君叫刘广元。乃兵部大通关副使,品级未入流,连从九品都不是?。沈淑似是?长她一岁,跟着刘广元入京已有两年。可惜她现?在已经记不清沈濯、刘广元以及沈淑的样貌了?。

    蒋星重?正想着,一旁的蒋星驰忽地向蒋道明问道:“阿爹,为什么不在咱们府上设宴,直接将他?们请过来便是?。”

    蒋星驰觉得,既然是?他?沈濯想娶他?妹妹,第?一次见面相看,他?亲自登门更好些。

    蒋道明解释道:“我之前?去信时也?这般说?的,但沈濯回信说?,他?妹妹独自在京多年,很不容易。他?想好好陪妹妹几?日,便将宴席订在刘家?。我嫌再去信麻烦,便没再说?什么。”

    此?话说?罢,蒋星重?和蒋星驰便都理解了?。

    蒋星重?自己有兄长,理解作为兄长疼爱妹妹的心,便也?能理解沈濯的选择。蒋星驰自然是?代入了?蒋星重?,身为兄长,若是?也?这般两年见不到?妹妹,他?也?想多陪妹妹几?天,于是?便也?没再有异议。

    蒋道明看向蒋星驰道:“明日早朝后我便要去养心殿述职,审讯细作的事,约莫还需我配合着,怕是?没什么时间管你们兄妹俩。你妹妹的事就交给你了?,这几?日照顾好你妹妹。”

    蒋星驰点头道:“阿爹放心,后日我告假,我陪妹妹去刘家?。”

    说?罢,蒋星驰朝蒋星重?一挑眉,眨了?下眼睛,颇有一副别怕,有哥哥在的模样。

    哥哥的宠爱,蒋星重?一向受用,美滋滋地朝蒋星驰摆了?摆脑袋。

    一家?三口吃完饭,一道去院中散了?散步,便各自回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蒋道明和蒋星驰便都去了?早朝,而蒋星重?自己在府中无所事事,便继续穿上锁子甲,去后院练起了?武。想着今日多练一会儿,晌午吃个午饭,下午看一下午兵书,晚些时候再亲自给父兄做顿晚饭,这一日便也?算过了?。

    而蒋道明这边,一下早朝便同赵翰秋、傅清辉一道去了?养心殿。

    三人在养心殿外等了?片刻, 不多时,便见恩禄出来,笑嘻嘻地对他?们三人道:“陛下已经更过衣了?,三位大人,请吧。”

    三人点头,跟着恩禄一道进了?养心殿。

    来到?谢祯座下,三人一同跪地行?礼。平身之后,谢祯看向蒋道明,神色比对旁人时多了?一丝柔和,含笑道:“蒋爱卿,此?番山西?之行?,如何?”

    第075章 第 75 章

    赵翰秋和傅清辉亦看向蒋道明, 蒋道明行礼道:“回禀陛下,山西边境军中勾结土特部的?无耻之辈已经收拾干净。臣这些时日仔细调查,已可以确定没有漏网之鱼。”

    “前些时日在边境抓到?两个土特部的?细作,是之前勾结土特部的?将士放进来的?。臣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二人, 已蒋他们带回京城, 昨夜一到?京中, 便直接送进了北镇抚司。”

    一旁的?傅清辉行礼道:“回禀陛下,臣昨夜已从蒋将军手中接手那两名细作, 定会尽快审理,问出有用?的?消息。”

    谢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起细作,倒是叫他想起一桩事来。

    之前蒋星重跟他说?过, 在她的?梦中, 收复辽东之战惨败之后,有两名被俘的?督军太监,从土特部逃回后,告诉他卢捷通敌。但土特部入主中原后, 替卢捷平反,摘了他通敌的?罪名,实则是他们用?了离间计,以此?来告知世人, 他这位皇帝,着实昏庸。

    既如此?,如今这两名细作,或许另有用?途。他们能用?离间计, 他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念及此?, 谢祯对傅清辉道:“无论如何审讯,务必叫这两名细作活着。不仅要活着, 还得叫他们保持能逃跑的?体力。”

    话音落,蒋道明、赵翰秋、傅清辉三人都?愣了一下,齐齐抬头看向,眼中皆是不解。

    谢祯见?此?,便解释道:“这两人,或许还有更大的?用?处。”

    傅清辉听闻此?言,便行礼道:“臣领旨。”

    谢祯看向赵翰秋,对他道:“如今国库既然有了银子,依朕之见?,辽东的?边防军事倒也可以着手修建起来。卢捷素来熟悉辽东事务,着封卢捷为?蓟辽督师,兼任辽东巡抚,前往辽东,再任戍边重任。”

    恩禄闻言记下,准备等下便替陛下拟旨。

    见?前头的?事情告一段落,蒋道明再次行礼道:“启禀陛下,此?番臣还有一件要事禀报。”

    谢祯抬手道:“爱卿请讲。”

    蒋道明看向谢祯,眉宇间有一丝愁意,对谢祯道:“回禀陛下,山西边军有以战养战之嫌。臣同?边军闲聊之时,常听他们担心无仗可打,若无仗可打,便要不出来军费,要不出来军费,他们便会收入大减。除此?之外,臣还发觉边军的?实际人数,和上报的?人数有些对不上。且底层士兵手中实际得到?的?粮饷,与?朝廷本该发放的?数目不符。”

    谢祯闻言蹙眉,一旁的?赵翰秋亦是蹙眉。

    谢祯道:“虚报人数,那么本该发给五万人的?军饷,就会变成发给十万人的?。如此?之下,底层士兵手中得到?的?粮饷还与?朝廷本该发放的?数目不符。”

    谢祯看向赵翰秋,赵翰秋忙低眉行礼。谢祯对他道:“赵爱卿,此?事需你严查。再仔细查查,是只有山西边军如此?,还是各地所有边军都?有这等情形。待你清查清楚,咱们再想应对之策。”

    赵翰秋行礼应下。边军出现蒋道明所上报的?情况,便是他身?为?兵部尚书?的?失职之处。方才陛下看向他,本以为?少不了质问责骂,却不想陛下竟然提都?没有提,只是跟他商议解决办法。陛下当真给予了最高的?信任。

    谢祯接着对赵翰秋道:“赵爱卿,你莫要太有压力。朕登基之后,方复你兵部尚书?之职。如今大昭积病良多,军.政如此?,非你一人之过。切莫操之过急,务必稳中取胜。”

    面对谢祯的?理解和肯定,赵翰秋深受感动,恭敬行礼道:“臣领旨,必不负陛下所望。”

    谢祯再次看向蒋道明,对他道:“蒋爱卿,朕有意升任你为?镇守山海关总兵,但你刚从山西归来,需要休整,何时可以动身??”

    蒋道明想了想,对谢祯道:“待臣爱女婚事订下,臣便即刻启程。”

    谢祯闻言,陡然攥紧了手,霎时只觉手臂发麻。

    蒋道明接着补充道:“臣看上的?女婿人选,明日便会抵达京城,待他们相看过之后,便可订婚。不会太久,绝不耽误正事,陛下放心。”说?着,蒋道明行礼。

    一旁的?恩禄看向蒋道明,不由蹙眉。放心?陛下可一点也不放心。

    傅清辉也不由看向蒋道明,神色不渝。随后他似是想起什么,复又看向谢祯,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不再去看蒋道明。

    谢祯深深抿唇,但念及此刻赵翰秋和傅清辉都?在,不好说?什么,只道:“好,两位爱卿先行退下吧。清辉留下。”

    赵翰秋和蒋道明行礼出殿,谢祯看向傅清辉道:“明日你暗中跟着蒋姑娘,务必查明沈濯是个怎样?的?人。此?人若有半分逾矩之处,便不要留脸面给他。”

    傅清辉行礼应下,“臣领旨。”

    谢祯挥手示意傅清辉退下。傅清辉走后,谢祯的?脸色立时垮了下来,重拍了一下椅子扶手,随后紧紧扣住。

    恩禄吓了一跳,忙转头看向谢祯,但见?他神色变幻异常精彩,仿佛在这一瞬间,有无数想法从他脑海中闪过。

    片刻后,谢祯忽地道:“朕现在就召蒋道明回来,下旨让他不许再给他女儿找夫婿!”

    恩禄闻言忙道:“陛下莫急……”

    话未说?完,谢祯便转头看向恩禄,道:“不急?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阿满跟旁人定亲?”

    恩禄被谢祯噎了一句,跟着道:“陛下,这些时日,臣在边上瞧着,蒋姑娘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陛下若以皇权相压,怕是会不得蒋姑娘所喜。”

    此?话一出,谢祯倒是安静了下来,没再反驳,只是神色间忧虑未减。

    恩禄接着向谢祯问道:“陛下,蒋姑娘可有说?中意陛下?”

    谢祯闻言,双唇微动,似是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尚且记着上次同?阿满见?面,他同?阿满说?过:我不会强求于你,也不着急你给我回应。我会等你,无论多久。

    诚如恩禄所言,若是他现在以皇权强求此?事,岂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而且……谢祯神色微有黯淡,当时阿满只是说?“大昭风雨飘摇,如今怕不是谈论儿女私情的?好时候,待万事尘埃落定,我自会答你”。

    他也不知道阿满心中有没有他,所以没法回答恩禄的?问题。

    半晌后,谢祯叹道:“许是……尚未。”

    恩禄听闻此?言,忽地笑开,对谢祯道:“陛下,那眼前这不就是个极好的?机会吗?”

    谢祯不解看向恩禄,问道:“此?话怎讲?”

    恩禄回道:“若是蒋姑娘心中有陛下,必是不会叫这门亲事坐实。陛下正好可以借此?事探知蒋姑娘对陛下的?态度。”

    谢祯听罢,不由缓缓点头,道:“此?言不差。可若是她答应了怎么办?”

    恩禄笑道:“若是真答应了,陛下再用?皇权也不迟啊。”

    谢祯闻言再次点头。恩禄说?得对,对于阿满而言,以皇权压她是最下等之策。

    谢祯想了片刻,决定就按恩禄说?的?做。有傅清辉全程盯着,待她回宫之后,他便去找她,详细问她此?次相看的?结果。然后再试探她的?口风。

    不过蒋道明离京之前,他可得见?见?蒋道明,有意娶他女儿为?后这句话,他还是要说?的?,省得蒋道明闲来无事,又给自己姑娘说?亲。

    念及此?,谢祯便先抓紧处理奏疏。他有预感,明日他怕是会坐立难安,不能耽误国事,今日能多处理一些是一些。

    蒋星重下午正在书?房中看书?,府门处的?小厮便送来了刘家的?帖子。蒋星重道一声知道了,便叫小厮退下。

    小厮走后,兔葵忙一脸喜色地看向蒋星重,道:“姑娘,明日可就要见?到?沈都?事啦。”

    燕麦在一旁亦兴奋地点头道:“将军看好的?人,想来不会太差。”

    兔葵又凑到?蒋星重身?边,调笑着问道:“姑娘明日想穿什么衣服呀?我这就去给姑娘打理出来。”

    燕麦跟着道:“我去给姑娘准备首饰。”

    蒋星重的?全部家当早就给了谢祯,此?时自然是什么也拿出来。她便道:“哦,我的?首饰我全部放在了穆尚宫府上,就用?府里剩下的?那套吧。选一套配那套首饰的?衣服便是。”

    兔葵的?脸立时垮了下来,道:“啊?那可如何是好?咱姑娘本就生得好,若是打扮起来,岂不是能迷死沈大人。不能盛装打扮,实在是可惜。”

    蒋星重闻言,呵呵一笑,将手中的?兵书?又翻了一页,道:“真正喜欢你的?人,哪怕你整日一身?太监服饰在他眼前晃荡,他还是会喜欢你。”

    燕麦撇撇嘴,无奈道:“好嘛,我早就看出来姑娘现在不像从前了,既然姑娘这么说?,那便这么办吧。”

    说?着,兔葵和燕麦二人各自去给蒋星重准备明日要穿的?衣服首饰,以及去人家家里做客,要带的?礼品。

    蒋星驰则放值前跟赵翰秋告了假,准备明日陪蒋星重一同?前往刘家。

    天气越来越热,第?二日一早,蒋星重早起穿了一件皦玉色主腰,下配同?色系织金马面裙,上衣配一件蚕丝暗云纹月白色红色贴边的?立领大襟纱衫,外套雀蓝色绣花鸟纹比甲。梳一堕马髻,只带了一只点翠簪子作配。

    左右头发梳得好,哪怕头饰简单了些,但也丝毫不影响蒋星重整体气质,反而显得她愈发清贵。

    和兄长一道用?过早饭后,便一道往刘家而去。

    刘广元虽在兵部任职,可惜未入流,在顺天府买不起宅子,住在顺天府城外的?杜新庄里。若是不骑马,只坐车的?话,怕是得一个时辰。骑马快些,约莫小半个时辰便也到?了。

    但今日是去相亲,蒋星重自是不好骑马,只好老?老?实实和哥哥一道坐了马车前往。

    前去刘家的?路上,蒋星重心里忽有一种重新从梦里掉回现实的?感觉,仿佛练武、皇宫、东厂、勇卫营都?是她梦里的?事,如今梦醒,只能乖乖相亲,做个相夫教子的?后宅妇人。

    这感觉一来,蒋星重忽觉胸口闷得慌。她不由拖了腮,也不知再次见?到?沈濯,还能不能认出他来。

    第076章 第 76 章

    刘家住在城外杜新庄, 远得很。马车摇摇晃晃,蒋星重开始还在和哥哥聊天,聊着?聊着?,也不知什么时候, 兄妹俩都在车里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蒋星重隐约听到瑞霖的声音, “姑娘?公子?姑娘?公子?”

    蒋星重和蒋星驰兄妹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正见瑞霖掀起车帘, 正探着?脑袋看着?他们二人。

    见兄妹二人醒了,瑞霖道:“姑娘,公子, 到杜新庄了。”

    那就是快到刘家了?蒋星重和蒋星驰连忙坐直身子, 蒋星重从车内小匣子中取出镜子,两个人开始整理仪容仪表。

    待兄妹二人差不多整理好,马车便也停了下来。

    瑞霖从车上跳下来,掀开车帘道:“姑娘, 公子,刘家到了。”

    兄妹二人一道下了马车,正见刘广元、沈淑等在门外。刘广元虽未入流,但亦在兵部, 蒋星驰算得上是他高了好几级的上司,往日都不太能见着?那种?上司。

    这?会见蒋星驰携妹前来,刘广元倒是热情得很,立马上前向蒋星驰行礼, “见过主事。”

    蒋星驰抬手免了礼, 笑着?道:“今日两家相?聚,是朋友, 就不说见外的话了。”

    刘广元忙点头称是。这?夫妻二人年?纪都比蒋星重大,蒋星重便见缝插针地行礼,沈淑和刘广元也都回了礼。

    说话间,刘广元和沈淑便热情地将蒋星重兄妹二人往宅子里引。

    蒋星重四下看了看,却没见沈濯的身影。心间正疑惑不解,便听蒋星驰问道:“沈都事呢?”

    刘广元忙笑着?解释道:“哦,我那小舅子有个堂姐,就住在顺天府外另一个庄子里。他上京时堂姐父母拖带了些东西,他给送了过去,一会儿?就回。”

    蒋星重这?才想?起来,前世也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她和哥哥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沈濯方才回来。

    蒋星驰面露不渝,他和妹妹大老远过来,沈濯人居然不在。

    刘广元瞥见了蒋星驰的神色,忙找补道:“他堂姐嫁来京中多年?,许久未曾回过陇州,父母思?念,而且前几年?她夫君伤了腿,日子过得不太好。我那小舅子惦记着?她实在不容易,今日便先?紧着?送东西去了。”

    话至此处,蒋星驰还能说什么,只得笑道:“沈都事难得上京,挂念亲人,能理解。”

    蒋星重也跟着?点了点头,前世沈濯虽然迟来了许久,但这?桩事他们没太放在心上。毕竟换位思?考下,谁都有亲人,尤其?又相?隔千里,挂念也是寻常。

    刘家不大,但在杜新庄来说也不算差,一家人住一座四合院,倒也不错。

    刘广元将兄妹二人请进厅内落座。沈淑上前倒上茶,放下茶壶后,沈淑看向兄妹二人,笑着?道:“杜新庄离云台山不远,云台山下有处酒楼,菜品就地取材,甚是鲜美,且酒楼桌椅都摆在外头,风景极好。待会等兄长回来,咱们不如同去云台山那家酒楼?吃完饭,还可就近逛逛。”

    蒋星驰闻言,看向蒋星重,打算听她的。

    蒋星重望着?沈淑,前世关于此次见面的细节,这?才一点点地重新出现在脑海中。

    前世沈淑也这?般提过,但她觉着?第一次见面,就一起游山好似有些不太矜持,便推拒了这?个提议。

    后来饭菜上了她才知晓,原是刘家没有厨子,往日都是沈淑自己做饭,但她做得又不太好,所以才提出同去云台山。

    这?一回,蒋星重也想?同沈濯多接触接触,同去云台山,是个不错的提议。

    念及此,蒋星重笑着?道:“客随主便,沈姐姐安排便是。”

    沈淑闻言笑开,她眉眼?清秀,眼?神和善,老老实实,看着?倒是叫人觉得舒服。

    念及前世沈濯晚来将近一个时辰,而且坐马车这?么久过来,蒋星重和蒋星驰都有些饿了。

    蒋星重便看向沈淑,向她问道:“沈姐姐堂姐家离这?里可远?”

    沈淑端上几道点心上桌,笑着?回道:“不远,来回也就一刻钟的功夫。”

    蒋星重闻言面露不解,既然不远,为何前世沈濯去了那么久?

    蒋星重着?实是不想?再等那么久,便看了看跟进来伺候的瑞霖,对沈淑道:“我家这?小子很是机灵,不如姐姐指个方向,再告知下他今日沈都事的穿着?,叫他去接一趟便是。”

    蒋星重这话也算是说得清晰明白,她不想?等太久。

    虽然可以理解沈濯挂念堂姐之心,但来回一刻钟的路程,前世他却将近一个时辰才回来,在明知今日邀请她和哥哥的情况下,沈濯此举,确实有些失礼。

    沈淑闻言,随口道:“很快就回来的,我给你们添茶。”

    沈淑倒茶招待他们的样子,倒是热情,但是似乎根本没有听出蒋星重的话外之音。让去接一趟沈濯,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不想等着了。

    蒋星重和蒋星驰不由相?视一眼?,兄妹二人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疑惑,这?沈淑是根本没听出来吗?

    兄妹二人无奈,只好冲沈淑笑笑,继续喝茶。蒋星驰确实有些饿了,便拿了一块点心来吃。蒋星重完全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兄长已将那块点心塞进了口中,跟着?便见他愣了一下。

    蒋星重收回目光,罢了。随后她自抬起茶杯喝茶。

    蒋星重还记得前世,她和哥哥也是等得饿得不行,便吃了几口点心,怎知刘家的点心不知放了多久,实在是硬到硌牙,根本没法吃。

    蒋星驰费了好大劲,方才就着?茶将口中的点心咽下去,却是再也不敢动下一块了。

    蒋星重抿唇偷笑。

    看蒋星驰吃点心,刘广元便也陪着?吃,虽然硬,但他啃一口便就茶,动作甚是熟练,可见并非故意上这?样的点心怠慢他们兄妹,而是家境如此,他们习惯了,并不觉得这?点心拿出来待客有什么不妥。

    虽然吃得不合心意,有些不太舒服,但是蒋星重兄妹二人都没将这?些琐事放在心上。

    毕竟刘家家境不比蒋家,他们不能按照自己家中的情况来要?求别人,尤其?是明显不如自己家的,如若排斥嫌弃,就显得非常倨傲,不是有教养的做法。

    而且以后成亲她也是嫁去陇州,和在京中的刘家打不了什么交道。

    蒋星驰想?法同蒋星重是一样的,兄妹二人,一个家中出来的孩子,自然家教也都差不多。他费力咽下点心后,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快之意,依旧如之前一般,同刘广元交谈。

    果?然这?一等,又是将近一个时辰。

    兄妹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又不敢多喝水,怕上茅房,刘家又没有专门的更?衣之处,只能干忍着?。

    终于,快到晌午时,门外方才传来敲门声。

    沈淑连忙起身,笑着?道:“应该是哥哥回来了。”

    沈淑忙去开门,蒋星重清晰地听见身边的哥哥松了口气,她不由偷笑,看来哥哥也饿坏了。

    不多时,沈淑便和沈濯一道进了正厅,沈濯身上还穿着?七品武官的官服。蒋星重有些不解,不是告假上京吗?他还穿着?官服做什么?

    沈濯向蒋星驰行礼,“下官沈濯,见过蒋主事。”

    蒋星重的目光落在沈濯的面上,她记忆中那个模糊的未婚夫,终于在此刻重新清晰起来。

    他样貌平平,五官只能算端正,发际线有些高,额前头发稀疏,身形倒是高大,倒是有些习武之人的英气。

    蒋星重默默收回了目光,她忽然就有些怀疑自己前世的眼?光。就样貌而言,她当初是怎么同意这?门婚事的?难不成是言公子样貌实在是太出众,看他看久了,把她眼?睛养刁了?

    沈濯和蒋星驰相?互见礼之后,沈濯在兄妹二人对面坐下,冲蒋星重点了下头。

    前世蒋星重觉得不太礼貌,便没有问沈濯迟来这?么久的原因。但是现在,她已知来回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沈濯却叫他们兄妹等了这?么久,就不免有些好奇。

    念及此,蒋星重看向沈濯,问道:“听闻沈都事去看望堂姐,似是离得不远,沈都事怎么去了那么久?”

    沈濯闻言回道:“哦,迷路了。京城大,京城外头的庄子也大,实在是有些不熟悉。”

    蒋星重闻言愣住,蒋星驰也愣了一瞬。反倒是一旁的刘广元诧异道:“迷路了?你堂姐家的路多好走?一共也就左右拐两个大弯,怎么这?都能迷路?”

    沈濯只道:“就是地方太大了。”

    蒋星驰实在是饿得撑不住了,便道:“既然沈都事回来了,咱们就抓紧走吧,去刘夫人说的那间酒楼。”

    众人见此起身,刘广元朝自己夫人使了个眼?色。

    沈淑见此,边往外走,边对蒋星重道:“妹妹,不如你跟我和哥哥,咱们三人坐一辆马车,叫蒋主事同我夫君一道,他们是同僚,许是更?能聊到一起。”

    蒋星重闻言了然,看来是刘广元想?借此机会和哥哥攀攀交情。

    正好蒋星重也想?多了解沈濯一些,便点头应下,“好啊。”

    出了刘家,刘广元去牵了马车过来,蒋星重和哥哥说了一声,便带着?沈濯兄妹二人上了自家的马车。蒋星驰和刘广元则上了刘家的马车。

    刘家马车在前带路,瑞霖驾车跟在后头,一行人便往云台山而去。

    马车上,沈濯坐在靠车门的位置,未发一言,一直是沈淑在和蒋星重说话聊天。

    蒋星重有些不解,不是彼此相?看吗?这?会儿?出来了,他怎么一句话也不跟自己说?莫非是不好意思??

    前世在刘家吃饭,沈濯似乎全程也没和她说什么话。但当时大家都在一桌上,她只当是没机会,便也没多想?。

    可是这?会儿?,车里只有他们三人,另一个还是他亲妹妹,他怎么还一直不吱声?不是彼此相?看吗?

    走了一段路,蒋星重实在是忍不住了,看向沈濯,笑着?问道:“沈都事怎不见说话,可是这?些时日赶着?上京,累着?了?”

    第077章 第 77 章

    沈濯闻言, 拉了下自己衣摆,只道:“就是这些流程都习惯了,这几年上门说亲的人多,大多会安排见一面, 然后吃饭, 我都麻木了。”

    蒋星重:“……”

    虽然自己存了不叫这么亲事成的心思, 可这说话也忒不中听。

    蒋星重皮笑肉不笑地笑笑,“这样啊……”

    沈濯点了下头, 道:“嗯,习惯了。”

    蒋星重看了眼他身上的官服,许是穿着一直没换过, 衣摆处已有些磨损, 便继续找话道:“沈都事休假出远门,怎么还穿着官服?”

    一般不都是放值回家就换衣服吗?认识言公子?这么久,都不曾见他穿过官服。看沈濯这样子?,倒像是上京来一路都穿着官服。

    沈濯挺挺腰, 摸摸自己胸前的补子?,道:“这犀牛补子?多好看。”

    说罢他复又补充道:“犀牛补子?。”语气间有打趣的幽默,又透着那么一丝丝骄傲。

    蒋星重看着他,眼里流出一丝不解, 他觉得自己很幽默吗?她着实是有些弄不清这沈濯的想法,犀牛补子?,犀牛补子?怎么了?

    蒋星重飞速地眨巴眨巴眼睛,神色间有迷茫亦有苦恼, 前后活了两世, 她这是第一次遇到盘不清对?方逻辑的情?形。

    蒋星重只好又找话道:“沈都事平日无事的时?候,都喜欢做些什么?”

    沈濯道:“闲来无事会去听听戏, 看看史书。家里还有几亩地,春耕和秋收的时?候,会去地里给父母帮帮忙。”

    蒋星重闻言点头,爱看史书。读史可明?事正己,看来他颇有学?识。

    蒋星重又随口找话道:“家里的地,每年春耕秋收,要?请多少人?”

    沈濯道:“我家没多少地,不像有钱人家好几个庄子?那样。无需请人,我、爹娘、以后娶了媳妇,她也帮着干干活便也够了。”

    蒋星重闻言一噎,忙道:“那沈都事可得找位能干的夫人,我是干不了一点。”

    纵然经历过前世颠沛流离的时?光,蒋星重也还真是干不了农活。不是她看不清农耕的百姓,而是她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里,实在?是没这个。

    沈濯闻言,道:“其实也没多少活,不干就不干。”

    蒋星重抽着嘴角笑了笑,问道:“当真可以完全不干?”

    沈濯迟疑了一瞬,又道:“其实帮着干一点点就行。”

    蒋星重又是一噎,心间的不快愈发清晰起来。

    她可太知道这类人,现在?说着不干也行,但又说干一点点就行,一旦成亲了,就全都得干。

    蒋星重默默收回目光,佯装整理衣摆,开始回忆此次见面的全部过程。

    按理,这次见面本该是沈濯上门拜访。

    一来父亲曾经是他的上司,二来,既是彼此相?看,他身为男子?,更该亲自前来。

    可是沈濯却说许久未见妹妹,想多陪妹妹,念及人家亲人分?别多年,他们便给予理解,并且同意了来刘家的事。

    但是到了刘家之后,沈濯却在?明?知有约的情?况下,跑去给堂姐送东西?,竟是晚到了将近一个时?辰。

    上了车,也一直不说话。她开口询问之后,他就来一句“麻木了”。

    这些行径,当真又怠慢,又失礼。

    念及此,蒋星重想了想,对?沈濯道:“想来我并非沈都事中意的那一类姑娘,若是沈都事觉得勉强,大可直言,我和兄长回府便是。我爹素来明?事理,不会影响你和爹爹的关系。”

    怎料话音落,沈濯却看向蒋星重,唇边有了笑意,道:“没有,蒋姑娘生得极美。眼睛好看,眉毛有型,鼻子?很挺,脖颈修长,嘴唇也很饱满……”

    蒋星重忽地蹙眉,下意识道:“行了行了,你别夸了。”虽是夸赞,但不知为何,蒋星重听在?耳中格外的不适。

    话至此处,蒋星重已不想再同沈濯多说话。但念及大家在?一辆车上,还有沈濯的妹妹在?。她要?挑沈濯的错处让父亲放弃这门婚事,就不能叫沈濯有机会在?父亲面前说她的不好。

    念及此,蒋星重强忍住脾气,打算暂且维护好表面的平和。

    蒋星重看向沈淑,道:“不如跟我说说你们家乡的趣事。”

    沈淑闻言神色间有了光彩,便对?蒋星重道:“那还真的挺多的。我们家在?村里,周围有不少田地,小时?候我们常去地里玩。”

    说着,沈淑看向沈濯,道:“哥哥,你还记不记得……”蒋星重只听到此处,后面沈淑竟开始同沈濯说起他们陇州的方言。

    两个人叽里咕噜根本听不到在?说什么,但是人家兄妹二人却是有说有笑。

    蒋星重不由?抿唇,这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呢,他们俩就这般说上了方言?就这么把她给孤立了?

    蒋星重脑海中莫名便出现一个景象,就是她真的嫁给了沈濯去了陇州,然后在?他们家中,他们一家人都说家乡话,但是她一个人在?一旁什么也听不懂的尴尬。甚至骂她她都听不懂。

    如此怠慢失礼,蒋星重心下已经格外清晰明?了,哪怕她这辈子?没遇见言公子?,她也绝不会嫁给沈濯。

    蒋星重才不受这种憋屈气,礼貌插话道:“你们说家乡话,我听不懂。”

    沈淑闻言,转头看着她笑了笑,然后继续和沈濯用?方言说话。而沈濯,也似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也继续用?着方言。

    听他们又说了一阵,蒋星重只好又说了一遍,道:“你们说家乡话,我听不懂。”

    她就差明?说了吧?

    结果人兄妹二人又看她一眼,沈淑还笑了笑,沈濯完全没理会,又继续用?方言聊着。

    蒋星重闭目,深吸一口气。

    她恨不能现在?就下车去找哥哥,然后打道回府。可是她现在?真的好饿,饿得前胸贴后背,要?是现在?回去,返程又得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她不得饿死。

    她决定吃完饭就和哥哥走。念及此,蒋星重也不吱声了,就当这兄妹二人不存在?。

    蒋星重的注意力全在?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上。沈濯沈淑不知聊了多久,也不知聊到了什么,沈淑忽地看向蒋星重,问道:“蒋妹妹,我看你头上只戴了一支簪子?。”

    蒋星重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便点头道:“嗯,是。”

    沈淑看着蒋星重的眼睛,无比真诚地笑道:“瞧你这簪子?,是银的。你都到了嫁人的年纪,没几样像样的首饰可不行。”

    蒋星重:“?”

    蒋星重诧异看向沈淑,她甚至有些怀疑沈淑是不是在?跟自己说笑。这簪子?确实是银子?的没错,可是簪头的孔雀却是点翠工艺,点翠还不像样吗?沈淑到底是在?跟她说笑,还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蒋星重不由?看向沈淑的发髻,上头有几支金钗,但都是比较小的那种。做工也一般,完全没有镂空雕花等一类的工艺。

    沈淑接着道:“听说你以前也不住在?顺天府,顺天府城中有个香悦斋,里头买的首饰很不错,改日你可以去瞧瞧。”

    蒋星重闻言眉头微皱,唇边出现尴尬的笑意,着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场面。香悦斋?兔葵和燕麦的首饰都不在?那里买。

    这一刻,蒋星重是真的有些看不懂这沈淑了。她到底是在?故意瞧不起她,想给她难堪,还是真的觉得香悦斋的东西?不错?

    说罢,沈淑说起了别的,对?蒋星重道:“等下吃完饭,咱们去云台山转转。”

    蒋星重点了点头,道:“听说云台山有处古寺,乃唐朝时?所建,至今寺里的僧人,还保留着唐朝时?的古制。寺中还有唐时?留下的壁画,很值得一看。之前一直想去,但都没有机会,今儿正好去瞧瞧。”

    沈淑听闻此言,笑着道:“那有什么好去的?去过的人都说没意思,就是一座寺庙,别的啥也没有。既然咱们是出来玩儿的,不如玩些有意思的。听说云台山上今年修了石梯,特别长,是京中这些地方最长的,咱们去看那石梯。”

    蒋星重瞠目结舌。

    这一番话,简直乱拳打死老师父,完全超出了蒋星重的认知。不去看唐朝时?留下的古寺,却要?跑去看什么石梯?

    沈淑接着喜滋滋地道:“我还真没见过山里修石梯的,我们老家那边,连家里头都是土地,还真不知道山里头的石梯是什么样。”

    蒋星重彻底没了脾气。

    人家家里都是土地,要?看看石梯也没什么错。她即便不同意,但是怼了就显得看不起人家,还是不吱声的好。

    而一旁的沈濯,却完全没有发话,也没有吱声,仿佛听不见她和他妹妹说话一般。

    蒋星重尴尬地笑了笑,没再接话。沈濯和沈淑则继 续用?他们家乡话聊起天来。蒋星重只觉有种被孤立的难受,仿佛她坐的不是自家马车。

    兄妹二人又叽里呱啦聊了一阵,沈淑忽地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急忙用?家乡话跟沈濯说了什么,沈濯忙探出头去,叫瑞霖停车。

    蒋星重不解地看向二人,沈淑转头对?蒋星重道:“到新水庄了,这庄里头有家卷饼特别好吃,我兄长难得来趟京城,我们去买几个。”

    蒋星重一听特好吃的卷饼,眼睛立时?放光。离云台山还有一段路,先吃个卷饼也好啊!

    蒋星重正欲起身,怎料已经起身的沈濯,却垂眸看向她,手朝她凌空一点,仿佛对?下属说话一般,极横地道:“你等着。”说罢,就和沈淑一道下了车。

    蒋星重彻底僵住,看向沈濯的眼神立时?宛如利刃。

    兄妹二人已经下了车,蒋星重只觉一股滔天怒火从心间蹿了起来。她长这么大,前后两辈子?,还从未有人用?这种颐指气使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

    她身为东厂掌班、京营提督,都不曾这般跟自己手底下的说过话!他沈濯凭什么?再想想沈濯身上一直未曾脱下的官服,蒋星重立时?明?白?过来,冷嗤了一声。

    蒋星重忙出了马车,问道:“哥哥和刘广元的马车呢?”

    瑞霖回道:“已经往前走了,瞧不见了。”

    本想一走了之的蒋星重只好坐回车中。

    又是等,等了约莫一刻钟过些,沈濯和沈淑方才回来。

    兄妹二人一人拿着一个油纸包裹的卷饼,沈濯的已经吃下去一大半。上了车,兄妹二人继续边说边吃。

    蒋星重一直等着他们给自己卷饼,可等了半天,都不见这对?兄妹有动静,甚至沈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大口的吃着,一副饿狠了模样。

    再看这二人的身上,完全没有装第三个卷饼的迹象,蒋星重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居然没有给!她!买!

    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蒋星重,火气一下冒上了顶端。

    许是怒极攻心的缘故,蒋星重的脑子?一下清醒了过来。所有的过程、细节,全部在?她脑海中串成了一条线。

    从沈淑的话中可以得知,他们出身西?北陇州,但绝不是住在?陇州城中,而是陇州下辖的村子?上。

    且这村子?应当极是偏僻,所以哪怕跟随夫君来京两年的沈淑,香悦斋都当个宝,听到山上修石梯还是觉得新奇。沈濯在?顺天府城外的庄子?上都能迷路,直说地方太大了。

    而这沈濯,全程如此怠慢、失礼。本该登门拜访,却成邀请他们上门。本该早早在?家待客却迟到一个时?辰,晚来那么久也不道歉。上车就说那么失礼的话,甚至刚才还那般颐指气使,甚至连去买卷饼都没有她的份。

    何止是怠慢,失礼,更是自私到了极致!

    而且,蒋星重完全理解,他们绝不是故意如此怠慢失礼,而是他们的出身,他们所处的环境,注定他们根本想不到那么多。

    这是一种,纯天然的,蒙昧的自私。

    纵然他们不是故意的,但蒋星重实实在?在?受到了伤害。

    想通此节,蒋星重怎会再惯着这兄妹二人,她转眼看向沈濯,冷声道:“沈都事,你方才下车时?,那句颐指气使的‘你等着’是什么意思?”

    沈濯和沈淑都看向蒋星重,沈濯嘴里还嚼着卷饼,二人眼里皆流出一丝迷茫。

    蒋星重上下打量了他的官服一眼,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怎么?沈都事小小七品官,过官瘾过到我头上了?”

    第078章 第 78 章

    话音落, 沈濯和沈淑都?愣了下。

    沈淑似是完全没想到蒋星重会忽然变脸,看向自家兄长,抿着唇,神色间?有些慌乱无措。

    蒋星重见?沈濯垂下眸去, 躲开了蒋星重的目光。他?似打?圆场般地?笑了笑, 神色间?全然是被?拂了脸面, 下不来台的尴尬之色。仿佛他?笑一笑,这难受的场面就会过去。

    蒋星重气还没消, 怎么可能给?他?台阶?她?冷嗤一声,接着道:“我若是没记错,你我是爹爹牵线, 今日来见?面相看的吧?看沈都?事的样子?, 我还当我是您的下属,今日来找您述职了。”

    “呵呵……”沈濯复又笑了笑,面上那种下不来台的尴尬更?明显,语气明显怂了一些, 他?道:“跟下属说话习惯了,习惯了……”

    “习惯了呀?我见?过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也没您这么有官架子?。沈都?事是拿根鸡毛当令箭当习惯了吧?还你等着,态度那么横, 横给?谁看呢?我寻思我也没得罪你沈都?事吧?”蒋星重毫不留情地?嘲讽。

    沈濯复又呵呵笑,脸色都?有些胀红,手里的卷饼似乎也不香了,反复摆弄。

    蒋星重一点气也不想留, 干脆从头数落起来, “你身?为男子?,我阿爹又是你曾经的上司。此次安排相看, 你本该上京登门拜访,可你却反倒是让我和兄长大老远出城来你妹妹家。”

    沈濯闻言呵呵笑道:“我妹妹一个人在京城多年,她?实在是不容易,我想着好不容易来趟京城,多陪陪她?。”

    蒋星重抽了抽嘴角,道:“你妹妹不容易,我就很容易,大早上坐车将近一个时辰,还要在你妹妹家,等你等将近一个时辰,我活该吗?”

    蒋星重越说越气,剜了沈濯一眼?,跟着道:“我和兄长本体谅你怜妹之心,这才同意在你妹妹家相见?。你本已失礼,可你倒好,不念着我和兄长的理解之恩,反而还好意思叫我们等将近一个时辰。沈都?事,全世界都?要围着你转吗?”

    沈濯这会全然没了方才的颐指气使之态,脸色涨红。分明已经被?蒋星重怼得下不来台,可他?还偏要强撑着一副笑脸,仿佛他?没有被?数落一般。

    沈濯又呵呵笑笑,道:“京城地?方实在是太大了,迷路了……”

    “那你为什么非要在今早去给?你堂姐送东西?明知?在邀请了我和兄长的情况下,你还要去送。请问你要给?你堂姐的是什么顶要紧的边疆军报吗?就得在今早非送不可。而且你上京已有两日了,昨日为何不去?再不济,你明日去,就非得在邀请了我们的今日去?”

    沈淑人完全呆住了,似是受了惊吓,都?不敢插话。

    沈濯复又笑开,道:“堂姐也在京多年,实在是不容易,我上京基本计划好了。前日休息,昨日帮妹妹修缮屋顶,今早去给?堂姐送东西……”

    蒋星重彻底气笑了,弄了半天,人家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她?。

    听到这儿,蒋星重算是明白了。全天下的人都?没有他?家里人重要,涉及他?家的事,其他?人都?得靠边站。因为他?的姐姐妹妹们,实在是不容易。

    沈濯眼?露深切的哀伤,叹道:“堂姐和妹妹,远离亲人,他?们真的很不容易。”

    蒋星重冷嗤一声,接着怼道:“少拿你姐姐妹妹不容易说事。蠢就是蠢,失礼怠慢就是失礼怠慢。难道这些事情就完全无法两全其美吗?今早去给?堂姐送东西,就不能叫妹妹或者妹夫代劳吗?而且,来回一刻钟的路程,就不能叫人带个话,让你堂姐自己来取一趟吗?再不济,京里还有专门替人跑腿送饭的嗦唤,叫个嗦唤付点钱,让嗦唤送一下也成?啊。就非得叫我和兄长干等着是吧?”

    “你反反复复强调你姐姐妹妹有多不容易,不就是想让我理解你吗?不就是想让我受了委屈也忍着吗?长这么大,谁是容易的?就你家里人金贵,就你家里人最不容易,别人受委屈都?是活该是吗?”

    “本来早上过来,坐车就坐了一个时辰,在刘家等你又等了一个时辰,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二?人下车去买卷饼,竟是没想着帮我也买一个,就兄妹两个人在那儿吃独食。还叫我一个人等在车里!说话还那么横!沈都?事,你有没有教养?”

    兄妹二?人闻言,各自看向手里的卷饼,才似是反应过来一般,讪讪笑笑,面上尽是尴尬。

    蒋星重本以为被?自己这般骂,怎么着也得和这兄妹二人大吵一架。结果两个人都?是涨红了脸,只听着自己一个人骂,脸上一点愠色都瞧不见,就尴尬地?笑。

    蒋星重不由?冷嗤,原来是属于自己逆来顺受惯了,稍微得势就蹬鼻子上脸的主儿。

    看明白这一层,蒋星重一时更?气,开始他?们不登门拜访,亏得他们一家还给予了理解。但是这种人,根本不配给?予理解和包容,根本不配别人用好教养来对待。但凡给?个好脸,就以为你好欺负。

    蒋星重一肚子?气,只想把气都?出完,接着毫不留情地骂道:“你可有一丝一毫考虑过旁人的感受?哦……对不住呢沈都?事,我怎么问这般愚蠢的问题,你怎么可能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呢?你根本想不到这一层,只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叫别人迁就你,你也根本不尊重我。”

    话至此处,蒋星重似是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开,跟着道:“你不是不尊重我,而是平等地?不尊重所有你血亲以外的女子?。”

    念及方才沈濯一上车就说话的话,还有家里干农活的事,以及他?那眼?睛、嘴巴、鼻子?的宛如审视般的夸赞……

    蒋星重的语气间?充满了嘲讽和鄙夷,每个字都?在阴阳怪气,“在你眼?里,血亲之外的女子?,怕是只有生育价值,和宛如婢女的苦力价值。待在你身?边,就只能做个没有喜怒哀乐的木偶,就算有,你也会尽皆忽视。女子?在你眼?里,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吗?”

    有句话蒋星重觉得不雅没说出口,那便是沈濯那般宛如审视的夸赞,让她?极为不适,宛如商人看商品。除了生育价值和苦力价值,怕是也只剩下夜里那点事儿了。

    思及至此,蒋星重已不止是气,更?是开始一阵阵地?犯恶心。

    被?蒋星重一阵编排,沈濯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涨红着脸,遮遮掩掩地?岔开话题道:“今天走那么多路,实在是累了,我想眯会儿。”

    “呵……”蒋星重复又气笑,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居然是想着逃避?

    蒋星重实在是无法跟这兄妹俩待在一起,直接朗声喊道:“瑞霖,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蒋星重直接起身?出去。

    见?蒋星重出去,被?吓傻了的沈淑低声问道:“哥,这可如何是好?蒋主事和蒋将军官都?不小,我们是不是得罪蒋姑娘了?”

    沈濯还是撑着面子?,他?冲妹妹摆摆手道:“家里官再高她?也就是个女人,嫁了人就要听夫家的话。”

    沈淑迟疑道:“可是蒋姑娘生了好大的气。”

    沈濯不屑道:“女人嘛,随便哄两句就好。”

    车外驾车的瑞霖自是也听到了方才车内蒋星重的那些话,他?已是义愤填膺,怒气冲冲。

    见?蒋星重出来,他?直接递了缰绳给?蒋星重,故意转头冲着车内朗声道:“姑娘咱不受这委屈!小的已经给?您解下了一匹套车的马,你自个骑着。”

    马确实已经接下来了,蒋星重接过缰绳,冲瑞霖笑道:“做得好。”

    瑞霖重自家姑娘重重一点头,随后又冲车里朗声阴阳怪气道:“本来就是咱自家的马车,还得辛苦咱姑娘自己骑马。谁叫咱家有教养,明白不赶客人下车的理儿。”

    说话间?,蒋星重已跳下马车,翻身?上了马。织金的马面裙在马匹两侧铺开,在晌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见?晌午日头毒辣,瑞霖又递了帷帽给?蒋星重,道:“姑娘,遮着些吧,别晒坏了。”

    蒋星重点头接过,将帷帽戴在了头上。

    蒋星重刚松开缰绳,骑马没往前走两步,身?后却忽地?传来沈濯的声音,“蒋姑娘。”

    蒋星重头都?懒得回,只自顾自往前走。谁知?沈濯却追了上来,挡在蒋星重前头。

    蒋星重蹙眉勒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的不耐烦。

    沈濯也见?行?礼,只仰头看着蒋星重道:“蒋姑娘,妹妹还在车上呢,这般甩脸走人可不太好。”

    “哼,你还教育上我来了?”蒋星重再复冷嗤。

    沈濯见?此,却一脸哄小孩子?的表情,语气也一副哄小孩的语气,冲她?道:“别气了,给?妹妹留个好印象,昂?”

    蒋星重闻言,简直被?沈濯这番话惊得瞪大了眼?睛。他?前后两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人!

    蒋星重再顾不上什么形象,直接破口大骂道:“我呸!我蒋星重本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还给?你妹妹留个好印象,你家人是皇亲国?戚还是金枝玉叶啊?皇帝都?没你这么大架子?。”

    一旁的瑞霖直接气得跳起,站在车上,叉着腰骂道:“滚滚滚滚滚!还你们家的人留个好印象,你们给?我家姑娘留好印象了吗?啊?还教育上我家姑娘了?沈都?事,我家姑娘现在只是跟你相看,可没嫁给?你呢,你这就摆上谱了?”

    瑞霖骂起人来比蒋星重还没顾忌,直接拖了个长音,上半身?还跟着语气弧度画弧,扬声骂道:“我可去你大爷的!什么没皮没脸的腌臜东西,也配来我家姑娘跟前摆你的臭官架子?。要么现在上车放我家姑娘走,要么小爷我把你扔这路上,你自己找道儿。”

    沈濯确实不认识路,怕再迷路,只好抿唇重新上了车。

    蒋星重见?此,狠狠翻了个白眼?。脸皮真是又薄又厚,方才在车里被?她?骂成?那样,涨红着脸一副被?拂了面子?的模样。这会儿被?她?和瑞霖这般骂,居然还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上车?这要是换成?她?,死也不会再上别人家的车。

    气得蒋星重用力夹一下马肚子?,纵马跑了出去,直追蒋星驰。

    瑞霖见?姑娘终于脱身?,气得在车上直撸袖子?。将军是眼?睛瞎了吗?怎么给?姑娘找了个这么个玩意儿?就这脑子?,就这为人处世,居然还他?大爷的能当官?难怪如今百姓办事难,敢情官场里都?是这种猪脑子?。

    又不能真将人赶下车,毕竟他?们不要脸,将军府还要脸。瑞霖忍着恶心,只得继续驾马车往前走。

    车刚走没一会儿,道一旁的树林里,傅清辉一身?便装,从灌木丛里站了起来。本以为今日蒋姑娘坐马车,为了方便暗中跟着,他?便没有骑马,怎料这会儿蒋姑娘却自己骑马跑了,他?跟不上了。

    左右也跟不上了,傅清辉继续跟上了马车,看向车内,眼?里隐有困惑。刚才蒋姑娘和瑞霖骂得声音大,他?都?听见?了,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叫蒋姑娘气成?了那样?

    但从方才那只言片语来看,应当是那沈濯没有尊重蒋姑娘,将她?气狠了。这门亲事应该是没戏了吧?傅清辉唇边出现一丝笑意。他?得想法子?弄清楚来龙去脉。

    蒋星重实在是气得不行?,纵马跑得很快。

    她?真是越想越气,尤其是想到前世还跟这个人订过婚,还找了他?四年!蒋星重就恨不能狠狠给?自己嘴巴子?。

    前世怎么就只是在刘家吃了顿饭就走了呢?怎么就没多跟这蠢货交流一下?幸好这一世答应了沈淑去云台山的提议,看了个清楚明白!

    她?居然跟这种人订过婚!她?居然找这种人找了四年!

    “呸呸呸……脏死了!”蒋星重连声自骂。

    人生污点!呸!人生污点!呸!

    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来都?能扇自己两个耳光的程度。

    骑马快,没多久,就见?着了蒋星驰和刘广元的马车。

    蒋星重骑马到马车旁并行?,朗声且没好气道:“蒋星驰,下车!”

    车里的蒋星驰一愣,忙拉开窗帘,正见?蒋星重骑马在车外,正怒气冲冲地?盯着他?。

    就这么直接叫他?名字了?自家妹妹显然是气狠了啊。

    蒋星驰忙道:“怎么了这是?”

    蒋星重没好气道:“怎么了怎么了?你和阿爹眼?睛瞎啊?找的什么人啊?你给?我下来。”

    蒋星驰一脸诧异,连忙叫车停下,下了马车,一脸迷茫地?看向蒋星重。刘广元也一脸迷茫地?跟着下了车,静静站在一旁。

    蒋星驰仰头看着马背上的蒋星重,不解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079章 第 79 章

    蒋星重白了?蒋星驰一眼?, 没好气地问道:“沈濯你从前见?过没有。”

    蒋星驰道:“是?阿爹从前在西北时的部下,有过一面之缘。没多打过交道。”

    蒋星重又?问道:“那阿爹为什么?选他??”

    蒋星驰想了?想,回道:“隐约听?阿爹提起过,好像说是?他?正式参考武举之前, 曾经只是?负责给驻扎部队送菜的菜农, 后来又?陆续做过很多活计, 但最终靠自己勤奋努力考上武举,有了?如今的官职。父亲觉得从那般泥潭里挣扎入仕的人很上进, 很不易,应当很有前途。我?想着既然是?阿爹看重的人,便也没再?多问什么?。这?么?了?这?是??”

    一旁的刘广元也看向蒋星重, 也有些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知道他?有多羡慕自家这?大舅哥, 这?可是?明威将军家的姑娘,而且还生得如此貌美?,他?甚至觉得大舅哥连这?位姑娘的头发丝都配不上。这?若是?叫他?遇上,他?定是?鞍前马后, 想尽一切法子讨蒋姑娘欢心,叫这?门婚事成了?。可现在蒋姑娘居然被?气成这?样,他?这?大舅哥,脑子不好使吗?

    蒋星重听?哥哥这?般解释, 便也明白哥哥并没有太过于参与沈濯的事,也没有很深地了?解过他?,这?迁怒不到哥哥身上。

    人是?阿爹选的。蒋星重不由抿唇,阿爹素来看不上女子习武, 自是?也不愿意叫她习武, 身为女子都该安心地在家相夫教子。从前她只当是?父女间观念不和的龃龉。可如今有沈濯作为活生生的镜子,蒋星重似乎方?才窥见?自己在父亲心里到底是?什么?样。

    在他?眼?里, 自己只配同?沈濯这?种水平的东西在一起?蒋星重一时只觉心间委屈得不得了?,比当初父亲不让她习武时更委屈。她的爹爹,似乎从未了?解过她。

    念及此,蒋星重便也不再?生哥哥的气,气得在马背上胡乱瞪了?下腿,一股脑将刚才车上发生的事,全部像倒豆子般倒给了?蒋星驰。

    “上了?车一声不吭,就放我?和他?妹妹和我?说话,弄得好似是?我?和她妹妹要成亲。我?张口问他?,他?才说话,一开口就是?相看人相看多了?,麻木了?。好不容易张口说话,结果他?和他?妹妹一直说我?听?不懂的家乡话,我?明明白白说了?两次,我?听?不懂,他?们笑笑继续用家乡话,全然不考虑身边的我?。”

    “这?次本该就是?他?沈濯上门拜访,结果反倒我?们两个坐马车一个时辰到杜新庄。来了?他?还迟到一个时辰,叫我?们身为客人等着。这?一早上白白折腾两个时辰,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蒋星驰和刘广元尽皆抿唇,他?们俩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蒋星重接着道:“结果呢,方?才路过个什么?庄子,刘夫人说庄子里有家卷饼很好吃,想让他?哥哥尝尝。我?就想着,离云台山还有一段路,先吃个卷饼也成,正准备跟他?们兄妹俩下车去买。结果你猜怎么?着?”

    蒋星重立时模仿沈濯的动作神?态,对蒋星驰道:“他?就以这?种态度跟我?说,你等着。就这?种态度!”

    蒋星驰闻言,霎时眼?神?如剑,脸色一下冷峻起来。长这?么?,他?都从未跟自己妹妹这?般说过话!他?沈濯算什么?东西?

    一旁的刘广元嘶了?一声,深深蹙眉。这?大舅哥怎么?回事,刚刚见?面,怎么?装都不装一下?这?样不尊重人家,这?不是?摆明要堵死自己的路吗?人家还没嫁他?呢,他?就先摆上谱了??

    蒋星重紧咬着牙根,眸光也是?利得吓人,愤恨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这?般跟我?说过话,他?沈濯是?个什么?东西?这?也就罢了?,还有更离谱的。”

    蒋星重看向蒋星驰,挑着眉道:“他?们兄妹二人去买卷饼回来,竟是?只买了?两个,没有我?的份!居然没有我?的份!买回来以后他?俩就自己在车上吃,看都没看我?一眼?。哥哥,你敢信这?是?人干出来的事情。”

    话及至此,蒋星驰直接气笑了?,双手叉上了?腰,在原地来回踱步,仿佛一肚子的气没处撒。

    刘广元闻言深深蹙眉,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他?自己媳妇,他?太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怕花钱,这?兄妹二人就是?怕花钱,长久以来习惯了?这?种做法,久而久之就变得格外自私。如今出来相亲,竟然还干出这?种事,完全没多想一步。他?以前就总说沈淑,让她这?方?面多注意,但人家根本听?不进去,这?下好了?吧,在蒋家人面前丢了?大脸。

    蒋星重唾弃道:“这?种东西,我?跟他?们多一刻钟都待不下去。就叫瑞霖解马自己出来了?。结果那姓沈的还跟了?出来,拦着我?,叫我?给他?妹妹留个好印象。呵……开口闭口就是?他?堂姐和妹妹有多不容易。他?们不容易,所以我?活该受罪啊?”

    蒋星驰亦祈祷不行,直接破口骂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蠢,事情冲突到一起,他?根本无法协调着找出两全其美的好法子。还要以他家里人不容易的话来绑架你。他?本可以叫个嗦唤去送,既能让堂姐的东西按时送到,又?能不叫我?们等着,偏偏他?就想不到,转头还说他?家里人不容易。怎么?所有人都要围着他?们一家子转吗?什么?都要事事以他们家人为先?当真是?又?蠢又?坏。”

    话及至此,蒋星驰道:“阿满你放心,哥哥绝不叫这门婚事成。”

    刘广元在一旁听?着,只觉可惜。太可惜了?,本以为还能同蒋家盘上关系,这?下好了?,全没了?。他怎么摊上这么蠢一个大舅哥?沈淑固然也蠢,但好在在家里是?个能干的好妻子,可就是为人处世太差劲,实?在太差劲。

    说着,蒋星驰看看蒋星重身后的路,问道:“瑞霖和他们兄妹二人在后头?”

    蒋星重没好气道:“嗯。”

    蒋星驰转头看向刘广元,道:“我?和妹妹先走?一步,在酒楼等你们。”

    说罢,蒋星重示意马背上的蒋星重身子往前挪,随后自己和妹妹上了?同?一匹马。他?知道妹妹饿坏了?,他?自己也饿坏了?,他?们俩先去吃饭。

    至于沈家人,这?么?对他?妹妹,还那么?颐指气使地跟他?妹妹说话,这?口气今日得出明白了?,省得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来气得睡不着觉。他?不是?说他?姐姐妹妹不容易吗?巧了?不是?,他?家阿满也有哥哥,他?这?个当哥哥的,怎么?也得叫他?们感受下“自家妹妹”有多不容易。

    话音落,兄妹人同?乘一匹马,纵马离去。

    刘广元看着兄妹二人绝尘而去的背影,一时重重叹气,没了?,全没了?。今日费尽心思攀交情的付出全部白费。

    就在刘广元等着后面马车的空档,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唤道:“刘广元。”

    刘广元不解回头,正见?一名身着素色束袖贴里,身形挺拔英武,眉眼?英气,神?色冷峻,眼?神?如鹰的男子,抱臂站在身后。他?额上有一层细细的薄汗,看起来像是?方?才活动量不小。

    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刘广元不识此人,但见?此人气度不凡,不由行礼,跟着好奇地问道:“不知阁下是??”

    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枚腰牌,在刘广元面上一立,上刻锦衣卫指挥使几个大字。

    刘广元立时大惊,忙跪倒在地,道:“下官刘广元,拜见?指挥使大人。”竟是?锦衣卫指挥使傅清辉?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傅清辉收了?腰牌,冷声道:“方?才见?蒋姑娘受了?大气,我?瞧着实?在不大高兴。不仅我?不高兴,我?主子也不高兴。劳烦刘大人告知,蒋姑娘到底受了?什么?气?还请一字不差地,细细告知。”

    刘广元闻言大惊,锦衣卫指挥使的主子还能是?谁?自然只有金銮殿里的那位。

    刘广元手都有些抖,他?只知蒋将军刚在山西晋商叛国案中立了?功,但全没想到蒋家在皇帝心目中竟有如此地位,竟是?连蒋家姑娘的婚事都要过问。

    刘广元不敢有半点纰漏,原原本本地将方?才蒋星重的话,重复了?一遍给傅清辉听?。

    傅清辉听?罢,神?色瞧着竟是?比之前更要冷峻,但听?傅清辉接着道:“今日见?过我?的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说罢,傅清辉转身又?进了?道边的树林,很快就没了?踪影。独留刘广元在原地震惊。一时他?只觉更加可惜,蒋家在皇帝心中如此地位,那大舅哥竟是?蠢到这?么?好的送上门的婚事都抓不住,哎……

    刘广元又?在路上等了?一会儿,便见?蒋家的马车过来,没好气地阴阳怪气了?几句,就好生根瑞霖行礼着,叫他?加速,他?们得抓紧赶去酒楼。就算这?门亲事成不了?,他?也想借此机会和蒋主事交个朋友。

    蒋星重和蒋星驰到了?云台山下的酒楼,兄妹二人只问最快的吃的是?什么?,店家说是?鸡丝面,兄妹二人二话没说,就先叫上两碗鸡丝面。先垫吧一口,等不那么?饿了?,再?和妹妹慢慢寻思着吃点什么?特色。

    鸡丝面端上来之后,兄妹二人拿起筷子便埋头进了?面里,两个人吃得格外认真,多余半句话都没说,桌上只有吹面条和吸溜面条的声音。

    自从习武开始,蒋星重的饭量就比从前大了?很多,再?加上后来进了?东厂,东厂事更多。她现在一顿饭的饭量,跟一名成年男子没差多少。这?也是?东厂许多不知真相的太监,一直也没多怀疑她的原因之一。

    一人一碗面下肚,兄妹二人这?才算是?解了?饿劲儿。蒋星重满足地放下筷子,这?才对蒋星驰道:“舒服了?,还没吃饱。但估计等会儿沈家人就来了?,看着烦,咱俩若不然要个包厢,自己点儿菜去吃。”

    蒋星驰道:“就在这?儿等,等下他?们来了?你别理他?们,只吃你的饭便是?。”

    蒋星重不解道:“你要干吗?”

    蒋星驰冷嗤着道:“同?样为人兄长,我?也叫姓沈的瞧瞧我?妹妹多不容易。”

    第080章 第 80 章

    蒋星重和蒋星驰兄妹二人?在饭店喝着茶, 不知等了多久,忽觉瑞霖匆忙跑了进来,跑得气喘吁吁,一见?他们二人?便?面露喜色, 上前行礼道:“公子, 姑娘。”

    蒋星驰看了看瑞霖身后, 问道:“沈家人?呢?”

    瑞霖眼露不屑,皱鼻道:“我扔下马车就跑进来找公子和姑娘了, 连脚踏都没给他们摆,这种人?,多一眼都懒得看。”

    蒋星重闻言失笑, 指着一旁的?桌子招呼道:“快去点些自己爱吃的?菜, 填填肚子,折腾这么?一上午,你应该也饿坏了。”

    瑞霖确实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忙笑嘻嘻地?应下:“欸!”说罢, 瑞霖便?跑去一旁桌上,自己招呼了小?二点菜。

    瞧瞧,这就他家公子和姑娘的?教养,哪怕他们只是下人?, 但是从来不亏待,还时刻记挂着你的?需求。哪像沈家人?,买卷饼居然都不知道给姑娘买一份,更何况他们这些吓人?, 若是日后真跟着姑娘嫁去沈家这种门户, 他们怕是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瑞霖点完菜,沈濯、沈淑、刘广元三人?方才走进酒楼。

    云台山下的?这家酒楼, 算是顺天府城外最好的?一家。云台山景色好,山上又有不少名?胜古迹,顺天府城民常来此地?游玩。所以这家酒楼的?规格处处不低于顺天府城内的?酒楼,还都是顺天府的?特色菜,价格自是也和顺天府差不多。

    不知是不是刘广元跟沈濯兄妹二人?说了什么?,这次沈濯进来,到时比今日初见?面时要谦逊很多。

    一见?蒋星驰和蒋星重,便?上前行礼道:“见?过蒋主事,见?过蒋姑娘。”不再似之前,只跟蒋星驰行礼,而?只是冲蒋星重点一下头。

    这次反倒是蒋星驰,只冲他点了下头,连礼都没回。而?蒋星重,直接看向一旁,理都没理。

    刘广元朝沈濯使了个眼色,沈濯见?此,看向蒋星重,行礼,并诚恳道歉道:“蒋姑娘,今日沈某怠慢,实在失礼,还请姑娘见?谅。蒋主事和姑娘想吃些什么?,我来请。”

    蒋星驰抬抬手,示意?三人?坐下。三人?这才和兄妹二人?同?桌而?坐。

    沈淑挨着蒋星重坐,看向蒋星重,神色间 有了歉意?,对她道:“蒋姑娘,你别介意?,哥哥就是个大老粗,他很多东西都不懂。”

    你哥哥大老粗,很多东西不懂,莫非你就懂了?但凡你们二人?有一个懂得,也不至于卷饼就买两份。但沈淑毕竟是女孩子,蒋星重也无?意?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一位姑娘的?面子,便?冲她笑着点了下头。

    只是笑意?格外勉强,几乎就是扯了下嘴角,便?收回了目光。

    沈濯坐下后,招呼来小?二,要了两份菜单,递了一份给蒋星驰和蒋星重兄妹二人?,道:“二位瞧瞧,想吃些什么?。”

    蒋星重和蒋星驰兄妹二人?看一份,坐在蒋星重身边的?沈淑,侧头和坐她身边的?沈濯看一份。

    蒋星重看到菜单有炙羊肉,听说云台山这家酒楼的?炙羊肉甚是适口,外焦里?嫩,格外适口。

    蒋星重便?道:“这道炙羊肉不错。”

    听着蒋星重的?话,沈淑和沈濯二人?便?去找炙羊肉。看到炙羊肉后头标价的?那一瞬间,沈淑霎时变了脸色,明显有些慌张。

    沈淑很快恢复神色,不动声?色地?将眼睛移开,笑着道:“这时节天气热,羊肉又是热性的?,吃羊肉恐怕身上燥得慌。”

    蒋星重和蒋星驰听罢,觉得有道理,确实天热,羊肉也属于热性,这时节吃炙羊肉确实不太合适。羊肉适合天寒地?冻之时,用?生姜来炖汤,喝着格外暖身子。

    蒋星重的?目光顺着下移,看到一道酒腌螃蟹,便?对小?二道:“那就酒腌螃蟹吧,螃蟹性寒,这时节正合适。”

    说罢,蒋星重便?准备看下一道菜。

    沈淑复又去找酒腌螃蟹,看到后头标价的?那一瞬间,沈淑又笑笑道:“听说螃蟹还是秋天的?最好,这个时节的?,恐怕还差一点。”

    话至此处,蒋星重和蒋星驰这才都觉出不对来,抬头看向沈淑。蒋星重似是明白过来什么?,扫了一眼菜单,道:“那白芍菜心呢,刘夫人?觉着如何?”

    沈淑目光扫向白芍菜心,笑着道:“这个不错。”

    兄妹二人?了然,前两道菜果然是嫌贵。沈濯说这顿饭他请,看来他妹妹是怕花他的?钱。

    蒋星重不由冷嗤,一个七品官的?俸禄,在这种酒楼吃顿饭,根本涉及不到请不起这种问题,完全在毫无?压力便?能负担的?范围内。

    前头还说道歉请吃饭,后脚就说这种话。而?且,今日邀请他们过来做客,这顿饭本就该是他们请。

    而?沈濯,对他妹妹的?话,竟是也没有半点异议。只一旁的刘广元,痛惜闭目。

    蒋星重正想说分开吃吧,谁知蒋星驰却看向沈濯,道:“沈都事,我妹妹今日起了个大早,坐车一个时辰,颠簸一路,等你又等了一个时辰,刚才又受了好一顿气,实在是不容易。怎么?,今日沈都事邀请做客,我妹妹竟是连一道想吃的菜都吃不上吗?”

    沈濯忙道:“我妹妹还小?,不懂事。蒋主事,您别跟她一般计较。自然是蒋姑娘想吃什么?,便?点什么?。”

    蒋星驰又道:“你我同?样为人?兄长?,若是刘广元同?你对待我妹妹一般,对待你妹妹,你作何想?”

    被蒋星驰这般质问,沈濯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代入一想,忽地?面露尴尬的?笑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蒋星驰接着道:“你说你为你的?失礼和怠慢道歉,结果我妹妹想吃什么?,都要被一一否定。请问沈都事的?俸禄是请不起今天这顿饭吗?”

    沈濯忙道:“不是,不是……”他一个月的?俸禄,够在这酒楼一日三顿,吃一个月的?饭。他刚才听妹妹那般说,并没有想到这么?深远,只是觉得能省一点是一点。

    思及至此,沈濯方才发觉自己和蒋家的?思想观念差在哪里?,但是也不是很明晰清楚。

    沈濯有意?弥补,看向小?二道:“炙羊肉,酒腌螃蟹都上。还有你家的?特色菜,也都上一份。”刘广元看向沈淑,神色严肃,沈淑见?此,这下是不敢再吱声?了。

    本想离座起身的?蒋星重,这下是不想动了。无?他,就是觉得不叫沈濯花这顿饭的?钱,都对不起她今日受得这些恶心。

    显然蒋星驰也是这么?想的?,直接对沈濯道:“沈都事,你是我父亲安排给我妹妹的?人?,想来你是知道的?。”

    沈濯笑着道:“是,确实是,得感谢蒋将军瞧得上我。”他不知比身边的?男子努力多少,就凭这份上进努力,如何入不了蒋将军的?眼。

    蒋星驰又道:“可今日见?过后我才发觉,你这思想观念和我家相?差实在太大,只能很遗憾地?说,你跟我妹妹不合适。吃完这顿饭,咱们便?就此别过,日后蒋家同?你,再无?半点干系。”

    沈濯似是全然没想到蒋星驰会这般说,神色间竟明显闪过诧异,跟着便?是难言的?失落,好似很难受。

    但他又顾及脸面,强笑着道:“好……”

    蒋星驰见?此一声?嗤笑,他从未在人?脸上见?过如此勉强的?笑意?,更未见?过如此明显的?失落至极的?神色。

    这表情,明显是很喜欢自己妹妹。既如此,何故今日这般失礼怠慢?想来是他觉得这门亲事稳了,已?将自己妹妹看做是囊中之物?。所以不给半分尊重。

    当然,想自己妹妹这般样貌,这般性格,这般家世,试问谁见?了不喜欢?只可惜,沈濯本身水平实在太差,就算好机会来了,他也根本抓不住。

    听蒋星驰说完话,蒋星重这才阴阳怪气道:“沈都事颐指气使,这番气派,怕是得尚公主才满意?,我决计是配不上。”

    被这般冷嘲热讽,沈濯等人?一句话也不敢说,典型的?欺软怕硬。但凡今日蒋星重忍耐半分,他都会继续像之前那般颐指气使下去。

    蒋星驰又打量沈濯一眼,嘲讽道:“沈都事既然在休沐,身上这官服还是换一换的?好,若是连习武都穿着这宽袍大袖,怕是格外地?不方便?。”

    今日初见?时他还疑惑,沈濯怎么?还穿着官服,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好不容易做了官,可不得好好显摆显摆,生怕出门在外,旁人?不知道他是当官的?。

    话至此,蒋星重和蒋星驰也不管桌上另外三人?了,自聊起了自己想说的?话题,全然当桌上另外三人?不存在。

    刘广元看着这情形,满心里?的?火气,蠢,实在是蠢。这样的?好亲事都抓不住,怎会如此这般蠢笨?大舅子这好事要是叫他遇上,他定鞍前马后,伺候得蒋家上下里?里?外外都满意?。

    不多时,桌上便?上了菜,兄妹二人?也不理会三人?,只自己吃自己的?。

    蒋星重指着可口的?饭菜,心情慢慢好了起来。今日沈濯做的?这些事情,但凡她爹不蠢,今日她和哥哥回去后一说,爹爹必定会罢了这门亲事,沈濯的?事,便?算是彻底了结了。

    蒋星重脑海中再次浮现言公子的?面容,这一刻,她忽地?深切地?意?识到。这一生,她能遇到言公子这样的?人?,是何等不容易。

    原来人?和人?之间的?思想观念,居然会差别如此之大。沈濯的?出现,让她深切地?明白,在她如今所处的?环境中,绝大多数男子,其实都如沈濯一般不将女子当回事。

    在他们的?眼中,女子是只会生育和做活的?人?偶,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悲伤欢喜。亦或是说,即便?有,也没有人?会在乎。

    可是言公子不同?,他好似一朵独自绽放于雪山之顶的?高岭之花,俯视着这世间的?一切。他欣赏秦韶瑛,他不认为女子习武有何不妥,甚至从中运作,将东厂掌班、京营提督等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她。从未怀疑过她身为女子是否能够胜任的?问题。

    蒋星重的?耳边,忽地?再次浮现起言公子那晚在宫中池边跟她说的?那些话。

    他说:

    “我明白面对严厉的?父亲,依旧坚持习武的?做法有多难。我明白你走出家门,走进东厂的?决定是冒着何等风险。我也明白你根本不会依附于任何人?,你的?心中只有大昭,你只是恰好选择了我……”

    “我明白你的?掣肘,明白你的?坚守,也明白你的?理想。阿满,我都明白……”

    许是有了沈濯这个清晰的?负面例子,蒋星重方才更加清晰的?认识到,言公子给了她近乎站在她角度去思考下的?全部理解。

    从前蒋星重只是知道,言公子了解她,明白她。可是直到此刻,蒋星重方才清晰地?意?识到,这样的?了解和明白,有多可贵,有多难得。

    蒋星重的?心间,忽地?生出一个格外清晰的?念头,叫她万分警觉:过了这村,怕是就没这店了!

    她忽地?就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有些问题,她应当把握机会,绝不能错过言公子!这样的?人?,她两辈子才遇到这么?一个。错过他,她也不会再遇到!

    就外部环境来说,她现在确实得先以挽救大昭为主。但是私事上,也未必非要像从前那般泾渭分明。哪怕大业当前,他们暂时成不了亲,她先把这个位置占下来,却是可行的?。

    思及至此,蒋星重不由抿紧了唇,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