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虞初羽带幽霁回到她落脚的洞府时, 玄雾正巧呆在外边。
一声招呼还没来得及出口,在感受到另一道陌生的气息的同时,玄雾闪身回到白玉扣内。
饶是如此, 幽霁还是察觉到一丝异样,迅速拉过身侧的虞初羽,向前一步挡在她身前,警惕道:
“谁?!”
虞初羽从他身后走出,安抚道:“不用紧张。”
话音刚落,玄雾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洞府内, 戒备地看了眼幽霁后,同往常一样朝虞初羽唤道:“姐姐。”
幽霁认出眼前的人, 眼睛微眯, 带了点敌意。
“师姐, 他怎么在这?”
还叫姐姐!
攀什么近乎?
“他师兄出了点意外, 暂时将他留在我这。”虞初羽解释道,转头同玄雾介绍, “这是我师弟幽霁, 当初在青岩镇你见过的。”
玄雾踟躇了下, 还是唤道:“哥哥好。”
幽霁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嗯”。
“师姐这些时日都同他住在一起吗?”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平日都呆在白玉扣内。”虞初羽摸了摸玄雾的脑袋。
几人陆续坐下, 虞初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幽霁大致说了一遍。
幽霁伸手戳了戳玄雾的脸, 喃喃道:“感觉和活人没什么差别。”
而且,这么说来他的年纪岂不是比我们都大?
显然还在为玄雾之前的那句“姐姐”耿耿于怀。
玄雾不躲不避, 睁着大眼睛任由他在自己脸上动作。
虞初羽见他神情放松, 一时间还有点惊讶。
注意到她的视线, 玄雾主动解释:“哥哥身上的气息很舒服,像是切断了另外一半命门对我的影响。”
虞初羽抬头朝幽霁看去, 发现他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不禁若有所思。
当初在青岩镇,段殷想用玄雾对付他们时也失效了,本来还以为是对方操控方式有问题,如今想来,莫不是因为幽霁在的缘故?
幽霁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脑后,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虞初羽:“师姐心情不好,可是因为尚未取到凤凰火的缘故?”
虞初羽听见这话有些意外,失笑道:“我哪里心情不好了。虽然过程有点不尽人意,但也算是用到凤凰火了。”
“那灵力怎么……”幽霁顿时满脸紧张。
虞初羽摇头,扯着嘴角无奈道:“有点作用,但不多,看来还得再找其他办法。”
一副全然没受影响的样子。
幽霁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脸上却是显而易见地低落下去。
虞初羽见他如此模样,既无奈又好笑:“怎么你看着,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沮丧?”
幽霁骤然靠近,垂着眸,凭借两人的身高差直视她,眼神中带着几分执着:“我现在已经变强了,可以保护师姐,师姐可以多依靠我一点的。”
虞初羽因他这猝不及防的举动愣了几秒,随既嘴上回应着将他推回原位。
“好好好。”
就在这时,洞府外的禁制被人触发。
见玄雾熟练地回到白玉扣,虞初羽这才单手一挥,解了限制。
然而等了半晌,都没见来人身影。
虞初羽想了想,试探了句:“季宁?”
话音刚落,一道透明的人影凭空出现。
“虞姑娘。”季宁温和地唤了声。
玄雾一直注意着外头的动静,见状再次现身,来到季宁身旁。
“师兄。”
季宁朝他笑了笑。
饶是疗了这么久的伤,相比起最初相见时模样,此刻季宁的状态委实算不上好,魂体依旧不见凝实,可见之前受的伤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简单。
“可是出什么事了?”虞初羽敏锐道:“你身上的伤尚未好全,怎么这时候出来了?”
季宁只是疑惑地看了眼一旁的幽霁,没来得及多问,开口便是:“我必须带玄雾尽快离开了。”
他神情中多了几分凝重,抛出一个重磅消息,“第三峰峰主死了。”
“什么?”虞初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季宁:“离火道马上就会戒严,若是晚了,可能就走不了了,届时我们被发现的风险更大。”
虞初羽蹙眉消化了下他话中的庞大信息量:“戒严……那位峰主是非正常陨落?”
季宁露出几分歉意:“具体情况我也不知。”
“这些时日有劳虞姑娘照料玄雾,暂且别过,望来日有机会再见。”季宁一脸认真地拱手道。
玄雾左右看看,最终不舍地看了虞初羽和幽霁一眼:“姐姐再见。”
虞初羽张了张嘴。
事情发展得太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最终只化为四个字:“一路小心。”-
掌门坐在殿内的上首,捏着眉心问:“人还没找到?是不是已经出离火道了?”
穆志明却一脸平静:“不会,我已经在他身上下了追魂咒,只要他迈出离火道门外的那处禁制,我们就能追踪到他的踪迹。”
掌门脸上带着些许不耐:“那若是他一辈子都藏身在离火道呢?”
“那我们就逼他一把。”穆志明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你最好能真的逼出他来,而且,保证那个傀儡在他身上。别忘了当初我为何帮你收拾那些烂摊子。”
“自然,一切为了离火道。”穆志明微微俯身,态度恭敬道。
掌门依靠在宽大的座椅上,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穆志明顺势离开,只是刚迈出殿门的一瞬,就同一道火红的人影撞了个正着。
饶是如此,对方也没有停顿的迹象,转眼就消失在殿内。
穆志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
那好像……是凤少主?
果不其然,下一瞬,凤栖梧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殿外,落入他耳中:“父亲,第三峰峰主的魂灯就在刚刚灭了。”
穆志明眼睛微眯,无声地笑了笑。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穆辛闻见穆志明出来,迎上前去:“义父,你之前吩咐的事情有头绪了。”
“说来听听。”
“流云山庄的庄主夫人经确认与相峰主有血缘关系,疑似相峰主的胞妹,百年前,相峰主下山的那段时日极大可能就是去了流云山庄。”
他顿了下,这才继续说:“另外,有人声称,当初相峰主离开时,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
穆志明闻言神晦暗莫名,喃喃道:“怎么可能?”-
登天阁一事结束后,江黎可算是把心放下了。
不过一想到因此重度烧伤的庄鸣,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师尊闭关的地方。
相泠自却魔大战前就已经闭关,期间不管两界的局势如何动荡,都不曾有过任何动静,因此不少人怀疑过她是否寿元将尽。
不过自那之后数十年,相泠的魂灯还是完好地亮在阁内,半点没有熄灭的迹象,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江黎掀开袍子,径直在殿外的台阶上坐下,盯着不远处的池塘发呆。
池塘里面种满了紫昙花,在阳光下泛着浅淡清幽的紫色,瞧着煞是好看。
然而看着看着,江黎的思绪又回到了庄鸣身上。
她委实想不通对方为何要冒充师尊的徒弟,若只是为了名声,大可不必搭上自己的性命,那种火焰之下,就算是她也未必能做到。
而且那把刀……
化神期的人骨……
思绪恍若脱缰的野马。
江黎突然身体一僵,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木讷地转过身,看着那数十年如一日紧闭的大门,心中不可遏制地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不至于闹出大动静的,化神期的人骨……
师尊她,就是化神期吧?
她站起身,浑浑噩噩地站在殿门前,双手搭在门框上。
这个想法是在来得莫名,但不知怎么,她心头的恐慌愈来愈甚。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玉石轻扣声传来。
咔哒。
一道灵光闪过,门上的禁制骤然消失。
江黎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半晌,她才带着擂鼓般的心跳,推开那扇尘封多年的门。
伴随着推门的动作,是她略带恍惚的询问声:“师尊?”
然而回应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殿门大开,阳光久违地照射进来,将殿内的陈设照得纤毫毕现,独独不见本该存在的人影。
江黎愣愣地现在原地,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禁制自行解开了,可,师尊呢?
下一瞬,外头传来嘈杂的动静。
无数离火道弟子蜂拥而入,为首之人看见江黎的身影,连忙上前询问:“江师妹,出什么事了?相峰主的魂灯怎么突然灭了?”
江黎茫然地抬头:“你说什么?”
“相峰主的魂灯灭了,你不知道吗?”他奇怪地看了江黎一眼,换了个问题,“师妹怎么会在此处?可有见到什么古怪的人影?”
江黎只觉得脑袋嗡嗡响,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最后的四个字梦呓般落入耳中:“我不知道。”
后续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回过神来,江黎已是在自己洞府内,从他人的复述中,她得知了后续的处理结果。
——相峰主闭关中遭遇不测,现封锁离火道,全力缉拿凶手。
江黎只觉得荒诞。
因为她心里却比谁都清楚:那座殿内从始至终什么也没有,没有凶手,也没有师尊。
所谓的闭关,兴许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第092章 第 92 章
虞初羽同幽霁二人甫一出洞府, 就看见两个身穿离火道绯红道服的弟子朝他们迎面而来,显然是冲他们来的。
“两位道友好,不知二位这是准备去哪?”
虞初羽见他们没有明显的敌意, 笑了笑,不动声色道:“这边的景色北境难见,师弟刚来,便带他随处转转。二位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 “如今登天阁事毕,为避免各峰照顾不周, 怠慢诸位, 掌门特意让我等收拾出了一处院落供几位贵客同住。诸位都是各派精锐, 想必也更能聊得来。”
另一人搭腔道:“这位道友初来应该尚未安置, 我们这边也都准备好了。”
话虽这么说,虞初羽却总觉得同季宁方才带来的消息脱不了干系。
第三峰峰主身死, 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 偏偏他们在戒严的同时还不忘给他们这些外来人进行安置, 委实是有点奇怪了。
莫不是以为凶手在他们中间?
虞初羽不禁思索。
若真如此,倒是能在季宁彻底脱身前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但, 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师姐。”幽霁唤了她一声, 显然在等她表态。
虞初羽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的东西不多, 几乎都在身上了, 不用收拾就可以直接走人。
两人跟在后头。
幽霁传音道:“师姐, 既然我们如今不需要凤凰火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
虞初羽顿了下, “南溪他们不是还在路上嘛。”
“估计这两日就能到了。”幽霁想了想补充道,随即目露担忧,“师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虞初羽抿了抿唇:“我想让他帮我治一个人。”
幽霁正想进一步询问,却被从另一条道上走来的人出声打断:“这二位也是与我们一道的?”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付明轩同夏昭意结伴而来。
方才出声的正是付明轩,不过他此刻稍稍偏头,显然是同给他们带路的离火道弟子说话。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当即上前:“在下洛川书院付明轩,那位是丹阳书院的夏昭意。”
夏昭意听见自己的名字,对上他们的视线后不冷不淡地点头,权当打过招呼了。
付明轩:“二位在场上的风姿实在令人神往,不知可否有幸结识一二?”
虞初羽:“付道友太过抬举了。”
“是虞道友过谦了。”付明轩像是随口提及一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初在场外顿悟的人恐怕就是道友无疑了吧?”
“还有这事?”虞初羽做出一副讶异的表情。
“那大概是我弄错了。”付明轩一笑置之,全然没有深究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几名离火道的弟子默不作声地在前边带路,却也将他们对话全部收入耳底。
此刻心头皆是掀起骇浪,连带着看向虞初羽的视线都多了几丝敬畏,仿佛亲眼见证了一位大能的诞生。
谁也没有将付明轩后边的否认放在心上,只觉得他是因为虞初羽的否认而专门改的说辞。
毕竟这位可是素有声名的“小圣人”。
夏昭意看了付明轩一眼,脚下加快步伐,没一会儿便同几人拉开距离。
付明轩见状朝两人解释:“两位别在意,她就是不喜欢说话,并没有针对的意思。”
幽霁莞尔:“当然不介意,沉默是金嘛。”
付明轩看了他一眼,然而对上那双真诚的幽蓝色眼眸,一时间无法判断对方是不是在埋汰自己。
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处阁楼群,均为两层制式,每座阁楼之间由竹梯相连,其中还有露天天台,上边种着些清幽的草本植物,边上放着茶盏坐垫,看着极为雅致。
不过让虞初羽没想到的是,这住处边上隔着的,就是当初离火道弟子口中所说的“晦气”的西峰。
几人到时,阁楼内已经有人了。
“小羽。”熟悉的声音从一处阁楼内传出。
简祯从里边走出来,语气里透着熟稔和亲近:“里面的房间我都看过了,按你平日喜欢的样式给你留了间朝东的屋子。”
虞初羽微微颔首:“师兄有心了。”
简祯眼中多了几分希冀:“那……”
就在这时,苏茶的声音从他背后传出,视线中带着几分躲闪:“大师姐。”
显然之前那一剑的后遗症还挺大。
虞初羽勾了勾唇:“苏师妹的喜好向来与我一致,想来定是也喜欢紧,左右也不差这一间房,我便不同苏师妹争了。”
苏茶看见虞初羽对自己露出笑容,心底莫名一颤,逃避似的低下头。
掩在袖间的五指却捏得死死的,指甲嵌入掌心的软肉,留下一个个狰狞的印记,眼底是化不开的怨恨。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努力生存,努力讨好所有人,努力练剑,努力提升修为。
她从苏家不受待见的弃子一步步成为对苏幕而言至关重要的棋子,再踏着昆仑巅大师姐的名声从不甚惹眼的外门的弟子一跃成为惹人同情的无辜小师妹。
一切本该朝着她理想的方向发展的。
——但是偏偏虞初羽回来了。
何其可笑!
单单一剑,就将她以往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成了笑话,彻底断了她的剑途!
想要往上爬有错吗?
她虞初羽生来便受宗门呵护,可曾食过猪糠般的冷炙?又可曾在严寒之下遍体生疮?抑或是高烧不退时被人卷着一张草席早早扔到角落自生自灭?
明明她母亲才是昆仑巅的正统出身,为什么虞初羽一个来历不明的弃婴却能过上原本属于她的生活?
她想要活着,活得高高在上,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总要和她作对!
与此同时,一缕黑气仿佛得到了滋养,瞬间在苏茶体内壮大,丝丝缕缕地缠上她的心脏。
虞初羽猝然皱眉,视线锐利地从苏茶身上扫过。
刚刚那一瞬间……
简祯脚步微移,挡住她的视线:“小羽,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虞初羽注意到他的动作,扯了扯嘴角,觉得有些讽刺。
这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师姐,说好了,我要住你旁边。”幽霁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虞初羽收回目光,没有回应简祯方才的问题,转头对幽霁说:“走吧,去看看房间。”-
季宁从洞府离开时,由于相泠身死的消息尚未完全传开,一路上看到的人言行举止都与以往无异。
他稍稍松了口气,却依旧留了个心眼,没从正门出去,反倒是朝东南面而去。
一直到彻底看不见人影,他才缓缓显出人形,单手一挥,果不其然,就看见一道火红色的结界笼罩在身前。
离火道显然早已设防,限制里外的人出入了。
他沿着结界壁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突然眼睛一亮。
只见本该浑然一体的结界此处却多了一道指节大小的裂纹,要是不仔细看都未必能发现。
换做他人,这一裂纹实在无用,就算想以此为薄弱点攻击,还没等真正破开一个容人通过的口子,恐怕就因闹出的动静而被赶来的人抓个正着。
但他如今却是魂体,按理说只要存在缝隙,他就能穿过一切地方。
这还是当初他和师父一同发现的呢。
季宁刚浮现几抹感慨,但一想到玄雾打小的遭遇,所有的记忆瞬间破碎,印象中慈眉善后的师父的脸也变得面目全非。
他长呼一口气,稳住心神。
“师兄?”玄雾的声音从白玉扣中传来,隐隐带着几分困惑。
不只是因为第五峰,还因为当初那个怪异的黑衣人和小女孩的组合。
“师兄在。”季宁安抚道,“别怕,马上就出去了。”
话音落下,季宁化作一缕青烟,朝结界裂缝探去。
一界之隔,温度却骤然下降数度。
微风袭来,卷走了从离火道内携带而来的燥热。
季宁神色一松,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笑着对玄雾说:“看,我们出来了……”
他脸上温和的笑容未消,下一秒,一道漆黑的光晕自他脚下亮起,一个个玄奥古怪的银色字符沿着结界一路铺展过去,形成一个偌大的包围圈。
围住了早早被打上标记却自以为脱身的猎物。
“师兄出什么事了?”玄雾心中越发不安。
还没等季宁开口,他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季师侄,别来无恙。”
是穆志明!
“没想到多年不见,师侄竟阴差阳错达成了你师父的遗愿,运气倒是不错。不过这乱动长辈东西的习惯可不好。”穆志明伸出手,“魂修修行不易,你是应兄的得意徒弟,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这回便不做惩罚了。”
季宁神情戒备,冷冷地看着他:“穆师叔怕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可不记得曾拿过您任何东西。”
穆志明本就没多大耐心同他掰扯,见他不识相便冷笑一声,放话道:“那小傀儡,今天,你是无论如何也带不走的,不如痛快点交出来,也不至于伤及己身。”
第093章 第 93 章
阵法内, 季宁的魂体已经淡得几乎维持不住人形。
“为了一个死物,值得吗?”穆志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季宁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强调:“那是我师弟。”
“应无道那样冷血的人, 没想到收的徒弟却是个菩萨心肠的。”穆志明不禁啧啧称奇,“要知道,你师父可从未将他视作一个人。”
季宁呼吸骤紧,猛地闭眼,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便是师父错了。”
话一出口,一直以来的信念顷刻间崩塌。
这些时日, 不论他如何逃避,师父对玄雾做过的事都清清楚楚地摆在那, 不容争辩。
记忆中那个熟悉的人影一下子变得格外模糊。一会儿是对他淳淳教导、如兄如父的师父, 一会儿又成了手段阴狠, 对玄雾极尽残忍的邪魔外道。
如今, 两个人影合二为一。
他只是幸运地得到了师父的善,但这不意味着就能对师父向玄雾诉诸的恶视而不见。
倒不如说作为应无道的徒弟, 他更有责任修正这一错误。
都自称师兄了, 自然要做一些符合师兄身份的事。
季宁温和地笑了笑, 眼眸中却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决绝。
这时,白玉扣内的玄雾出声了。
“季宁。”这还是玄雾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他。
没有丝毫起伏的语气, 透着几分不近人情, “说实话,我可讨厌你了。”
季宁闻言轻轻“嗯”声。
他微不可闻地扯了扯唇角, 平直的弧度泄露几分难言的苦涩, 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可以理解。”
“讨厌到恨不得你去死。”
“嗯。”
“所以收收你那愚蠢的善心和自我感动, 滚吧。”玄雾面无波澜地说,“有句话他没说错, 傀儡是死物,没有心的。”
他的心早被剜了。
季宁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眸弯了弯:“那就当师兄一厢情愿好了,毕竟,我还挺期待和师弟一起生活的。”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周身气势大涨。
一点点微弱的光晕如繁星般从周遭的草木、山石、虫兽中升起,朝结界靠拢。
“这是怎么回事?”穆志明带来的人惊恐地看着半空中的光点,小心翼翼地伸手试探,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光点直直地从掌心穿过去,没有丝毫的停顿。
“穆峰主,这是什么?”
未知产生恐惧。
时下修士对魂修的了解实在有限,久而久之便对其形成了玩弄灵魂的固有印象,也算是世人眼中的邪魔外道。
即便是穆志明,也只是在上古玉珏上看见的克制魂修的方法,以及零星一些介绍,再多也没有了。
不过作为主心骨,他脸上没有半点动摇,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对方要真有办法,也不至于等自身魂力被削减至此才出手了。
一道化神期的威压径直朝阵法内的季宁而去。
管他是什么修,只要是修士,就受天道法则的限制,怎么也逃不过修为压制。
果不其然,季宁一个踉跄,魂体更弱了,显然一副承受着莫大压迫的样子。
其余人见状或多或少地松了口气。
那些光点汇集在一起,除了让原本微弱的光芒变得强盛些许外,着实也感受不到什么威力。
被季宁带在身上的玄雾却感受到,在那些光点出现的同时,对方的气息变得更弱了,仿佛稍不注意就会消逝在空气中。
“你在做什么?”玄雾不自觉加重语气。
他尝试从白玉扣内出来,然而季宁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一开始就在外边加了一层限制,根本无法突破。
“白玉扣上有我的魂力,旁人轻易无法察觉。师弟届时莫要妄动,等三日后魂力消散便能出来了。”
玄雾听他交代后事般的口吻,心中的不安愈甚。
“你到底要做什么?”
“山门外天高海阔,往后的日子还长,”季宁笑着,“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做你想做的事,吃你喜欢的食物,有讨厌的东西也不要紧,因为那也是漫长人生的一部分。”
“我是傀儡,不是人。”玄雾固执地说。
“活着的不尽然是人。但我师弟有历经劫难却始终不灭的纯稚初心,如今师兄为你送上这漫山无垢的灵魂作为新生……”
“愿我师弟往后余生事事顺遂,尽是坦途。”
玄雾仿佛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从头顶拂过,他下意识抬头,但显然白玉扣内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影。
然而下一秒,周身的空间一震,一阵失声般的沉寂后,巨大的余响从外界传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在里边呼唤季宁。
“怎么了?”
“季宁?”
“你别不说话!”
“喂!季宁!”
“……师兄?”
然而这会儿无论他唤了多久,始终没有得到那人的回应。
点点金光不知何时从何处溢进来,没入他周身,玄雾愣怔地摸了摸胸口,莫名感觉心口闷闷的。
一滴透明的水滴滴落手背,他后知后觉地伸出手,接到的却是越来越多的水滴。
外头,原本困住季宁的哪道玄色阵法在那声巨响中破碎,上空的点点星芒没了阻碍闪烁着金光飘飘然落下,像是下了场璀璨至极的光雨。
穆志明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山道,眼中的怒火几乎压抑不住。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季、宁!”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宁愿自爆魂体也不给他们一丝机会。
“给我找!那东西一定在附近!”
“是!”离火道的弟子应下。
然而尚未行动,所有人就感觉到一道异常而剧烈的波动从一处草丛边传来。
下一瞬,所有人只感觉一道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回过神时,才注意到穆志明已经死死擒住对方的脖子,轻易将人拿下。
穆志明左手拿捏着一枚玄珠,右手制住他的脖颈,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他没在意玄雾杀气腾腾的攻击,脸上的表情反倒是因为他的主动出现由阴转晴。
“到底是个畜生,早点出来不就好了,平白丢了你师兄一条命。”穆志明冷笑一声,拿着珠子的手微微用力。
几乎是同时,玄雾头上青筋爆出,像是承受着什么难以忍受的痛楚,却愣是没出一点声,只是用那双沾满恨意的眼神死死地看着他。
穆志明欣赏了一番他痛苦挣扎的模样,这才将他收回玄珠内,单手一挥,带着所有人无声无息地返回门内。
想来他那义子那边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
虞初羽和幽霁随意选了间阁楼,等挑好房间下来时,才发现这栋楼内竟然还有一人。
身着月白僧服的人背对着他们而坐,身边放着一把显目的**,不过比那**更显目的,显然是他光洁圆润的脑袋。
“师姐,要不我们换一个住处?”幽霁转头,毫不避讳当事人询问道。
听见动静的佛子转过头,左手尚且捻着佛珠,右手垂立于胸前行了一礼,目光随和,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贫僧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既然有缘,二位便住下吧。”
“失礼了,我师弟无心冒犯,佛子见谅。”虞初羽微微颔首。
“佛子?”幽霁的目光带了几分好奇,“佛也会生子?”
佛子从未想到有生之年会听到如此离谱的问题,差点没把自己噎着。
捻佛珠的动作一时间都有点颤抖。
虞初羽忍住扶额的冲动,生怕眼前的佛子当场给他们表演个金刚怒目,连忙解释:“抱歉抱歉,我师弟没什么常识,无意冒犯。”
虽然这没常识的程度令人匪夷所思。
“无妨。”佛子努力露出往日平和的笑容。
虞初羽怕再待下去就将这位佛子得罪透了,正想起身告辞,就听见外头有人在喊自己,便同幽霁一起出门查看,没想到佛子也跟了上来。
一出阁楼,只见江淮正一脸焦急地在空地上来回转圈,时不时喊一声“虞姑娘”。
嗯,是内向那个。
虞初羽喊住他。
江淮听见声音,顿时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眼睛一亮,着急忙慌地朝快步朝她跑来。
上来就迫不及待开口:“虞姑娘,怎么办,庄鸣被离火道的人带走了!”
虞初羽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安抚道:“怎么回事?别急,慢慢说。”
“我本来是去看庄鸣伤势恢复的情况,结果突然一群离火道的人闯进来,自称是执法堂的人,说庄鸣与第三峰峰主陨落一事脱不开关系,二话不说就将他带走了。”
“我一开始是想去找我姐的,但是一到她洞府外就被几个离火道拦下,说我姐现在神伤过度,不宜见人,然后去虞姑娘先前的洞府,被告知你换了住处,这才一路找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三峰峰主不是我姐和庄鸣的师父吗?怎么突然死了?庄鸣这几日明明身受重伤,都只能躺在床上,怎么会涉嫌杀害他自己的师父,还有我姐?她是不是也被人控制住了,我明明是她弟弟,怎么也不让我见她?”
江淮一口气不歇,连问题一股脑抛出来。
虞初羽听完也是一头雾水,完全没想到这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事态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明明登天阁才刚结束,江黎还说要庆祝一番保住当前的峰位,结果峰位是保住了,但一直以来闭关的第三峰峰主却莫名死了,紧接着那位峰主门下的两位徒弟也先后出了事。
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如今他们对具体情况一概不知,贸然行动未免太过被动,必须先弄清事情的始末。
看来当务之急是先同江黎联系上。
虞初羽本来还在垂眸沉思,伏尘的声音突然从脑海中传来。
【那东西又出现了。】
她若有所觉地抬头朝东南方望去,只见那边的天空出现熟悉的阴翳。
是黑水。
第094章 第 94 章
虞初羽等人距离江黎洞府尚且还有一段距离时, 就看见几名离火道弟子一动不动地守在外边。
江淮一脸担忧:“看吧,他们就是在变相软禁我姐!”
“师姐,要不我去解决他们?”幽霁见虞初羽皱眉, 自告奋勇道。
虞初羽对上他摩拳擦掌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
她是真怕这位直接将人“解决”了,到时候可能就要上升到两大宗门的高度了。
“等等。”她伸手将人按下。
洞府外那几名弟子的修为并不高,里外的人真要进出不见得能拦住,既然如此,他们的存在更像是一种象征, 表明离火道不希望他们到访的态度。
他们是因为在别人地盘有所顾忌,所以不会轻易破坏离火道的规矩, 那里边的江黎又是为什么没有动静?
难道真被控制了?
虞初羽想了想, 没有掩饰身形, 径直朝那边走去。
江淮懵了一瞬。
不是, 怎么就这样过去了?
他下意识去看身旁的另一人,就见幽霁已经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连忙快步加入队伍。
甫一靠近, 三人果不其然被拦下。
一人看了一圈, 最终视线落在江淮身上,劝诫说:“江师弟, 之前就说过了, 江师姐她现下心情不嘉,不愿见人, 诸位还是不要在这时候打扰了吧。”
大抵是身边的多了两个人的缘故, 江淮多了几分底气:“我是她弟弟, 怎么就不能见我自己姐姐了?除非她亲口说不想见我,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在假传信息!”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 最终强硬道:“诸位不信也没办法,但相峰主遭遇如此变故,江师姐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情理之中,即便诸位与江师姐关系非常,也应该知道有时候需要一个人缓缓,还是真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
虞初羽听他这番话,心头的迷雾突然消散大半。
感情他们是打着信息差在拖延时间。
如此想来,江黎未必知道庄鸣被带走一事。
虞初羽见状同两人传音示意。
幽霁没等那几人反应过来,指尖便迅速凝出一道灵力,朝虞初羽指定的位置袭去。
洞府外的阵法亮了一瞬,像是拦下了那道灵力,很快便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恢复到以往的模样。
几名弟子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这才端起戒备的架势,不善地看向他们。
“几位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眼前几人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用视线交流,一副当着他们的面光明正大密谋的多模样。
离火道弟子:……
江淮不解地看了虞初羽一眼,收到对方肯定的视线,深吸一口气,提着灵气大声喊道:“姐!庄鸣被当作嫌疑人带走了,好歹也是你师父收的徒弟,你不管他死活了吗?”
几个弟子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洞府外的禁制都是隔音的,难不成他以为声音大点就能传进去了吗?
然而下一秒,几人的脸上的表情凝固。
只见洞外的阵法一亮,一道人影从里边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离火道,刑狱司。
庄鸣被人架着扔进一间简陋的牢房。
几个离火道弟子下手没个轻重,浑然不顾眼前之人受了多重的伤。
倒是站在一侧的穆辛闻见状不自觉皱眉,开口道:“动作轻点。”
几人听见他开口,动作有所收敛:“是,穆师兄。”
庄鸣好端端地被人从病床上带到此处,整个人都是茫然的状态,直到现在才终于理清对方在进屋时说的话。
除了相泠,还有其他的第三峰峰主吗?
“我师父怎么了?”庄鸣迅速抓住一人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袖子。
那人用力将袖子扯回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倒是穆辛闻隔着一道牢门语气平静地复述:“就在前不久,第三峰峰主的魂灯灭了。”
“不可能!”庄鸣断然否认,愤怒地看着他,像是在气恼对方开如此恶劣的玩笑,“我师父明明在闭关,怎么可能会出事?”
“信不信由你。”
庄鸣一口气堵在喉间,结合自己的处境终于推断出他们行事的理由:“你们怀疑是我干的?”
“你也说了相峰主是正常闭关,如今突然陨落,我们自然有理由怀疑是有人暗中下手。其中,你宣称自己是相峰主的徒弟,自然有重大嫌疑。”穆辛闻扬了扬下巴,直直看向他,“不如你说说,相峰主闭关这么些年,是何时收的你这么个徒弟?”
“信不信由你。”庄鸣将他先前的话还了回去,紧攥的拳心透露出心中的不平静,“我要见我师父!”
师父不可能出事,一定是他们胡说。
穆辛闻扯了扯唇角,觉得有些好笑。
到底是年轻,这样还认不出自己处境。
正想着,一道带着几分嘲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穆辛闻转过身,看清来人后低眉俯首:“义父。”
穆志明挥了挥手,旁边几个离火道弟子识趣地退了下去。
他微微俯身进入尚未上锁的牢房,走到庄鸣跟前。
一道术法自他指尖跃出,下一刻,庄鸣被迫以一种难捱打的姿势抬头,任由眼前的人在他脸上打量。
穆志明视线落在他脸上,又像是透过他在思索什么,脸上的兴味愈来愈甚,以至于带着几分狂热。
确实像。
穆辛闻紧随其后跟进来,却没有轻易开口打搅,只默默地立在一旁当个安静的背景板,将穆志明此刻的神情收入眼底。
“你叫庄鸣?”半晌,穆志明意味不明地问。
庄鸣被他视线打量地极为不舒服,闻言一脸戒备:“你是谁?”
如今的一切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穆志明难得好心情地回答:“算是你师父的旧相识吧。”
庄鸣眼中多了几分狐疑。
穆志明看出他眼中的困惑,并没有解释的意思:“我来,是想让你见一个……”
他顿了下,似乎没找到合适的词汇,随口道:“勉强算人吧。”
庄鸣皱了皱眉。
什么叫勉强算人?
他下意识朝穆志明身后看去,毕竟这里如今只有他们三人。
“这儿呢。”穆志明提醒道,“看看,可认识?”
庄鸣尚未反应过来,就发现牢内多了一个人。
小小的身子背对着他蜷缩在地上,如果不是对方轻微发颤的身体,庄鸣几乎以为这是具尸体了。
不过看对方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显然状态也没好到哪去。
庄鸣对穆志明的警惕再次升高。
这样对一个小孩,眼前这人怕不是心理变态?
不过这小孩从哪出来的?没听出储物空间还能放人啊?
庄鸣一头雾水,就见穆志明伸出脚,一脸冷漠地将其翻了个身,朝向他的位置,露出小孩狼狈而充满戾气的面容。
庄鸣看清他面容的瞬间,脸上浮现几分讶色,迟疑地问:“他……是谁?”
他摸了摸心口,一股异样感凭空而生。
玄雾原本在那枚由自己眼珠制成的命门珠内承受着无尽的痛楚。
傀儡原本应该是感受不到痛的,但凡事都存在一个例外,便是傀儡师控制他们的命门。
所谓命门,其实并不完全是**上的痛楚,而是他们为人时的一切负面情绪,或者说恐惧的集合体,能让他们一遍遍重复那种濒临绝望的痛苦。
玄雾一边承受着那足以令他发狂的折磨,一边艰难维持一丝清明,注意周遭的动静,只希望能找到杀死对方的时机。
发现自己被穆志明放出来时,他还没想明白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认识的人,难不成穆志明从什么犄角旮旯将应无道挖出来了?
他努力睁开眼,随即对上了一双异常熟悉的眼睛。
不只是眼睛,从骨相到皮囊,那脸上的所有五官,无一不带着似曾相识。
玄雾瞬间怔在原地。
从那双眼睛投影出来的倒影中,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仅存的瞳仁化作深深的漩涡,几乎将一切溺毙其中。
像是过了漫长的数年,又似乎只是瞬息之间,玄雾缓慢地眨了下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后知后觉地恍然。
——啊,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他的身体不再颤抖。
蜷缩的肢体伸展开,他转个身,一点一点从地上爬起来,明明依旧是那幅狼狈的模样,但有什么东西似乎变了。
穆志明见状皱眉,握住珠子的手微微用力,然后本该受控的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一种失控的感觉漫上心头。
怎么回事?
然而下一秒,玄珠毫无征兆地脱手而出,转眼就到了玄雾手中。
穆志明眼中终于多了几分忌惮:“你做了什么?”
小小的身影站在他面前,明明个头尚且不及在场所有人的腰身,却莫名带着股瘆人的气息。
玄雾看着浮于掌心的玄珠。
一直以来掣肘他的命门此刻正乖驯地卧在那,一动不动。
玄雾五指收拢,在穆志明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猛地将其捏碎。
伴随着“嗤”的一声,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指尖逸散,识路般朝他的眼睛涌去。
玄雾一直闭着的眼帘一颤,缓缓睁开,露出一双黑到极致的幽瞳。
几乎是同时,一股巨大的威胁感漫上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玄雾转过头,视线对上穆志明,眼底古井无波:“好了,你可以去死了。”
站在后边的穆辛闻反应迅速,伸手想要制止:“义父!”
然而玄雾的动作实在太快,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手就要穿过穆志明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响指声清晰可闻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下一秒,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玄雾消失在眼前。
第095章 第 95 章
穆志明屏住的呼吸终于得以释放, 然而他此刻脸色却难看得吓人。
自己竟然被一个畜生唬住了!
穆辛闻连忙上前查看:“义父。”
他伸出手,尚未触碰就被穆志明一掌挥开:“废物!”
一时间不知道是在骂他还是骂自己。
穆辛闻径直单膝跪地。
“弟子不察,让他冒犯了义父, 还请义父责罚。”
穆志明深吸一口,压下心头郁气,恢复往日的模样:“门内果然有人在暗中助他,去查。”
“是!”穆辛闻应下,站起身,看向愣神的庄鸣:“那他……”
穆志明:“让他在这呆着吧。”
话音刚落, 一道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从过道外传来:“怎么,我师尊刚走, 穆峰主就迫不及待要对我们第三峰的人出手了?”
只见江黎不顾几个弟子的阻拦, 几步出现在他们眼前, 与她一道来的还有江淮。
庄鸣听到声音, 转头看去:“师姐。”
负责看守的弟子看见穆志明,低下头羞愧道:“穆长老, 弟子等人实在拦不住江师姐……”
见穆志明挥了挥手, 这才如释重负, 连忙退下。
穆志明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江师侄此话何意?”
“我倒是想问问,穆峰主无凭无据抓我师弟是什么意思?”
“谁说没证据?”穆志明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本座是担心师侄一时间难以接受, 没想到倒是成了恶人。”
“什么证据?”江黎闻言蹙眉,对他说的话半点不信。
“事发时我正好在师尊闭关的殿外, 可以确定里头根本没人, 而我师弟今日也因为比试身受重伤, 根本无法行动,穆峰主倒是说说, 他如何杀得了化神期的师尊?”
穆志明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不以为然的轻视。
他没有回答江黎的反问,而是另外抛出一个问题:“从始至终,有谁真正看见过相泠的身影吗?”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因为魂灯灭了,谁会知道她死了?”
“什么意思?”江黎脸上多了几分迟疑。
江淮心下没来由地泛起不安,见状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姐你别被绕进去了,我们是来救人的!”
穆志明右手平摊之于身前,下一秒,一把造型独特的弯刀凭空出现。
庄鸣脸上带着几分急色:“我的刀!”
穆志明没理会他,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江黎:“江师侄总能认得出这刀的材质吧?”
江黎没来由地眉心一跳。
“前些时日各派派遣弟子调查入魔一事不知将师侄可曾听说?那些入魔之人面容身形大变,按理说轻易不可能分出各自的身份,但其中一人却被轻易认了出来,师侄可知是为何?”
江黎沉声道:“凤凰火的印记。”
穆志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错。”
“皮相易变,骨相难改。你身为相泠的徒弟,想必不会不知道她右手内侧有一道十寸的伤疤吧?那道疤还是我们当初斗法时留下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她手骨的同一位置,有一条同样长度的划痕。”
庄鸣听着他的话,这个人呆滞在原地。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把刀的细枝末节。
穆志明饶有兴致地转着骨刀,指尖划过刀面细细抚摸着,随即在一处微不可察的划痕前顿住,无声笑道:“找到了。”-
虞初羽本来同江黎一道往刑狱司的方向来。
越是靠近,黑水独有的粘稠又阴邪的气息愈发浓郁,顺着她的每一次呼吸吸附上来,像是闻到腥味的苍蝇,令人抗拒生厌。
然而身旁几人均是毫无反应。
幽霁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心道:“师姐怎么了?”
一时说不清楚,虞初羽正要摇头,就看见那团灰雾毫无征兆地动了。
虞初羽缓缓停下脚步。
见投来疑惑的视线,对江黎说:“你们去吧,我和幽霁在外面等你。”
他们身为外人,本就不便插手离火道的事端,更别说是刑狱司这种特殊性质的场所了。
江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
见他们离去,虞初羽再次抬头,发现头顶的灰雾消散得更快了,但仍旧残留着些许尾巴,朝某个方向逶迤而去。
幽霁也学着她的样子抬起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里刚刚是有什么东西吗?”
虞初羽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确实有不好的东西。”
她低头左右看了看,寻了块小石子,朝灰雾最甚的地方扔去。
只听“嗤”的一声,石子化为齑粉,从空中飘落。
幽霁眼皮一跳,紧张地去拉虞初羽的手。
“这是什么东西?”
太邪门了吧!
他看不见黑雾,只能凭借石子化粉的位置大致估算出那东西差不多悬在两人高的高度。
“无妨。”虞初羽宽慰道,“先跟上,路上跟你说。”
两人并行朝着灰雾残留的痕迹寻去。
虞初羽:“还记得之前在何府,那何夫人用的千缕丝吗?”
幽霁顿时想起从天而降缠绕在何夫人身上无数红线,点了点头。
“记得。”
那些从虚空无依垂下的红线倒是和这看不见东西有异曲同工之处。
虞初羽:“当时红线上方也是类似的灰雾。”
幽霁闻言认真思索:“我记得当初饶因兰说千缕丝可探因果……所以这些,灰雾,是由那什么因果引起的?”
若这种东西到处都是,以后御剑/御器飞行岂不是跟扫雷一样?
“具体情况尚未可知,不过这东西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有预感,若是任其发展,恐怕迟早会失控,得尽快找到它形成的原因才行。”
虞初羽刚说完,就急急刹住车。
幽霁本来也看不见那灰雾,只是跟着虞初羽,见她停下便问:“那灰雾如今在这座峰上?”
眼前的山峰入目便透着一股荒芜感,杂草丛生,显然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一些地方的杂草高度几乎没到胸口,要是努努力,真的能做到光凭草就将人埋了。
不过这地方两人却并不陌生,因为刚置换没多久的住处就在这座山峰隔壁,加上此地特殊的“景致”,一进一出难免多看两眼。
虞初羽凝眉,语气里多了几分迟疑:“消失了。”
“要不进去看看。”幽霁提议。
话音落下的瞬间,二人敏锐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
虞初羽有了几分猜测。
果不其然,两个结伴路过的女弟子见状踟蹰了下,到底还是上前同他们搭话,好心提醒道:“两位道友,这地方可不兴去。”
幽霁脸上带着纯粹的好奇,态度良好地问:“是有什么说法吗?”
两个女弟子被他优越的皮囊蛊惑,脸一红,当即将此处有关的信息一一道出,连一些细枝末节都没放过。
虞初羽耳边听着她们讲述与这峰有关的事,余光却落在峰内。
在无数野草的荫蔽中,不经意间瞥见露出一角的石碑。
她走上前,用剑鞘拨开过于茂盛的草丛,露出里头的碑文。
——黄泉道。
两人女弟子见状也探过头来,看到那碑上的字还有几分感慨:“听说应长老毕生追求黄泉道,几乎都到了疯魔的程度,从这峰名就可窥见一斑,不过自他死后,这里倒真成了离火道弟子眼中的黄泉道,有进无出,再没人敢轻易进来。”
她说完这话下意识捂了捂嘴,脸上闪过一丝赧然:“虽然我等修士不该畏首畏尾,但前几个出没此峰的人下场着实诡异可怖,这才令众人对此处讳莫如深。”
虞初羽困惑:“什么下场?”
见她提及这个,两人连连摇头,神情中带着几分唯恐避之不及。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道友还是别问了。”一人就此打住。
两人牙关极紧,愣是什么都没透露。
虞初羽同幽霁对视一眼,换了个问题:“出了这些事,没有人出面解决吗?”
“怎么没有,”一人叹了口气:“但怪就怪在这里。几名长老将这黄泉道翻了个遍,愣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最后查来查去,只得出了个有人借此地生事的结论,但到底是什么人,目的为何全都一无所知,最后不了了之,只能让众弟子自觉点,别往这地方跑,免得找了幕后凶手的道。”
幽霁:“这解决方式也太潦草了吧!”
“谁说不是呢。”
“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行离开了,二位道友还是莫要在此徘徊了。”
两人同他们颔首辞别。
“师姐怎么看?”幽霁转头询问虞初羽。
虞初羽转过身,朝隔壁的山峰走去:“听她们的,先离开吧。”
幽霁没有丝毫迟疑地跟上。
两人一动身,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稀稀落落地收回去。
幽霁不动声色地朝后瞥了一眼,发现都是些普通的离火道弟子,仿佛此前的视线只是单纯的好奇。
两人顺着早前那两位离火道弟子所带的前往阁楼的路走去。
大抵真如他们所说,那处院落是专门收拾出来安置他们这些其他门派弟子的,除了最开始看见的几个从小路路过的人外,几乎没有其他人影。
等周遭彻底安静下来,两人默契地停下脚步。
幽霁朝隔了一道山堑的旁峰眺望,再回头时,眼中星光点点:“师姐,要我带你飞过去吗?”
第096章 第 96 章
虞初羽惊讶地看向他:“会御剑了?”
这修炼的速度委实是有点快了, 明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才炼气。
幽霁眨眨眼:“我是说直接从这边跳过去。”
虞初羽一时语塞,:“你倒是胆子大。”
别看两峰相连,其中距离怕也是有千尺之远, 可不是简单的一跃就能过去的。
询问过伏尘后,虞初羽拔出长剑,剑锋朝下朝他递过去。
幽霁疑惑地抬头,就听见虞初羽说:“借此机会顺便教你如何御剑飞行,以后可别如此胡来了。拿着。”
幽霁伸手接过,弯着眼眸一副乖巧的模样。
“好。”
虞初羽将要点细细讲了一遍。
御剑飞行和普通的御物相比, 更考验施术者对灵力的掌握程度,由于要承载施术者自身的重量, 所需的灵力也更多, 因此绝大部分修士从金丹期开始才能真正御物飞行。
不过大抵原理和御物相差无几, 因此幽霁尝试了几次便能成功上去了。
他流畅地驱使脚下的剑在空中划开一道完美的弧度, 来了个急转弯,稳稳停在虞初羽身前, 眼神亮晶晶, 一副求夸奖的神情。
“怎么样?”
虞初羽笑着点头:“不错。”
幽霁朝她伸出手:“师姐, 来。”
虞初羽方一搭上他的掌心,便被一个力道轻松带离地面, 回神时人已在站前幽霁身前。
一双手顺势从身后环住她腰身, 随着距离的骤然拉进,一道干净清冽的气息从身后传来。
耳畔是少年轻快的声线:“师姐站稳啦。”-
阁楼内, 佛子闭着眼坐在桌边, 手上拨动佛珠的动作证明他尚且清醒。
四周一片沉寂, 只有珠子时不时碰撞发出的微弱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佛子睁开眼, 视线前方,是简祯抱剑而坐的身影。
他转过头,朝阁楼外看去,一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起风了。”
像是被他的话吸引,简祯的目光也幽幽地落在外头的黑幕中,眸色深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经过两峰之间时,一股妖风自谷底袭来,脚下的伏尘剑一个趔趄,险些将两人都甩下去。
幽霁眼疾手快地稳住灵力,好险才没翻剑。
“师姐没事吧?”
缓过神来,他这才察觉自己手在发抖,经此一事更是十二分精神。
虞初羽感受到他身体紧绷,握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微微使力:“放松。”
“把剑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握剑时如臂指使,同理,御剑也是如此,难道你正常走路会摔倒吗?”虞初羽语气一转,“就算掉下去,左右还有我给你垫背呢。”
“以后别说这种话了。”胸腔的震动顺着后背传来,近得有些过了头,腰间的力道半点也没松。
虞初羽感受到他语气的低沉,识相闭嘴。
脚下的剑莫名稳了不少。
穿过妖风带,便是黄泉道上空。
甫一落地,两人就感觉到一股辛辣的气息迎面而来,直往喉管里钻。
“是瘴气。”虞初羽出声提醒。
两人迅速屏住呼吸。
按理那两名女弟子的说法,这座山峰还是自二十几年前应无道师徒相继离开后才开始荒芜,短短二十年,原本还宜居的山峰怎么会莫名生了瘴气?
幽霁自发走在前边,拨开厚厚的草丛,勉强开了一条容一人通过的小道,另一只手却依旧握着虞初羽没放。
不得不说,大晚上置身在这半人高的草丛中着实能让人有种心惊胆战之感,因为根本无法判断隐匿在周围草丛中的有什么东西。
大抵是方才听的一耳朵的传闻起了作用,尤其是在对方丝毫不肯透露那些进来的人的下场的情况下,虞初羽只觉得自己的想象力从来没有如此充盈过,几乎将她想到的,没想到的无数一言难尽的可怖画面都一一呈现在脑海中,在漆黑的夜色加持下循环播放。
虞初羽:“……”
“师姐?”幽霁感受到他的异样,关切地回头。
虞初羽摇了摇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画面一并甩了出去。
“无事。”她顿了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遭的异样,皱眉道,“怎么感觉四周的阴气越来越重了?”
幽霁朝一个方向指去:“是从那边传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明确方向。
虽然路上的阴气加重,但两人预想中的阻碍却并未发生。
不知走了多久,幽霁拨开身前最后的一把草丛,终于露出其后的屋舍。
那是一座中规中矩的院落,唯一让人产生些微不适的,是院落的大门被漆成血一般的红色。
饶是这么多年过去,那血红也并未褪去半分,像是一张大张的血盆大口,将所有来者尽数吞噬殆尽,更甚至于,仅仅站在大门前边,就能感受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下一秒,两人对视一眼,通过对方的视线,虞初羽这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错觉。
空气中真的有股浓郁的血腥味。
两人走上前。
幽霁将手搭在门上,轻轻一推,大门没有丝毫阻碍地向内打开,露出未被月光照亮的幽深可怖的内里。
在幽霁看过来的同时,虞初羽点了点头,迈步朝里走去:“走吧。”
一进到院内,虞初羽就感受到此处布置的奇怪。
怎么会有人将池塘设在门后正对大门的位置?
就在这时,水面冒出一连串泡泡,就像是有人溺水挣扎一般。
一道剑光闪过,将湖面短暂地一分为二,露出水面下的模样。
虞初羽收回剑,看清眼前一幕的瞬间,心底升起一阵恶寒。
水底下是无数早已白骨化的四肢,密密麻麻的手和脚凌乱地陈列湖底,有些被池塘中的淤泥掩埋,露出白森森的一截,更多的是胡乱地叠和在一起,其中数量哪怕粗略一眼都让人触目惊心。
更令人不适的是,这里所有的肢体,看其大小,只可能是从孩童身上来的。
随着剑光的消失,没过多久,水面合拢,将所有的罪恶重新埋于水底。
先前那一连串的气泡也消失了,看不出丝毫端倪。
眼看这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两人绕过池塘继续往里走
“这得是杀了多少小孩?”幽霁不解道,“离火道怕不是个拐卖儿童的组织?不然这么多小孩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上来的?”
虞初羽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是很奇怪。”
“而且还只有四肢……身体和头呢?”
虞初羽听到这话,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有点发白。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但一个死人和一群死人带来的冲击性绝对是不能同日而语,更别提这种性质特殊的画面,一时间身心都难以接受。
她忍下喉间涌起的酸涩感,深吸一口气。
幽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脸上多了几分懊恼,识相地闭嘴。
没了说话声,四周一下子又陷入无比诡异的寂静。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晃过一道橘红色光,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显目无比。
那光是透过院内一间屋子的纸窗照射出来的,因此也映照出了窗户内一道被拉成的人影。
两人没有错过这一幕,当即朝那间屋子赶去。
由于太急,幽霁一时没能控制好手上的力道,一瞬间,门被“砰”地打开,门框砸到墙后发出一声巨响,在漆黑的夜幕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伴随着房门的推开,橘红色的光晃动了一下,两人这才注意到那是桌上点着的烛台。
而那照在窗上的人影此刻也终于现出真面目。
一个被剜去双目的人呈忏悔的模样跪在桌面,双臂空荡荡的,而本该长于两侧的手臂则被整齐地摆在身体两侧的桌面上。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的身体自腰间以下亦是被其根斩断,此刻不过是被如此摆放着。
夜黑风高的猝不及防看见这一幕,虞初羽呼吸骤然一滞,手中不自觉用力。
然而下一秒,更考验她心脏的一幕出现了。
桌上跪着的人缓缓朝他们的方向转过脑袋!
虞初羽:“!!!”
“师姐别怕。”幽霁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高挑的身影顺利遮住了她的大半视线,正色之下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
虞初羽这才喘上一口气。
下一秒,怪异难听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各种意义上折磨在场两人的耳膜。
“杀……杀了……我……”
“杀了……我……”
虞初羽做好心理准备,这才重新看向桌上的人。
那人的穿着并不差,大概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浑身上下的皮肤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惨白,也正是因此,让环绕在他周身的浅薄灰雾显得格外明显。
终于发现自己来时所为的目的,虞初羽精神一振,顿时将所有不适抛之脑后,快步上前。
“你是谁?谁将你弄成这幅模样的?身上这些灰雾是什么东西?”
不过没有太过靠近就被幽霁一把拉住。
“小心有诈。”
然而那人对他们的话根本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下意识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去,视线甚至都不曾聚焦,口中重复着“杀了我”三个字。
眼见对方根本无法沟通,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人的身份,若是贸然将其带出去,也无法解释为何他们半夜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时,虞初羽的视线突然被桌上男人右手攥着的东西吸引。
没等幽霁反应过来,她已经将东西从那只手中拿出来。
幽霁见状也凑过来,看清眼前东西的瞬间“咦”了声:“师姐,这和你之前披着的斗篷是一个质地吧?”
虞初羽摸着手中的黑布,迟疑着点了点头。
纯黑的缎面不带一丝纹路样式,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她手心。
第097章 第 97 章
虞初羽摩挲着手中的黑布,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无边雪原中呜呜咽咽的辽远狼鸣。
当初在寒川倒下的那一刻,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命回来,只依稀记得在彻底昏迷前看到的漆黑袍角。
当时她只意味是自己临时前臆想, 没想到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千里外的昆仑巅境内,身上披着的正是那袭眼熟的斗篷。
只不过那时横遭巨变,正值心境大起大落之际,加之她一心想着离开昆仑巅,没顾得上深究, 后来虽也曾在途中打听,却没能发现任何线索, 没想到如今竟在此处再次看见这一布料。
要知道历来深入寒川的人屈指可数, 能在那种情况下将自己救出并送回昆仑巅, 绝对不是简单的举手之劳可以形容的, 如今又在此处碰上,这人和自己所在路线的重合度也太高了吧?
看着桌上被削为人彘的男人, 虞初羽一时间无法分辨背后之人的意图。
毕竟这手段未免太过凶残狠辣。
就在这时, 幽霁突然厉声喊道:“师姐小心!”
一股强势的力度从手臂传来。
虞初羽闻言正要回避, 幽霁已经眼疾手快地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扯。
饶是如此,也没能彻底避开那一击。
几乎是同时, 一道黑影极快地擦着她的手臂钉在远处的墙面上。
一道轻微的“呲啦”声在耳边响起, 回过神来,虞初羽上臂的衣袖已被撕开一条口子, 露出其下被那东西划破的皮肤。
一条黑线顺着溢出鲜血的伤口迅速没入其中, 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怎么样?”幽霁连忙去看她的伤口, 脸色满是紧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虞初羽没察觉什么异样, 加上伤口不大,便没放在心上。
“别担心,没事。”她说着走到墙边,微微用力,拔下嵌在墙面的那枚伤了她的玩意儿。
那是一枚三寸长一指粗的骨钉,通体漆黑,除了底下尖锐的钉角,钉身没有一丝纹路,但光是拿在手上,就能感觉到其中散发出的浓浓邪气。
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虞初羽因为玄雾的缘故,这些时日补了不少有关傀儡的知识,其中便有提及一种极为不人道的活人练傀法,而以此法炼制传来的傀儡就有这样一个特点,其头顶均会有枚与头骨相融的骨钉。
据说以此种方法炼制出的傀儡往往会因死前的怨气而威力翻倍,曾经有不少心术不正的傀儡师试图复刻此法,不过最终均因无法控制傀儡那滔天的怨气被反噬,自食恶果。
此前从季宁的话语中,虞初羽便依稀察觉对方所谓的师父便是众人口中的那位应无道。
而要说起傀儡师,这黄泉道的主人便是其一。
虞初羽看桌上那人的眼神带上几分审视。
事实上,除了段殷,没人能说清应无道是如何死的,也没人能说清应无道是否真的死了……
“你找死?”
幽霁目光冰冷地看向那个勉强保持人形的人彘,似乎在思索从何处下手才能让对方更加痛快。
方才这枚钉子是冲着虞初羽心口去的,显然是想置她于死地。
那人“桀桀”地怪笑两声,脸上透着一股求死的疯狂。
“你杀了我呀!”
“杀了我!杀了我!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洞开的大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在月光都不愿光顾的深沉夜幕中,突然亮起了一点点绿色的幽光。
动静越来越大,从房间外的四面八方传来,给人一种被包围的不安。
虞初羽同幽霁背对背站在一起,警惕地望着屋外。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古怪而尖锐的尖叫,外头的东西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终于不再迟疑,一股脑朝屋内涌来。
等到第一个影子暴露在烛光底下,两人这才看清那些东西的模样。
那是一群似人非人的怪物。
说似人是因为他们有着同人一样四肢,而非人则是因为这些人的四肢千奇百怪。
一人的脑袋从中间被一分为二,上半部分是森冷的金属,下边部分是残存的血肉,中间用铁线缝合在一起,仿佛被随意拼凑组合的玩具,看着极为惊悚。
有的人双手成了镰刀,有的人身上嵌满圆珠,还有的人身后拖着一跳骨鞭似的长尾,摇曳拖地,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深深的印记……
眼前这些,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人形兵器。
虞初羽目光微凝。
不难看出,眼前这些“人”身上“携带”的武器本身就不简单,更别提这么多人,这么多武器了。
两人屏住呼吸,没有轻举妄动,力求节省体力,在在这些“人”发起攻击的一瞬间找到弱点一击制胜。
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眼见一把银刀就要从眼皮前划过,虞初羽立时拔出伏尘。
然而在出剑的一瞬间,她似乎察觉到什么,迟疑了瞬,到底还是收住剑势。
下一秒,面前的“人”径直同她擦肩而过。
接着,数十人皆是将他们当成空气。
虞初羽手中依旧紧紧握着剑,却努力克制着没做出任何攻击的趋势。
心头困惑越深。
“啊啊啊啊——”
惊恐的叫声从里边传来,带着几分撕心裂肺的沙哑。
只见所有的“人”都朝着桌上的被削得所剩无几的人彘涌去。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免误伤,所有“人”都默契地收起身上最具攻击性的“肢体”,只动用牙口在那人身上撕咬着。
人彘脸上终于浮现不可言状的恐惧,宛如寻求救命稻草一般朝二人的位置伸出手:“救、救救我……杀了……我……”
画面荒诞而诡异,一时间像是落入毫无伦理纲常的魔窟。
虞初羽胃部再次感到不适,舌尖泛起一阵干呕。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眼前,遮住她的视线。
“师姐,别看了。”
“等等!”虞初羽握住他的手腕,突然注意到一缕不甚清晰的灰雾从那一个个“人”身上发散出来,尚未飘远便被他们正在撕咬的人彘吸收。
“怎么了?”幽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没看出什么异常,不解的问。
“是灰雾。”虞初羽喃喃道,脸上带着几分困惑,“从那些‘人’身上冒出来的灰雾。”
难道这东西是人为制造的?
原理又是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身上会产生灰雾?又为什么这些灰雾会被那个人彘吸收?
一堆得不到解答的问题一股脑涌上来。
虞初羽顿时感觉脑袋一抽一抽的疼,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不属于她记忆中的画面闪过。
然而那幅画面消逝得太快,任她如何绞尽脑汁,都无法复现。
这时,幽霁突然出声。
“师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
虞初羽骤然从莫名的思绪中脱身,深深呼吸几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空中嗅了嗅。
“我没闻见什么气味。”
幽霁不信邪地又嗅了嗅,突然眉心一蹙,整个人顿时如临大敌,二话不说搂着虞初羽的腰迅速朝外奔去。
直到跑出数十米开外,身后的屋子毫无征兆地炸开漫天刺眼的红光-
虞初羽和幽霁站在隔壁峰顶向下望去。
只见火光呈破竹之势,几乎将下首的一切吞噬殆尽。
山上的草木,草木中的院落,院落中的屋宇,以及——屋宇中的人。
原本漆黑的夜幕被染得通红,形成晚霞般绚丽的绝景。
不过在这一绝景之下燃烧的却是无尽黑暗。
渐渐地,有人被此处的动静惊动,从一开始的无序到默契配合,采取补救措施。
然而任使他们用尽水系术法,却怎么也无法熄灭那火半分。
“那里有人。”幽霁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开口。
虞初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却是迟了一步。
虞初羽:“看清楚模样了吗?”
幽霁迟疑地摇了摇头:“那人穿着红衣,整个人融在火光中,看不太真切。”
虞初羽脑海中立马浮现两个常穿红衣的代表性人影。
颜上月与世隔绝上百年,按理说没有理由来黄泉道上放火,但偏偏这火如何也熄不灭,十分符合离火道奉为圣火的“凤凰火“”——实际上的狐火的特征。
虽说凤栖梧也能控制狐火,但如此浩大阵势,除非对方藏拙……
没能得出结论,虞初羽便感觉到有人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两人没再停留,迅速离开。
黄泉道的火烧了整整一晚,临近天明才堪堪熄灭,彼时,山上已是一片焦黑,生机全无。
原本野蛮生长的半人高杂草此刻已经了无踪影,山上的院落也被烧得只剩下一个轮廓,轻轻一触,便全然化为灰飞,最终什么也没剩。
第二日清晨,虞初羽起身开窗时,一阵清冽的凉风拂过鬓发。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身出门,脚步骤然顿住,保持着当前的姿势后知后觉地朝外伸手。
不是错觉,温度真的降下来了!
不同于往日置身离火道时的灼人热气,此刻空气中甚至带着丝丝凉意,仿佛经年的火焰彻底熄灭一般。
第098章 第 98 章
虞初羽带着这份疑惑走出阁楼, 阁楼外是离火道派来清扫落叶的小童。
“仙人早。”小童看见她的身影,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虞初羽没忍住问了句:“此处可是设了什么阵法?温度似乎比往日低了许多。”
“不只是这里,怕是离火道周边的温度都下降了。”小童回答, 将自己知道的尽数告知。
除了昨晚那场来源莫名的地道大火,从今早开始,离火道周边也出现了一间奇事。
所有的火山熔岩一夕之间尽数消失,只留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冷灰。
“不过应该算是好事吧,以后大家就不用担心睡梦中被天火波及了。”小童脸上透着几分天真的纯稚。
“嗯。”虞初羽笑着同他道别。
沿着山路下去,没走几步便看见幽霁的身影。
视线对上的瞬间, 只见少年眼睛一亮,远远朝这边挥手, 随后几步来到她面前, 递过手上的吃食。
“师姐, 我带了你喜欢吃的。”
虞初羽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 莫名有点像当初那只小狼狗,没忍住踮脚摸了摸他脑袋。
“谢谢师弟。”
幽霁配合地低下头, 一副任其施为的模样。
“小羽。”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虞初羽手上的动作一顿, 收回手朝身后看去。
微微颔首:“大师兄。”
两两相比, 亲疏立见。
幽霁见状眯着眼朝远处的人看去,视线中带着几分敌意。
虞初羽想到什么, 顿了下:“正好我也有件事要同师兄说。”
简祯闻言不自觉松了口气, 正要询问什么事,头顶突然有一群人搭乘着各色飞行法器齐刷刷飞过, 即便赶路也没能阻止他们分享八卦的热情。
“那可是十峰峰主之一, 竟然就这样轻易死了。”
“谁会防着自己的徒弟呢?那人肯定是因此让相峰主放松警惕的。”
上方的声音随着距离远去, 但留下的信息却不少。
就这会儿的时间,还有人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朝同一个方向而去。
虞初羽一头雾水。
徒弟?他们是在说庄鸣吗?
可是昨日江黎不是前去搭救了吗, 难道没将人带出来?
“小羽,你方才要说的是什么事?”
简祯等周围复归平静,这才将方才被打断的话又问了遍。
虞初羽回过神,脸上难得带着几分踟蹰:“大师兄此番来离火道,想必也是为了寻求第五峰的独特的炼器之法锻造右手吧?”
简祯没想到她会提及此事,一时有点意外,但还是承认了。
“这些年左手用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他下意识解释道,见虞初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才会补上后半句,“不过父亲认为此事有碍修行,这才让我顺道考虑一番。”
虞初羽抿了抿唇:“师兄可否再等几日?”
简祯脸上浮现些许疑惑。
虞初羽:“我认识一位医术不错的朋友,不日便会抵达离火道,有……兴许有一定希望能治好师兄的手伤。”
幽霁眼帘微垂。
听完虞初羽的话,他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明明此番所行的目的不再,对方却依旧迟迟不打算离开。
不过是小小手伤,至于她如此费心吗?
就算他的手废了又与她何干?
当初这人将她丢在寒川时可没顾及过她性命!
幽霁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抬头朝简祯的右手看去,语气中带着些许恶意:“众人皆知君子剑惯用左手,倒没想到原来是因为大师兄的右手废了。”
“幽霁!”
还没等简祯开口,虞初羽冷声警告。
幽霁没想道她会如此反应,态度淡去,双唇紧抿,脸上多了几分受伤。
“师兄莫要同他计较。”虞初羽恢复往常的神色。
看着两人之间骤然出现的分歧,简祯心底突然涌出一股卑劣的庆幸。
他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无妨,我会等小羽的朋友来的。”
虞初羽微微颔首示意后,转身离开。
明明是两个人的路,路上却沉默得可怕。
虞初羽看了看他双唇紧闭,一副光明正大生闷气的模样,叹了口气,主动示软。
“抱歉,方才我不该凶你。”
幽霁偏过头,不去看她,心里却被哄好了大半。
虞初羽:“不过,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听见这话,幽霁心中的郁结顿时卷土重来。
他眼底眸色沉沉,气极反笑道:“连说都不可以吗?那哪天我要是废了大师兄的手,师姐岂不是就要同我刀剑相向?”
虞初羽脸色变了变,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我欠他的。”
幽霁不理解:“之前师姐险些葬身寒川,再大的情谊,一命相抵,难道还不够吗?”
“这不一样。”虞初羽垂眸。
幽霁不依不饶地追问:“哪里不一样?”
“他有他的行事,我还我的恩情,二者并不相干。”
此事是她的心结,只有解开,她才能彻底斩断前尘。
幽霁停下脚步,一改往日的温顺,露出内里的乖张:“既然如此,我要废他的手也与师姐无关吧?”
虞初羽一时间有些头疼:“别做傻事。”
生怕他真就心血来潮同简祯打起来。
幽霁深深看她一眼:“师姐怎么就知道我是做傻事了?难道是觉得我不如大师兄?”
“同门相残是会收到门规严惩的。”
虞初羽不知道怎么又扯到两人谁不如谁身上去了,只觉得心累。
“师姐可以说是这条门规的亲历者了,一群是非不辨之人所执的门规有什么遵守的必要吗?昆仑巅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
幽霁一时间没控制住分寸,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之重,移开视线没去看她,却也没有收回的打算。
“师弟若是看不下去,便别看了吧。”虞初羽淡淡道。
说完,率先抬脚离开。
幽霁站在原地,右手一点点捏紧,脸色难看至极-
腰间的玉听闪个没完,虞初羽带着些许烦躁一把将其扯过,随手点亮。
看清里头信息的那一刻,眉心一蹙。
一眼望去全是江淮催命般的连环讯息,内里大都是重复的呼救。
不过最顶上却是一条没有署名的留言。
【想救人,先杀人】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印入眼帘。
虞初羽压下疑惑,先朝此前人员汇集的方向赶去。
虞初羽一出现,江淮便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一拍她肩膀,语气里带着如释重负:“虞兄,你终于来了。”
大抵是叫习惯了,江淮即便知道她的真实性别也未改口。
他朝虞初羽身后看看,奇怪地问了句:“你师弟没跟来吗?”
虞初羽语气没什么起伏:“又不是劫法场,要这么多人做什么?”
“也是。”江淮认同地点了点头,这才说起当下的情况,“昨日我们不是去救人嘛,结果在那姓穆的三言两语之下,我姐被下了降头似的,如今认定庄鸣杀了那相峰主,任我怎么说都不听。这不,如今一大早离火道就要对庄鸣进行审判,冲这潦草结案的态度,怎么看都有鬼。”
如今相泠已死,庄鸣拿着由相泠手骨制成的骨刀,偏又说不清刀的来源,可不就是死无对证嘛。
虞初羽心想。
“虞兄,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江淮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虞初羽:“……”
大抵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大答复,江淮长叹一口气:“要不我们干脆劫法场吧。”
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虞初羽闻言还有点奇怪:“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这种情况下还能无条件信任他?”
江黎还是他姐,按理说不应该更偏向她那一边吗?
“社会主义接班人从来帮理不帮清,冤枉一个人算我江傲天输!”江淮突然一脸正色。
虞初羽听着这话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O.O?】
【Σ(っ°Д °;)っ】
【是我老乡啊!】
直到伏尘冒头,虞初羽终于意识到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种是不是买出来的合在一起就不认识的词汇,可不就是一样一样的嘛!
之前一个伏尘已经足够令她惊讶了,没想到还真有另一个异世来的灵魂。
虞初羽掩下心中的震惊,同伏尘说了声抱歉。
她如今的能力还承担不起伏尘暴露的风险。
伏尘摆了摆手:【没事,这家伙一看就是男频爽文看多了,还在做主角梦呢,感觉脑子不好使的样子,说不定会拖累我们。】
虞初羽:“……”
你们这老乡情多少有点冷漠了吧?
就在这时,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两人被吸引了视线,朝那边看去,正好看见庄鸣手带枷锁被人推着朝审判台而去。
此处隶属刑狱司,离火道内部一旦有人触犯门规,均由刑狱司处理,同昆仑巅的执法堂职能相同。
而在正式出处罚之前,都会面向离火道内部人员进行一个公开审判,也同时也是给嫌犯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按理说,各门派对内自治,若涉及到外人,理应交由天目处置。
然而当初在炼器大会上,庄鸣曾明确表示自己是相泠的徒弟,于是现下离火道便借此将其定义为离火道内部的事端,排除了外部势力介入的可能。
庄鸣身上的烧伤本就未好,加之在刑狱司内没有得到良好的处理,如今身上裹着的白布下染开层层血色,同那纱布底下不经意露出的苍白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虞初羽看着他被遮了大半的脸,轻“咦”了声。
脸上惊疑不定。
那眼睛的轮廓好生熟悉。
第099章 第 99 章
虞初羽仔细打量着庄鸣的五官, 这才发现之前不曾注意到的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察觉到这一点后,虞初羽怎么看都觉得他和玄雾的眉眼处处透着相似。
这两人莫不是存在什么关系?
不过玄雾如今已经离开了,根据季宁的打算, 想必两人会就此隐姓埋名,即便真有什么关系以后也未必遇得上,没有深究的意义。
虞初羽将此事抛之脑后。
庄鸣的身体状态虽然不好,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名为愤怒的火焰,从出来后视线始终死死地盯着一边高台上坐着的穆志明,直到经过他身旁时, 停下脚步,满脸敌视地扫了眼台上坐着的人, 最后视线定格在穆志明身上。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把我的刀还我。”
“什么刀不刀的!还不快走!”身旁一名离火道弟子及不客气地说, 伸手重重推了他一把。
庄鸣本就是靠一口气撑着, 被他这一推差点没直接栽倒在地面, 等重新站稳后,依旧死死站在原地。
固执地重复:“还给我!”
穆志明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 不咸不淡地说:“我想你搞错了什么。如今你涉嫌杀害离火道的峰主, 那把刀便只是赃物, 哪里还有你的一说。况且,你能不能保住自己还两说呢。”
“我说了我没杀我师父。”
穆志明没有同他对峙, 只挥了挥手, 身旁两名离火道的弟子立即上前将他压着往审判台的方向走去。
江黎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被身后的人制住。
作为第三峰的代表, 她的出现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至少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对庄鸣的罪行信了八九分。
“听说相峰主的手骨都被他抽出炼制成武器, 就是先前大会上见过的那把诡异弯刀。”
“这也太可怕了, 杀了自己的师父还日日将其骨头带在身边,这人怕不是什么变态?”
“可惜世上又少了位地级炼器师。”
“他那炼器的能力还是相峰主教的吧, 相峰主大概也想不到这回旋镖还能这样落到自己身上,所以说收徒之前还是得慎重,免得找了个白眼狼,不尊师重教也就算了,就怕落个死无全尸。”
江淮听到身边的议论,转过头一脸认真地发问:“怎么,他杀人时你在现场啊?”
说话的人愣了瞬,一时间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懵逼回答:“没,没啊。”
江淮:“那你就知道他给他师父分尸了?”
那人这才明白他这是遇到杠精了,顿时一副嫌恶的表情:“怎么?你还和欺师灭祖的人共情啊?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货。”
“就你有嘴,上下一碰就给人定罪了?”江淮露出更夸张的表情,一副看智障的模样,“狄仁杰都没你会断案。”
对方一脸气急,虽然不知道不知道那什么杰的是什么人,但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他要没做那些事怎么会被公开处刑?”
江淮恍然大悟:“那你们这个不该叫审判台,应该叫认罪台,一上去就有罪,简直比什么栽赃陷害都好使。以前上去的人怕是都没有下来过的吧?”
那人被他带偏了一秒,想想还挺有道理,等再想反驳,人已经回过头不再搭理他。
“……”
虞初羽往瞥见他心满意足的神情,嘴角抽了抽,抬头朝台上扬了扬下巴:“和他吵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喏,上面的台子更大。”
江淮啧舌:“我又不傻。”
“上面那些人不一样,他们又不是真的关心真相。”他顿了下,补充道,“哦,不对,我姐应该还是在乎的,就是脑子不好使。”
虞初羽:“……”
“虞兄,你就没有什么办法吗?”江淮看着台上叹了口气。
虞初羽认真回答:“上去——”
江淮一脸期待:“然后呢?”
虞初羽:“带他走。”
江淮:“……”
虞初羽鼓舞道:“这种时候,行动力才是关键!”
江淮:我信了你的邪。
若庄鸣真是无辜的,离火道费这么多大的心思下套针对他能是为了什么?
或者说他们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据庄鸣自己所述,他身上的一切连带着这条命都是相泠给予的,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那把骨刀,但除了江黎,其他人似乎也没对这把刀表示多大的兴致。
除此之外……虞初羽能想得到的,只有他同玄雾的那份相似。
莫非是因为玄雾离开后,他们从哪里得知了二人的关系,想要用庄鸣作为替代?
眼前的一切仿佛蒙着一层雾,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思索中,虞初羽突然想起之前收到的那条讯息。
【想救人,先杀人】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里所谓的“救人”难道就是指庄鸣?
虞初羽一头雾水。
就在这时,台上之人的声音清晰可闻地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搜魂吧。”
“只要证明我没做过这些事,就能把刀还我了吧?”
现场一片哗然。
估计是第一次自己主动申请搜魂的,不少人被他的坦荡震慑,一时间开始怀疑是不是真冤枉人了。
江淮脸上却是一片急色:“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搜魂可以直面一个修士过往的所有经历,确实能验证他的清白,但相应的,这一过程极为痛苦,一不小心还会伤及被抽魂者的神魂,对其造成不可逆的伤害,重则神智丧失,沦为废人。
因为这一手段的歹毒,经各派协商后统一束之高阁,沦为禁术,只有一定权限的人才能接触到。
虞初羽朝穆志明的方向看去,不经意间注意到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喜色。
她眯了眯眼。
怎么感觉这事正中这位穆峰主的下怀呢?
穆志明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不少:“想明白了?”
庄鸣不避不让地对上他的视线:“只要结束后你们把刀还给我。”
穆志明:“若能证明你的清白,我们自然会还给你。”
庄鸣没再犹豫:“好。”
穆志明没再迟疑,转头看向旁边一人:“赵长老,麻烦你了。”
一位看起来正言厉色的男子眉心不自觉皱起,两条纹路契合地落在两眼之间,仿佛这才是它们该待的地方。
他不认同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庄鸣:“搜魂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一旦开始就不能轻易结束了。”
“自然。”庄鸣语气没有丝毫迟疑,脸上闪过几丝嘲讽,“况且,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证据吗?”
赵长老闻言缓缓起身朝他所在的位置走去,直到右手落在庄鸣头顶,没忍住复又确认了一遍:“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得到肯定的答复,赵长老终于没再多说,右手开始施术。
就在搜魂术发动的一瞬间,庄鸣脸色就“唰”地变得惨白。
赵长老右手搜魂,左手幻化出一片水镜,将所有画面投于其上。
不消片刻,水镜陷入一片漆黑。
众人屏息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紧:来了。
夜黑风高,想必就是案发现场吧。
一息、两息、三息……
一刻钟过去,水镜上依旧乌漆麻黑,连一丝波动也无。
“呃……是不是术法失效了?”有人嘀咕道。
赵长老脸上也是匪夷所思。
他的搜魂术绝对没有问题。
想了想,一咬牙直接将时间线往前拉了一大段,终于,水镜上的画面产生了变化。
一道人影出现在水镜中。
正是此番事端的核心人物——相泠。
所有人顿时屏住呼吸。
由于提取的是庄鸣的记忆,自然也是采取他本人的视线。
这一幕是自下而上的视角,相泠的脸出现在视线上方,脸上带着笑意,整个人显得高大又温柔,半点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场景。
相泠的脸在眼前放大,随即视野一阔,一副恍若梦境的景色落入眼底。
显然,视线的主人被高高举起。
相泠:“我的小阿鸣都会除尘术了呢,真棒!”
“师父!那以后都由我帮师父打扫屋子好不好?”
“好——”相泠一脸纵容,“那以后就要辛苦我们小阿鸣了。”
“不辛苦!”小孩充满生机的声音传来。
赵长老意识到失手,时间不对。
于是又往后搜。
下一秒,水镜再次变为黑色。
赵长老一时间有点懵,只好又往前调。
依旧是副岁月静好的画面,视线主人至多不超过十岁。
往后,往前……
来回几次,赵长老终于找到黑幕出现的临界点。
彼时相泠坐在床头,兴许那时的庄鸣并不清醒,眼前的画面也不甚清晰,只有声音落入耳中:“阿鸣,睡吧,等你醒来,就是真正的新生了。”
庄鸣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含糊:“师父,你要走了吗?”
“嗯。”
“那我要去哪找你?”
声音的主人停顿了下,这才温和开口:“若是想我,就去离火道吧。那是为师所在的宗门,到时候我收几个徒弟,届时,你就是他们的师兄了。”
“那师父呢?”庄鸣的声音更小了,仿佛小虫子的嗡鸣。
饶是如此,另外一人坚定而又让人心安的声音清晰地落入耳中:“师父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画面戛然而至,其后便是深不见底的黑。
第100章 第 100 章
等黑幕褪去时, 落入眼帘的便是一把弯刀,其后便是这些时日来在离火道发生的种种。
搜魂并不受被搜魂者主观意识的影响,会切实展示神魂主人所经历一切。
而这漫长的黑幕则意味着, 庄鸣从孩童到如今,中间一大段时间几乎都是处于昏迷的状态。
但这怎么可能?!
不过再怎么匪夷所思,至少证明了相泠的死与他无关,甚至师徒二人的感情好着呢。
赵长老眼见没有什么继续的必要 ,正想结束搜魂,却被穆志明出声制止。
“再往前看看。”
江黎闻言想要制止。
此前是她着相, 如今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已是心中有愧。
穆志明看了她一眼, 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说不定能从中找到有关相峰主下落的端倪。”
相泠看了神情痛苦的庄鸣一眼, 心中迟疑不决:“可是……”
穆志明见他动摇也没多说, 直接向赵长老打了个手势让他继续。
赵长老看着眼前身形淡薄的少年, 无声地叹了口气,手下的力道却一点点加重。
越是那种蒙昧时期的记忆, 提取的难度就越大, 自然痛苦程度也愈甚。
庄鸣咬着牙, 直至下唇鲜血淋漓,依旧没能抑制住喉间痛苦的低吼。
围观的人群开始出现不忍, 但很久就被再次亮起的水镜吸引了注意。
这次, 画面中的背景出现了极大的反差。
穆志明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久远中带着些许熟悉的场景,眼中情绪明灭不定-
相泠抱着襁褓面无表情地走在饿殍尸骨遍地路上。
放眼望去, 便是路过的野草也是枯黄的模样, 世界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生机, 只留下死气沉沉的麻木。
同周遭的人或物相比,相泠的模样实在是突兀到显眼。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荒年, 连吃饱都成奢望,蓬头垢面也算不得什么,如今乍然出现一个衣着光鲜的,周遭之人的投来的眼神都带上了一抹贪婪的狼光。
除了投在相泠身上的,更多的目光则是垂涎地看着她手中的襁褓。
相泠恍若未觉地自顾自走自己的路,半点不受周遭的影响。
直到一个瘦到脱形以至于显得刻薄的中年男子拦住了她的路。
来人看清她面容的刹那,喉结不自觉地一滚,咽了口口水,一声“咕噜”声清晰可闻地在耳边响起,眼中泛着诡异的绿光。
“卖赤食吗?”
相泠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变过,仿佛看不见眼前还有一个活人,继续笔直地走她的路。
男人不满被忽视,眼神中带着几分凶狠,转过头就要暴露真面目。
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眼前骤然洒开一大捧血雾,将他浑浊的眼球也染得通红。
久违的温热液体落在皮肤上,带着几分常年缺水后骤然接触液体的刺痛。
他后知后觉地低下头,惊恐地看着自己被利器从中间剖开的身体。
但也到此为止了。
他维持着那幅惊恐的表情死不瞑目地倒在皲裂的大地上。
周围观望的人群看见这一幕,脸上却不见丝毫恐惧,有的只是此起彼伏的吞咽声。
不过出于对死亡本能的恐惧,所有人看相泠的眼神还是带着畏惧。
眼见她没有处置男人的打算,最开始是一个人,紧接着剩下的人也一涌而上,抢夺着男人的尸身。
就连地上尚未凝固的鲜红液体也没放过。
相泠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些人形的怪物,缓缓抬起右手。
一阵火光过后,本就被头顶的硕大太阳炙烤的地面又上升了一个温度。
大地依旧是那副寸寸焦黄皲裂的模样,与此前留下的红褐色完美地融为一体,一阵风拂过,卷走了些许白色粉尘-
现场一片静默。
一人看完这一幕,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情不自禁地抱着双臂揉了揉。
“这都是些什么人?也太可怕了吧!”
“那赤食……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这些年也没听说哪个地方闹灾荒啊?还是这么严重的。”
“我倒是听说却魔大战前世间乱象频出,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因连年大旱导致饥荒,那时候到处都是死人,易子而食的现象屡禁不止,这水镜里的画面倒同那时相似。”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就庄鸣那年岁,他神魂中怎么可能出现百年前的画面。”一人翻了个白眼。
那人也不在意,倒是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笑道:“也是。”
虞初羽注意到最后时刻相泠脸上浮现的漠然神情,显然有入魔的迹象。
很难想象这与之前画面中笑得温柔强大的女子竟会是同一个人。
“再往前。”穆志明死死盯着屏幕,眼神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长老的脸上此刻也逐渐有冷汗滴落。
显然搜魂一事对他而言也并不轻松。
江淮看着庄鸣脸色隐隐开始泛青,心中焦急更甚。
“都证明第三峰峰主的死与他无关了,再这么下去是想要他死吗?!”
确实过了。
虞初羽看着穆志明一副心无旁骛盯着水镜的视线,下意识皱眉。
再继续下去就会留人话柄,离火道竟然就这样任由穆志明一意孤行?
水镜上的画面,再次一转。
落入眼帘的是一处清幽的院落,看布局更像是凡界的样式。
院落中,亭台草木,水榭兰亭,不一而足,被打理得极为妥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边缘一些花草隐隐出现了颓势,将谢未谢。
这次没了相泠的身影。
一男一女的对话传入众人耳中。
“夫君,如今世道动荡,你此行可要千万小心。”女子语气中满是愁绪,不知道想到什么,哀求道,“不如此番就别亲自去了。”
男子的语气带着几分纵容,宽慰道:“阿音放心,有这么多人保护我呢!正是因为世道动荡,我们这些衣食足的人才更应该出一份力啊。”
“我不是不让你救人……”女子叹了口气,“只是我们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粮食,外头的人可不知道是将家底掏了大半,若是因此惹人注目……”
“你呀就是想太多。”男子不以为然地笑笑,“放心,不出七日为夫便回来了,正好赶上我们家小阿鸣的满月酒。”
一双大手落在襁褓中婴孩的头上,极其小心地揉了揉。
被他轻松的语气感染,被唤作阿音的女子终于没再多说,只不过眼中的担忧却并未彻底褪去。
画面一转,第二人男人便启程了,阿音抱着小庄鸣到门外相送。
虞初羽眼尖地注意到大门上的匾额出现了一瞬,上面是四个飘逸的大字:流云山庄。
男人带着一家护卫启程了,后边几天风平浪静,阿音的神情却一日日地变得焦急。
在原定的第七日归期,阿音抱着庄鸣在山庄外眺望,然而直到夜幕彻底降临也没见到归来的车马。
“夫人,先回去休息吧,庄主一回来我们就马上通知您。”一个侍女轻声劝慰道。
阿音迟疑着点了点头,就在这时,一声马蹄声从远处依稀传来,紧接着就是马儿的嘶鸣。
伴随着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阿音心脏登时漏跳了一拍,急急转身想要前去一探究竟,但被侍女眼疾手快地拦下。
“夫人你还抱着小少爷呢!”她说着吩咐旁边的侍卫前去查看。
一道人影应了声“是”,极快朝不远处奔去。
深沉的黑夜中,没了视线的辅助,听觉仿佛得到了加强,任何轻微的声音都足以让人眼皮一动。
阿音听见了一种沉闷的,有点像布帛撕裂的声音。
“夜三?”见人迟迟没有归来,侍女心中有些不安,试探性地唤了声。
然而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阿音意识到不对,当机立断:“我们回去!”
侍女连忙点头:“对,对,夫人快进去。”
话音刚落,一道刺眼的光照来,打在两人眼帘。
阿音手里抱着庄鸣,下意识帮他挡去这道刺眼的光,自己则被晃得眯起了眼睛。
过了半晌,看清眼前的人后,两人不自觉送了一大口气。
这些都是山下的百姓,平日里互相都受过不少照拂。
侍女看向一个较为熟悉的妇人,语气中带着一丝稀奇:“许娘子,你们大半夜这是干嘛来了?对了,可有看见夜三,他不久前去查看情况,结果到现在都没回来。”
许娘子牵着一个小孩上前,眼圈红红的:“前几日山下来了一群流匪,将我们家里的粮食都抢走了,如今小孩实在太饿了,只能腆着脸上来讨些吃的。”
侍女是个感性的,闻言脸上登时露出不忍,转头去看自己庄主夫人。
阿音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也不可避免地心软。
不过想到夫君不在,尤其还是这种特殊时候,到底还是留了几分心眼。
“诸位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吃的。”说着给侍女使了个眼色,两人转身朝庄内走去。
也就是在转身的一瞬间,她突然瞥见一人将手往后藏了藏,一闪而过的衣袖仿佛湿了一大块,透着与别处不同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