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tle Mommy
想要带着五个黑户在科技超前, 由整个星网贯穿连接的星际时代生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人类进入星际时代后,科技飞速发展,星网诞生的那一年, 以伊利斯帝国为首的各个人类国度、联盟便相互联合,为自己政府下的全部民众挂上了身份卡。
身份卡就相当于人类的第二张脸——那是带有基因信息的独特身份证明。
卡上的ID号码和只有拇指大的基因录入痕迹, 为星际人类提供了一切的验证渠道——买卖商品、重要场合的出入、办理移民手续、搭乘交通工具……
在星际时代,不论是旅游还是出差, 亦或是叛逆的离家出走, 你不需要带任何的行李背囊、钱财道具,你需要的仅仅是一张不超过1㎜厚的身份卡。
显而易见, 身份卡至关重要。
此刻, 阿舍尔正带着自己的五个好大儿来办理暂时的身份证明——当然, 这是假的。
阳光下有符合律法的办理渠道, 在阴影里,自然也有属于他们的另一套办事准则。
曾经的阿舍尔·贝利斯是出生在大家族里的贵族少爷, 但这并不代表他如住在象牙塔里的王子一般, 不知俗事,正相反,比起外人以为的“贝利斯家族大少爷”那天上月的形象, 他实际上要更加接地气。
也懂得更多。
就比如现在——
“五个身份卡,500星币。”压着帽檐的青年面色冷郁, 漂亮的眉眼之间凝聚着一层薄薄的寒霜。
压价的时候, 必须要凶悍。
但显然,阿舍尔所谓的“凶悍”和真实的凶悍还差一段距离。
“500星币?不、不行,这太少了, 这根本就是亏本生意!”
老板瞪着那双细细的眼睛,他的面庞带有几分常年不晒太阳的苍白, 最初是被这压价力道惊讶到的不赞同,但很快不赞同变成了一种下流和猥琐。
“或许——我是说或许,”他冲着面前戴着鸭舌帽的漂亮青年挤了挤眼睛,甚至想要伸手去摸对方,“嘿嘿,你陪我睡一觉,我可以不收……”
“钱”字还没脱口而出,阿舍尔忽然后退一步,让出了自己身后的五个虫族青年。
领头的白发子嗣有些不解,他甚至没能听懂老板口中的下流意思,只等待着来自虫母的指令,“妈妈?”
阿舍尔:“打他一顿,收着点儿力,轻伤就行,懂吗?”
这题白发子嗣们会。
单薄精致的虫母安静地站在了清冷的小店门口,他半倚着门框,偶尔紧闭的门扇里会溢出一两声痛苦的闷哼和求饶。
——他最初真的没想暴力解决问题。
心里默默倒计时,等感觉差不多了,阿舍尔才重新走进店里。
有色胆的老板缩在柜台的角落里,在阿舍尔面前乖巧听话的白发子嗣们眉眼间染着凶戾,但很快,当虫母进来后,他们一个个变脸迅速,上一秒还被拎着领子的老板都忍不住自我怀疑——
所以这群看起来像是天使一样的家伙,真的是刚刚爆锤我的凶手?
阿舍尔看向顶着猪头脸的老板,神情有些不忍直视。
他有些质疑,“……收着力了?”
“妈妈,我们很轻的。”领头的白发子嗣有些迷茫也有些无辜,似乎是真的不理解眼前的现状,“他……好不耐打,雪原上的猪都比他抗揍,我、我们真的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
谁能想到,只是轻轻用拳头巴掌碰了一下,这家伙就青青紫紫,红肿一片了。
白发子嗣:无辜.jpg
行吧。
阿舍尔倒也没那么在意,只要最终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好。
个别时候,暴/力确实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那么——”阿舍尔转头看向他们,有些迟疑道:“你想要叫什么名字?”
原谅他已经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继续给子嗣们起名了,芬得拉家族已然超过四位数的成员,已经完全搬空了阿舍尔大脑内的名字库存,如果现在要他给他们填写新的身份信息,恐怕需要有一本词典才行。
“……什么是名字?”
“就像是你们叫我‘妈妈’,我同样也需要一个特定的、专门用于呼唤你们其中之一的叫法,可以理解吗?”
面对五个白发子嗣,阿舍尔空前耐心。
缩在角落里,被修理了一顿老板此刻老老实实,他一边颤颤巍巍点着屏幕,一边小声提议道:“或许可以尝试‘汤姆’、‘杰克’、‘杰瑞’、‘托尼’?这是我们□□时候最流行的名字。”
大多数来办理假身份卡的人,多多少少是有些见不得光,因此最普通、最大众的名字,反而是他们的首选。
面对虫母对名字的解读,五个白发子嗣眼眸发亮,对于他们来说叫什么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被妈妈以特定称谓呼唤时的满足。
哪怕妈妈想叫他们小猫小狗小花小草也是可以的……
白发子嗣:“叫什么都可以,妈妈喜欢就好!”
望着五个子嗣亮晶晶像是小狗一样的眼睛,再想想他们出色俊美的面庞,阿舍尔拧眉沉思,直接无视了老板的建议。
这么帅,这么忠心,又这么听话的孩子,不能太随便打发了……大不了,他再死几个脑细胞吧。
十分钟后,阿舍尔捏着崭新出炉的身份卡分发给了五个高挑挺拔的白发子嗣。
“以后要随身携带,懂吗?”
五个长相差不多的俊美青年齐齐点头,视觉上的享受几乎要膨胀到极致。
他们乖巧地伸手,然后一一接过来自虫母的馈赠。
阿舍尔每发出一张身份卡,就会郑重又温和地告诉对方,从今天开始你叫什么名字——
在五兄弟中具有领头意义,据说是当初第一个自冰天雪地内孵化出来、作为哥哥的短白发青年叫作“芬里尔”,是古人类神话中的巨狼,诡计之神的长子。
或许是因为提早几秒钟孵化,芬里尔也确实最有兄长的模样,他的五官深处可见阿舍尔的痕迹,在同虫母的六七分相似之外,则隐约浮现有几分桀骜,同时也是兄弟中战斗力最强的一个。
当然,在妈妈的面前,他永远都是乖小孩。
五兄弟中的老二继承了巨狼芬里尔弟弟的名字,耶梦加得。
“耶梦加得”本身是巨蛇,有“庞然大物”的意思,阿舍尔觉得这个名字倒是和白发子嗣中的老二极为贴切——
在同样面庞上和虫母的几分相似里,耶梦加得的体型则是兄弟里最为壮硕的,从背影来看像是座铁塔,但他却生有一双和如蛇类一般狭长的眼睛,平添几分阴冷的凶戾,只看起来就知道这必然是个狠角色。
至于老三,则被阿舍尔化用了“海拉”的另一层翻译,赫尔。
比起前两个哥哥眉眼间的桀骜和阴冷,赫尔更加温和精致,眉眼间与虫母的相似程度最大,但比起阿舍尔因为能力而诞生的、绝不令人讨厌的骄傲和高冷,赫尔则更偏冷郁,颇有种独特的厌世气质。
按照帝国人民的流行语来说,赫尔是个典型的“丧系青年”。
偶尔的片刻里,阿舍尔不知道该感叹是自己的基因强大,还是虫母的基因强大,不然这“无性生殖”搞出来的五个孩子,怎么各个完美到挑不出来缺点。
甚至哪怕他们拥有相似的容貌,却不是单一的复制粘贴,反而逐个拥有着独特的气质,叫人一眼就可以辨认。
阿舍尔想,这种无痛就有五个好大儿的感觉,还不赖,至少他不用带着他们真的从零开始。
走神的时候,身份卡已经分发到了最后两个白发青年的手里了。
在五个由雪原孵化的子嗣里,最小的老四、老五几乎是同时破卵而出的,奇妙的血缘联系作用,在隔开了耶梦加得和赫尔之后,他们几乎是和芬里尔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于是阿舍尔都没多想,便分别给他们起名叫哈提和斯库尔。
——神话故事里,哈提和斯库尔是芬里尔的孩子,但在阿舍尔这里,不论是芬里尔、耶梦加得、赫尔,还是哈提和斯库尔,他们都是他自己的孩子。
从狭窄的店铺里走出来,身后领着五个气质迥异的青年的阿舍尔半路一拐,走到一处公共联络器面前。
芬里尔对于人类世界的一切充满了陌生,但在虫母的态度里,他知道自己是可以好奇的,“妈妈,现在还不回去吗?”
“等会儿。”
前二十多年从来都是守法好公民的阿舍尔,毫不犹豫地用公共联络器按下了举报电话——
“W-37补给星的林荫街108号店铺兜售假身份卡,建议处理一下。”
办理虚假身份卡不仅仅是身份造假的问题,其背后还能扯出来更多帝国在逃犯罪分子的信息,绝大多数情况下,端掉一个□□的地点,90%都能抓到新的漏网之鱼。
这样替天行道的事情,阿舍尔干起来丝毫不手软,还不等联络器对面的人回应,他就干净利索地按了挂断。
这一整个操作丝滑得厉害,阿舍尔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老板被抓后反咬自己一口——临走前,他删掉五张身份卡的全部历史信息,还顺便用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干预了一下老板的记忆。
模拟器提供的现成资源,当然要好好利用了。
把公共联络器挂回充电口,阿舍尔抬手压了压帽檐,眯眼看向远处的飞行器停靠站台,抬抬下巴,轻声道:“我们走吧。”
“好的,妈妈。”
接下来,他们的目标是帝都星。
……
伊维·贝利斯,贝利斯家族内名义上的二少爷,父亲是贝利斯家族的掌权人,母亲是帝国知名的贵族小姐,他生来就是锦衣玉食、天之骄子,只可惜上面总有个阴影压着。
——那就是贝利斯家族的大少爷,他同父异母、无数次被夸赞为天才的青年药剂师阿舍尔·贝利斯。
任何一个听说、认识阿舍尔的人提起来这位贝利斯家族的大少爷时,80%都赞不绝口,他们夸赞阿舍尔·贝利斯的家世,夸赞他的容貌气质,夸赞他的优秀博学,夸赞他在药剂上无与伦比的天赋。
至于剩下的20%则是抱怨——虚贬实夸的抱怨——说什么阿舍尔太过沉浸实验室,总是高冷又难以捉摸;说阿舍尔看起来很不好接近,追求他的人总要做好心理建设才敢搭讪;说他太过冷艳骄傲,可转而言之人家也有高傲的资本……
从伊维逐渐有记忆起,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对于他那位并不受父亲宠爱的兄长似乎总是夸赞居多。
甚至哪怕阿舍尔·贝利斯并不得其父亲的偏爱,但当贝利斯老爷与朋友、同僚提及这个长子的时候,也总会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笑脸,谦虚说你家孩子能做到更好。
那时候,伊维是羡慕的。
他羡慕兄长的优秀,渴望成为对方那样的人,只是萦绕在阿舍尔周身的清冷令伊维打了退堂鼓,便只敢悄悄注视、关注着对方。
伊维知道阿舍尔在学校里获得的每一个荣誉,也知道对方每一次在药剂上取得的新成就,他也想变得如阿舍尔一般闪闪发光。
但这样向上又良好的情绪,却在某一天忽然变质了。
具体是哪一天呢?
偶尔伊维都会记不太清,或许是身边朋友们对他拥有这样一个兄长艳羡的时候,或许是老师夸赞他果然是阿舍尔弟弟的时候,也或许是他冲着三皇子爱德华脸红,可对方却直勾勾盯着阿舍尔的时候,更或许是他得知三皇子要和阿舍尔订婚的时候……
大概是无数个自己被忽略,优秀的兄长被夸赞的瞬间,伊维·贝利斯忽然开始厌恶这个聪明又有天赋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忍不住想,贝利斯家族未来只有一个继承人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有一个阿舍尔呢?爸爸妈妈喜欢的都是他,那么阿舍尔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阴暗的情绪在伊维的心里滋生,但他总是知道周围的人更喜欢什么样儿的自己,于是他尽可能保持着温柔、和善,像是一朵精致漂亮的小白花,被朋友们当作是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少爷。
也是这样一副纯善的姿态,他顶着三皇子未婚夫弟弟的名义,一点一点靠近对方,然后在某一次有意为之的醉酒后意乱情迷,终于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暗恋对象。
他以为第二天自己会看到三皇子与阿舍尔退婚,会看到自己成为三皇子的新订婚对象,但事实却更加难堪——
三皇子说,这是个秘密,不要告诉你哥哥。
藏起来的阴暗情绪无限滋生,伊维产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偏激想法。
他尝试地去做了,然后也成功了。
三皇子喜欢哥哥的优秀和那股似乎谁都不可以的清冷气质,但大多数男人都是下身动物,伊维有着阿舍尔没有的温柔小意和对三皇子的仰慕夸赞,对比之下,温柔的解语花似乎确实更能令人愉悦。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让伊维感觉像是在梦里——
他抢走了阿舍尔的未婚夫,并在对方准备离开的飞行器上做了手脚。
当偏离星际航线的飞行器在宇宙里发生意外、不知所踪的时候,伊维挂断了冲着兄长耀武扬威的联络器,勾着三皇子的脖子又一次陷入了热烈的情热。
伊维的计划里,三皇子爱德华是支持者。
作为曾经爱恋阿舍尔却求而不得的人,骄傲又自大的爱德华在此之前从未得到过拒绝,他曾经有多喜欢阿舍尔·贝利斯冷着脸沉浸在实验室里的模样,后来就有多憎恶对方那张哪怕撞破未婚夫偷情都面不改色的脸。
爱德华想,如果当初阿舍尔会在撞破私情的时候大吵大闹,那么他一定会立马踢开伊维,继续当贝利斯家大少爷的模范未婚夫。
可是,阿舍尔没有。
他甚至那么冷静那么理智,嘴里说着冷冰冰的话,要求他们立马解除婚约。
爱德华愤怒又耻辱,然后不知怎么想的,他就答应了伊维的要求。
在飞行器上做手脚、把交流会邀请函改成伊维的名字,以及通过关系施压,拿走了那份锁在阿舍尔实验室内还未发表的论文手稿。
属于阿舍尔的天才名号从不虚传,那份论文手稿也给伊维带来了无上的荣誉——
在贝利斯家大少爷出行意外失踪的大半年里,他那同样毕业于药剂专业的弟弟伊维·贝利斯再摘天才光环,一份观点绝佳的论文以及高达85%完成度的药剂让他一跃成为伊利斯帝国的新名人,正盛的风头甚至盖过了上一任天才药剂师的陨落。
人人都夸贝利斯家族出人才,但只有伊维自己才知道,这个“天才”名头是他偷来的。
天才的名号固然令人兴奋,在接下来的时间他却压力倍增,比如现在——
“我根本就不会啊!你也知道这份论文是哪里来的?你现在让我做A-80药剂的完成品,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豪华的别墅里,伊维怒气冲冲砸了手里的杯子,此刻他暴躁又愤怒,哪里还有之前装出来的温柔亲和。
“不会就去学,阿舍尔能学会的东西,你就学不会?你们不是兄弟吗?呵。”
三皇子爱德华抹了把头发,他不耐烦看伊维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只冷声道:“伊维,我只要结果,A-80药剂关乎到皇室下一任继承人的选择,你必须做出来,别忘了炙手可热的天才名号是怎么落在你脑袋上的。”
话落,爱德华拎起外套转身离开,门板重重地砸了回去,原地只剩剧烈喘息的伊维自己。
A-80药剂,即阿舍尔那份未发表论文内的主要研究题目,这是一份可以提升帝国战士身体抵抗机能的药剂。
当前的星际时代内,大部分人类对世界的认识是和平,但在群众所不知道的地方,帝国战士依旧在作战,而他们首要面对的就是能源星球上的异形兽。
庞大的伊利斯帝国想要正常运转,需要难以计数的能源作支撑,偏偏能源星上不仅异形兽成群,更有特殊环境影响,怪异的白雾会产生有害因子,无法被呼吸器过滤,会极大程度上影响帝国军方的作战能力。
简单来说,开采能源的军队本身可能具有80%的战斗力,但当他们登上能源星后,原有的体力、意识会开始消减,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加剧,严重者甚至会因此丧命。
碍于各种天然能源易燃易爆的性质,一切星舰类的大范围杀伤武器都无法使用,这种时候,最原始的人为操控机器变成了唯一的办法。
帝国苦于能源星上的有害雾气和异形兽已久,而这份被伊维盗取的论文和半成品药剂,则让高层人员看到了希望。
三皇子爱德华、政府高层人员、贝利斯家主,甚至是军方的各个军团,此刻都紧盯着伊维,盼着他制造出完整的A-80药剂,但伊维自己却在这巨大的光环下,焦虑到疯狂掉头发。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我不会啊我根本就做不出来!烦死了,为什么都要拿我和他比!”
又抬手砸了一茶几的东西,此刻近乎神经质的伊维揪着自己的头发,在他被自己的焦虑情绪吞没的同时,几道轻盈的影子自别墅窗外昏暗的夜色下闪过,转瞬即逝。
在长达十分钟的发泄后,伊维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拍掉挂在掌心的碎发,满脸苍白,眼底血丝浓重,看起来就像是瘾/君子。
他喘了口气,摇摇晃晃翻出阿舍尔的论文手稿,抖着手指,又一次从题目看起。
从大半年前,伊维得到这份论文手稿开始到现在,他看过不下千遍,熟悉到能默写出纸张上的每一个字,他甚至记住了阿舍尔笔锋下的撇捺习惯,甚至知道对方喜欢写扁扁的句号……
整篇论文到处都是阿舍尔的影子,伊维本以为自己能从中攫取利益,却不想借此得来的荣誉称号,反而成了他亲手把自己送上去的断头台。
他快疯了。
他没想到,当天才原来这么累,那些来自皇室、来自军部、来自其他各个家族的眼神,就好像能吃掉他一样,在他委婉表示自己可能做不出A-80的药剂成品时,那些人看起来可怕到能把他的脑子挖出来做研究。
铡刀悬在头顶,伊维颤颤巍巍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去看那篇论文。
只是才刚刚凝聚了心神,原本冷色光源的灯却瞬间熄灭,一整个由三皇子提供的豪华别墅陷入黑暗。
“怎么回事……”
低声咒骂的伊维起身,他勉强忍住自己的暴躁,摸索着想去检查家用机器人的情况,下一秒却被猛然掐住脖子,呼救能力全无。
“什……”
话被卡在了喉咙里,不知名的黑色袋子套在了伊维的脑袋上,在惊惶失措的黑暗里,他只听见一道似乎有些模糊的声音——
“走吧,先把他带回去。”
“……这些账,有的是时间算。”
好熟悉。
伊维想,这道声音,他似乎在哪里听见过。
心中朦朦胧胧勾勒出一个轮廓,但伊维又猛抛开,他无声喃喃道——不是那个人,那个人分明已经死大半年了……
在伊维·贝利斯被挟持着,做心理建设的同时,黑暗中的别墅里,与帝都星阔别半年之久的阿舍尔漫不经心地捡起了茶几上的论文手稿。
被他捏着手里的手电打出细微的光线,阿舍尔眯眼看了片刻,无声轻笑,抬手将其撕了个稀巴烂。
走在前面的老四哈提和老五斯库尔带着头顶黑袋子的伊维离开别墅,落后一步的老大芬里尔、老二耶梦加得跟在虫母身侧,至于老三赫尔则留守在家里,做守门人。
已经在人类世界生活一个多月的白发子嗣们适应能力超强,在他们跟着虫母倒换交通工具抵达伊利斯帝国边陲星球的第一周,门路极广的阿舍尔便利索地带子嗣们换了真的身份卡,暂时落户于一颗临近帝都星的二等星球。
有赖于高级虫母的精神力,从回归人类帝国后,阿舍尔感觉整个世界都给他开了后门——
失踪了大半年的“前任天才药剂师”借由精神力的帮助,悄无声息地回归,不但重新激活了自己的身份卡,还在二等星球上买了一座带院子的别墅。
各处被混淆了记忆的工作人员变成了阿舍尔为自己遮掩行踪的助力,以至于现在所有人都默认阿舍尔·贝利斯早就在星际出行里发生意外、死无全尸了。
甚至不会有人再去检查他的身份卡和储蓄资产是否有使用过的痕迹。
这一刻,阿舍尔由衷地爱着自己的精神力。
夜里行色匆匆的虫母带着自己的四个孩子登上停在远处的小型飞行器,敲晕的伊维无人关注,被随手扔在了仓库里,拍干净身上灰尘的哈提和斯库尔快速围到虫母身侧,开启了叽叽喳喳的模式——
“妈妈今天好刺激!”这是头一次干劫/匪勾当而格外兴奋的哈提。
“妈妈接下来我们还要做什么?妈妈讨厌谁,我们现在一起去绑了吧!”这是始终和阿舍尔统一战线的斯库尔。
在这两子嗣格外像反派一样的对话下,老大芬里尔在虫母好笑的视线里,各赏了一巴掌砸在哈提和斯库尔的脑袋上,教训道:“做坏事就做坏事,不能说出来,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干坏事?”
抱着手臂的老二耶梦加得靠在一侧,冷哼一声,“光长力气不长脑子。”
斯库尔嘟囔道:“好嘛,我就是想把妈妈看不顺眼的人都一口气解决掉,看以后谁还敢欺负妈妈。”
“那也不能太直接。”芬里尔摸了摸下巴,分析道:“你把所有人都解决了,以后他们都怕妈妈怎么办?”
哈提:“把怕妈妈的也干掉!”
耶梦加得:“我的建议,你们多看书。”
在此之前,阿舍尔也没想到铁塔似的耶梦加得在认了字之后,竟然能进化成“书虫”,甚至自己看不过瘾,还在小半个月之前开始自己写,阿舍尔对此没抱什么期待,但还是狠狠夸赞了耶梦加得一番,并鼓励其他几个子嗣发展自己的爱好。
见四兄弟开始吵嘴,阿舍尔轻笑一声,“行了,别贫了,赶紧回去吧,不然赫尔要等急了。”
“奥对妈妈!”哈提捏着联络器怪叫一声,“赫尔让我记得问问你想吃什么,他要准备夜宵!”
继耶梦加得激发看书、写文的爱好后,丧系青年赫尔是第二个找到赛道的子嗣——他爱上了人类帝国的高科技厨具以及做饭的感觉,自从赫尔彻底掌厨后,除阿舍尔外其他四个子嗣胖了快十斤。
当然,这十斤全部长在了肌肉上。
没谁能抗拒深夜加班后的夜宵,就是从前冷心冷肺的阿舍尔,在面对五个不用任何防备的白发子嗣后,都彻底打开了心房,露出了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要烤红薯!”
“好咧,那就要烧烤。”哈提嘿嘿一笑,对联络器那边的赫尔道:“妈妈点餐要烤红薯!赫尔,我要炸鱼!”
芬里尔:“我要烤翅!”
斯库尔:“那我要烤豆皮。”
耶梦加得:“……给我买一罐汽水就行。”
联络器另一边因为留守家中而暴躁的赫尔:“滚滚滚!只接受妈妈的点餐!”
虽然话是这样说的,但当阿舍尔和四个子嗣披着月色回到别墅后,空旷的院子里早就摆好了一些烧烤设备——
香喷喷的夜宵摆满了一整个桌子,不仅有阿舍尔想吃的烤红薯,还有炸鱼、烤翅、豆皮、里脊、香肠……当然还有六瓶刚刚开了盖的汽水。
年轻貌美的单身虫母带着他的五个孩子坐在凉爽的院子里,桌上是美食,桌下是毛茸茸的草地,周围还有赫尔亲自布置的秋千、躺椅、花圃。
五个俊美出彩的青年努力逗乐着他们那过分漂亮又年轻的Little Mommy,似乎只要对方脸上绽出一点点笑容,就能让他们心满意足。
在这片热闹的郊区庭院里,满是令人放松的欢声笑语,至于还在昏迷中打着冷战的伊维,则被忘记在飞行器仓库里,无人问津。
毕竟,他的分量从不值得阿舍尔过分在意。
此刻的伊维并不知道,真正属于他的黑暗,即将来临,所有背叛、伤害过阿舍尔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这是他们应得的。
来自妈妈的晚安吻
深夜过半, 从前为着自己研究的药剂,会习惯性在实验室里通宵的阿舍尔在一顿夜宵后撑饱了肚子,他懒洋洋地坐在藤条椅上, 漫不经心瞧着在饭桌上唇枪舌剑的白发子嗣们。
五个孩子,五种截然不同的个性, 甚至无需艰难的成长阶段,阿舍尔便已经拥有了最为得力的助手——
他们听话又顺从, 以虫母的命令作为圣旨, 他们不会问为什么,只会竭尽全力去做到阿舍尔要求的一切。
最重要的是, 他们足够强大, 也足够忠心, 甚至不需要像是其他芬得拉家族内的虫群子嗣一般, 还暗戳戳渴望着和虫母交/配的机会。
在白发子嗣们的面前,阿舍尔可以完全呈现出一种绝对放松的状态, 他不用担心有谁盯上了自己的屁股, 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思考算计被猜到,因为于芬里尔他们来说,阿舍尔永远是掌控主动权的虫母, 是他们的妈妈,也是他们的Master。
“妈妈已经吃饱了?”作为夜宵主厨的赫尔手里端着份刚出炉的烤肉, 在阿舍尔的面前晃了晃。
肉质鲜嫩, 油光莹莹,还撒着颗粒状的调料粒,看起来格外能引发人的食欲。
阿舍尔摸了摸微鼓的小腹, 有些犹豫,“……是吃饱了。”
“妈妈的食量好小哦!”虽然已经同桌吃饭过很多次了, 但斯库尔依旧为虫母那丁点儿食量而担忧,换给他连塞牙缝都不够。
哈提嘿嘿一乐,补刀道:“你以为妈妈像你啊!你那是猪的食量!”
斯库尔翻了个白眼,“说我之前你不如看看自己吃掉第196条炸鱼。”
“那也比你吃掉的200串烤翅少!”
“能一样吗?炸鱼大还是烤翅大?”
……
同时诞生的双子兄弟哈提和斯库尔总是相互看不顺眼,他们每每争吵的话题永森*晚*整*理远是以“妈妈”为开头,中途却莫名被扯着脱离阿舍尔,于是一场大战就此爆发。
不过坐在桌前的阿舍尔几人早就习以为常,赫尔默默将新出炉的烤肉端离双子,放在虫母面前,又体贴地为阿舍尔新倒了一杯汽水。
耶梦加得懒洋洋靠在椅子上,铁搭似的身形落下一片阴影,正好为虫母挡住了晚间微凉的风,“妈妈再吃点儿吧,正好看戏。”
心里确实还有点嘴馋的阿舍尔犹豫片刻,接过了喷香的烤串,便盘腿看向不远处的院子空地。
——当初选择购买这座带着别墅的大院子,主要原因就是五个白发子嗣需要时不时地“放松”活动。
在人烟罕至的荒野郊区,这座独栋别墅本是极难卖的滞销品,任其有着极宽泛的地盘,但因为太过偏远,以及政府当年没能实现的建设计划,以至于这里空旷随时可见凶猛的肉食生物。
别墅原有的房地产商本已经不抱希望,却不想大半月前来了个神秘富豪,出手阔绰大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买了这座连交通都有些不便利的远郊别墅。
为了这滞销品赶快脱手,不到半天时间,别墅和院子的组合便易了主,甚至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房地产商还大方地送了别墅周围的一片土地——那里荒林丛生,野兽诸多,地势艰险,便是留在手里也毫无用处,倒不如正好顺水推舟送了出去,省得夜长梦多。
在房地产商为脱手滞销品而愉悦的同时,购买下这块地皮的神秘富豪阿舍尔也同样心满意足。
这样的环境,正适合他和五个白发子嗣居住。
就好比现在,哪怕斯库尔和哈提打架砸出了三个大土坑,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毕竟这荒郊野岭的,谁会知道?
手里捏着烤串,盘腿坐在椅子上看打架直播的阿舍尔津津有味,身侧瞧着妈妈眼睛亮晶晶的芬里尔有些吃味,忽然开口道:“妈妈要去看完我的比赛吗?”
“嗯?”阿舍尔回神,“比赛?什么时候啊?”
“两天后就是。”
因为种族的天赋问题,老大芬里尔战斗力爆表,直接碾压99%的男性人类战士,在他们落户于这颗二等星球后,芬里尔用三天的时间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便开启了自己的第一份事业——地下拳赛。
矫健的体魄和凶悍的出拳力道,短短一周,芬里尔就已经成了地下比赛场里的风云人物,代号“巨狼”,场次薪酬高达六位数的星币,至今从无败绩,是实现自己赚钱养妈妈伟愿的第一位子嗣。
作为听话的好大儿,芬里尔每到手一笔薪酬,都会全部转给妈妈,再眼巴巴等着妈妈给自己发“工资”。
甚至还能用妈妈给自己的“工资”,再给弟弟们开出一个月四位数的零花钱。
芬里尔:虫生赢家.jpg
别问,问就是天生会赚钱,会养家,会养妈妈!然后,勉强再顺便养一下弟弟们。
虫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芬里尔吸引,从哈提和斯库尔的身上移开,几乎是在虫母转头的瞬间,原本两个缠斗在空地里的白发子嗣相互对视一眼,无声做着眼神交流——
哈提:你是不是不行,连妈妈都吸引不过来?
斯库尔:你才不行,妈妈看见你就倒胃口。
哈提:放什么狗屁?
斯库尔:放你。
……
两个眼底相互被激起怒火的白发子嗣恶狠狠对视,又一次厮打在一起,将不远处的院子空地搞得天翻地覆。
而阿舍尔则是在问清楚了芬里尔的比赛时间和地点后,默默将其加入自己的日程表——报仇归报仇,可不能影响他和孩子们的相处时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舍尔在五个白发子嗣面前已经默认了自己作为“妈妈”的身份,甚至在曾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下,开始思考一些适合自己和子嗣们的亲子活动。
没了男人的小寡夫有钱有能力,自己也能带着孩子们过上很好的生活,就连他的孩子们也格外懂事、出色,不仅能给小寡夫赚钱,还能给小寡夫当保镖打手,可谓五孩N用,无需男人也小日子和和美美。
酒足饭饱,阿舍尔被白发子嗣们簇拥着回到卧室,老大芬里尔铺床,老二耶梦加得放洗澡水,老三赫尔把干净的浴袍、浴巾挂在虫母触手可及的位置。
至于老四哈提和老五斯库尔,一个屁颠颠地帮虫母拉窗帘,另一个则接了杯温水提前放在妈妈的床头柜上。
等阿舍尔自带潮湿感,于二十分钟后从浴室里出来时,即将接受卧室主人休憩的床铺温暖柔软,熏得人昏昏欲睡的精油在加湿器内悄无声息地绽放,暖色调的灯光舒适且不晃眼,营造出一种朦胧的梦境感。
困意来袭,一切都被孩子们收拾好的房间太过吸引人,在虫母懒洋洋躺在床上挨个和白发子嗣道晚安时,作为老大的芬里尔忽然半蹲在床头前,驯服又乖巧把俊朗的下巴垫在了床边。
阿舍尔眯了眯眼睛,被倦意裹挟的铅灰色眼瞳湿润又柔软,褪去了白日里略有锋利的距离感,变得温和且多了几分母性。
如果对比此刻的他和曾经长时间沉浸在实验室里的他,虽不至于说是两个极端,但也足够称得上是天差地别,像是泡在温水里的冰晶和刚刚凝结的冰棱柱,前者相对平了棱角,后者却又冰又利,充满了攻击性。
“怎么了?”阿舍尔侧头,看向眉眼桀骜却暗含乖意的芬里尔。
白发子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短发下的耳廓微红,声音都低了几分,“妈妈,我今天看到街上有个母亲在亲吻她的孩子。”
慈爱的母亲弯腰,吻了吻孩子的额头,并接过了对方递给自己的花束。
那一刻,芬里尔疯狂地为这一幕着迷,明明他只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可却能隔着距离,感知到母亲对孩子的宠爱,感知到孩子对母亲的孺慕。
“妈妈,可以亲亲我们吗?”芬里尔小心翼翼询问,顺带了一下身后眼巴巴的弟弟们。
阿舍尔一愣,神思有几分飘逸,直到芬里尔眼底闪过失落,晃神的虫母才堪堪回神,在子嗣们惊喜的目光里道:“好。”
五个孩子,从老大芬里尔开始,一个个排队着,乖巧地把脑袋搭在床边,而被方便了动作的阿舍尔则连床都不用起,就着半撑手臂的子嗣,轻轻吻过孩子们的额头。
不管是在地下黑/拳如何风头正盛的“巨狼”,还是看起来凶悍且毒蛇的耶梦加得,亦或是轻而易举就能驯服厨房的赫尔,以及干起坏事绝不手软的哈提、斯库尔,当他们轮流得到了来自妈妈的额头吻后,一个个面红耳赤,连走路都有点打摆子。
最终还是作为哥哥的芬里尔勉强提起几分理智,桀骜的面孔上红霞闪烁,害羞到和虫母同色的眼瞳都软了些许,嗫嚅地道了“晚安”,才一脚一个弟弟,把呆愣着的子嗣们赶出去,以防影响到妈妈的休息。
阿舍尔好笑地看着几个踉踉跄跄离开的影子,伴随着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他卷着被褥侧身埋到更深处,在香气温和的精油浸润下,很快就带着满足浸入了梦境。
此刻的他完全忘记,别墅之外的飞行器仓库里,似乎还躺着一个什么人。
……
在屋门之外昏暗的走廊里,五个白发子嗣褪去了面上了柔和,纵然他们还一个个红着耳廓,但眉眼间的冷厉与凶悍确实一致的。
走远了属于阿舍尔的卧室,赫尔嗤笑一声,神情里冷郁十足,厌世到了极点,像是下一秒就会点燃炸/弹和世界同归于尽的危险分子。
赫尔:“行了,我去收拾院子里的东西,你们别忘记飞行器上的那个家伙。”
“当然。”芬里尔嘴角下压,略挑的眼型露出凶残。
在离开了妈妈的视线后,乖小孩的皮囊从他身上退去,已经对黑/拳生活习以为常的芬里尔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轻轻含在了嘴里。
耶梦加得略有嫌弃,“别在妈妈面前抽,难闻死了。”
“我知道。”芬里尔翻了翻眼睛,“这是糖,我就含着过个瘾。”
香烟的魅力总是令大多数雄性生物难以抵达,初入地下黑/拳的芬里尔也不例外,但在一起回家后被妈妈嫌弃身上的烟味儿后,万事以虫母为重的白发子嗣立马戒了坏习惯,只偶尔会叼着根香烟状的糖果过过瘾。
一副学坏了,但又没完全学坏的程度。
初入人类世界的白发子嗣们就像是一张白纸,他们有着超强的战斗力,但在认知和行为处事却干净得厉害,在放这群孩子们自己外出前,阿舍尔告诉了他们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冥冥中,阿舍尔对白发子嗣们有种超量的相信,但好在他们也不曾辜负来自妈妈的信任。
“赶紧看看飞行器里的那个家伙吧。”斯库尔不耐烦道:“还有,你们问到这人到底怎么招惹妈妈了吗?”
比阿舍尔报仇更积极的是五个孩子。
“没有。”芬里尔摇头,咬着糖棍的牙齿吱吱作响,“妈妈说他不会告诉我们的,要是我们想知道就自己想办法去。”
实际上是阿舍尔觉得那些事情简直就是黑历史,他怎么好意思在自己的孩子们面前旧事重提啊!
“这还不简单,”丧系面孔的赫尔发言里充满了危险,“那家伙一看就是不耐揍的,你随随便便动动手,他估计什么都得交代。”
五个肚子里都是黑水的子嗣相互对视一眼,每一双深色的眸子里,都填充满了几个大字——好主意。
十分钟后——
昏迷中冷到战栗的伊维猛然惊醒,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浑身湿漉漉一片,手脚被捆着,只能像是条爬虫般躺在地上。
浇醒了他的冷水,是芬里尔专门从荒郊一千多米的湖里提来的新鲜水,那里面游鱼众多,水体自带股腥气,这样的气味对于从小娇生惯养的伊维·贝利斯简直就是噩梦。
“你们是——呜呜呜!”
尖叫声还没来得及出口,伊维的腮帮子就一双冷冰冰的手掐住,剧痛从两颊传来,那一刻伊维几乎以为对方想生生捏碎他的脸。
帅却也凶神恶煞的耶梦加得像是铁塔一般,半蹲在地上,压迫感十足的身体带来了强大的危险性,趋利避害的本性让伊维瑟瑟发抖,同时他也听到了对方的话:“安静点,懂吗?要是吵醒里面睡觉的人,我拔了你的舌头。”
伊维立马恐惧点头,恨不得把舌头吞到自己的肚子里藏好。
站在不远处的四个子嗣向耶梦加得投去了赞叹的目光,心道老二干这事儿还挺像模像样的,看来这家伙的天赋不仅仅点在了看书上,还点在了绑人威胁上。
实际,没干过绑/匪却业务熟练的耶梦加得没少偷偷在房间里演练过,就连表情,都是他照着伊利斯帝国电影榜上近十年来最恶毒反派的样子来照着影子演的。
耶梦加得:为了这一天,我准备了很久。
瑟缩的伊维此刻恨不得晕过去,虽然他眼前的绑/匪却是俊美异常,但在生死关头,他无暇欣赏,只哆哆嗦嗦咽下了快被掐裂脸颊的剧痛。
见对方识相,耶梦加得略嫌弃地甩开手,还在自己的裤子上蹭着擦了擦手,他可不想染着妈妈讨厌的人的气味。
从小被宠爱到大的伊维见到这一幕喉咙里哽了口血,他从未被这样嫌弃过,除却对危险的感知,他更多了一层被羞辱的愤愤,他甚至忍不住怨恨绑/匪嘴里那个正在睡觉的人……凭什么,凭什么他要遭此一切?
五个围上来的白发子嗣可没心情知道伊维在想什么,他们更想知道对方到底怎么得罪了妈妈。
于是,在芬里尔无声掰弯一根钢管,赫尔握碎一块石头,哈提轻而易举踢裂了一人环抱不住的木桩后,无需再有别的什么威逼利诱,从未受过苦的伊维·贝利斯就在惊惧之下交代了自己的一切罪行。
从他嫉妒同父异母的兄长阿舍尔,到勾引对方的未婚夫三皇子,再到伙同三皇子一起暗害阿舍尔,并将那篇论文手稿占为己有。
近半年来,多方势力对伊维的施压令他精神紧绷,此刻绑/匪们的行为更是火上浇油,让他陷入了自己的崩溃情绪之中——
“阿舍尔的未婚夫是、是我勾引的……”
“……爱德华喜欢他?喜欢他的高傲吗?他能像我一样主动对着三皇子敞开腿吗?”
“所有人都说他是天才,不就是几个破药剂吗?”
“为什么都要逼我,我就是做不出来……我根本就做不出来!有本事你们把他找回来啊!”
“哈哈他已经死了,说不定连个全尸都没有,这辈子都别想和我斗。”
“……我一定会嫁给三皇子的,一定!”
伊维疯疯癫癫地絮叨令五个白发子嗣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在人类世界生活大半个月的他们,已经完全可以理解对方嘴里某些难听到极点的词汇的意思……
肮脏又恶心,只会污了妈妈的耳朵。
幸好他们先听过一遍了。
五个子嗣相互对视一眼,早有准备的耶梦加得从怀里掏出个闪烁着灯光的录音设备,冲着自己的兄弟们无声晃了晃。
在其余兄弟们赞叹的目光里,抱胸站在不远处的赫尔冷哼一声,摊开手掌,露出一个有声音有画面的偷拍设备。
耶梦加得:输了.jpg
看,哪怕没有妈妈的指挥,他们也可以做得很好。
……
一整晚,别墅二楼走廊尽头的主卧里,阿舍尔睡得很香。
房间内的助眠精油是他自己专门调制的。
最初离开始初之地的那几晚,阿舍尔睡得并不安稳,或许是虫母体质对于远离家乡的抗议,也或许是一些水土不服,为了安抚自己的神经,阿舍尔捡起了自己很多年前的爱好,专为自己调配了一份精油。
在雾蒙蒙的水汽作用下,一夜的时间足够精油挥发,等阿舍尔眯着眼睛醒来时,加湿器上已经亮了红灯。
随手关了开关,睡饱了的青年伸着懒腰,一边洗漱,一边思考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啊,好像确实忘记了什么。
阿舍尔敲了敲脑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随心所欲到会忘记预定在自己计划里的事情,快速洗漱之后,迎着树林里的鸟鸣,阿舍尔迅速下楼,却不想正好撞见端着餐盘的赫尔。
“赫尔?”
“妈妈,早安。”虽然是丧系青年,但面对虫母却会大大方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做了煎蛋三明治,还有热牛奶,准备给妈妈端上去。”
从住进这座别墅里后,阿舍尔一周里有五六天都是在自己的床上吃得早餐,他几乎要被孩子们伺候成巨婴了。
阿舍尔轻咳一声,“不用,今天下来和你们一起吃。”
“好哦,妈妈。”
楼下的大厅里,四个东倒西歪挂在沙发上的白发子嗣们正懒懒说着什么,甫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便噌噌坐了起来,一个比一个规整,争取在妈妈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阿舍尔假装没看到他们的装模作样,只招招手,便见四个高高壮壮的青年屁颠颠跑来,挨个挤着虫母问了声好,才排着顺序往下坐——
按照五个兄弟商量好的计划,他们每天要轮着排座位,以达成每个成员都能拥有坐在妈妈身边的机会。
一顿早餐,阿舍尔吃了个九分饱,等他慢条斯理地擦嘴时,才提起了另一个被遗忘的家伙。
他道:“……昨天飞行器仓库的那个呢?”
芬里尔心虚一笑,“妈妈,我们昨晚已经把他弄出来了。”
“嗯?”阿舍尔挑眉,示意对方继续说。
芬里尔轻咳一声,解释道:“妈妈之前不是说,我们想知道什么就要自己去做吗?这个妈妈还算数吗?”
“算。”
竖着耳朵旁听的耶梦加得眼睛一亮,立马把兜里的录音设备掏出来,放在了桌面上。
对上阿舍尔那双漂亮的眼瞳,耶梦加得老老实实道:“录音证据。”
“录像和录音证据。”赫尔把手里小机械玩意儿同样放在了桌子上。
“……你们这准备得还挺齐全?”大致看完所谓的“证据”后,阿舍尔有种好笑的恍惚感,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五个孩子们似乎又偷偷成长了不少。
“我们想帮妈妈嘛。”
白发子嗣们这样说着,但就坐在他们身边的阿舍尔怎么看不出来,一双双与自己相似又不同的铅灰色眼眸里,藏着浓浓的关心。
阿舍尔的心又柔软了几分。
“好吧,做得很好。”他不吝惜于自己的笑容,并起身挨个拍了拍子嗣们的脑袋。
哈提兴致勃勃道:“妈妈,那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他用手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比,“要解决谁,妈妈你说就行!”
阿舍尔:倒也不用如此暴力。
“不急,”虫母眯了眯眼睛,他喜欢钝刀子割肉,喜欢让仇人生生疼着却死不了,比起干净利索的死亡,有些人是该活着好好赎罪的。
——哪怕阿舍尔并不会原谅对方。
他吩咐道:
“把录音放在星网上,多买点推广,我要整个星网都知道这件事。”
“以及,不要表现出任何阿舍尔·贝利斯这个人还活着的消息。”
“好的,妈妈。”
白发子嗣们有条不紊地开始执行虫母的命令,而阿舍尔则漫步到庭院,看见了被绑在树干上昏昏沉沉的伊维。
面对这位曾经的故人,阿舍尔不曾主动跨出房门进行相见,只是撑着下巴瞧了一会儿对方的惨状,又漠不关心地转身走进别墅中他的专用实验室内。
A-80药剂的研究进度依旧要推进,这是属于阿舍尔的荣誉,自然也该由他亲自摘取,至于那份论文……
低头戴着手套的青年忍不住冷笑。
三皇子、伊维以为的珍稀手稿,也不过是阿舍尔中途尝试的一份半成品,比起论文里书写的片面内容,真正有用的东西,早就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
在阿舍尔已经开启工作模式的同时,前一晚离开别墅的三皇子爱德华才刚刚从新情人的床上醒来。
欲/望的释放令爱德华褪去了昨晚和伊维吵架时的紧绷,他懒散起床,才准备以“大孝子”的身份回王宫里刷刷好感,就见自己的助手慌慌忙忙等自己的飞行器前,一副冷汗涔涔的心虚样儿。
爱德华拧眉,大步上前,满脸厌恶道:“怎么回事?伊维又要什么东西?真不知道都姓贝利斯,他怎么这么丁点儿比不上他哥哥……”
“殿下!大事不好了!”助手打断了爱德华的抱怨,哆嗦着手把自己联络器的屏幕点开,“您、您看这个……”
“这什么……”
似乎是一段音频,隐约只能听到一点点模糊的声音,但很快伴随着第一句话的响起,爱德华的脸就开始僵硬。
音频里的声音他太熟悉了,正是无数次和他在床上翻云覆雨的伊维·贝利斯——
“……对,是我,是我勾引的三皇子。”
“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要没这个意思,我能勾引动吗?”
“嫉妒?是的,我就是嫉妒阿舍尔,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他死!”
“失踪……他确实是失踪了,可能已经死在某个星域里变成碎片了吧?你问我怎么知道,这是我做的,我当然知道!”
“这件事情三皇子也是知情者!是他帮我的!”
“那份论文也不是我写的,一个破A-80药剂能有什么用?军部的那群白痴懂什么……”
很早之前,三皇子就知道伊维不是一个意志力坚定的人,但他感兴趣对方的容貌和知趣,倒也不吝惜分出一点儿温柔和特权。
只是三皇子怎么也没想到,用来打发时间的情人,竟然给他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爱德华:“删了!快给我删了!”
此刻,他这张可以称之为俊朗的面孔中多了几分扭曲的狰狞。
助手无奈,“已经删过了,但是这段音频已经在星网上传疯了,根本删不过来……”
星际时代,伊利斯帝国的人口数量超过几十亿,其中90%的民众共同被星网连接在一起,可以说星网上一有什么新闻,便能迅速做到家喻户晓。
当然,丑闻也不例外。
在阿舍尔·贝利斯失踪前,他是整个药剂界熟知的新星,是所有热爱药剂的年轻人的榜样,星际级别的奖章荣誉无限,“天才药剂师”的名号足以阿舍尔成为偶像的另一种形式。
人们喜欢着这个看似清冷却又优秀十足的青年,甚至在星网最热的论坛里,还评定有“星际十大杰出青年”、“星际十大最想睡的帅哥排行榜”等,这些标志着“精”和“hot”的帖子里,从来不缺阿舍尔·贝利斯的名字。
因为音频的爆出,现在所有的星网热帖,几乎都在讨论这件事——
【……这对狗男男也太恶心了吧,弟弟嫉妒哥哥,还抢走哥哥的未婚夫,未婚夫操着深情人设骗网友怜惜,实际上却是个脏黄瓜,这瓜足够我恶心十年了。】
【天呐,我竟然以前还磕过三皇子和阿舍尔的cp,这也太可怕了,所以阿舍尔·贝利斯真的就这样失踪了吗?】
【那可是我男神!我当初选择药剂学就是为了能有一天和阿舍尔成为同事,我曾为他的失踪而悲伤,但现在我却为真相而愤怒!】
【三皇子爱德华不配成为帝国继承人!应该把他从继承人的行列里剔除!】
【赞同楼上!剔除爱德华的继承权!】
【剔除爱德华的继承权!】
【不仅要剔除,还要死刑!伊维·贝利斯也必须死刑!他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他们害死了一个可能成为帝国伟人的天才青年!我哥哥就是能源星上的开采兵,他有多艰难我最清楚,那份A-80药剂是所有开采兵的希望!凭什么就这样被两个恶心的家伙毁了!】
……
星网上的言论此刻极端又愤怒,任何一个发言的人都恨不得从三皇子和伊维的身上撕下来几片肉,活生生地嚼碎。
这一刻,爱德华的神情有片刻的空白,他曾在阿舍尔失踪后接受采访,于星网大众前因未婚夫的意外而悲伤,这一份采访视频宣扬了他的深情,再加上“杰出青年”未婚夫的光环,让他一度成为下一任帝国继承人的最热选择。
人们总是喜欢为爱所困的深情角色,尤其对方再增添一层王室成员的身份,便会令整个故事更加梦幻。
本来一切都该顺顺利利的,他吃着蘸着阿舍尔血液的馒头,一步步向更高的位置走去,但所有的美好,都在这一天被毁了。
他变成了整个帝国人民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了。
助手:“殿下,我们怎么办啊……这、这王室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正着急时,爱德华的联络器忽然一震,他低头便点进到一条陌生的、从随便某个公共联络器里发出来的消息——
“这份礼物,你还喜欢吗?”
顷刻间,爱德华后背冒出冷汗,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灰暗,“……他回来了、一定是他回来了……”
而这场属于阿舍尔的复仇,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二份礼物
星网上的音频传播速度极快, 当爱德华一脸阴郁地被叫进王宫的同时,各方等待A-80药剂诞生的势力已然被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其中军部为最大的受影响者——
啪!
砖块似的大掌重重拍在会议桌上, 帝国专门用于开采能源的第七军团长雷利满脸怒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令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荒野战士, 对比其他军团长更显沧桑,足以见得来自能源星开采计划的重重压力。
雷利身上背负着的不仅仅是帝国给予的重任, 更有他整个军团下开采兵的生命, 他亲自带出来的战士每一个都是帝国建设的基地支撑,可以说没有开采兵, 就没有支撑伊利斯帝国运转的庞大资源。
曾经, 他们因为这份论文手稿把希望寄托在了伊维·贝利斯的身上, 哪怕是一贯暴脾气、甚至能和帝国掌权者当场吵起来的雷利, 都在伊维面前堆出一张快成菊花的笑脸,就是期盼着A-80药剂的问世, 谁知道……
“谁知道这就是个骗子!”雷利狠狠喘了口粗气, 粗犷的眉眼间尽是躁郁。
下一次的能源开采迫在眉睫,近年来能源星上的浓雾愈发厉害,无法被过滤的有害气体和怪异环境如同驱不散的阴影, 哪怕开采战士们穿着100%的防护服、背着自用的氧气瓶,但等防备完异形兽, 又结束争分夺秒的开采工作后, 进行身体检测依旧会受到侵害。
帝国每一个开采战士,都会比当前人类的平均寿命平白少去三分之一——这是他们为帝国奉献的忠心,待到了年纪退役后, 曾经开采生活带来的创伤会逐一在战士们的身上显现——
陷入僵化的身体,被黑疮侵蚀的四肢, 孱弱到无法进行高科技医学治疗的体质……某种悲剧色彩下,可以说从未有过开采战士能安享晚年。
甚至在帝都星郊区耗费上亿星币搭建的疗养院里,修养着形形色色的开采战士,他们曾为帝国的资源而献出大半辈子,却又因身体旧疾而只能在床上苟延残喘。
等死的感觉悲哀又绝望,可当人们问起他们是否会后悔当开采兵时,他们的回答统一又饱含浓烈情绪——不会,永远不会。
问一百遍、一千遍都是不会。
因为他们深爱着这片养育了自己的广袤土地,深爱着带领人类走向星际文明的帝国,他们付出得心甘情愿,也只希望帝国能带着大家走向更远。
“吾爱吾国,吾以生命明志”——这是从数百年前就烙印在第七军团深红色旗帜上的字眼。
在此之前,雷利有多宝贝伊维·贝利斯,此刻就有多憎恶对方,被剽窃的论文、无法制成的药剂,以及和三皇子爱德华联手,亲手迫害了一位能为开采兵带来希望的天才……
所有的恶性因子堆叠,令雷利恨不得掐着伊维和三皇子去喂异形兽!哪怕他们被异兽撕成碎肉,都无法缓解整个军部的怒火!
毕竟,得知自己身处深渊,远没有得知希望被斩断来得更绝望。
但雷利也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最终可能只有伊维·贝利斯被推出去顶锅,至于三皇子爱德华……
整个王室子弟里,三皇子最得恩宠,有王后和强大的母族做后盾,再加上掌权者的偏爱,只要上位者稍加影响舆论、胁迫伊维改换说辞,那么三皇子想要洗清身上的罪责,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这里面的门门道道,雷利太懂了,也因为这种懂,此刻无尽的憋闷也只能埋在心里。
雷利深深呼出一口浊气,那张本就风霜的脸上,仿佛一瞬间就老了十岁。
他对不起那群满眼热忱望着自己的士兵们……半年前他还笑着和他们许诺以后能源开采不会再死人了,可半年后,这把虚假的希望之刀,最终以回旋镖的形式,插在了他们自己人的胸口,伤筋动骨。
第一军团的同僚拍了拍雷利的肩膀,低声道:“这件事,必然会给个交代,但……”
但他们谁都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阿舍尔·贝利斯,那份天赋是无与伦比的恩赐,一旦陨落,便永远不会再复得。
那份论文手稿在参加药剂师交流会的时候,多位业界大佬相互传阅研讨,每个人都赞叹其材料配比的精妙,和理论与实际结合的完美,但除了对A-80药剂半成品的期望和同行们的频频尝试,却再无人能顺着阿舍尔的思路继续延伸,以创造出A-80真正的完成品。
第五军团的军团长也叹了口气:
“帝国药剂研究部的那帮人已经加班加点快大半年了,之前天天求着和伊维·贝利斯探讨A-80面对的问题,谁知道那家伙要么推脱要么不知所以,当时就有人觉得不对劲,可拿不出证据,手稿又确实是伊维提交的,加上有三皇子回护,便也只能把人当祖宗供着,谁知道……”
“现在三皇子已经被王室叫回去问责了,这件事的影响太多了,但是以陛下和王后对三皇子的偏爱,恐怕星网舆论还有得变……森*晚*整*理届时等伊维·贝利斯落在了王室的手里,恐怕那份‘自首发言’也会不同,那必然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结果。”
说着,第五军团长又深深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
军部的几位军团长对于阿舍尔的了解并不多,甚至没怎么面对面交流过,可有关于对方的传闻却时常发生在各个军团——
不少入伍的新兵蛋子在参与抵抗力测试的时候,都会被那位戴着口罩、冷冷清清捏着档案询问的漂亮青年吸引,雄性生物那无处安放的荷尔蒙开始躁动,于是逐渐地,阿舍尔几乎变成大半个军团新兵的统一暗恋对象。
毕竟,谁能抵得住在你被各种测试药剂逼迫地临近崩溃时,有个清冷大美人低声询问状态后,给你注/射解药的温柔与解脱,哪怕是暂时性由情绪引发的渴望,他们依旧喜欢将漂亮的药剂师当做是大家共同维护的一个暗恋小秘密。
谁都想要珍藏美好,尤其是在军团这种时刻需要面对危险的地方。
几个军团长纷纷对视,任谁的眼底都是熟悉的可惜——可惜于一位天才的陨落。
正当他们相顾无言时,会议室的门忽然被砰砰敲开,一个神情略慌张的通讯兵忙忙敬了个礼,才喘着气道:“报、报告,药剂研究部那边发来的急讯,第七军团长亲自接收!”
雷利眯了眯眼睛,没多说话就接过了军部的专用通讯器,在最初凝重的神情之后,他缓缓放松了紧皱的眉毛,直到彻底挂断联络器,整个人则恢复到一种放松的松弛之下。
第五军团长看得纳闷,“怎么?这是有好消息了?”
“还能有什么好消息,能盖得过这个伊维和三皇子这个恶心人的坏消息?”第二军团长愤愤道。
“还真能!”
雷利眼睛发亮,前不久的颓废和阴暗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刚刚药剂研究部的人说是收到了一份来自二等星的星际快件,没有具体的寄件人,但里面放着的却是A-80药剂。”
“之前的半成品?”
“不,”雷利摇头,他将之前砸在桌子上的军帽扶正戴起来,又理了理自己闪烁着金光的肩章,那双浸满沧桑的眼睛微微发红,隐约有水光:
“是高达95%的类完成品——是一份已经成熟且可投入生产,经检测后能稀释能源星上60%有毒雾气的药剂!”
这话一出,其他军团长纷纷拍手,原先会议室里的低沉全然被另一种兴奋取代——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啊!下一次能源开采不用担心了!”
“苦尽甘来、苦尽甘来!”
“等等,那这份药剂是谁送来的?之前研究部的那群家伙不都搞不出来吗?”
“该不会是……”
在众人猜测纷纭的同时,雷利轻咳一声,于同僚们的注视里道:“我不知道是谁,但现在,我要亲自去一趟二等星球,他会是整个第七军团的希望。”
“——这份药剂,必须被造出来!”
本就雷厉风行的第七军团长迅速转身离去,已经预备好的飞行器停靠在军部的起飞小广场上,正积蓄着去往二等星球的力量。
当飞行器迅速升空、进入宇宙的同时,二等星球上郊区的某座别墅里,被捆在树下哆嗦一晚上的伊维也悠悠转醒。
昏沉的视野里是大片的绿,就是地面上有些坑坑洼洼并不平整,仿佛不久之前被翻倒过一般。
伊维努力睁开眼睛,干掉的头发、衣领上还散发着湖水里的腥臭,再经过一晚上的冷风吹拂,此刻的他就像是干巴巴的菜叶子,曾经引以为傲当作武器的容貌气质分毫不剩,谁还能知道这就是贝利斯家族的小少爷啊!
“终于醒了?”
慢条斯理的询问声带有一种当事人独有的声调质感,略清冷,对声控有很大的吸引力。
但在听到声音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昏沉的伊维猛然瞪大了眼睛,聚焦的视线里最先出现的是一双白色短绒毛的拖鞋。
伴随着他视线的上移,伊维看到了一对冷白的脚踝骨,修长笔直的腿,从容插在实验室开衫口袋里的手,以及一张午夜梦回,总以噩梦姿态出现在他睡眠里的脸。
——阿舍尔·贝利斯,贝利斯家族的大少爷,伊维同父异母的哥哥,同样也是他和三皇子爱德华合计谋杀的对象。
那一瞬间,伊维的脑子几乎炸开了。
整个贝利斯家族里的孩子,只有长子阿舍尔拥有一双比黑色更加透亮的铅灰色眼瞳,在贝利斯姓氏中清一色的棕褐色眼瞳里,阿舍尔从小就备受瞩目。
甚至伊维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夸赞他这位兄长有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但每一次,他在对上那双如漩涡般的铅灰色眼瞳时,都会有种不敢直视的怯懦感。
他以为自己杀死了那份怯懦,却不想再与这双眼睛对视时,依旧存满了满心想要逃离的不安。
被绳子束缚在树干上的伊维扯长了脖子,眼珠都快从眼眶里瞪了出来,尖叫道——
“……你是谁?是不是在装神弄鬼?阿舍尔已经死了!死到连尸体都拼不回来了!”
“你是不是军部派来的人?是想逼我把A-80药剂做出来?没用的!我不会做的!论文就是我的!你们凭什么质疑我?就算是你们装成他的样子,论文也是我……”
“滚!离我远点!小心三皇子一会儿把你、还有昨天晚上那几个家伙都杀了!”
阿舍尔不喜欢这种尖利又刺耳的声音,他半蹲下手,抬手就是一个利索又结实的巴掌。
啪。
清脆到有些刺痛他的手。
吵闹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伊维的脸上浮现出一道红痕,阿舍尔甩了甩略震的掌心,轻声道:“伊维·贝利斯,清醒了吗?”
“你、你……”
伊维抖着舌头,说不出来半句完整的话,很快他的目光就被阿舍尔背后几个走来的白发青年所吸引。
某些沉淀在昨夜的记忆再一次苏醒——那些被掰弯的铁管、捏碎的石头,凶神恶煞的质问和威胁。
那一瞬间,伊维的脑子或许是有些抽住了,也或许是本身就不太清醒,他忽然冲着那几个白发青年大喊道:
“你们不是绑/匪吗?我出钱!我出很多钱!杀了他!我是贝利斯家的少爷!是三皇子的未婚夫,你们听我的绝对更有前途!我可以不计较你们绑/架我的事情!我可以给你们很多钱,给你们正式的身份卡,只要杀他就行!把他的眼睛给我挖出来!”
走在最前方的芬里尔表情怪异,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显然他有被伊维的思维模式震惊到。
但年纪最小的斯库尔则嘴皮子利索,冲着伊维翻了个白眼,“你在做梦吗?我把我自己的眼睛挖掉都不会挖他的。”
伊维一顿,又开始尖叫:“好啊,你们是一伙儿的!你们这是犯罪!”
“……啧,好吵。”阿舍尔揉了揉脑袋。
他想,如果不是自己缺少对伊维·贝利斯和三皇子人品的防备,这场充满了戏剧性的背叛与谋杀根本不会发生,是他小看了前者的嫉妒和后者的愚蠢,在意外发生前,阿舍尔只把他们定位成一对普通的、被下身欲望控制的狗男男。
防人之心有时候须得比城墙还厚。
阿舍尔挥了挥手:“让他闭嘴。”
“是,妈妈!”哈提眼睛一亮,随手扯了块赫尔用完挂在院子围栏上的抹布塞进了伊维的嘴里,在对方惊惧的眼神里,哈提又转向阿舍尔,“妈妈,要我打他一顿吗?”
“不用,”阿舍尔低头看了眼挣扎不休的伊维,他知道对方在乎什么,“接下来,我们等着就好。”
毕竟他抓伊维回来,可不仅仅是为了那份犯罪音频,更是想避免王室为保护三皇子而再做手段……
阿舍尔回帝都星的主要目的从来都不只在于复仇,处理伊维和三皇子是计划中的一步,却并非全部。
他收回了落在伊维身上的目光,对着五个白发子嗣们道:“去收拾行李,我们接下来大概会离开一段时间。”
“好!”
几个孩子纷纷去收拾装备,阿舍尔则靠在庭院里的躺椅上闭目养神,静待那艘不久后会来到的飞行器。
——自己回归大众视线有什么意思?他要的是万众瞩目。
……
第七军团长雷利的速度很快,他一向行动大于言语,被一众同僚评价为“行动上的巨人”,在飞行器火急火燎全区前进的速度之下,不到小半天的时间,标志着第七军团长专用的深灰色飞行器,便已经降落在了人烟罕至的荒郊。
一份没有具体寄件人的星际快件并不难查,再加上搬出军团长的这样特殊身份,这颗星球上的快件处理中心很迅速地,就将能透露的顾客信息告知给了雷利。
对于这位A-80药剂完成品的制造者,雷利是多一秒都不愿意浪费,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后,便急匆匆和副手往远郊赶。
飞行器降落时卷动着草地上的绿色植物,当金属楼梯停稳后,雷利甫一下楼,便瞧见了立在苍翠树林间的别墅。
以及悠哉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青年。
某种诡异的激动叫嚣在他的胸腔里,雷利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卷挟着夹杂劲风的军用披风,大步向前。
正收拾院子的赫尔一顿,他直觉从来者身上感知到了不同于普通人的威胁感,抓在手里的长柄扫帚紧了紧,在赫尔瞳孔微缩时,阿舍尔则坐起身摆了摆手,道:“赫尔,开门迎接客人吧。”
赫尔一顿,“好的,妈妈。”
金属围栏被打开,雷利的目光扫视过眼前的白发青年,注意力着重落在了对方修长却隐含力道的四肢里——哪怕是单纯肉眼,雷利都能100%确定,眼前的青年是个体魄绝对不输军团内顶级战士的好苗子。
雷利眼底藏下暗芒,这才转头看向另一个慢吞吞站起来的年轻人。
迎着日光,俊美又气质出众的年轻人冲着第七军团长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极富有礼貌的浅笑,“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阿舍尔。”
是褪去了“贝利斯”姓氏后,全新的阿舍尔。
雷利一顿,眼底闪过欣赏,“你好,我是帝国第七军团长,雷利·夏列。”
接到那则有关于药剂消息后的大胆猜测验证了,被众人以为失踪陨落的天才药剂师不仅没死,还带着完成度更上一层楼的A-80出现了雷利的面前。
在此之前,雷利从未见过阿舍尔·贝利斯本人,那些发酵在星网上的音频传闻令他勾勒出了一个“沉浸实验”、“不闻窗外事”的木讷印象,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雷利:“能够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我也一样。”
阿舍尔颔首,在成为虫母之前,他是伊利斯帝国的子民,他的人生目标因药剂学而诞生,也因帝国所需而拥有相合的研究方向。
逃离始初之地、脱离虫族社会,不仅仅因为他恐惧虫群们那难填的欲壑,更是因为他的人生目标,这必然无法为虫母身份而让步。
而在回帝都星报仇之外,这支A-80药剂才是阿舍尔主要的目的。
雷利开口之前,阿舍尔道:“我知道军团长过来的目的,那也同样是我在这里等候你的目的。”
雷利眸光微变,他喜欢和直接的人对话。
“阿舍尔先生需要我们做什么?只要是我雷利·夏列能做的,必然竭尽全力。”
第七军团是雷利的命根子,他把半生都奉献给了帝国,无妻无子,军团里的战士对他而言就像是兄弟、孩子,作为以开采能源为主的军团,雷利和下属们苦于能源星的毒雾已久,至今为止,阿舍尔和A-80药剂是他们唯一看到的希望。
“——我需要随第七军团一起去一趟能源星。”
这话一出,雷利立马皱眉,“不、不行,这太危险了,能源星上的毒雾无处不在,还有异形兽藏身暗处,哪怕是我手下的士兵,都不能连续在能源星上待着超过三天。”
“异形兽不是问题,他们能保护我。”阿舍尔指了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站在院落里的五个白发子嗣。
雷利瞳孔猛颤,谈话之间,他竟然一点儿都不曾察觉到这五个青年靠近的声音。
雷利:“可是……”
“我必须去了能源星,才能完善A-80药剂。”
在发现三皇子和伊维勾搭成奸之前,阿舍尔便一直在为A-80的研制而努力,从能源星上带回来的样本土壤、气体再怎么严密保存,依旧会有不同程度的挥发,这对于精细至极的药剂制成来说,是很严重的影响问题,所以耗时许久,阿舍尔也一直无法达成最终的突破。
可在体验过一回虫母的生活后,被困樊笼的思绪得到了延伸,阿舍尔想,自己为什么不亲自去一趟能源星呢?或许只有他亲自感受过那里的毒雾,才能知道要怎么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雷利自然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他咬下想叹气的冲动,最终还是点了头,又询问道:“那还有什么需要我做吗?毕竟去能源星这件事,算不上是交换。”
“唔,其他的吗……”阿舍尔眨了眨眼睛,抬手指向未曾被雷利注意到的角落。
顺着青年的手看过去,雷利眯眼,看到了被绑在树下、嘴里塞着布条,几乎满脸狰狞的伊维·贝利斯。
原本面对阿舍尔温和的神情立马冷了下去,眼底闪过厌恶,“原来是他。”
“是他,所以我还有一点小要求。”
雷利:“请说——”
“我将伊维·贝利斯交给军部,因此希望不论是伊维还是三皇子爱德华,都请按照帝国法律处置,一定要最秉公执法。”
帝国王室或许会因为心疼三皇子,而把伊维·贝利斯推出去顶锅,但这并不是阿舍尔想要的结果,他需要的是这对狗男男同时付出代价,而掌控大半个帝国的军部,就是最好的助力。
对药剂的掌控力是阿舍尔的底气,A-80药剂则是他复仇的推手,在这二者的同时催动下,以第七军团为首的军部和星网上的民众,必然会站在阿舍尔这一方,届时给王室施压,就算他们再想保三皇子,也必须掂量军部和民众的影响。
在阿舍尔彻底拿出A-80完成品的那天,曾经谋害过他的人,都将坠入无限的深渊。
——他的荣耀,是指向敌人的利剑。
他是要向更高、更光明的位置走去,而伊维·贝利斯和三皇子注定了只能往最脏最臭的水沟里走,这条路不会再有交错的机会,有的只会是他们在烂泥里腐烂生蛆,仰望阿舍尔走向高位。
雷利几乎是立马就明白了阿舍尔的意思——整个伊利斯帝国内部,军部自成一派,掌权者则和贵族联系甚多,在问责伊维之前,作为老牌贵族的贝利斯必然会把亲子交给王室,那么届时王室想把三皇子拉出泥沼,不会成为难事。
可如果伊维·贝利斯本身就被掌握在军部手里呢……
看似是大老粗的雷利笑了笑,眼底对阿舍尔的欣赏更为浓重,“我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阿舍尔:“那么,我拭目以待。”
……
别墅外的围栏被芬里尔挂上了机械锁,五个白发子嗣跟随着虫母,登上了那座来自第七军团的飞行器。
当特殊金属制成的大家伙升空而起的同时,带领着王室近卫军的三皇子却频频扑空。
爱德华面色难看,“该死的!伊维人呢?”
能在一众兄弟里走到今日的爱德华并不是傻子,在星网音频曝光的恐慌后,他很快在母亲的提示下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伊维·贝利斯。
这段音频说到底只是伊维的一面之谈,如果可以掌握当事人,那么想要改变星网上的言论不过轻而易举。
爱德华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如何掩盖和伊维的偷情关系,再假装被未婚夫的弟弟背叛,待洗脱罪名后再借深情人设卖一波惨,必然能收割一批新的拥护者。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快翻遍整个帝都星的他,连伊维·贝利斯的手指头都没见到半根!
“去找!”
他冲着身后的近卫军发火,那张英俊的面孔愈发扭曲,像是只咆哮的公野猪,“快点去找!给我去贝利斯家搜人!伊维必须掌握在王室的手里!听见没快去!”
正当三皇子暴躁于伊维失踪的同时,另一则镜头轻微晃动,装着两具雄性胴体相互纠缠、淫词漫天的视频,正悄悄开始在星网上流传。
在镜头转动的瞬间里,足以视频外的观众们捕捉到三皇子爱德华,和伊维·贝利斯那因欲望而格外丑恶扭曲的面庞。
早在第一次撞破狗男男奸情的时候,阿舍尔就往自己的私人邮箱里发了一份秘密录屏,本来想当解除婚约的证据,却不想变成了他为三皇子准备的第二份“礼物”。
这份“礼物”,诚意十足。
替身文学
罗淮·威尔斯, 威尔斯家族的大少爷,家族企业垄断大半个帝国的药剂材料售卖点,是典型的老牌贵族, 有钱有势。
作为老威尔斯先生唯一的儿子,罗淮在人生前16年里横行霸道、招猫逗狗, 算是帝国纨绔典例,任谁提起威尔斯小少爷, 都是七分忌惮和三分无可奈何。
直到罗淮·威尔斯16岁生日那年, 当时的小少爷被父亲强硬拉着去自家产业视察,对生意毫无兴趣的他躲开父亲、随从们, 独自走到了一处材料园, 却不想见到了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 或许更加年轻的青年, 柔软的黑色发丝贴在脸侧,皮肤冷白莹润, 眉眼精致到足以用“漂亮”来形容, 却丝毫不显得女气。
在罗淮看呆的同时,被注视着的青年只漫不经心地收回了扫落在小少爷身上的目光,随后专注于自己面前的大片药剂材料园。
那是一种心脏被击中的感觉。
头一次心动的小少爷忘记了自己的能言善辩, 他只呆呆盯着青年采集完材料,又转身离去, 直到被父亲和随从们找到, 小少爷才反应过来,开始打听青年的名字、来历。
然后,他知道了原来对方就是被赋予了天才名头、最年轻的药剂师, 阿舍尔·贝利斯。
一颗属于少年心事的种子被种在了罗淮·威尔斯的心脏里,然后随着对阿舍尔消息的捕捉与收集, 这颗种子逐渐生根发芽,直到长成一棵最雄壮的大树。
他想追求阿舍尔,可偏偏后者是个日常只会出现在实验室里的“工作狂”,几乎没有任何遇见机会的罗淮少爷满脑子都是心上人,于是他打听到阿舍尔在军部做药剂测试,便屁颠颠地参军入伍,试图增加相处机会。
当然,为了这场“弃商从军”的计划,罗淮差点儿没被老威尔斯先生打断腿,从反抗到绝食,再到拖着满背的鞭痕砸了老宅玻璃,跳出去一瘸一拐地逃家,这场名为“追求爱情”的抗争赛,终究还是罗淮赢了。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等罗淮参军后,阿舍尔却鲜少再来军部做药剂测试;军部繁重的训练压在小少爷身上,直到阿舍尔发生意外,他都没能再有机会告诉对方——我喜欢你。
而今,时过境迁,罗淮·威尔斯,第七军团最年轻的少将,正接到军团长雷利的吩咐,提前带领下属去XX-7能源星做准备。
XX-7能源星专门产出稀有矿物质,这种会在夜色下散发出七彩折射光晕的矿石,是制作激光枪等一系列高科技型热武器的基础材料,也是当前帝国武器库材料的最主要来源。
最近第七军团的开采计划主要在XX-7星球上进行,对于军团长的安排,此刻军靴才刚刚踩在浮空的机械舱内、正压着帽檐的罗淮少将眉眼阴鸷,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杀气。
发酵在星网上的音频和视频令他满心暴躁,此刻恨不得脱了军装去把三皇子和伊维削成肉干。
大半年前初恋的失踪让罗淮伤筋动骨,便瞒着家族选择去最危险的第七军团,像是一种自我放逐,也像是想用新的事情转换注意力,长达半年的拼命,罗淮好不容易勉强从阴影里走出来,可最近爆出来的丑闻,却又把罗淮拉回到那段心脏几近裂掉的黑暗时期。
“少将,能源星上的一切都准备了。”下属低头道:“军团长说他们还有半小时到。”
“嗯。”罗淮应了一声,“去准备,把毒雾过滤设备开到最大。”
说着,罗淮冷哼一声,语气里全然是阴冷,“听说还带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药剂师……啧,累赘。”
半年前,在伊维·贝利斯盗取阿舍尔的论文手稿未曾曝光前,伊维被视作整个第七军团的“希望”,那时候在被雷利的耳提面命下,罗淮没少和伊维接触。
对于这位贝利斯家族的二少爷、暂时顶替阿舍尔“天才”光环的新人,罗淮看不上一点儿,他甚至无法理解这两个是怎么成为兄弟的。
每次接触后哄着供着让伊维推进A-80药剂的完成度,对方都会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要么说自己头疼需要思考,要么说和三皇子爱德华有约,总之在伊维心里,所有的一切都将大于A-80药剂的制作,那时候罗淮心里没少质疑对方的能力。
也是在那半年里,因为伊维的影响,罗淮对药剂师开始秉持有一种敬而远之的嫌弃态度。
——不会再有一个能如阿舍尔那般令他侧目了。
将黑色的皮质手套展平至手腕内侧,罗淮对下属道:“星网上的事情如何了?”
说是下属,实际上是来源于威尔斯家族专为罗淮准备的心腹,“王后母族那边已经开始着手删除音频和视频了。”
“真会给人擦屁股,”罗淮嗤笑一声,“让手底下的人动起来,他们删多少我们就重发多少。”
“可家主那边……”
“不管他,真还以为三皇子能坐稳储君位置?就这件丑闻,再怎么掩盖,都会在民众心里留下印象……再说,据我所知伊维前一个晚上就失踪了,只要他不在王室的手里,三皇子这次必然没有好果子吃,真当军部是吃素的?我们只不过是要替天行道做好事而已,怎么?老头子连我匡扶正义都要管?”
下属:……您这好事做得,一口气把王室和贝利斯家族都得罪了。
罗淮倒是不在意,“我早就看爱德华那家伙不顺眼了,长得像是个金毛猴子,凭什么和我初恋订婚?不仅人长得丑,还管不住自己的吊,早知道我当初真应该打晕老爷子去抢订婚典礼。”
哪怕再在第七军团历练过,罗淮也依旧是最初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当年他敢砸了自家老宅逃家去参军,要不是后来有威尔斯老家主亲自拦着,说不准阿舍尔和三皇子的订婚宴根本没办法进行——
威尔斯家族在帝国的势力根深蒂固,哪怕王室也要让出三分面子,更何况现在军部的雄起逐渐分权,过去王室能一手遮天,但现在遮了,也还会有几道缝隙露着。
“果不其然,金毛猴子还真是个种马,星网操着深情人设,暗地里早就和伊维那家伙勾搭在一起,还真是狼狈为奸,要不是他们……”
罗淮眉眼间的阴鸷更重一层,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浊气,握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拳头,像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片刻的沉默之下,坐落于能源星上的机械舱内已经将空气过滤装置打开到最大,罗淮望着落地窗外深远如漩涡的天际,语气重归冷然:“他们来了。”
……
掀起宇宙尘埃的飞行器穿梭过浩瀚的星空,停靠在机械仓的连接口处,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啦声后,转身眯着眼睛看过去的罗淮将自己的面部表情藏在帽檐之下,沉默又锋利。
下属已经被罗淮先一步打发走,此刻整个空寂的金属长廊内,只剩他一人。
第一个从舱门内走出来的是第七军团长雷利,高高壮壮的身体像是头熊,很快,在雷利的遮挡之后,罗淮看到了另一抹白。
——和XX-7能源星看起来格格不入,至少在这片土地上,没谁会穿易脏的白色。
大老远雷利就看到了自己的这位得力下属,立马招呼道:“罗淮,你愣着做什么,过来迎接呢吧!”
“啧,”罗淮心里不爽地咬了咬舌尖,他压了压军帽帽檐,靴底砸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莫名走出来一股杀气。
距离新来的药剂师三五步的时候,罗淮轻微抬头,不冷不热道:“欢迎来到这颗随时可能死……”
雷利身后的白色衣襟动了动,一张冷白又精致的面庞露出半截,话说了半截的罗淮眼睛一瞪,在差点儿咬住舌尖时,把原来“死人的星球”立马改口成,“……思念家乡的星球。”
阿舍尔:?
军部人的欢迎话术都这么怪?
雷利轻咳一声,他可看见了罗淮这小子脸上最初的不忿,“介绍一下,这位是第七军团的罗淮少将,我的直系下属,可以信任;这位是……”
“我知道。”
罗淮盯着那张他昼思夜想,无数次出现在男大旖旎又肮脏的梦境里的脸,有些恍惚道:“我知道……”
那是他喜欢到为了想见对方一面而参军的暗恋对象,是他无数次后悔没去抢订婚典礼的初恋哥哥,是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的白月光。
聚拢在罗淮眉眼间的阴沉缓和了许多,在雷利都意外的目光里,这位最是难驯的得力下属露一个帅气的笑容,主动伸手悬空在身前,“你好,我是罗淮·威尔斯,见到你很高兴。”
雷利这小子怎么看起来如此不值钱……
“你好。”阿舍尔握住对方的手微动,“我是阿舍尔。”
“我知道的。”罗淮重复了一遍,正准备说什么,就听到舱门口传来了一道年轻男性的声音——
“妈妈!你饿不饿?我临走前给你烤了小饼干,是海盐芝士的!”
手里捧着一个圆盒的白发子嗣走出来,赫尔刚一抬头,就见一陌生男人紧紧拉着他妈妈的手,那眼神怪得厉害,莫名让他警惕。
于是赫尔大步上前,冷郁的面庞上挤出半分笑容,“妈妈,这是谁呀?”
阿舍尔顿了顿,提醒罗淮:“少将,该放开我的手了。”
“哦、哦,好……”陷入呆滞的年轻少将手指有些发抖,他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握过白月光的手,恨不得回去以后再也不洗手了。
只是……
为什么他白月光失踪回归以后,会有这么大一个儿子啊!!!
还有,儿子就儿子,为什么白月光会被叫妈妈啊!!
难不成……
年轻的少将掩饰性地扶了扶帽檐,眼神偷偷摸摸向下瞥去,轻轻落在了阿舍尔的腰腹部。
这一刻,罗淮陷入了短暂的凌乱,至于一路上早就习惯了的雷利则咧了咧嘴,心道你小子果然不如我沉得住气。
等雷利暗含有某种骄傲地看向罗淮时,却发现对方红着个脸,目光游移地时不时瞄向药剂师的肚子。
雷利:???
人家的肚子你看着脸红什么的?
单身又单纯的雷利老大哥,更不知道年轻雄性在面对自己的暗恋对象时,脑子里想的东西能有多超前。
尤其像罗森*晚*整*理淮·威尔斯这种暗恋多年求而不得的,越憋越变态,此刻过分活跃的脑神经已经跳跃到了他的白月光大着肚子,清清冷冷叫他“老公”的刺激场面了。
罗淮甚至已经想好以后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了,既然白月光已经有儿子了,那就以后生个女儿,女儿可以叫茨尔维妮或者克莉丝汀,至于以后跟爸爸姓还是跟妈妈姓,看她更喜欢谁的姓氏……
在罗淮制定未来计划的同时,阿舍尔才回答了赫尔的问题,“是以后的同事。”
“是这样啊,妈妈。”虽然是同事,但感觉看妈妈的眼神很奇怪,果然还是要警惕一下的。
并不知道自家子嗣心里想什么的阿舍尔开口道:“军团长,少将,可以带我熟悉一下这里吗?”
不等雷利回答,罗淮脱口而出:“可以和妈妈姓!”
雷利/阿舍尔:?
赫尔:危险眯眼.jpg
“啊不是,”罗淮轻咳一声,那张如西方战神的俊美脸庞闪过一抹诡异的红晕,“我的意思是,荣幸之至。”
罗淮努力收敛起心里的澎湃,勉强压下激动,抬手向走廊尽头比了比,“这边走……”
“稍等,还有几个孩子没过来。”
罗淮:“啊?”
还有?
阿舍尔:“赫尔,催催他们,怎么这么慢。”
“好的,妈妈!”
这边的罗淮抓心挠肝,一边心道自己未来要讨好的对象又要增加了,一边忐忑于白月光已经有不止一个崽了,以后还会想和自己生时候,另外几声稳健的脚步声自舱门后侧响起。
罗淮整理好微笑,致力于给未来的“孩子”们一点点好印象,只是还没等他的笑容支棱起来,就看到五个人高马大、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白发青年从舱门内走出来,一个个扛着行李,转头冲他的白月光叫了声“妈妈”。
罗淮:多少?五个!他没数错吧?
那一张张脸,比他还俊,比他还桀骜,倒是统一地和暗恋对象有六七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亲生的。
但是……他的暗恋对象也不过二十五六,是比他大几岁的白月光哥哥,怎么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吧……难不成是什么医学的高科技手段?
在罗淮陷入胡思乱想之际,阿舍尔则对白发子嗣们道:“自我介绍一下。”
“好的,妈妈。”作为老大的芬里尔立马开启社交模式,在罗淮有些呆滞的目光里,认下了他们五个作为虫母子嗣的身份。
没有丝毫的羞耻,哪怕自己长得比阿舍尔还高、还壮,但在虫母面前,他们永远都是会乖乖喊“妈妈”的好孩子。
于是,接下来一整个熟悉环境的路上,罗淮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无法理解,大半年的时间,自己暗恋对象到底是怎么做到拥有五个那么高、那么大的孩子的!这生长速度也过于快了吧?
……
能源星上的毒害雾气从来都不是夸张的说法,为了尽可能地确保士兵的安危,每一颗能源星上的机械仓均拔地而起超过上千米——
其下厚重的金属基底正好与开采点连接,内部停靠有需要人力亲自操控的开采设备。
向上延伸近千米,则是一条通天的金属阶梯,特质的材料将这道长梯与外界的空气做分割,每隔百米设有空气过滤装置,直到尽头,于浮空在能源星高空的机械仓相接。
立于高空的机械仓空间庞大,足以每一次开展开采计划的成员进行轮换交替的休息工作,但人数再多,因为星球环境的影响,能源开采费力又费时。
按照此前第七军团与能源星的多次“交战”,每一次开采计划中,人员调动都具有暂时性,一整个军团会被无限细分为几十上百个小队,通过队员的体质、体能进行排序,以三天为一期,按队下放至开采地点,一到时间必须迅速回程,避免有毒物质对开采兵的侵蚀。
这样的开采计划本身就消耗巨大,但却是无奈之举,已然是第七军团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短暂地熟悉过机械仓内的训练场、食堂、会议室等,阿舍尔和五个子嗣便被安排到了相互临近的房间里。
有着药剂师这一层的身份,阿舍尔不用挤六人宿舍,还专门配备有一间实验室,正好够他实地考察后进一步推进A-80的完成度。
一整天的奔波到底消耗人的体力,阿舍尔在和子嗣们道了晚安后,便早早钻进了被窝里。
在阿舍尔朦胧间陷入梦乡的同时,第七军团内部的论坛内,已然飘红了一则匿名帖——
【1楼:小道消息,军团长会带一位药剂师暂住XX-7能源星,据说这位药剂师能配制出A-80药剂。】
【2楼:A-80不是伊维·贝利斯搞出来的吗?】
【3楼:楼上的兄弟你这两天没关注星网吧,已经爆出来了,那是伊维剽窃了他哥哥的作品。】
【4楼:靠?伊维的哥哥,不就是我训练时期一整个队伍的暗恋对象吗?】
【5楼:这么巧吗?我宿舍六个人,五个暗恋他。】
【6楼:我的白月光就是阿舍尔·贝利斯,那时候接受药剂训练我感觉自己快死了,哪里还有什么保密意识,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说出来,哪怕退伍都行,我是真的觉得受不住。但也是那时候,我白月光给我喂了一口缓和剂,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是在即将把自己送给地狱的那一瞬间,有天使拉了我一把,哪怕我知道让我剧痛的药剂是天使给我注/射的,可我还是会爱上。】
【7楼:和楼上一样,训练训到死,每个月一次的抗药性训练反而变成我最期待的,可能都和他说不上一句话,但我也喜欢。】
【8楼:那时候听说阿舍尔要和三皇子订婚,我和队友正休假,喝了两天酒,最后安慰自己三皇子能给他更好的幸福,但谁知道是现在这个德行……伊维和三皇子这两狗男男,真该死。】
……
【128楼:别跑题啊!不是说要来新的药剂师吗?】
【129楼:下午训练中途我好像看见军团长和罗淮少将领着人参观,没见着正脸,估计就是药剂师,还领着五个白毛家伙,应该不是军部的,军部可不允许染头。】
【130楼:估计是保镖吧。】
【131楼:是我的错觉吗,下午我也路过过一次,只看到了新来药剂师的侧脸,有点像我白月光……】
【132楼:楼上滚!别搞什么替身文学!】
【133楼:到底像不像明天就知道了,有什么好吵的,我现在只希望明天的开采计划顺利……】
【134楼:我也希望。】
……
热闹的帖子逐渐进入冷寂,在万籁俱寂后的第二天清晨,心里记挂着工作的阿舍尔早早起来,简单用过子嗣们带来的早饭后,便穿上白大褂往实验室走。
因为之前他和雷利的约定,有关于他的具体身份并不曾和第七军团内的士兵们透露,为了以防万一,阿舍尔在临出门前,还是戴着了个口罩。
在A-80药剂彻底制成之前,阿舍尔并不想暴露自己已然回归的消息,毕竟眼下的铺垫,还不够“万众瞩目”。
于是,这天不少训练得空的开采兵会假装路过走廊尽头的实验室,或许是装模作样搬东西,或许是三五成群佯装交谈,不论是谁,在身体路过那扇半掩着的门时,都忍不住向内看一眼。
——虽然说不能搞替身文学,但谁心里能没有点儿小念想呢?只是看看而已,不过分的。
实验室内认真起来的阿舍尔无暇顾及外界,五个子嗣纷纷乖巧戴上手套给虫母打下手,而门外“路过”的开采兵们,便只能瞧见一道纤瘦的影子被另外五个白毛青年死死围住,完全看不到正脸。
心里期待落空的开采兵们并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当机械仓内的铃声响起后,他们立马恢复成训练有素的模样,统一向训练场集合。
——XX-7能源星上的第一批开采队伍,即将进入开采设备。
实验室内的阿舍尔拧眉,叫住整理台面的白发子嗣,“芬里尔,去把东西送给今天的开采队,如果感觉到不舒服,可以在周围喷一下。”
说着,阿舍尔递给芬里尔一份不曾贴有标签的喷雾。
领命后的白发子嗣速度极快,不多时喷雾剂就落在了今日开采队小队长的手里,
笑起来有个酒窝的小队长谢过芬里尔,转头和队友们走下阶梯时,忍不住道:“嘿,看这个,是新来的药剂师送来的,说等咱们难受的时候可以喷在周围。”
队员挑眉,“能有用吗?之前那么多人都对星球上的毒雾束手无策,新来的药剂师……他能行吗?”
“我早晨凑过去看了一眼,光看背影很年轻,不像是很厉害的模样。”
队长叹了口气,“如果我白月光还在……算了算了,不想了,咱们先下去做准备吧,不管有用没用,到底是人家的一片心意,至少咱们小队这回的目标是坚持过48小时。”
“对!不然又要输给第六队了!已经欠下他们三顿饭!”
……
吵吵嚷嚷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向下的金属阶梯内,此刻只把自己当作是新来药剂师实验小白鼠的几人怎么也没想到,正是这瓶不被他们看好的药剂,成了意外发生时帮助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那一刻他们距离死亡不过是一步之遥,可散发着冷香的药剂香,却拉扯着他们向上,逃离了深渊与地狱。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再转回眼下,在二等星一别后,伊维·贝利斯被则雷利的副手押送至军部特等监狱,进行秘密关押,以作第二次审讯和证据积累。
而帝都星上,王室的人则来来回回连续扑空,就连贝利斯家的人都不知道伊维到底身在何处,原以为还能操控舆论、把伊维推出去当挡箭牌的三皇子爱德华越来越慌,星网上怎么都删不完的音频、视频就仿佛在和他作对一般,试图将他逼入死路。
自丑闻爆发到现在,短短两天的时间,爱德华满头乱发,连胡茬都冒出一截,整个人阴鸷又暴躁,因为近卫兵的搜寻无果,已然暴怒打伤了三名下属。
就在他后悔没早早解决掉伊维·贝利斯的时候,一份按有伊维指印的告罪书,被同时呈上了王宫和星网之上。
这场已经无法被王室规避的丑闻,再一次爆发至巅峰,进行深度发酵。
而曾被王后和三皇子共同打压的其他皇子们,也于混乱的漩涡中,嗅出一丝别样的意味。
预备役储君的倒台,意味着新竞争的诞生,在这场只能有一个胜利者的角逐战里,谁都想当最后的赢家。
在伊利斯帝国王室陷入风波的同时,身处帝都星宇宙监测探查院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加班忙的亚伯顿教授再一次举起放大镜,近乎精细地看向悬空的星系网图。
在那片陌生的星域内,曾被亚伯顿列为重点观察对象的“奇迹一号”依旧经历着自己独有的变迁,但真正吸引到这位老教授的,却是漂浮在星球周围的暗色物质。
看不清,也因为遥远的深空而无法被检测,这些怪异的物质行动速度很快,不到两天的时间,便已经包围了大半个星球,像是一条浩瀚的长河,在宇宙之内拖曳出万米的长队。
一边看,亚伯顿一边念叨着,“……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庞大?星球碰撞的碎片?不应该啊,奇迹一号这不还好好的吗?感觉像是被有意屏蔽了……”
无法探究的暗色物质依旧有规律地行动着,于是在星系网图中,亚伯顿只能看到蜿蜒的长队,又一次向前延伸。
他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不需要很长时间,这些看似会增长的“暗色物质”,便会突破星系的桎梏,进入另一个未知的新星系。
它们会去哪里呢?
亚伯顿拿起笔记本,又一次记录下了星系网图中模拟出来的大概方向——
在点与点连接的线条上,指向了一个相对笼统的方向,但很正好的,伊利斯帝国所处的星系团,正在方向的尽头。
亚伯顿拧眉,立马将这个发现写成报告,向他曾经的学生、王庭内的掌权者处上报递送。
只是这份报告终究不曾被查阅,满心为爱子烦躁的掌权者甚至连消息都没多看一眼,便摔了手里的权杖,叫人把三皇子压进去。
——在军部数个军团的联手施压,以及星网网民的怨声下,哪怕他再袒护爱子,也无力回天。
做错事的皇子,将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残害了帝国药剂界新星、亲手截断数十万开采兵希望的罪魁祸首。
这一刻,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的掌权者,猛然间老了十岁不止。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白月光
距离今日的开采小队下去进行工作没多久, 因为环境的特殊和开采上的难度,每一次雷利和罗淮都会紧紧在上面盯着,可以说开采小队在下面坚持多久, 他们两个便陪着熬着盯多久。
但是今天,同样观察下部情况的人员里多了一个阿舍尔。
早些时候, 接到罗淮对此行邀请的阿舍尔没多想就答应了,在有关于A-80药剂的配置中容不得马虎, 他需要更多地了解到能源星上的具体状况, 才能对症下药。
甫一答应,阿舍尔扭头就对上了五个白发子嗣亮晶晶的眼瞳, 知道这五个家伙是坐不住的性子, 他便向罗淮讨了个批准, 放任芬里尔带着弟弟们去感受机械舱内的士兵训练设备。
等五个白发子嗣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 一直挺胸紧绷的罗淮略有放松,他一面领着阿舍尔往军团长的办公室走, 一面在心里偷偷整理着言辞, 试图和自己曾经的白月光搭上话。
片刻后,罗淮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阿舍尔先生……看起来和孩子们的感情真好。”
不管心里具体想着的是什么,但罗淮却面上不显, 一副很寻常、只是想要问候对方的模样。
阿舍尔一顿,这样话家常的聊天, 令人有些轻微的不适应, “……嗯,是挺好的。”
听话,帅气, 能干。
这样的孩子大概谁都无法拒绝吧。
“就你一个人带他们吗?”罗淮转了转眼睛,恍若漫不经心道:“我听见他们喊你妈妈……”
“孩子的父亲在哪里”这句话终究被罗淮咽了下去。
“是的, 就我一个,足够了。”阿舍尔倒是没什么在意的,毕竟这五个白发子嗣,究其根本就不存在父亲一说,他很坦然,甚至是带了一点点认真解释的意味,“他们没有父亲。”
罗淮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等式——“没有父亲”等于“父亲死了”等于“白月光变成了小寡夫”。
在等式成立的一瞬间,罗淮几乎能想到失踪半年的白月光过得有多艰辛,一边要承受死了男人的悲伤,一面要凭一己之力拉扯五个孩子长大,虽然五个白发青年长得有点儿太大了,但有暗恋对象的滤镜存在,罗淮足以让自己臆想完美地逻辑自洽。
这一刻,除了参军训练和暗恋失败,从未受过什么苦的威尔斯大少爷真情实感,“那一定很辛苦吧。”
被孩子们从吃饭伺候到睡觉,几乎不知道“辛苦”两个字怎么写的阿舍尔:?
来自年轻少将的诡异关注和带有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令阿舍尔不适到极点,好在第七军团长的办公室近在眼前,足以让阿舍尔暂时从这种怪异的气氛里逃离。
因为知道阿舍尔要来,雷利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机械舱金属阶梯下的开采设备内监控常开,足以时时刻刻捕捉到开采兵的动态,其下的工作危险十足,不仅有毒雾环境做影响,更有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异形兽。
可以说双重夹击的威胁,防不胜防。
雷利给阿舍尔推了推桌子上的茶水,眼神在转移到悬浮屏幕上时,便有些轻微地发红,“好多人都觉得我们第七军团光鲜亮丽,每年战士们总和的军功最多,也最容易出优秀名额,但实际上……哪一个不是用这群小子们的命和健康换来的。”
说起第七军团被隐藏在荣誉之下的艰难时,罗淮的神情也有片刻的凝结。
雷利见坐在对面的年轻药剂师垂眉敛目,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便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从军部各个军团建成以来到现在,第七军团作为以开采兵为主的后勤部,实际上却是受伤、牺牲最多的地方。”
有毒的雾气和异形兽都是开采战士们需要面对的危险,靠近星球陆地的开采点无法容纳更多的人力,因此本就被细分的队伍需分散工作——观察周围环境的、进行开采工作的、随时做替换后勤的……
在阿舍尔听雷利解释第七军团运行机制的同时,被分割为数块,同时直播队伍内每一个成员情况的悬浮屏幕内,他们正准备开启新一次的能源开采。
那份来源于新药剂师提供的喷雾剂并没有被小队长很重视,他随手将晃动水体的瓶子塞到了侧身的口袋里,便开始对队员进行指挥安排——
“山鹰,你去警戒东南方,把上周少将新带回来的那批激光枪带上,记得开枪时避免射击在能源口上。”
“灰兔,你还是老样子,警戒西北方,这边着重注意,上次第六队队长说是发现一窝新的异形兽,就在那边。”
“金鹊,你进行环形警戒,四个方向随时看,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随时说!”
“黑狐,你盯好过滤装置和我们几个人的身体检测仪,距离红线20个数的时候提醒我们!”
“蓝鲸,你负责开采,暂定时间是六小时一轮换,等你感觉差不多了就叫我,我替你的第一班。”
“我暂时负责后勤,有需要随时叫我!累了也叫我,我前四个小时全局替补!”
“是,队长!”
六个人的分工被迅速安排好,作为已经相互搭档一年多进行开采工作的战友,他们熟悉其中的每一道工序,从警戒到开采,再到机器的操控,这些细节每一个开采兵都熟练于心,稍有不慎,造成的损失必将不可估量。
能源星球的地表开采总是煎熬又漫长,单一的工作项目常年不变,但作为负责自己那一部分的人,又必须拿起十万分的警惕。
时间一分一秒地向后推移,陆地上的开采设备里亮着明灯,六个人近乎眼睛都不眨一下,生怕自己的疏忽会导致意外。
而金属阶梯延伸的浮空机械舱内,阿舍尔、雷利、罗淮均坐在军团长的办公室里,紧盯着屏幕上的每一个细节。
阿舍尔从前并不了解开采兵的工作,但今天却实打实地围观了一回——枯燥无味,重复性的工作宛若流水线,可实际上却是支撑整个伊利斯帝国运转的最坚实基础。
高清的屏幕足以阿舍尔看到陈列在开采仓内部的身体机能检测仪,他不禁拧眉:“之前寄给军部的快件,还没投入使用吗?”
雷利苦笑,“那一份,他们还在分析具体材料和配比,最快明天才能到这里,但今年的开采计划是既定的,不能受到任何影响,可以提前却绝对不能推迟。”
星际时代,伊利斯帝国的疆域广阔涵盖数个星系,这个庞大帝国所需要的能源必须经过精确的计算,可能要精细到小数点后两位,而在专家的数据计算下,第七军团存在的意思就是在浮动值内,宁可多、不可少地完成开采任务。
罗淮:“开采计划从来不会有推迟的可能,如果预计开采的小队没有准备好,必然会有下一个小队做顶替,总之可提前,不可延后。”
阿舍尔了然颔首,在这种事情上,推迟造成的影响无法预计,而这一份责任,任何一个开采兵都承担不起。
三人在军团长办公室内静坐六小时观察开采情况的同时,陆地上的开采兵也到了新一轮的换班时间。
队长掐着时间,提醒道:“做好最后一分钟的准备,等我倒计时后,大家直接按照原来的顺时针方向轮换各自的位置,记得看好周围的环境,警惕起来啊!”
枯燥又毫无变化的第一个六小时里,每一个坚持到现在的开采兵都松了一口气,负责控制机器的蓝鲸全神贯注,连鬓角处悬挂的汗滴都顾不上擦拭,只小心翼翼操控着开采针缓慢又细致地离开地表上露出一截豁口的能源洞。
要紧关头,每一个开采兵都紧绷起心,在过往的开采经验里,聪明且会观察人类活动的异形兽,最喜欢在这一时间段出现,并对人类兵种进行攻击。
好在这一次,似乎是有惊无险。
暂时关闭器械的蓝鲸和队友换了位置,下一个顶替上来进行开采的正是他队长。
开采兵们的换班进行地无声又默契,但身处机械舱,紧盯屏幕角落的阿舍尔却逐渐敛了神色,隐约浮现出一层冷意。
时刻注意着青年的罗淮不禁询问道:“怎么了?”
“……我感觉不太对劲。”
在此之前,阿舍尔从未近距离围观过开采兵的工作,在这一领域他只能算得上是新手,可高级虫母浮动的精神力,却让他隐隐有种不安。
神色冷淡的青年拧眉盯着屏幕上方,与此同时在办公室内另外两个人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属于高级虫母的精神力在久经藏匿后,又一次悠然探出,穿越过特质金属的墙壁,一路沿着阶梯向下,直到位于地表上的开采仓。
在变故发生的前一秒,阿舍尔猛然道:“异形兽在地底下!”
话落的瞬间,屏幕上的画面猛然晃动,从底下探出身体的异形兽猛然撞击在开采设备的底部,坚硬的生物外壳对上特制的金属隔板,竟然是前者略胜一筹。
仓体严重晃动,内部的开采兵不得不停止开采,一个个提起激光线准备瞄准异形兽。
但这群已经和人类相斗很久的星球怪物并非是不会思考的蠢货,相反在它们丑陋近乎可怖的身体内,藏着敏锐和智慧,它们虽然不知道上方的舱体是干什么用的,但它们却知道人类对此很宝贵,足以灼伤甲壳的激光从不会向地下射击。
一时间,地表上的开采兵和异形兽陷入了某种僵持,碍于能源保护条约,他们无法不管不顾地向地下方位开枪,一旦走火发生意外,牵连地可能是一整个能源星;后者则藏于地缝和仓体底部,时不时猛烈向上撞击,令仓内的人员苦不堪言。
办公室内的雷利脸色一变,立马按下通讯装置:“快!上来,别恋战!”
高清的屏幕内,办公室内的几人都足以看到逐渐被异形兽撞击出裂缝的仓底,一旦金属材料裂开,威胁开采兵的将不单单是异形兽的攻击,更有蔓延速度极快的毒雾。
底部的情况危急,小队长听从雷利的命令迅速做出选择,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才直起身体准备打开向上的通道栓,就被一头猛然出现的强壮异形兽狠狠撞了上去。
滋啦!
刺耳的声音响起,通道外侧被异形兽坚硬的身体撞得歪过几分,正正好堵住了唯一的栓口,断绝了小队长想要带领队员们回程的意图。
与此同时,底部的隔断也被异形兽撞出了一道缝隙,含有毒素的雾气瞬间侵袭,同时让几个开采兵都脸色一变。
身处办公室内的阿舍尔也同样着急地皱起眉头,“没办法派人下去营救吗?”
“……所有的开采设备只能从内部打开,这是唯一的通道;而且在能源星上,禁止使用高伤害的武器。”
能源星是宇宙中极具有特殊地位的星球,它们虽然一个个身负“巨款”,不同能源星上富集着不同资源,但在这近乎宝库的梦幻之下,则是另一种脆弱——
高伤害的武器射线一旦落在某处露头的能源口上,则会牵连一整个地下宝藏,坍塌是小事,整颗星球爆炸是大事,所以很多次面对异形兽时,第七军团都被迫束手束脚,憋屈十足。
罗淮抹了一把脸,声音很低很压抑,“今年的异形兽又强大了,以前它们根本撞不动设备的外舱……”
帝国所需能源的开采可谓一年比一年艰难,能源星上的毒雾在逐渐递增地严重,而生活在这里的异形兽也成长速度飞快,前一年还能完全抵挡住怪物撞击的特质金属,直到今年年初,便已经失去了作用。
如果底部的裂缝再大一点,如果笼罩在地表的毒雾再蔓延片刻,这支开采队未来面临的结局,极有可能是因伤提前退役,变成帝都星郊区疗养院中的一员。
阿舍尔脸色微变,他忽然上前抢过雷利手里的通讯器,声音冷凝又理智:“把我给你们的喷雾用上。”
清冷的声线因为通讯的传递轻微失真,曾经看过自己白月光每一个药剂类演讲视频的小队长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到底是见惯危机,他反应速度很快,在脚底下毒雾弥漫的同时,把先前装在口袋里的喷雾剂被掏了出来喷了几下。
狭窄的喷口一次性并不能释放出很多水雾,那些轻薄的水汽迅速弥散于空气中,几个开采兵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都揪了起来。
世界有一瞬间的安静。
疯狂碰撞开采仓的异形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而原本会迅速侵蚀人体机能的毒雾也在上涌过后,不曾令开采兵们感受到异样。
手里还握着激光枪的山鹰挠了挠下巴,“好、好像……没什么感觉?我是说,雾气没什么感觉?”
通常情况下,哪怕是体能体质极好的开采兵,一旦与能源星的毒雾接触,都会迅速产生头晕目眩、心脏发紧、四肢发麻的debuff,但这一次,他们几个甚至能清晰地数清遥远深空处点缀着几颗星子。
“抓紧时间,喷雾是有时效的。”阿舍尔捏着联络器提醒道。
在说话的同时,虫母的精神力夹带有一种庞大的气势,迅速下压,近乎拧成绳股,试图驱散躁动的异形兽。
虫母精神力动作的同时,伸出训练室的白发子嗣们忽然站定片刻,他们浅灰色的眼瞳里同时闪过淡色的幽光,顿时压迫感骤现,隔着阻挡视线的机械墙壁,近乎能穿透一切,落在远方疯狂的异形兽身上。
那一瞬间,原本想趁乱攻击、彻底撕裂开采仓的异形兽们同时一震,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无形的恐惧,最为强壮的领头者颇有些犹豫地向前半步,却又很快后退,仰头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却不敢继续向前攻击。
阿舍尔唇角微抿,看来在非人类的食物链中,高级虫母足以威慑能源星上的异形兽。
……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在喷雾剂的作用下,开采仓的底部被大概修补,而小队长也借用这点儿时间彻底撬开了被撞歪的通道栓,领着一众近乎死里逃生的队员们爬向金属阶梯。
近乎千米、向高空延伸的阶梯内凝结了一路的安静,直到终点就在不远处时,灰兔忽然说话了,“刚才通讯器里的声音,好耳熟。”
这话一出,排队向上的几个人同时呼吸一窒,领头的小队长闷声咳嗽一声,下意识按紧了口袋里的喷雾剂,附和道:“……我也觉得熟悉。”
“新来的药剂师,会是他吗?”蓝鲸眼底还有片刻的恍惚。
三年前他接受药剂测试的时候,那一整年,他们的训练场都由阿舍尔·贝利斯负责,因为本身热情大方的性格,蓝鲸每一次接受舒缓剂的注射时,都会忍不住和看起来颇为清冷的青年搭话。
但很意外,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年轻药剂师虽然不常笑,表情也少得可怜,实际在那层疏冷之下,则是一种淡然的平和,他不会高傲到无视旁人的问候,也不会端着姿态不肯下凡。
这是藏在蓝鲸心底的秘密。
那时候他们一整个训练队伍的人都相互承诺,大家对阿舍尔·贝利斯只能一同远观,谁都不可以主动上去扰乱这则隐形的秩序,但蓝鲸却没能忍住——
在一次被药剂折磨到神志昏聩,差点儿脱口而出用作训练的保密任务时,他忍不住冲着身侧的青年开口,他问,会一直这样疼吗?
只有喘息声的测试房间内,被问道的青年明显一顿,他似乎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勾着口罩的边缘,轻声道:“不会的,忍过这一次,你就不会再疼了。”
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蓝鲸压下了保密任务,咬牙忍耐至缓和剂的注入。森*晚*整*理
正如对方所说,忍过这一次,他就不会再疼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蓝鲸的药剂测试久居高分,当有同伴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只会笑笑说,因为忍过就不会疼了。
……
一时间,小队里的几个成员相继沉默,在刚刚登上机械舱时,便有通讯叫他们去一趟会议室。
几人相互对视,藏下了眼中的好奇,抬脚向前。
才走过两个拐角,五个高挑挺拔的白发青年从另一侧路与开采兵们相遇。
除了之前递送喷雾药剂的一面,两方人马并不相互熟悉,于是只轻微相□□头,便如两条线般,分别贴着走廊的左右两侧,走向共同的目的地。
似乎是为了等候来客,会议室的门敞开着,身处墙壁左侧的小队长第一个抵达,他抬手敲了敲门扇,喉咙里的“报告”还没喊出口,目光就被抱臂靠在窗边的青年吸引了。
背着光,对方黑色的发丝都在熠熠生辉,那张熟悉到小队长曾在视频内看过千百次的面庞格外精致,微抿的唇瓣和略凝的眉头徒增几分愁绪,在拒人的冰霜之后,又多了些惹人心颤的柔和。
……他的白月光非但没死于失踪,此刻还正完好地站在第七军团的会议室里?甚至还在半小时前还用新研制的喷雾剂救了他们几个一命?
那一刻,小队长只想说:我白月光,牛逼!
就在小队长恍恍惚惚,他身后的队员不知所以,于是也探头如自家队长一般陷入惊异和怀念时,五个白发子嗣莫名其妙地看了两眼呆滞在门口的开采兵,由芬里尔率先扬声道:“妈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那一刻,哪怕是被手下兵蛋子无视的雷利,都能察觉到几个开采兵僵硬又破碎的模样。
刚刚解决过一场危机的雷利满心放松,他正扭头准备冲罗淮打个眼色,就见这位年轻又能干的下属瞪着门口的几个开采兵,那眼神活像是情敌看情敌——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军团,同一个暗恋的白月光。
雷利:……这个世界终究是落下我独自发展了吗?
被几道目光同时凝视的阿舍尔有些奇怪地偏头,他并不能认出来眼前的几个开采兵里,是几年前他曾负责过的药剂训练对象,因此只温和道:“快进来吧,有关于刚才的开采问题,我有些想向你们了解的。”
一整个会议室内,雷利属于外围吃瓜但吃不懂的人群,罗淮和几个开采兵莫名气势相冲,五个白发子嗣虎视眈眈,眼底藏着对陌生雄性的戒备。
唯有阿舍尔一个人,正认认真真地盯着开采兵的体质检测仪器比对数据,无视房间内诡异的流动氛围。
被抛弃的孩子(含2.5w营养液加更)
遥远的宇宙深空散落着各种形状的天体, 漂浮在各处的尘埃连续成串,恍若一团如何也驱不散的迷雾。
层层叠叠的宇宙尘埃在这片星系团中构成了灿烂又绚丽的颜色,赤红青紫相互交缠, 而在重重迷雾之后,则是一颗看起来更加独立的星球。
虫神陨落之后, 最初的虫族逃离纷乱的宇宙,独一选择这一星系开辟了新生活, 被当作是暂居地的始初之地在一年又一年中, 重新演变成了虫族的家园。
一年又一年,这颗星球独自经历着变化, 十年、百年, 甚至是上千年的发展, 终于在某一天, 曾经因为王虫而陷入黑暗的虫族,在新任虫母的带领下, 冲破了黑暗。
——他们深爱自己的妈妈。
每一个虫群子嗣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谁也没想到,在某个与寻常无异的清晨里,他们在乎的虫母, 跑了。
谁都不知道孱弱又漂亮的小虫母跑去了哪里,他们日复一日地寻找, 从暖春找到寒冬, 从粗犷的木屋找到坚固的混凝土,从一望无际的地表找到冰冷又气派的云端。
虫群们已经不记得他们到底找了多少个日月,曾经有虫母相伴的他们在陆地上肆意奔跑、衣不蔽体, 而今的他们高傲凛然,身处云端不可冒犯, 却丢失了珍宝。
可哪怕再高高在上,他们也依旧是被虫母抛弃的孩子。
不被爱的孩子,永远孤独。
只是在他们近乎绝望的某一天,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悸动骤然升起,指引着身处云端的虫群看向遥远的天际。
那里,似乎是虫母的……精神力?
……
会议室里的见面,阿舍尔的身份小范围地暴露了一下,不过他一贯对军团士兵的保密能力十分信任,毕竟当初由自己亲自做过的药剂测试不计其数,测试结果是什么他心知肚明。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阿舍尔对自己精神力足够信任。
高级虫母的精神力是阿舍尔经历过与模拟器的交易后,得到最满意的一个礼物,这种漂浮于意识之上的能力在某些特殊时刻,足以带来完美的效果。
就好比现在。
不过除却虫母精神力规避的风险外,几个终于得见白月光暗恋对象的开采兵可谓保密的好手,在第七军团长刚一开口,小队长便立马点头,就差举手发誓做保障了。
因为有现成几个接触过毒雾的开采兵,阿舍尔从他们的身上足以得到一部分数据,等采集完血液后,几个高高壮壮的年轻人哪怕得到了可以回去休息的指令,也依旧恋恋不舍地,恨不得把眼睛珠子贴在会议室的门板上。
雷利看得新奇,毕竟自己带下的兵什么性子他最清楚,只是没想到一个个站在阿舍尔面前,乖得像是没了爪子的猫,那两眼放光的样子,宛若大狼狗见着了骨头。
甚至就连从前是个刺儿头的罗淮·威尔斯,面对阿舍尔的时候,都顺从到不可思议。
经过这一天连续的意外后,阿舍尔便早早把自己关进了实验室内,以避免热乎的样品错过分析时间。
有关于A-80的药剂研究注定无法一蹴而就,阿舍尔也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只不过在药剂完成品彻底问世之前,对于三皇子的“惩罚”必然无法完全落实。
到底是王室子嗣,掌权者说着“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哪怕在军部和星网民众的虎视眈眈下,到底以王权为核心的上位者更具有主导性,便为爱德华先安上了罪名、暂时收押,以作详细调查。
这是掌权者为安抚民众惯用手段,星网之上只知道三皇子爱德华被抓起来了,王室在着手调查这件事情——
调查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调查音频视频是否属实,调查这件事情是否存在其他的证人证据,调查伊维·贝利斯是否包藏祸心、试图陷害帝国皇子,调查失踪大半年之久的阿舍尔·贝利斯身上是否还存在奇迹……
被有意拉长、被精细化的调查流程一条又一条地摆在了明面之上,王室悉知话术的重要性,只承诺道“一定竭尽全力进行调查”、“必然给大家一个交代”云云,但谁不知道这件事情会调查多久,谁也无法预知真正的结果。
但好在,从前操着深情人设的三皇子被关押进了监狱,由军部亲自监管,而另一个罪魁祸首伊维·贝利斯,则还被军部牢牢地抓在手里,避免了王室想要暗中操控买通的心思。
于是一整个由音频、视频引起的丑闻风波,暂时处于一个诡异的僵持局面,而眼下唯一能搅动全部事态的核心,则安安心心身处XX-7能源星上研究药剂。
这一场王室与军部、民众的周旋是阿舍尔早有预料的结果,贵族式的教育之下,从来不会有真的蠢货。
当初阿舍尔能得王后的眼,被定下与三皇子的婚约,其中有九成是因为那位聪慧睿智的王后看中他的药剂天赋,只要阿舍尔能在药剂界保持有自己的水平,那么他必然会在未来成为三皇子爱德华荣登高位的助力。
——毕竟各方势力里,军部与药剂师有着多年来的合作关系,就以阿舍尔当初年年辅助军部进行药剂测试的经历,待他毕业,哪怕无法一鸣惊人,也能按部就班地与军部搭上关系。
军部,是帝国任何王室成员都想拉近关系的势力,而作为中间者的阿舍尔,便也变成了王后眼中提早预定的香饽饽。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悉心教导的儿子终究是犯了蠢,才会造成今天这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面对外界的一切混乱,阿舍尔只作无视,比起关注王室什么时候能彻底处理的三皇子,他还不如加速制成A-80药剂。
甚至某种程度上而言,A-80彻底被制成的那天,三皇子爱德华才会真正坠入永无翻身之地的深渊。
当然,伊维·贝利斯已经坠入深渊且无力回天了。
阿舍尔由衷地期待着最后的落幕。
……
XX-7能源星,机械舱内的实验室——
此刻已是深夜,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镜框的青年低头在实验台前忙碌着。
被手套包裹的修长指缝之间,夹着三支颜色深浅略有差异的药剂管,凝神观察试剂的青年全神贯注,黑色发丝下的眉头可见一丝极淡的阴影,正彰显着他研究进度的不顺利。
能源星上的有毒雾气出自同源,不论地底下具体埋藏着什么样儿的稀缺资源,但只有与“能源星”这三个字挂上联系,必然会生有侵蚀人体机能的毒雾,和杀伤力越来越强大的异形兽。
它们之间必然有某种关系,只可惜这一点阿舍尔至今毫无头绪。
正思考之际,实验室的门被缓缓推开,阿舍尔轻微晃神,偏头看向了端着一个盘子的赫尔。
“赫尔?你……”
“妈妈,我给你做了点儿宵夜。”
看起来很丧、很颓废的赫尔在做饭上的天赋得天独厚,他似乎天生知道要怎么搭配食材,自从阿舍尔接连几日熬在实验室里,赫尔便每天晚上定时定点准备夜宵,尽自己所能为虫母提供零星的帮助。
正说着,赫尔眼神猛然凌厉,有些危险地看向实验室角落的躺椅上。
阿舍尔也随目光看了过去,原本紧绷在面皮上的冷然一松,多出了几分柔和的松快,“斯库尔睡着了。”
赫尔藏住了想要冷哼的冲动,“明明是叫他来守夜陪着妈妈的,他倒好,自己先睡着了。”
同时被两人注视着斯库尔还歪歪扭扭躺在躺椅上,寻常五感惊人的白发子嗣此刻感知到了自己熟悉的气息,便放任困意席卷,迷迷糊糊道:“……妈、妈妈休息……我陪妈妈……”
可爱的孩子哪怕在梦里,也依旧念叨着妈妈。
阿舍尔失笑。
他手上的动作不受影响,只一边记录着观察数据,一边无所谓道:“本来实验室里就很枯燥,他又是个好动的,太无聊也不怪会熬到他睡着,再者这里也没有什么他能帮得上忙的东西……”
“实验室枯燥,可妈妈却很喜欢。”赫尔将另一侧的台面收拾干净,端上了一碗具有安神功能的甜汤。
他看了看时间,有些不赞同道:“妈妈,你该休息了,再有四个小时,天都要亮了。”
“反正也就四个小时了。”阿舍尔眨眨眼,提笔在最后一对数据后面打了个对勾,“正好可以看日出。”
赫尔拧眉:“妈妈!”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在关乎于健康一事上,每一个听妈妈话的白发子嗣都会变得强硬起来,在他们看来,阿舍尔的身体才是首位,天生体弱的虫母除却精神力的支撑,本身体质可能比普通人还差上几分,要不是阿舍尔坚持,几个子嗣可能早就扛着把虫母塞被窝里顺便哄睡了。
放下手里的纸笔,阿舍尔低头尝了一口甜汤,面对子嗣的好意,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很好喝。”
“妈妈喜欢就好。”
面对虫母,赫尔是一副温柔面孔,等他转头看向还呼呼大睡的斯库尔时,便毫不留情一脚上去,把自己最小的兄弟踹到了地上。
斯库尔惊醒:“哎,你干什么……”
“妈妈在做实验,你怎么好意思睡觉?”赫尔低垂着眉眼,透出一种深深的危险。
阿舍尔抱着甜汤看戏。
斯库尔轻“嘶”一声,心虚道:“妈妈说我可以眯一会……”
专注实验的虫母很漂亮,那是一种熠熠生辉的美感,斯库尔瞧着瞧着,便看入迷了,直到被虫母温和地提醒,他才晕晕乎乎躺在了躺椅上,一边盯着阿舍尔的动作,一边在难得的寂静中沉溺。
然后,他睡着了,直到现在。
梦里还是妈妈在朦胧光影中,低头捏着药剂的漂亮模样。
斯库尔想,他庆幸虫族的记忆力很好,这样才足够他捕捉到每一个和妈妈有关的细节。
赫尔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下次我看还是换人陪妈妈吧。”
斯库尔心虚一笑,扭头对上虫母略带笑意的眼神,讨好问道:“妈妈,你要休息了吗?”
本来还想再加班的阿舍尔对上了赫尔严肃的目光,无奈,他笑笑道:“不了,这点儿喝完,我就去休息。”
赫尔:“那正好在这里陪妈妈。”
斯库尔翻了个白眼,说是陪,实际上是监督还差不多。不过他扭头看向虫母脸上很浅,却足以辨明的笑意,心下又多了几分诡异的骄傲。
从当初跟着虫母离开始初之地时,那时候阿舍尔虽然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却时常会陷入自己的世界,发呆是常有的事情,甚至脸上也没什么笑容,就好像依旧有一根弦紧紧绷在身体里。
白发子嗣们最是担忧虫母的情况,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便时有故意耍宝的情况,只是想带领妈妈脱离那道隐约有种隔膜的世界。
于是,清清冷冷、心里好像藏着什么的虫母,在子嗣们的日渐努力下,愈发地柔和的情绪和面庞,尤其是在面对几个孩子们时,阿舍尔唇边的笑意甚至可以挂一天。
斯库尔忍不住道:“妈妈笑起来真好看。”
阿舍尔一顿,下意识摸了摸唇角,那是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变化。
他小口小口啜饮着甜汤,转换话题询问道:“芬里尔他们都在休息吗?”
赫尔压低声音,“芬里尔他们出去了。”
“出去了?”
赫尔点头,“这颗星球上的毒雾和异形兽,对于人类来说是危害,但对我们并无影响,芬里尔他们说……”
说到这里,赫尔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阿舍尔疑惑:“怎么了?”
懒洋洋从地上站起来的斯库尔伸了伸懒腰,开口道:“他们说这颗星球上的异形兽,好香啊。”
——闻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阿舍尔:?
赫尔补充,“就是很好吃的意思,在妈妈沉浸实验室的时候,芬里尔他们已经自行解决夜宵了。”
阿舍尔忽然想到了精神力作用下,那群明显产生畏惧心理的异形兽。
碗里的最后一口天甜汤下咽,鼻梁上还夹着眼镜框的青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随即,他眼镜摘下放在桌面上,铅灰色的眼瞳里闪烁着细微的光点。
阿舍尔忽然道:“我也想出去看看。”
斯库尔意外:“妈妈?”
“走吧,现在就去看看。”
赫尔满脸不赞同,“妈妈不休息了吗?”
“反正就最后几小时,看一眼吧。”阿舍尔冲着白发子嗣眨眨眼,那张漂亮清冷的面孔一旦染上柔软,会立马变成战无不胜的武器。
谁能抵得过妈妈那近乎撒娇的眨眼和微笑呢?
反正赫尔和斯库尔不能。
“好吧、好吧。”
任何一次虫母和子嗣的分歧里,最终妥协的也只有子嗣。
夜里浮空的机械舱自然有夜里巡视的士兵,但有虫族的精神力作弊,阿舍尔和子嗣们想出去不过轻而易举。
通向外界的唯一舱门矗立在千米之上的高空,阿舍尔趴在赫尔的怀里,在舱门无声开启的瞬间,赫尔身体倾斜,便带着臂弯间的虫母自高空落下,身后跟着动作迅速的斯库尔。
风声凛冽,宛若刀割。
白发子嗣们丝毫不受影响,而敏感单薄的虫母又被保护得很好,在赫尔的有意为之之下,宽厚的手掌隔着斗篷挡在了阿舍尔的面庞之前,避免他受到冷风的惊扰。
不过片刻,千米的高度之下,子嗣们带着虫母轻盈落地。
有毒的雾气弥漫在XX-7能源星的地表,阿舍尔拢了拢临行前硬被赫尔安顿而披上的斗篷,整个人几乎被裹成了团子,又被两个白发子嗣护在中间,慢吞吞向着迷雾深处前进。
才走了几步,属于虫母的味道逸散于空气,吸引来了刚刚饱食后的子嗣。
捕猎状态下的子嗣们恢复了原始形态,漂亮的纯白色覆盖在他们的躯干之上,于朦胧夜色下散发着莹润的色泽。
他们是雪原上的精灵,哪怕脱离了冰雪覆盖的世界,也依旧具备那股看起来就能让人联想到冰天雪地的能力。
打头的白色巨虫体态高挑、匀称,半透的躯干甚至可以隐约见到骨骼的轮廓,那是一种梦幻的美感,自远处奔跑而来,却在即将靠近虫母的时候收敛速度,连风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妈妈的气息是他们永远都不会丢失的方向指引。
不曾拟态的芬里尔低下巨大的脑袋,轻轻蹭向阿舍尔,但在距离虫母十厘米的时候,却被几根纤白的手指轻轻抵住了下巴。
阿舍尔有些嫌弃地皱眉,“芬里尔,吃完饭要擦嘴的。”
好端端的漂亮白色上,染着些许杂色,瞧着就令轻微强迫症的阿舍尔心里难受。
芬里尔歪歪脑袋,又眨了眨眼睛,只眼巴巴地盯着虫母,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无赖到了极点。
阿舍尔无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轻缓地帮偶尔不听话的孩子清理卫生。
这是他习惯的,来自于白发子嗣们的撒娇,毕竟时常作为被照顾的那一个,阿舍尔偶尔也是要好好扮演一下“母亲”这个角色的。
只不过,孩子太多的也是麻烦……
上一个才被把嘴巴周围擦得干干净净的芬里尔刚满足地挪开位置,下一个排行老二的耶梦加得就眨巴着眼睛凑了过来。
——擦了一个还有另一个。
耶梦加得垂下又高又壮的身躯,把脑袋挡在了阿舍尔面前,甚至因为对自己和虫母体型的错误估计,差点儿一脑袋将弱不禁风的青年给扛倒。
赫尔在后侧扶住了阿舍尔,暗含威胁地看向耶梦加得。
除了虫母,天不怕地不怕的耶梦加得就怕赫尔——毕竟在任何一个环境里,得罪大厨从来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好吧好吧,低头我给你也擦擦。”
阿舍尔努力地扮演着一位公平的母亲。
几个夜里悄悄出来吃夜宵的孩子们酒足饭饱,便挨个排在自己的兄弟身后,等候着来自虫母清理卫生的小亲昵。
虽然有些洁癖,但对这群白发子嗣,阿舍尔还是足够耐心和包容的。
等几个大家伙的嘴巴被擦干净后,阿舍尔骑上芬里尔的身体,开启了XX-7能源星的夜游项目。
能源星上的异形兽长相怪异,甚至有些丑,它们成群结队地活动在有毒的迷雾内,但当年轻的虫母骑着自己的子嗣,置身于群狼环伺的危险中时,原本躁动的异形兽忽然安静了下来。
丑陋又狰狞的兽脸上出现一种极其明显的恐惧,在食物链的碾压里,在此之前它们虽然从未见到过虫母,但却本能惊惧对于对方的一切。
原本会肆意攻击人类,甚至是把人类当做是猎物的危险怪物,此刻瑟瑟缩缩,变成了听话咩羊,但纵使它们再佯装乖巧,也无法阻挡它们足够丑陋的事实。
坐在芬里尔背上的青年歪头,他注视着不远处的异形兽,片刻犹豫后,缓缓将自己的精神力放了出去。
从成为高级虫母到现在,阿舍尔越来越能熟练运动精神力,就仿佛这则后天形成的能力是他与生俱来便拥有的,完全可以被肆意掌控。
无形的精神力宛若丝缕,从年轻虫母的周身溢出,只能被虫群们捕捉到的漂亮银白散落于异形兽的四周,将它们困在中央。
然后,在第一缕属于虫母的精神力真正与异形兽接触时,阿舍尔的腹中发出了饥鸣。
咕叽——
原始形态的子嗣们猛然转头,目光滚烫地看向阿舍尔的腹部,就好像在看什么世界罕见的珍藏品。
阿舍尔:略尴尬.jpg
怪异又强烈的饥饿感来袭,被这种感觉侵袭到有些恍惚的虫母盯着成群的异形兽,莫名诞生了一种试图猎食的诡异渴望。
……太奇怪了,他怎么会对这种东西产生食欲?
依旧是拟态状态的赫尔眯眼看了看成群聚集的异形兽,眼底闪过若有所思,“妈妈,你饿了吗?”
他当初选择发展厨艺,就是为了满足妈妈的口腹之欲。
阿舍尔很想在片刻的沉默后说不饿,但事实证明,偶尔他的意志力还是拗不过身体内属于虫母的渴望。
甚至这一刻,他足以完全区分大脑内的两股力量。
话到嘴里转了一圈,阿舍尔轻咳一声,“……可能,是有点。”
……
半个小时后——
XX-7星球上,一团火架起在异形兽的老巢范围内,阿舍尔被拟态后的子嗣们围在中间,手里捧着一串滴答油珠的烤肉,吃得不亦乐乎。
而远处被精神力压制的异形兽则颤颤巍巍蜷缩一团,好不可怜。
异形兽:呜呜呜太恐怖了,怎么还当着兽的面吃兽呢.jpg
阿舍尔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胃口能那么好,从前轻而易举就能填饱的肚子,这一刻变成了无底洞,一块又一块的烤肉下肚,腹腔中的渴望却怎么都无法消停,甚至就连白发子嗣们都忍不住目光灼灼地看向虫母平坦的小腹。
耶梦加得有些担忧道:“……妈妈,不会撑吗?”
说着,他不受控制地又看了看虫母的小腹。
“没什么撑的感觉。”
甚至很饿。
非常非常地饿,饿到整个胃部在填充了食物后依旧不停地抽搐着。
阿舍尔舔了舔有些油亮的唇瓣,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此刻是真的感受不到饱腹,属于虫母的躯干正叫嚣着渴求,似乎只将这些异形兽当做是最原始的营养物质。
是虫母身躯必须汲取的。
而本可以告诉他答案的模拟器又处于下线状态,在短暂的吃与不吃的犹豫里,阿舍尔选择了直觉。
食用异形兽,和当初在沼泽湿地时面临模拟器给出选择的感觉并不一样,阿舍尔可以直白地在后者的选项中感知到怪异的不妙,但在面对自己对异形兽的食欲时,却似乎仅仅是虫母身体机能的渴求。
他放纵了自己的欲/望。
赫尔抬手落手间,又烤好了一块肉递给虫母,而阿舍尔也欣然接过,敞开了肚皮接纳着虫母体质所需要的“零星养分”。
异形兽,天生适合虫族体质的一款小零食。
……
在年轻的虫母享用美食的同时,下线已久的模拟器在黑暗中进行着无人知晓的播报——
【滴,宿主灵魂同化中……】
【51%……54%……】
【持续同化中,数据检测:60%……】
【滴,捕捉到虫母身体机能所需的营养生物,建议捕捉食用。】
【已食用,虫母体质、精神力待检测……】
【警报!警报!绑定对对对对对对象行行行行为发生偏偏偏偏移,预预预判错误,尝试抹杀,抹杀失失失失败!】
【滴!失败!】
【尝试意识同化……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意识再次同化,概率测试:5%】
【二次概率测试:3%】
【三次概率测试:0%】
【意识无法同化,彻底失败。】
【尝试反向吞噬绑定对象,存在*****的影响,尝试捕捉****,捕捉中……】
【****对虫母的渴求度进行测试。】
【测试结果:98%、99%……100%】
【滴,放弃反向吞噬,模拟器持续下线。】
【静待解锁。】
……
努力了大半天的模拟器依旧磕磕绊绊,像是被黑客侵蚀了核心数据的系统,一句话都说不明白。
而这股异样的奇妙力量盘踞在模拟器的深处,缓慢流动,犹如耄耋老者,蹒跚至极,似乎只要再多熬一会儿,便能彻底咽气。
面对模拟器的测试结果,无形的力量似乎有些不满,于是“他”又翻转而起,试图改变模拟器的运行规则。
但“他”再一次失败了。
精确收集数据的模拟器就像是一个最严格值守规则的机器,它不会因为情谊或强权而为谁让步,它只服从于最终测算的数据结果。
曾经被虫神创造出来、为重建虫族的模拟器变成了油盐不进的顽固者,连一丝可钻的缝隙都没有。
而这抹被虫神留下的丝缕力量则无法坚持太久,“他”本没有属于自己的神志,只知道按照主人的指示,试图把虫母留在始初之地,可意外被模拟器绑定的对象,却变成了一个变数——是“他”的变数,也是虫群们的变数。
在这股力量不敌模拟器顽固的测算而耗尽最后一丝力量时,“他”也无法理解,一个“抛弃”了虫群的虫母,为什么能够得到虫群们100%的渴求。
哪怕……哪怕虫群的渴求度在60%以下,“他”都拥有反向吞噬对方的可能!
虫神遗留的力量在不甘中彻底消散,过往被束缚的模拟器于阿舍尔遥远的意识深处,似乎略有松动——
唰!
仰躺在床上的青年猛然睁眼,铅灰色的眼瞳中无声流动着微光,他在黑暗的房间内摸索着坐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撩开盖在自己腰腹上的衣摆。
柔软的布料被一截雪白的小臂蹭起来,夜里吃了许多异形兽烤肉的小腹依旧平坦,甚至足以看到几分朦胧的肌肉线条。
很漂亮,带有一种青涩的美感。
但在青年视线聚焦的腹部中央,自肚脐部位延伸出来的花纹则有种跃动的流动感。
——是虫群主人的印记。
阿舍尔拧眉,腹部怪异的滚烫惊扰了他后半夜才躺下的梦境,梦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只模模糊糊感觉是谁在呼唤自己。
就在阿舍尔快找到叫着自己名字的人时,腹部便开始毫无征兆地发烫,连带着梦境也骤然停止,给他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圆润的指尖滑落至腹部,阿舍尔抿唇,轻轻摸了摸发烫的印记。
一闪一闪,就好像在预兆着什么。
心脏微跳的青年下意识放出精神力,宛若飞鸟般迅游一圈,他身处的XX-7能源星依旧静谧,天际隐约可见日出的微光,似乎象征着新一天的到来。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异动。
莫名松了一口气的阿舍尔看了眼时间,见还早,便侧身躺回到被窝里,而原本烧灼在腹部的印记,也缓慢冷却。
或许是连续几日的熬夜,也或许是那一顿夜宵确实对虫母的体质有良性作用,没几分钟,只把被子拢在腹部,发丝略微凌乱的青年便又沉沉地陷入至梦中。
但没过多久,熟睡中的青年却拧了拧眉头,似乎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那道放在被子外侧的手臂动了动,下意识弯曲蹭过自己的胸口,模糊的胀痛一闪而过,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力道适量挤压的缓和。
眼皮紧闭的青年颤了颤睫毛,似乎是难耐的部位得到了缓解,便又侧了侧身体,略微蜷缩。
轻薄的面料很贴肤,当阿舍尔彻底静下来时,原本轻微褶皱的衣服便有贴在了胸膛之上,隐约可见一对红。
但很快,诡异的濡湿出现细微的晕染,只有拇指大小的潮湿显露在凸起处,又伴随着窗外光亮的升起,而逐渐被蒸干。
这些痕迹太过少量,哪怕是湿了又干,也不足以在衣服上留下很明显的印记,唯有充斥在室内的甜香,似乎又片刻的浓郁,缭缭绕绕,惹人心燥。
这一夜的变化终究秘密至极,不曾被当事人知晓。
当新一天来临后,一无所知的青年又会回归原来的生活,日日与实验室相伴,试图破除能源星上毒雾对开采兵的影响。
而他,注定成功。
……
能源星上的开采计划一旦开启,会统一在一段时间内不间断地进行,直到这一场计划结束,第七军团的士兵们才会拥有一段时长为一个月的假期。
因此在意外发生的第二天,新派遣的队伍便又精神奕奕地穿好装备,准备开启新一轮的工作。
最初不同几个小分队内的开采兵都格外小心防备,前一日发生的意外足以引起戒备,毕竟谁都不愿意在工作中遇见意外。
但意外的是,接下来的一周里,第七军团的开采工作格外顺利——新药剂师提供的喷雾剂能暂缓毒雾对开采兵的影响,因此工作时长和效率略有提升,但令众人意外的是,整一周里,时常来犯的异形兽却不见踪迹。
浮森*晚*整*理空机械舱内的训练场里,几个训练到浑身冒汗的开采兵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两天的开采工作也太顺利了吧?感觉像是在做梦。”
“就是,这次轮到我的时候,我还警惕了好久,谁知道一头异形兽都没出来,该不会是到它们冬眠了吧?”
“就是我们冬眠了,这群怪物都不会冬眠!”
“它们安分点还不好吗?我倒是宁愿它们一直这么安分,至少咱们能多点安全感。”
“我也希望。”
“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这群会团队合作的异形兽,为什么这么安分?”
几个年轻的开采兵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闪过了犹疑,其中一个略成熟的面孔皱了皱眉头,忧心忡忡道:“它们……该不会又成长了,想搞一出大的针对我们?”
不好的联想瞬间爆炸,另一个反应快的开采兵立马道:“不行,必须要给军团长和少将汇报一下。”
“对,以防万一!”
训练了一半的开采兵们浩浩荡荡地结伴而行,聚集着将此事汇报给了坐在办公室内的军团长,而戴着口罩,正从走廊另一侧走来的阿舍尔,便正好听到了几个开采兵的大嗓门——
“军团长,我们怀疑这群异形兽可能有诈,这一周它们太安分了,一次都没出现过,这根本不符合它们的活动情况。”
“是啊军团长,会不会是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它们又进化成长了?这想想怪吓人的……虽然它们不出现干扰工作是好事,但我现在心里总毛毛的。”
“……它们会不会在暗中谋划什么?”
站在门外的阿舍尔有一瞬间的心虚,他勾了勾口罩边缘,心道不是异形兽在谋划什么,而是前几个晚上他和子嗣们夜宵吃过头了,近日来这片开采范围内,几乎不见其他异形兽。
谁能想到,这群曾经在开采兵头上作威作福的怪物,竟然这么不惊吓。
阿舍尔驱散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抬手敲了敲门。
刹那间,办公室里十几双眼睛同时转向聚焦在他的身上。
眉眼昳丽,被口罩遮住半截面孔的青年略微颔首,轻声道:“……我想,A-80药剂或许成功了。”
羞耻的痕迹【修】
A-80药剂的制成是阿舍尔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不过一整个制成过程,却比他自己设想得快速很多,而这一流程的加速, 主要功劳则在于被当作是“夜宵”吃了几晚上的异形兽。
——恐怕这群生活在各个能源星上,以攻击猎食人类为乐的异形兽怎么也没想到, 终有一天自己的存在,竟然会成为制成药剂的攻陷品。
时至今日, 阿舍尔依旧无法得知不同能源星上为什么会统一生有毒害的雾气, 但至少他通过日常活动在毒雾之下的异形兽身上,找到了可以抵抗雾气中毒素的办法。
前几晚, 有虫母精神力的操控和影响, 阿舍尔和白发子嗣们没少晚上出去享用夜宵, 偶尔嘴里吃了烤肉, 目光扫过异形兽群的阿舍尔不禁思考,同作为生命, 在人类被毒雾排斥在外的时候, 身为虫族的他们以及异形兽又是为什么可以成为特例。
思维上的风暴很快就在年轻虫母的脑袋内点燃,当夜他便就地取材,在子嗣们的帮助下, 将一只异形兽的尸体带回来实验室内,再经过自己和子嗣们的血液, 以及来自开采兵们提供的样品, 进行深层次的比对。
功夫不负有心人。
几天几夜加班加点地干熬后,阿舍尔顶着赫尔满身“不赞同”的怨气,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虫族和异形兽的血液里均含有一种未曾命名的活跃物质, 但这样的物质人类却不曾拥有。
在阿舍尔尤为细致的对比和试验里,正是这种“活跃物质”对能源星上的毒雾产生了过滤和抵抗能力, 才使得虫族和异形兽哪怕身处浓雾中央,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问题的答案一出现,便立马催动了A-80药剂的制成。
阿舍尔在星网内专用于药剂师测试药性的模拟仿生人身上,进行过数次成品的测试,每一次得到的结果都是超过98%的完成效果,当重复的效果不停累叠堆积后,阿舍尔确定——他成功了。
不过在此之前,必然需要一部分开采兵志愿者进行测试。
眼下,军团长办公室的门口——
心里记挂着测试的青年在雷利惊讶地反问声后,再一次重复道:“我是说,A-80药剂或许成功了。”
还不等雷利反应,阿舍尔继续道:“但现在还暂时是成品的试验阶段,能不能真正实现效果,我还需要看具体的测试结果。”
在阿舍尔发生意外之前,有关于A-80药剂的研究便一直进行着。
只不过整个帝都星上的研究所内进行的实验数不胜数,而那时候的A-80也不叫这个名字。在未曾做出显著效果之前,一切都于静默无声中进行,如果不是伊维在他失踪后盗窃了手稿,追求完美的阿舍尔更喜欢直接拿出最后的完成品。
雷利愣了愣,他的脑袋那一刻似乎变成了全部的空白,好几秒钟后,才嗓音有些沙哑道:“……那、那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位在各个能源星上挣扎了大半辈子的军团长眼眶微红,甚至有种小心翼翼,生怕耳朵里听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饱含期望的梦。
面对雷利近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态度,阿舍尔偶尔几个瞬间里也能感同身受,他点点头,在一众开采兵瞪大了眼眶的视线里,坚定又认真道:“研究方向是正确的,理论上来讲药剂效果完全可以满足,星网内部的虚拟仿生人足以反馈出98%的完成效果,剩下的只需要进行实际测试。”
“好好好!”
雷利一个跨步上前,发红的眼底隐约可见水色,“要什么测试?是不是需要测试药剂的人?你看我这可以吗……”
说着,雷利伸开手臂,试图展示自己尚还强壮的躯干。
一旁的开采兵立马道:“军团长我来测试吧!您还要管整个第七军团呢!”
“是啊、是啊,我也可以!我很壮的!”
“让我来!我之前入伍参加的药剂训练一直在90分以上!”
“我来……”
就在几人争论到底该谁来的时候,另一道敲门声响起,暂时打断了众人的争论。
阿舍尔扭头,看到了换下军装,只着一身训练服,鬓角还沾染着些许汗珠的罗淮·威尔斯。
青年人拥有一具年轻又雄壮的体魄,大抵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训练,来得太快,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便略有狼狈和粗犷的野性。
罗淮轻喘了一口气,剔透的眼睛珠子里弥散着坚持,“请让我来,可以吗?”
雷利一顿,视线扫过办公室内的所有人。
阿舍尔后退半步,轻声道:“第一个测试的未知性会比较大,等之后还会进行分批次的对比测试,具体由谁来,你们决定好了来找我就行,我一直都会在实验室里。”
顿了顿,阿舍尔补充了一句:“后面分批次的测试里,不同测试人的体质体能差异最好明显一点。”
话落,戴着口罩的青年冲着众人点头,便侧身退出了办公室,而剩下的选择权,则落在了第七军团长雷利的身上。
阿舍尔无从知道最终的选择,他只是回到实验室内将新调制好的药剂装进试管内,安静等待着片刻后会过来的测试者。
芬里尔撑着双臂搭在实验台上,有些不理解道:“妈妈,真的会有测试者吗?”
低头整理手套边缘的青年看向满脸好奇的子嗣,反问:“为什么会这样问?”
但这一次回话的却是耶梦加得,“如果无法保证测试的成功,这岂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哈提挤了挤眼睛,怪笑一声:“哈,妈妈!耶梦加得说你做的药剂不成功!”
“我作证!”斯库尔举了举还停留在游戏界面的联络器,“我录音了!”
赫尔翻了个白眼,除了研究美食,他没什么情绪和这群似乎智商并不太高的兄弟们玩。
耶梦加得立马投降,有些讨好地接过虫母手里刚刚拿起来的药剂材料盒,“妈妈我来、我来!”
说着,在归位的同时,耶梦加得为自己的问题解释,“妈妈的药剂肯定能成功,我、我就是不太理解人类的行为……”
白发子嗣们拥有与人类一般无二的外貌,甚至因为拟态而具有的选择性,他们择取了人类身上的全部优点,并在肌肉寸寸凝聚出形状的过程里,最大化凸显长处。
可即便他们生长得再像人类,身体内部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却依旧保留有充足的特性和习惯,哪怕他们日日因虫母耳濡目染,但这依旧不够。
就好比此刻,几个白发子嗣并无法理解,在这样一个未知的情况里,为什么会有人类选择充当试验品。
阿舍尔知道他们的疑问所在,作为具有教导、指引意义的母亲,摘下手套的青年轻轻点了点下巴,转头看向五个眼巴巴望着子自己的子嗣。
他道:“这样……我换一种情景来描述……”
“比如——”阿舍尔指了指自己,“我遇见危险,甚至是快死了……”
“不可能的!”芬里尔瞬间打断虫母的假设,一整张俊美到锋利的面上染上了冷戾,“有我们保护,妈妈不会遇见任何危险!”
“是的,我不会让任何危险靠近妈妈的。”坐在另一侧的斯库尔这样保证道。
其他记得子嗣也纷纷表态,就是危险落在他们的头上,他们也不允许有意外伤到虫母分毫。
才刚刚举例,就被子嗣们全员否定的阿舍尔无奈,“那……换一种说法,比如芬里尔身受重伤,现在需要一种药剂来救命,但在使用药剂前谁都不知道效果如何。”
他看向白发子嗣们,“所以这一刻,就需要一位实验者对药剂的效果进行测试,你们会愿意吗?”
在阿舍尔预想的答案里,应该是全员点头愿意的,但显然,事实相反——
耶梦加得第一个摇头,“不要。”
赫尔第二个,“芬里尔比雪原恐颌猪还壮,我受重伤他也不会。”
哈提:“我也不会,他自己肯定能扛过来,就别浪费妈妈的药剂了。”
斯库尔:“附议哈提!”
阿舍尔:……怎么以前没发现这群熊孩子们有杠精天赋。
无奈又好笑的年轻虫母略有嗔怒,“你们到底想不想知道答案了?”
白发子嗣们异口同声:“想。”
“那就好好听着,不许打断我的举例。”
阿舍尔轻哼一声,“再换一种说法,还是我——我受伤了——芬里尔嘴闭上、耶梦加得安静,赫尔、哈提也不许说话,斯库尔坐下。”
一口气喊停了几个孩子们下意识想要反驳“会保护妈妈不让其受伤”的言论,阿舍尔才有工夫继续道:“然后我需要一种药剂救命,但同样的,这种药剂需要测试者,你们谁愿意?”
话刚落,十只手同时举了起来,伴随有孩子们着急的声音“我愿意”、“妈妈选我”、“我来我来”……
一时间各种声音杂糅于耳道,阿舍尔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你看,你们都愿意,而他们自然也愿意。”
只不过,在这层“愿意”的选择里,白发子嗣们是为了虫母,人类则是为了军团、为了帝国,为了他们的信仰。
耶梦加得微怔,他眼底闪过了一抹思考。
而同样陷入沉默的还有其他几个子嗣。
正值白发子嗣们思考之际,实验室的门被敲响了——罗淮那张俊美的面孔很快出现,并冲着阿舍尔微微颔首。
他道:“我第一个来。”
第一个,具有未知性。
虚拟仿生人是帝国药剂走到今日的一个重要存在,它可以通过星网内的高级数据,完全模拟出人类的不同体质,从而接受药剂诞生过程中的无数次测试实验。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虚拟仿生人规避了任何药剂可能带来的风险,但在虚拟与现实之前,仿生人依旧和奇妙的人体存在细微差异,因此实际测试也不可或缺,但有前者的存在,则会相应减少后者承担的压力。
——能通过虚拟仿生人测试的药剂,必然无害,唯有效果上的差异,需待人体彻底验明。
这是帝国药剂发展至今日由事实堆砌出来的结果,但人类的心绪思维变换万千,哪怕你知道不会有事,可接受未知事物的新奇,也依旧会带来相应情绪反馈。
紧张,茫然,亦或是某种不上不下的虚浮。
正如罗淮·威尔斯此刻的情绪。
在罗淮思绪泛滥之际,阿舍尔已然转身,拿起了实验台上的药剂。
不算太多,但也足够进行一场小规模的临床实验。
大半年以前,阿舍尔一直使用星网内部的模拟仿生人进行A-80药剂的半成品测试,一次又一次,从最初只有32%的完成效果一步一步增加——45%、57%、62%……
阿舍尔不记得自己失败、推翻过多少次,但他只知道,每一次重来后的配置,他都能得到比先前更高的数据。
直到现在,是他付出的结果,98%的完成效果。
阿舍尔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向罗淮,“你准备好了吗?”
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前做药剂测试的时候,阿舍尔都会问出这句进行确定的话。
罗淮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点点头,“我确定。”
阿舍尔了然,“那么,一会儿就开始吧。”
……
半个小时后,饮用了药剂的罗淮走过向下的金属阶梯,只身前往与能源星地表接触的开采设备,只不过这一次为了试验A-80的效果,他并不曾打开空气过滤装置。
略有失真的说话声通过联络器传来,罗淮在雷利的询问下一一应声。
在一道道平和的应答里,是罗淮近乎紧绷的面孔。
实际上他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冷静,毕竟能源星上毒雾的危害众所周知,轻则医疗室是待十天半个月,重则直接侵蚀身体机能,后半辈子只能躺在疗养院里看日出日落。
存在风险、具有代价,这一点罗淮心知肚晓,但却无法影响自己的决定。
当身处开采仓的罗淮安静感知着自己身体变化的同时,处于浮空机械舱内的雷利等人,也都目光灼灼地盯着检测仪器内数据的变化。
所有人都在紧张……不,作为药剂的制造者,阿舍尔很安静,只专注地盯着屏幕一言不发。
A-80药剂的诞生和制成由阿舍尔一手操作,虽然小半天前他在军团长办公室说着“测试”二字,但实则他自己清楚,这支暂时只制成一份的药剂,已然是完成品了。
或许天才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甚至于在阿舍尔从前的药剂制造过程中,他敏锐又极具有天赋,在药剂这一领域内犯的错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当然在这般优越、与生俱来的能力支撑下,是他多年如一日的坚持。
时间一点一点地推移,开采仓内的罗淮也从最初的焦心变得逐渐平静,在这片偶尔伴随有雷利询问声的等待里,罗淮描述着自己的状态——
“已经三个小时了,目前没有什么感觉。”
“……头不晕也不疼,呼吸正常,我甚至还能再训练半天。”
“四个半小时,还好,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六个小时,身体没有任何难受感,呼吸正常、心率正常、意识清醒、体能尚佳。”
……
六个小时,已超过了大部分小分队可以在开采仓内坚持的时间。
机械舱内,不少开采兵都脸上浮现震惊。
在此之前他们的规定开采时间只有四个小时,这是基于上千位开采兵亲自经历而统计得来的最佳时限——足以完成一套开采,同时也不至于对开采兵的身体造成承受极限。
结论由实践堆砌,而实践中饱含牺牲。
“……天,八个小时了!这是之前最好一批体质开采兵的承受极限时间吧?”
“少将看起来状态很好,似乎还能打十个我。”
“我估计再坚持一个小时顶天了,不过……到现在八个小时,八个小时足以完成两倍的开采工作,一整年的计划量都足以翻倍。”
“少将还在坚持……”
“已经九个小时了!”
“十个小时!”
“检测仪的数据有变化了!”
“才开始降低,天,现在已经是第十二个小时了……”
“整整十二个小时,数据降低速度很缓慢,几乎是一小时才降低一两点,我预估到警惕线至少还能坚持二十个小时往上……”
最终这一次测试停止在罗淮·威尔斯下去的第二十小时,这个结果阿舍尔早有预料,想要彻底根除能源星毒雾并非不可能,但依旧需要时间做支撑,不过现在的A-80药剂的完成品,足以适用一整个第七军团。
虽然他对药剂成品已经胸有成算,但正式的流程还需要走,剩余的A-80于一周时间内,分批使用在其他几个体质体能上略有差异的开采兵身上,最终平均下来得到的结果,都在18小时以上。
显而易见,A-80效果显著。
伴随A-80成品药剂的诞生,阿舍尔还提供了异形兽驱逐剂,达成了一场和第七军团买一赠一的交易。
于是,当写有阿舍尔亲笔签名的药剂检测报告被上传至星网,同时呈送在掌权者的桌面上时,这场王室有意拖延的、有关于三皇子的调查,被按下了停止键。
这一回,指证三皇子的证人不仅仅有被军部严加看管的伊维·贝利斯,更有作为三皇子未婚夫的当事人阿舍尔。
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失踪大半年、已经被大多数人认定死亡的天才药剂,会带着他为帝国做出的贡献,再一次出现在大众的面前。
曾落于伊维·贝利斯脑袋上的天才光环被重新摘了下来,归还给其原有的主人;当初因为飞行器爆炸而被阿舍尔错过的药剂师交流会,则在由大佬组成的委员会内进行商讨,将阿舍尔的名字划进新一年的荣誉药剂师名单。
他是最年轻,也是最耀眼的一个。
金灿灿的奖章通过星网的传递给每一个民众,而在军部和药剂界的大力支持下和星网民众的呼吁下,短短两周,阿舍尔的名字同样被列入“帝国珍稀人才”的行列。
任何一个帝国子民,都清楚地知道“帝国珍稀人才”的含金量,于是陷入僵持的判决在阿舍尔更上一层楼的那天,尘埃落定——
爱德华·冯,故意谋害“帝国珍稀人才”,虽谋杀未遂,但构成故意杀人罪,罪加一等,剥夺王室头衔,并判处死刑,七天后行刑。
伊维·贝利斯,故意谋害“帝国珍稀人才”,虽谋杀未遂,但构成故意杀人罪,罪加一等,剥夺贵族身份,判处死刑,七天后行刑。
……
纷纷扬扬,在星网上吵了数天的丑闻落下帷幕,A-80药剂和异形兽驱逐剂已经正式投入生产,而阿舍尔隐藏的身份,也彻底暴露于整个第七军团——甚至全伊利斯帝国。
正值判决出来的第二天下午,阿舍尔开始收拾实验室器具,计划明天带着白发子嗣们离开XX-7能源星。
五个“碍手碍脚”的子嗣被阿舍尔打发去整理房间内的行李,于是一整个实验室便难得清静地只剩下他一个人。
阿舍尔享受在实验室内独处的生活,这会让他的思绪变得更加轻快放松,尤其在彻底解决了爱德华和伊维的事情后,曾经在他心底留过痕迹的憎恶烟消云散,正待几日后回帝都星参观一下行刑场面,好彻底与过去的“黑历史”画上句号。
他喜欢有始有终。
正收整间,模糊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阿舍尔刚刚转头,就看到了几个染着诡异红晕的脑袋聚集在半开的门口。
停下手里的动作,容貌愈发昳丽精致的青年叫人多看一眼都忍不住心颤,偏生拥有这等容貌优势的当事人并不过分悉知自己的魅力,哪怕只略微颔首、放缓了唇角的弧度,都能叫心有杂念的人哆嗦半天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主动开口的变成了阿舍尔,“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门口的几个开采兵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其中最俊朗、强壮寸头年轻人被同伴们扯了出来,红晕蔓延在对方小麦色的皮肤上,眼眸闪烁,暗藏羞赧。
“您、您好!”寸头年轻人猛然敬礼,声音洪亮,眼睛亮晶晶道,“我是雷克·纳森,来自第七军团第十二小分队,今年二十三岁,家里五口人;身体健康,无不良爱好,有八块腹肌,年收入30万星币,在帝都星有房有车,无恋爱经验,从四年前开始暗恋你,并将一直保留有这份心情,请问您可以和我合一张影吗?”
前半段阿舍尔以为会是一段热情的告白,但后半段的转折却是他不曾想到的。
心底略惊讶的青年点点头,他骄傲,却不会因为身份而看不起人,面对寸头年轻人的合影请求,阿舍尔褪下披在肩头的白色外套,理了理领口和鬓角的碎发,然后走近一步,礼貌问道:“要摆什么姿势吗?”
虽然很想拥有一些亲密姿势的合照,但年轻人还是狠狠压下自己的渴望,略羞涩道:“您、您稍微身体靠近我一点就行,我会很小心的,不、不会碰到你。”
礼貌又害羞。
阿舍尔莞尔,又上前一步,属于年轻雄性特有的热腾腾躯干哪怕与他有一段距离,也依旧散发着蓬勃的热量。
面对另一个举起联络器镜头的开采兵,阿舍尔仰头看了一眼紧张到嘴巴抿在一起的年轻人,略无奈道:“雷克,和我一起笑一笑,好吗?”
平常冷冷清清的人说话间只要多一丝柔和,便能顷刻间击溃众人的心房,在镜头聚焦捕捉合照的那一瞬间,年轻的药剂师笑得矜贵优雅,而比他高出一个脑袋的雷克·纳森则笑得灿烂又不值钱,莫名令整个画面有种喜感。
在被寸头年轻人郑重道谢后,阿舍尔迎来了第二、第三甚至更多位兼具粉丝身份的暗恋对象——
“您好,我是卡门·贝尔,第七军团第三小分队的队长,今年二十五,孤儿院出生;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身高192,体重80公斤,八块腹肌;年收入五十万星币,有房有车,每年会资助孤儿院。我喜欢您也将您视作是偶像,这份感情您无需回应,我只是希望您知道这份喜欢的存在,请问您可以和我合一张影吗?”
“您好,我是梅斯菲尔德·珀西,第七军团……”
“您好,我是……”
……
大半年以前,在阿舍尔目睹未婚夫以及勉强兼竹马的爱德华和伊维·贝利斯翻滚在床铺上的时候,他曾有一秒钟把自己和伊维放在一起作对比。
但也仅仅是一秒,很快在第二秒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和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不是同一类人——不论是从性格,还是从往后要走的路来看,如果不是这场捉奸,他和伊维只会是两条平行线,因此这种因为男人而存在的对比毫无意义。
那时候在听到来自爱德华和伊维近乎理直气壮的指责时,阿舍尔也曾回忆过自己的经历——
从求学时期到进入研究所工作,几乎毫无波澜,他按部就班走着数年前为自己定制的计划,步步稳妥、毫无偏移,在他看来有意义的追求,被外人评价为“无趣”,毫无杀伤力,阿舍尔只会认为是他们不懂。
不过对于当时伊维狡辩间说“没人会真正喜欢你”的话,阿舍尔只觉得好笑。
他偶尔确实会忽略自己外貌上带来的优势,但不论什么时候,夹在书本里的情书从不少见,当然他也不会进行回应。
但今天实验室的这场“合照风波”,足够让阿舍尔再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存在的魅力——似乎有点过分超强了。
尤其是吸引同性的能力。
等微笑到脸颊略微僵硬的年轻药剂师终于送走了一众合照后心满意足的开采兵离开后,他才有工夫揉一揉轻微发酸的嘴角。
视线落在了被摞在一起的各种材料盒子,阿舍尔只觉得无奈。
年轻又精力旺盛的开采兵们在和“暗恋对象”合照后一个个都不好意思,便主动付出了劳动力,一个个又是打扫卫生、又是搬箱子,阿舍尔拒绝都来不及,硬生生把一整个实验室打扫得光可鉴人。
——抹杀了年轻药剂师喜欢整理实验台的一点点小怪癖。
收拾好了,也没有再弄乱的道理,阿舍尔才抬手准备把衣架上的外套拿下,只刚刚支起手臂,一阵钻心的刺痛便连接着大半胸膛,传递至他的大脑神经。
“唔……”
特殊又敏感部位的疼起来折磨人,才起来一半的手臂又回落下去,原本的刺痛也逐渐缓和,趋近于无。
阿舍尔拧眉。
他向两侧伸了伸手臂,胸膛正常,毫无痛觉。
他又轻微抬手至耳侧,也依旧正常无痛。
可能只是抬手太快抽到了?
阿舍尔甩了甩手臂,便又开始继续了一半的取衣服动作,只是这回同刚才一般,手臂刚刚抬高过脑袋,刺痛来袭,令他不受控制地含胸。
原先不疼时,寻常衣服布料带来的摩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自从那一瞬间的刺痛后,阿舍尔忽然看自己的衣服都有些不顺眼了——
无他,因抽痛而放下的手臂带起了衣服布料的摩擦,曾经习以为常的接触,转变成了磨人的难耐。
阿舍尔轻轻“嘶”了一声,抬手揪起胸口的布料抖了抖,似乎舒服了很多。
可当他松手落下时,那股怪异的钝痛便再一次出现。
胸部发痛、受不住布料的摩擦……
难不成是二次发育?不能吧?
阿舍尔又拧起了眉头,此刻实验室除了他再无旁人,便也没太顾及,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
“唔嗯……”
隐秘且略羞人的动静从阿舍尔喉咙里溢出,眼睫都有些颤抖的青年指尖颤了颤,藏下了后半句轻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怎么感觉,那里似乎软了一点点……
正犹疑之际,熟悉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阿舍尔立马放下手臂,转头就看到了前前后后探头出现在门口的白发子嗣。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站在最前方的芬里尔忽然抽了抽鼻子,目光灼灼地望向虫母——
“妈妈,你好香啊……”
这不仅仅是芬里尔的感慨,更是其他几个子嗣眼神里表露出来的神色。
有那么香吗?
在阿舍尔自我怀疑的瞬间,隐秘的濡湿略微浸透轻薄的布料,让他下意识背对虫群,半抬手臂做遮挡。
……那里,突然洇出了令人羞耻的潮湿痕迹。
黑暗里,模拟器再次播报——
【虫母灵魂同化程度:70%】
请以虫蜜哺育你的孩子
“妈妈……”观察力向来仔细的赫尔皱眉, 与虫母相近的铅灰色眼瞳里倒映着青年单薄的视线。
虫族的五感过于敏锐,只在虫母转身的千分之一秒里,赫尔都足以捕捉到那股骤然浓郁的甜香, 以及视网膜内一闪而过的细微濡湿。
“妈妈,你……”
在耶梦加得开口之际, 赫尔忽然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这位相较于其他几个兄弟丝缕更多的白发子嗣摇摇头, 以眼神逼迫着他们咽下了更多的疑惑。
在赫尔示意其他兄弟们闭嘴后, 他才缓缓道:“妈妈,房间里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飞行器正在舱门那里等着, 我们几个先把行李抬上去, 妈妈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我们一起搬过去的吗?”
背对着子嗣们的青年略有慌忙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只拢着胸前的衣襟,随后略微侧身, 露出半截形状漂亮的下巴, 小幅度地指了指实验台上的几个盒子。
“东西不太多,都是玻璃制品,你们拿的时候小心点就行。”
“好的妈妈。”反应同样很快的芬里尔从善森*晚*整*理如流。
几个相互默契的子嗣们顺从地抱起台面上的盒子, 平日里恨不得日日把眼珠子长在虫母的身上,但今日却意外地腼腆, 一个个低眉顺眼, 眼皮子都不带掀动一下。
等盒子都被抱起来后,赫尔问:“妈妈,一会儿我们来找你?还是就在飞行器上等你。”
“……等我就行, 不用再过来了。”阿舍尔松了一口气,他现在这副姿态是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白发子嗣们, 胸腔的潮湿感似乎在扩大,隐秘的闷痛虽然在湿了布料的时候有所缓解,但也依旧叫人难受。
等身后的应声和脚步声逐渐远离了,阿舍尔才吐出一口气偏头看向实验室的门口。
门被子嗣们贴心地关了起来,原本放在实验台上的几个盒子也被尽数抱走,此刻干净又安静的实验室内,只剩下略微含胸的阿舍尔,以及那件挂在衣架上,还不曾被取下来的外套。
“真奇怪……”
阿舍尔眉眼间染着一层难耐,他上前锁紧了实验室的门,这才走到配备的洗手间里。
开灯,关门,反锁。
略颤抖的细白手指捏起淡色系的衣摆,然后忍着动作拉扯间的细微痛感,一点一点,把柔软贴服的布料提了上去。
实验室洗手间内的镜子很亮也很清晰,平日里由清理型机器人专门打扫,光滑的镜面上连四溅的水点都看不到,以及它能够捕捉到一切细节。
最初是青年形状漂亮的腰腹,延伸至裤腰的人鱼线,被肋骨撑起些许凸起的白腻皮肤。
下一秒,阿舍尔的手臂僵住了。
……那是……什么?
短暂的几秒钟里,阿舍尔在脑海里模拟了不下二十个可能发生的场景——或许是胸部的某些囊肿,或许是之前洗澡没注意蹭到了这种部位,也或许是一些过敏反应……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等离开XX-7能源星后,去帝都星上检查一下身体的打算,只是……
这副样子,谁好意思掀衣服给医生检查啊!就是给机器检查,阿舍尔都觉得耳廓发烧——
数月前就生长在青年肚脐周围的虫群主人的印记似乎开始了第二次发育,原先看似稚嫩的花苞花芽蜿蜒爬升,绽开了盛大又热烈的花形。
自印记之后,另外两道藤蔓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移,卷着环,宛若“耳夹”一般,正正好勾在了那一对在大片白腻中略显突兀的红上。
阿舍尔:……
诡异又涩/情。
阿舍尔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印记上移开,尝试观察其他皮肤部位。
曾经无数次洗澡时,偶尔被他扫视过的位置,在阿舍尔的印象中,那里绝对没有这么红,甚至是怪异却又无法否认漂亮的些许鼓胀。
艺术家会追求足够舒心的线条,以显现出画作上的完美。
由模拟器绑定的身体因为无限向高级虫母的基因趋近,再有本身就可以称之为“精致”的人体做基底,将阿舍尔的身躯抬向了另一种完美的层面。
从他数月前在始初之地成为高级虫母时,这些变化便已经开始在无言的静默中发生,只是那时候的阿舍尔记挂着重建虫族、记挂着保护屁股和如何逃离,自然忽略了意思叠加、沉淀在身体内外的变化。
甚至后来成功离开了虫族的地盘,阿舍尔又一直忙于各种倒换的行程、带白发子嗣们安顿、处理爱德华和伊维,甚至是天天熬在实验室里,以至于他对自己的变化毫无所觉。
直到今天……
胸脯之间隐秘的疼痛让阿舍尔于镜面中正视了自己身上的变化,仿佛一夜骤然生长的淡金色印记在浴室的灯光下闪烁着光影,像是散落在遥远深空的星子。
阿舍尔咬唇,抬手轻碰。
只是短暂又轻微的碰触,却足够叫人战栗难耐。
那一瞬间,他整个头皮、后颈都有些发麻,手指如受惊般迅速撤离,阿舍尔立马拉下衣摆,深深呼出一口气。
去医院检查是必然不可能的,而现在能告诉他答案的模拟器又不在线。
阿舍尔略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佯装不曾发现胸前的变化。
……被子嗣们叫妈妈,总不至于是因为被叫多了而机体受影响,自动分泌出什么东西,试图哺乳吧……
衣襟前细微的潮湿干燥得很快,阿舍尔轻捏布料简单检查了一下,如果不是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一会儿就要坐飞行器离开,他倒真想重新换一套衣服的。
算了,还是先忍忍吧。
纷杂的思绪被阿舍尔扫开,离开洗手间后,他硬忍着抽痛感,这才把衣服取下来重新穿上。
只是这一次,过去只习惯把外套当开衫穿的青年像是受不住机械舱内的温度,将扣子严严实实系到了最上面,就连领口都稍微捋着立起来几分,连喉结的轮廓都挡住了半截。
似乎是因为胸口胀痛而带来了一些错觉,哪怕明知道外套遮着看不见,但阿舍尔依旧有种莫名的羞耻,甚至会模糊觉得胸前的衣服又一次湿了一片。
……
【虫母灵魂同化程度:72%】
【滴,虫群的呼唤正在进行——】
【虫群的呼唤:你的子嗣们正处于那遥远的地方,在数百年的等待和寻觅中,他们终于得到了和你有关的讯息,他们试图在这片虚无的宇宙中呼唤你,直到你回应他们的渴望。】
【滴,自动检测虫母的身体情况——】
【小提示①:本拥有过伴侣候选者浇灌的你,需要持续的营养促进高级虫母的再发育,建议补充营养。】
【小提示②:子嗣对应着一部分虫母的天性和本能,你的身体不仅仅需要向内的吸收,更需要向外的释放,不论是子嗣还是伴侣,都可以成为你选择的对象——请以虫蜜哺育你的孩子。】
【小提示③:当虫母灵魂同化程度达到满值后,会彻底激活虫母的再发育,请宿主做好准备。】
……
神色不算太好的青年离开实验室,匆匆往准备送他们离开的飞行器走,只希望这一路上别再碰见其他人。
但往往天不遂人愿。
行至中途,阿舍尔被罗淮·威尔斯拦下了。
闷闷的痛感细密作祟,阿舍尔的神情受到影响便略微清冷,他看向罗淮,询问道:“……是军团长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在阿舍尔的认知里,罗淮基本上代替第七军团长雷利的指令。
“不,不是军团长。”罗淮摇摇头,“是我,我……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和我?”
对于罗淮从一见钟情到选择入伍的心路历程,阿舍尔一概不知,他只有些疑惑地看向这位年轻又英俊的少将,眼底浮现询问的意味。
罗淮轻咳一声,抓了抓裤缝,从前和其他军团进行演习训练的时候他都不见紧张,但此刻却感觉整个喉咙发紧,似乎话都很难说出来一句。
但到底是渴望占据了上风。
他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罗淮·威尔斯,军衔少将,在第七军团任职。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但这其实并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阿舍尔微怔,他下意识想到了数年前自己曾参与过的军部药剂测试,“是在军部开设的药剂耐受性训练里吗?”
罗淮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难过,眼前的情景他早有所料,倒是也不会觉得过分失望。
毕竟比起当初的天才名头正盛的阿舍尔,那时候的罗淮·威尔斯是个上流社会人人提起来,都忍不住私底下嘲笑的对象——
哪怕他是威尔斯家的大少爷又如何,不学无术、毫无长处,每天只知道逗猫遛狗,根本无法继承老威尔斯先生留下的产业,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毕竟药剂材料上的垄断,谁能不眼馋?
但谁也没想到,骄傲难驯的大少爷会因为只有一面之缘的一见钟情对象,选择了一条整个威尔斯家族的人都未曾设想过的路。
甚至这条路他走得出乎众人意料,又远又稳,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少将,验证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事实。
他做得这么努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被喜欢的人看在眼里。
罗淮摇头,“不是,还更早。”
在阿舍尔迷茫的视线里,罗淮三言两语描述了那场在材料园里的见面。
过于久远的记忆重新被从阿舍尔的大脑里捕捉出零碎的画面,短暂的沉默下,阿舍尔隐约忆起一张有些眼熟的少年面孔。
正如眼前的罗淮·威尔斯,当年的那位少年更显青涩,神情也多桀骜难驯,当时阿舍尔以为可能是谁家来玩闹的贵族小少爷,正思考是否需要换个地方时,却不想对方只静立在原地,不曾打扰到他的工作。
于是界限分明的两个空间内,阿舍尔和陌生的少年互不打扰,前者低头挑选采摘药剂材料,后者则静静盯着他的动作,小心又藏着惊艳。
记忆回笼,阿舍尔眸光微闪,“……我想起来了。”
罗淮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本是比较典型的、略显凶悍的帅气长相,不笑的时候像夜里的狼,光对视都有种狠劲儿;但一笑却又灿烂得像是金毛犬,甚至还有个落单了的酒窝。
罗淮:“阿舍尔,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以吗?”
在此之前,罗淮为自己制定了一个严密的计划——从朋友开始做起,然后上位成为情人。
他不知道白月光为什么一个人带五个孩子,但在这样的特殊家庭成员构成下,他贸然靠近,可能会引起那五个孩子的不满、甚至拉开自己和白月光之间的距离,倒不如先从朋友开始,时常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一点一点累积好感,等时机成熟翻身成为五个孩子的父亲,合情合理!
罗淮的笑容更深了几分,“等这期的工作结束,我还想邀请你一起去威尔斯家专用于培养药剂材料的星球参观,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本想拒绝的阿舍尔咬了咬舌尖,有些心动。
罗淮乘胜追击,“我家老爷子说最近还新培育出了点儿材料,还没供给药剂研究所,你要做第一个体验的吗?”
这话一出,谁还忍心拒绝。
于是十分钟后,罗淮挂着笑容、心满意足地回到训练室,甚至在换衣服锻炼之前,没忍住又翻出来联络器,盯着上面新出炉的联系人咧嘴一笑。
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如果不是这一期的开采计划还未完成,罗淮甚至想现在就换了军装,和白月光一起走。
——不行,坚持住,有事业心的男人才最有魅力。
默念的罗淮按住了心底的躁动,一边训练,一边开始期待到时候和白月光的第一次双人相处,自己该穿成什么样儿呢……
只不过,等转过一个弯后,罗淮忽然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手臂。
“……好香啊。”
除了勾人的腥甜外,还隐约有种别的意味,或许是蜜也或许是奶,这会让罗淮联想到帝都星上的高奢甜品店,也会散发出这样的香味儿,只不过前者比后者更能吸引他。
——吸引一个并不喜欢甜食的男人。
罗淮抽了抽鼻子,那股淡淡的甜香萦绕在他的身侧,前不久和阿舍尔对话的时候便若隐若现,他只当是青年身上沾染的味道,可眼下都走出了几十米的距离,怎么还如此清晰?
这股香仿佛钻进到罗淮的鼻腔里久住,甚至直至他抵达训练场,也不曾散去。
迎面而来的开采兵冲着罗淮敬了个礼,才刚刚问了声好,就忍不住动了动鼻子,问道:“少将,您这是刚喷香水了?”
“我不喷香水。”罗淮摇头,他嘴角勾起半截弧度,“可能是中途蹭到了别人的。”
侧身而过的开采兵和同伴们小声嘀咕这被雄性充斥的机械舱里,还有谁会喷香水啊?而悉知隐秘的罗淮,则背对着他们捏了捏存有阿舍尔联系方式的联络器。
做朋友的第一步,从现在开始。
在机械仓内的开采兵们进入新一轮的训练时,另一头的阿舍尔则登上了飞行器,向帝都星飞去。
这一趟帝都星之行,阿舍尔的安排有两个——其一是去领取荣誉药剂师的金奖章;其二则是趁着狗男男死刑前,浅浅欣赏一下他们的惨状。
毕竟遭受飞行器爆炸的体验可太过难得了,如果没有狗男男的算计,阿舍尔曾在始初之地受过的累也断然不会发生,因果循环,他觉得自己还需要为爱德华和伊维再准备最后一份礼物。
唔,就当作是礼尚往来了。
希望他们会喜欢。
……
从XX-7能源星上起飞的飞行器很快就冲向宇宙,在无人所知的昏暗仓库内,正绑着几个呜呜呜直叫的异形兽。
白发子嗣们总是最能知道虫母的渴求,哪怕妈妈不说,他们也会在方方面面尽善尽美,满足阿舍尔不曾表露出来的需求。
比如适合虫母体质的小零食——异形兽。
……
荣誉药剂师的奖章颁发被定在了一个月以后,刚回帝都星绕了一圈的阿舍尔带着子嗣们迅速安顿至酒店,等换洗好衣服后,站在浴室里的青年不禁侧身,手指自背面揪住了尾椎部位的衣服,向后拉了拉。
柔软的布料很快就在力道的拉扯下,于人类胸膛腰腹的一面紧贴,原本该如一马平川的部位,隐约浮现细微的起伏。
很细小,但却又区别于平坦。
衣服很快被放了下来,阿舍尔掩饰性地把衣领往前拉了拉,转身出去时叫住了等候在门口的芬里尔。
“芬里尔,我身上……你能闻到什么味道吗?”
阿舍尔的眉眼间藏着探究。
芬里尔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是妈妈的味道。”
“和平常一样?”
“唔……不太一样,会比之前更香。”芬里尔忽然想到了之前在能源星实验室内见到、闻到的一幕,那些难以被人眼捕捉的细节,对于白发子嗣们就像是作弊似的被完全放大,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嘴唇嚅动的芬里尔想起来赫尔前不久的交代,便暂时藏去了后半句话,道:“只是更香一点,妈妈在为这些味道困惑吗?”
“我闻不到它们。”
从劣质虫母到高级虫母,阿舍尔只能听到虫群子嗣们对他味道的渴求,可至于那股味道是什么样子,有多香、有多甜,他自己本身却一无所知,甚至那时候在荒野之上看到虫群们为此发狂时,阿舍尔根本无法理解。
他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味道,才能有这么大的力量,都快比得上是生/化/武器了。
芬里尔想了想道:
“按照我作为虫族的本能和记忆来讲,虫母对于本身的味道并不会有太清晰的感知,闻到一点、或者闻不到都有可能。”
“但是其他雄性虫族却本能追求这样的味道。”
“妈妈,我们的嗅觉甚至是其他感官都非常敏锐,尤其针对你,哪怕你走失在人群,我都能一秒钟就找到你的方位。”
在芬里尔的叙述下,阿舍尔忽然心脏一紧。
他捏了捏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轻声问道:“……那他们呢?他们也能找到我吗?”
芬里尔一顿,他想起了那群守在荒野之上,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对虫母的另一种渴求的雄性虫族们。
比起他和兄弟们与虫母的血脉相连,那些家伙的渴求……可不单纯。
芬里尔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原来妈妈是在担心这个啊?”
阿舍尔不解。
“虽然我们的五感很敏锐,但还是有距离限制的。”说着芬里尔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鼻子,“在同一颗星球上,我们永远都不会失去您的气味;但如果距离拉开超越星球,那就闻不到了。”
但这一刻,芬里尔却略去了精神力上可能存在的联系因子,他不希望这些无关的家伙惊扰到虫母,与其叫妈妈担心,不如他先和兄弟们想想该如何一劳永逸……
听着芬里尔的解释,阿舍尔心里微松。
他想起了自自己离开始初之地后就一直闭合的精神力链接——作为拥有主动发起权利的核心,只要他不应允,那么芬得拉家族的精神力就无法连接,那群此刻还身处荒原上的虫族,想必也无法感知到自己的方位。
哦,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拥有新的虫母了。
原本弥散至心头的雾气淡了许多,阿舍尔放下心底的担忧,对着芬里尔,以及后面几个刚刚过来的子嗣道:“你们想转就四周转转吧,我要去见两个人,一会儿回来。”
“好的,妈妈。”
几个子嗣顺从应答,赫尔提醒道:“请妈妈一定要注意安全。”
“当然,一会儿见。”
望着虫母背影,直至对方彻底离开暂住的酒店,赫尔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
五个默契十足的白发子嗣们相互对视一眼,共同走向一处无人的安静地带。
芬里尔咬了咬舌尖,脸上浮现出一丝烦躁,“……妈妈怕那群家伙寻着味道找过来,还有,之前在实验室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闻到了,也看见了。”耶梦加得皱眉,“那些味道里有透露出妈妈身体的渴望……”
对比大多数动物,人类的嗅觉已经有所退化,大部分人无法通过气体来辨识同类身体机能里的各种需求,但动物可以,而虫族更甚。
哪怕白发子嗣们不知道这样的现象落在虫母的身上是为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借用“气体的语言”进行理解。
哈提鼻尖轻嗅,明明他们话题的当事人早已经走远,但这股味道依旧清浅又存在感分明,“现在都还能闻到,妈妈的味道比以前更厉害了……这似乎是——‘纾解’和‘哺育’的意思?”
斯库尔眼睛一亮,他自动忽略前半句话,只听后半句,“哺育我们吗?”
啪!
清脆的一巴掌被赫尔砸在了斯库尔的脑袋上。
赫尔冷漠道:“不要白日做梦,妈妈的性格更符合人类世界的行为规范,你这样的想法是对妈妈的冒犯。”
斯库尔反驳:“抛开人类世界的伦理道德,你就说你想不想?”
抛开世俗、抛开规则、抛开一切需要恪守的东西,谁不想当个躺在虫母怀里,被鲜美虫蜜哺育的子嗣呢?
赫尔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即声音略沙哑道:“……我想,可是我们不能让妈妈为难,那群被留在始初之地的家伙,你们忘记了吗?”
其余几个白发子嗣同时一窒。
赫尔继续道:“不是因为怕被妈妈抛弃,所以才遵循妈妈喜欢的行为方式,而是我们本该如此。”
把妈妈的喜怒哀乐放在第一首位,这才是他们诞生的原因。
“好吧,我也就是一说。”斯库尔叹了口气,“妈妈愿意自然怎么都行,妈妈不乐意这话你看我敢在他面前说吗?”
“那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耶梦加得想了想那股香味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不然,给妈妈找个纾解工具?”
“也不是不可以。”哈提摸了摸下巴,“有我们在,纾解工具必然不敢不听话,要是让妈妈不高兴、不舒服了,正好咱们再换一个……我看这星球上身体机能良好的雄性还挺多,不过比起我们还是差远了。”
芬里尔:“我觉得行……不过我真的很讨厌一些无关紧要的家伙分走妈妈的注意力。”
赫尔眯眼,“可以考虑,不过这件事情最后还是要看妈妈的意愿。”
“当然。”
白发子嗣们纷纷点头应声,甭管虫母喜欢谁,只要是妈妈看上的,他们能直接给连夜抢回来送到阿舍尔面前。
……依旧是一群忠心又体贴的孩子们啊!
而此刻已经等候在会见窗口前的阿舍尔,则对上了两张沧桑疲惫的面孔。
玻璃窗对面,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的两个人,望着愈发惊艳的阿舍尔,眼睛里闪烁着不同的光。
一个滚烫又饱含庆幸,臆想着翻身的机会。
一个阴暗且充满扭曲,从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祂杀了他八次
伊利斯帝国, 帝都星宇宙监测探查院——
近日,亚伯顿教授总是喜欢盯着“奇迹一号”观察,数日前那些虚浮于该星球周围的古怪物质引起了他的好奇, 但碍于人类对宇宙的探索有限,再加上横陈在他们之间的遥远距离, 亚伯顿无从分析物质的来源,只能进一步作观察记录。
但实际上, 这些怪异的物质并不曾留给亚伯顿很多的观察时间。
一天……甚至可能是不到一天的时间, 那大片的暗色物质就已经远去,与“奇迹一号”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这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老教授几乎把自己的大脑都完全翻整了一遍, 试图在某些落灰的知识角落里, 揪出能够有用的消息, 但这太难了——
这些已经漂浮至陌生星系边缘的暗色物质古怪至极, 能在星系网图上呈现出大概轮廓已然是极限,但再细致的却毫无所获, 令亚伯顿的思维风暴次次无法顺利进行。
但有一点自始至终都无法改变, 自亚伯顿发现暗色物质后,它们的运动、朝向轨迹延伸一条无限长的直线,那么必然会穿过帝国人类身处的星系。
绵延数万米, 甚至依旧有“小尾巴”从“奇迹一号”上进行队伍填充的暗色物质,几乎构成一条横在星系团间的银河, 来势汹汹, 令亚伯顿于微妙中有种不安。
……再呈上一份报告吧。
两鬓斑白的老教授这样想到。
近乎深居简出的亚伯顿教授早就把宇宙检测探查院当做是自己的家了,距离上一次离开自己的工作单位,大抵还是半年前。
与实时脱节的老教授根本不知道星网上近期发生的大事情, 他背着手叹气片刻,便又拿起老年版的联络器眯眼打量, 却不曾发现来自掌权者的回复。
“奇怪,最近王室是什么有什么很忙的事情吗?”
亚伯顿皱眉,他有些不大习惯地按着键盘敲敲打打,在辞退了上一任懒惰的助理后,很多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磨合不好的新助理就像是开盲盒,原谅只想沉浸在工作里的老教授并不想再充当助理的入职老师了。
哒哒的键盘声回响在安静的办公室内,在亚伯顿编辑报告的同时,办公桌对面那悬浮在半空中的星系网图从不停止它的跃动——
被人类兀自命名的“奇迹一号”自成一套自己的生态循环,那些被亚伯顿发现的暗色物质不停蜿蜒向前,然后不断地拉近、再拉近具体,穿越过桎梏人类视线的星系网图,缓慢深入。
诡异漂浮的物质并非是亚伯顿以为的某种宇宙造物,而是从大到小、紧密排列的战舰。
漂亮的深灰色在宇宙尘埃的包围下,闪烁着黯淡的微光,低调中腾升着几分绚烂。
在众多相对小型战舰的包围之中,是一艘庞大如巨物的战舰,特殊的金属材料令它在深空与繁星之间若隐若现,透着几分朦胧的光影。
标志着“创始者号”的古代虫文镌刻在战舰身侧,虫神赠予的高科技在视觉效果上充满了震撼,布列在战舰两侧的落地窗后,反光材质下模糊可见几道身影。
挺拔,健硕,散发股慑人的气质。
曾经横行于始初之地的始初虫种,在积年累月下,不仅仅拥有人形的拟态,更是为人类的皮囊套上一副名为“规则”的枷锁。
祂们终于变成了他们。
披上皮囊,戴上枷锁,藏起獠牙和利爪,以最绅士的姿态,期待着与虫母的第二次相逢。
“——你感受到了吗?”
说话的男人生有一张极其出色的面孔,线条轮廓如远山起伏,深邃又危险,只有冰蓝色的瞳孔里藏着漠然与孤寂。
站在他身侧的另一个身影嗤笑一声,幽绿色泽的眼瞳倒映在光滑清晰的玻璃面上,宛若丛林间最毒的毒蛇,“感受到又如何?他只要不想……我们就是闻见味道跪在他脚边也没用。”
“但至少这回能知道他在哪儿。”
歌利亚望着落地窗前自己的身影,他的模样从过去到现在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长发束在脑后变成了马尾,那副面孔看起来冷然又可靠,但却无法让虫母停下脚步。
始初虫种自诞生起便高傲且不同,作为继承了战舰意识的主人,他拥有创始者级别的战舰做后盾,这样强大本该任由他在星海深处横行,但眼下却也如被抛弃的流浪狗一般,夹着尾巴藏于阴影之下。
“啧,当狗当着,主人自己先跑没了……他怕,他告诉我,我改还不成吗?”
迦勒咬着牙根,倒映出来的影子衣冠楚楚,深色的军装包裹着他精悍的体魄,除了一张毫无变化的脸,任谁都难以想象从前他只是个身披兽皮、活动在荒野上的模样。
迦勒忽然问道:“这么多年……他还记得我们吗?”
话音才落,幽绿眼瞳的主人又颇为讽刺地自嘲一笑,“必然是不记得了吧。”
记不记得已经不重要了,从虫母选择离开,他们就已经变成了被抛弃的对象。
自噩耗降临的那天到现在,满打满算已走过数百年,多少个数也数不清的日夜里,他们快找疯了都毫无所获,一个个像是巡游在荒野没了灵魂的傀儡,只能靠着虫母零星留下的还沾有对方味道的物件,聊以慰藉。
歌利亚没理会迦勒的自问自答,只忽然偏头看向战舰走廊的深处。
创始者号在从始初之地的天空之城起飞后,直到进入广袤无垠的宇宙,终于彻底绽开了自己的全貌——绵延到近乎遮天蔽日的长度夸张又震撼,这样的庞大幽深同时表现在其内部的各个构造之上——
不同楼层正活动着其他虫群成员,而最初拥有虫母命名的芬得拉家族的主力军,则各自拥有自己的战舰队伍,同样拉长出万米长的队伍,静谧又浩荡地跟随在创始者号的周遭。
落地窗前是并排而立的歌利亚和迦勒,当窗面上同时相互倒映出他们和其他战舰的影子时,两位始初虫种却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
隐秘流动、聚集在创始者号上空的精神力丝缕中,骤然游荡出一道冰冷刺骨、惹人退避三舍的力量。
转瞬即逝,像是一只游蛇。
迦勒:“……旦尔塔,睡着了?”
他的语气格外难得,就像是撞见了酷暑飘雪。
“他上一次睡着,至少是在十年前了。”歌利亚眼底情绪不明,“在没找到妈妈之前,他会先把自己逼疯的。”
“我就想知道,他当初到底梦见了什么……明明,做梦并不是我们本会具有的能力。”
“……我也不知道。”
两个曾经相互敌对的始初虫种在漫长的时间里,倒也变成了能心平气和站在一起对话的同伴。
话音落下后,不论是歌利亚还是迦勒都不曾再多发一言,只是收回了落在走廊深处的目光,转而又一次望向窗外的浩瀚星辰。
那时隐时现、模糊又虚无的精神力绽放在远方,为他们暂时指引出可以趋向的方向。
跨越光年而来,他们终究会找到走失在外的虫母。
……
创始者号的长廊之上陷入寂静,这是虫母离开后虫群们常有的模样,他们似乎遗失了肆意开口说话和微笑的能力,阿舍尔的离开带走了每一个子嗣的生气。
而前不久才被歌利亚和迦勒讨论过的话题中心,则藏匿在幽深的走廊尽头,厚重的金属门牢牢关着。
在门板背后,陈列着的是战舰上配置的家具,低奢的款式于昏暗的房间内反着光,但此刻它们没有摆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而是相互错乱着,高低起伏,甚至部分硬质材料的家具已然被侵蚀出深深的痕迹。
侵蚀愈发严重的部位,有猩红丛生,那是扭曲着的、正相互交错的深红色,是由血肉撑起来、仿佛会呼吸跳动的藤蔓,每一根都在模糊中呢喃——
“……妈、妈妈……”
“在哪儿……找不到……你……”
“……舍舍,对……对不起……”
房间内唯一的床翻倒在地,在它与墙角围成的三角区域里,是全部血红藤蔓聚拢后的集合体——
足足有成年人手腕那么粗壮,数不清具体有多少根,如蚕吐丝制蛹一般一圈又一圈,形成一枚巨大的椭圆。
而椭圆的深处,则是近乎被血肉同化的旦尔塔。
祂难得地睡着了,在虫族们不该拥有的梦境里,旦尔塔又一次“看”见了阿舍尔。
不,准确来说,自虫母离开后,这样古怪的梦境就变成了旦尔塔闭上眼睛后必然可以窥见的另一个世界。
在梦里,旦尔塔“看”见了很久以前的自己,祂离开了藏匿深渊的虫瘿森*晚*整*理,开始在荒野之上活动,因为幼年体的受制,而开始通过寄生操控同类赖以生存强大。
直到某天,深埋于寄生种血肉里的祂忽然闻见了一股不同的香气。
好奇和渴望驱使着祂靠近,透过寄生者的瞳孔,旦尔塔看了一个浑身伤痕、侧倒在地的奇妙生灵——
很白,比日光最灿烂时候的天空还白。
毛发乌黑,比他在深渊中见到的颜色还要更纯净。
气味香,似乎是甘甜充沛果实,每一寸血肉都跳动着勾人的热度和诱惑。
也格外温暖,散发着一种叫他为之驻足的吸引力。
窥视着梦境的旦尔塔早有所料,祂知道的,不论在什么境地下,他都会被妈妈所吸引。
梦境里的内容也如祂所见,向前推进——
那时候尚且青涩的虫母艰难地撑起了受伤的躯干,同时在梦境内外旦尔塔嫉妒的目光里,冲着一只巨型的黑色雄性虫族伸出了手臂。
哪怕那正是始初虫种寄生的对象。
围观梦境的旦尔塔好奇,梦里的自己会怎么做?会杀死寄生对象然后成为妈妈的依附对象,还是操控寄生对象为虫母所用?
哪怕眼前的一切,似乎与祂和虫母之间的初遇细节略有出入,但旦尔塔依旧能联想出数十种可能,而一切的前提都基于祂对虫母的爱意。
然而下一秒,祂看到了梦里自己的寄生对象抬起锋利的钳足,自上而下刺入了虫母脆弱的躯干。
那一刻,祂似乎听到了心脏寸寸碎裂的声音。
……有什么会比这更惨烈?
在梦境里的另一个世界,是祂亲手杀死了自己未来的深爱对象。
……不止一次。
唰!
梦境骤然破碎,血肉藤蔓构成的虫茧里,旦尔塔目眦欲裂,只呆滞无神地盯着被已然被侵蚀、沾染污迹的天花板。
这样的梦境不是偶尔一两次,而是每一次旦尔塔闭眼后,都会重现的场景,从刺入虫母胸膛的钳足,到穿透对方心脏的尾勾,再到翻涌的血红把虫母当做是饵食彻底吞噬,以另一种扭曲的姿态实现“永远在一起”的场景。
一次又一次。
在重复的梦境里,祂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亲自“杀死”虫母的场景,然后又眼睁睁地看到场面、环境倒退,退至青年失去声息的前几秒钟。
死亡,回档;再死亡,再回档。
在没有祂意识到自己爱着阿舍尔的倒推世界里,是死亡让他们之间得以拥有联系。
直到脆弱又单薄的虫母,在一次次死亡的经验下,试探出了一条最适合与怪物相处的方式和道路,辅之以名为奖励的饵食、赠送出臂弯胸膛间的温暖。
然后他们一起走到了后来,走到了旦尔塔以为自己的爱深远又热烈,足以融化藏在虫母体内的坚冰。
可在这层怪物自诩至深的爱意背后,是祂杀死过妈妈的过往。
祂杀了妈妈八次。
祂曾承诺自己会一直保护妈妈。
不是虫母抛弃了祂,而是祂从来都是失信者和背弃者。
簌簌。
旦尔塔那双猩红的瞳孔像是在流血一般,层叠的血丝狰狞可怖,从其眼尾一路蔓延至绷起青筋、血管的脖颈。
然后,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很快,是成串的泪,静默无声,融于滚烫的血肉。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虫神还存在的时候,神明捏造出虫族,赋予了他们天底下一切最好的东西——
他们拥有强大高傲的资本,曾经遨游于宇宙,过度的强悍似乎令他们退化了一部分感情,变得如钢筋铁骨,甚至连眼泪都变成了吝啬至极的稀罕之物。
有些虫族,穷极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味道。
他们爱着虫母,那是基因和本能的指引,是他们的身体和大脑在日积月累下长久习惯的指令,这样的感情无法被具体定义——对于虫族来说,这就是爱。
可对于灵魂芯子是人类的阿舍尔来说,这是一罐会把人的大脑侵蚀、融化的蜜水,他发现自己无法变成蜜糖凝成的虫母,便干脆利落拍拍屁股,离开了这被浓郁爱意包围的世界。
而这一回,虫母的离开,以及梦境中无数次重复的一切,让旦尔塔尝到了苦涩的咸。
祂的记忆分裂成碎片,记录着一切,像是照片般一张张地翻转着,有青年以奖励为饵时的狡黠,活巢内部柔软的潮红面颊,湿地萤火虫群下的吻,虫骨王座上可怜而依偎在祂怀里的虫母……
以及昏暗又黏腻的房间内,熟睡中阿舍尔那张布满红晕与疲惫的面庞,在青年睁眼之际,旦尔塔看到了灿烂的星辰,而那也变成了妈妈留在祂视网膜内的最后一次图像。
美好的回忆背面,是虫母数次死亡在祂面前的秘密。
滴答。
藤蔓尖端溢出的泪珠,轻轻砸在了地板上。
旦尔塔依旧维持着仰躺的姿势,祂如同没有归宿的流浪汉,僵冷又空茫,只面无表情地流下眼泪。
【不要找我。】
虫母留下的字迹重重刻画在旦尔塔那颗残缺不全的心脏上,被厌恶、被憎恨,祂也要找到虫母……
砰砰砰!
敲门声骤然响起,但房间内无声涌动的血肉却不为所动,旦尔塔的眼睛甚至都不动一下,只僵硬地落在天花板之上。
“旦尔塔,我知道你刚醒,精神力溢出来了。”
门外站着的是一脸烦躁的乌云。
时隔多年,高大健硕的雄性虫族褪去原始的兽皮和野性的粗犷,人模人样地套上了一身暗色系的轻甲,他看起来像是星际时代的年轻将军,金发碧眼如雄狮,桀骜又充满戾气。
被暴/力敲响的门背后毫无反应,乌云探出一丝精神力,很快又嫌弃地收回——
一整个房间,几乎都被血红覆盖,始初虫种混乱的精神力肆意鞭笞一切,没有能下脚的地方,感觉过不了多久,这被侵蚀了大半的屋子就得被创始者号重新回收。
乌云:“别装死!你到底要这样多久?都已经感受到妈妈的精神力了!你就打算一直这样?”
房间内,旦尔塔狠狠喘了口气,此刻的祂似人非人,全然一副怪物模样,黏腻的血肉附着体表,就像是主人此刻低沉的心情一般,侵蚀腐烂着周围环境里的一切。
看起来肮脏又恐怖,像是一只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流浪狗,破破烂烂缩成一团,没有主人、没有脖圈,只能瑟缩在角落里。
旦尔塔迟钝地眨眼,像是在分辨门外嘈杂的声音,但这些只会令祂更加烦躁,“滚!”
门外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停了一瞬,乌云撸起袖子就想冲进去,却被后来几步的伽德、伽斓抬手拦住。
两个从前便性情温和细心的兄弟在数百年后,面上全部的神情细节温柔到一种滴水不漏的地步,他们沉默地按住乌云的手臂,眼底满是不赞同地摇头。
同样自长廊穿梭而来的还有歌利亚、迦勒,以及其他最初就跟随在虫母身边的子嗣。
难以计数的日夜后,他们变成了现在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一个个穿着边角闪烁繁复微光的华服,短发的精干,长发的半拢束在脑后,覆盖在喉结上的领口,横在腹间的腰带,包裹着小腿的长靴,散落于身后的披风……
是精英的模样。
也是弃犬的模样。
歌利亚摇头,低声道:“走吧,等祂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再说。”
伽德也道:“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安排。”
虫群们无声沉默,最终脚步声逐渐远离,幽深的长廊又陷入寂静,而房间内的旦尔塔则在血肉藤蔓的裹挟下,缓慢侧身。
祂的臂弯里抱着一件衣服。
时间留下的痕迹让衣服上的布料愈发轻薄,旦尔塔抬起不成样子的手臂,小心翼翼捧起它,近乎虔诚地望着。
深红的藤蔓由血肉铸就缠绕于祂的身侧,在几根耷拉在巨茧两侧的猩红上,零零星星缀着几朵枯萎、发黑的花。
祂摸了摸那件衣服。
太久了,久到失去阿舍尔的痕迹和味道,只剩下饱含日月侵蚀的陈旧和一成不变的、属于祂自己的味道。
回忆和梦里的杀意顿时翻涌,旦尔塔的情绪忽然崩溃了。
祂杀了妈妈啊……祂杀了妈妈那么多次……
没有一次手软,没有一次犹豫。
用寄生者的钳足,用锋利的尾勾,用可以吞噬并消化殆尽的猩红血肉……
疼吗?一定很疼。
那时候的妈妈该讨厌死祂了吧,甚至是恨着祂吧……
静谧的血肉再一次翻涌,旦尔塔紧握着衣服狠狠压在自己潮湿的面颊之上。
祂贪婪地嗅闻着早已经不存在的味道。
近乎窒息感下,在这未来不久后会见到虫母的路途里,祂伸手探入胸腔,捏碎了自己的心脏。
——咔。
……原来是比摘下心脏送给妈妈的那次还疼啊,原来妈妈……也这么疼过啊……
没关系的,祂会付出代价。
……就算妈妈不原谅祂也可以。
与此同时——
正坐在会见窗口前的阿舍尔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前的项链,那宛若红宝石的心脏碎片紧贴在肌肤上,散发着轻微的热量,并不滚烫,却也足够令人注目。
阿舍尔拧眉,心底闪过异样,他略显不耐的视线落在了窗口背后,两个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的人。
对于阿舍尔的“死里逃生”,爱德华又习以为常地捡起了自己的深情人设,油腻的“爱意”笼罩在眼底,试图通过自己这位曾经的未婚夫,救自己离开。
而又一次被当成弃子的伊维则开始破口大骂,如果不是束缚在他手脚上的镣铐,阿舍尔毫不怀疑,这两人大概是会抱着打在一起。
当初偷情的时候他们有多信誓旦旦地说彼此是真爱,现在这幅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场面,就有多滑稽可笑。
本想给自己的“黑历史”画上句号的阿舍尔失去了看猴戏的性质,他款款起身,在两人的挽留和咒骂里,看向他们的眼睛。
青年铅灰色的眼瞳幽深如漩涡,隐约有光点闪烁,原本吵闹的两个人慢慢安静下来,似乎情绪恢复了平和。
“您要结束会见吗?”年轻的看守员询问着阿舍尔的意愿。
已经半只脚踩到屋檐阳光下的青年微微颔首,那双漂亮的眼瞳深处似乎藏着星辰大海,“是的,麻烦你了。”
“我们应该的。”
年轻的看守员目送着阿舍尔的背影远去,将两个略显呆愣的犯人带回到牢狱深处。
只是这一晚,关着爱德华和伊维的牢房里尖叫声不曾停过,从最开始的中气十足到最后的恹恹无力,只不断地在梦里一边道歉、一边陈述着自己的罪责。
阿舍尔给他们的最后一份礼物,一个由虫母精神力构建出来的绝望世界——只要一睡觉,他们就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飞行器发生意外到彻底爆炸的过程,体验与阿舍尔当时一般无二的绝望。
唯有死亡能带来解脱。
礼尚往来,从来都很必要。
漂亮又温柔的新手妈妈
荣誉药剂师的奖章被定在一个月后,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在帝都星长大,阿舍尔对这颗星球总是缺乏新奇性和欣赏性,在由精神力植入的梦境被绑定在爱德华和伊维的大脑里, 他便失去了继续久留的兴致。
这对大难临头“偷情夫夫”结局已经注定,外力也无法再更改, 阿舍尔满意于自己报仇后的结果,便也撤回了关注, 只是还不等他重回二等星的郊区别墅, 就在帝都星的五星级酒店前,迎来了另一波勉强算是意料之中的人。
贝利斯先生和其夫人。
更准确来讲, 是阿舍尔只管生不管教的亲生父亲和一向待他眼不见心不烦的后妈。
对于大多数家庭二婚的孩子来说, 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 但这条放在阿舍尔身上并不适用, 从一开始,他的父亲与母亲便开启于毫无感情的婚姻, 作为二者无爱的结晶, 阿舍尔承受了一切的冷待,并习以为常。
最初的最初,阿舍尔不曾怨恨过父母, 因为他知道这桩婚事同样为他们带来了无法言喻的伤害。
可当向来冷淡,却偶尔会对阿舍尔露出几分柔软的母亲郁郁而终, 不出一周, 他那位严肃高大的父亲便带着新欢,以及只比阿舍尔小几岁的孩子回来时,他的怨恨便顿时而生。
阿舍尔以为父亲、母亲都同时在忍受着利益联姻带来的煎熬, 可当母亲死在了她最爱的花园里时,更加残忍的真相撕破了阿舍尔以为的现实。
再后来, 新任贝利斯夫人登堂入室,撇除阿舍尔在外,他们变成了真正的一家三口,甜蜜又幸福。
一个孩子能对自己无爱又排斥的家庭环境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
当年母亲对婚事的反抗让她徒留贵族小姐的称号,却失去了家族庇佑,这才会无声无息地忧郁重病,死在贝利斯家的老宅里。
而那时候的阿舍尔尚还年幼,未曾展露出自己的药剂天赋,母亲的家族内还有其他天之骄子正待培养,谁又会关注一个被放弃了的孩子?
贵族因利益相交,也因利益而心照不宣。
最初阿舍尔也曾怨怼过,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任何情绪都不会引来关注和作用后,便放弃了无用的怨天尤人,转而在贝斯家族可利用的资源范围内,迅速为自己的资本添砖加瓦。
他一向聪明,且懂得利己,当杂乱的家庭给予不了阿舍尔想要拥有的爱意后,他便迅速改换目标,以在有限时间内壮大自己的羽翼。
从很早的某天开始,阿舍尔便开始计划离开了,而今正好名正言顺。
此刻,伪善的贝利斯先生忘记了自己曾经对于长子的忽略和冷待,他将阿舍尔努力争取来的荣光贴成自己脸上“教育有道”的金子,便格外自然地绽开一个笑容,亲切道——
“孩子,在外面玩儿这么久,也该回家了吧?”
明明是被谋害失踪到生死未知,可落在贝利斯先生嘴里,就好像变成了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哪怕他已经选择弃车保帅放弃伊维·贝利斯,但也不难看出,他从未重视过阿舍尔的人身安全。
站在一旁的贝利斯夫人眼眶微红,她张了张有些僵硬的嘴角,在丈夫强硬的眼神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阿舍尔,伊……伊维他……”
顿了顿,这位一向优雅的夫人忽然一把推开了自己的丈夫,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道:“伊维他知道了错了,阿舍尔求求你,看在他是你弟弟的份上,放过他吧?我就这一个孩子,我不能失去他!他、他只不过是年轻走错了路而已!只要你开口,一定可以救他出来的……”
“该死的!你干什么!”
贝利斯先生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在他的原计划里是自己携妻子,在长子的面前刷一波好感,毕竟现在的场面很清晰,幼子已然报废,倒不如把筹码收回压在这位从前不大亲近的长子身上,谁知道……
贝利斯先生眼底闪过阴冷,瞧着妻子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门口吵嚷的声音很快就引来了围观,甚至还有不少不知道内情的人指指点点,像是在指责青年的冷漠自私。
阿舍尔冷漠地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几乎毫无淑女形象的贝利斯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怪异。
……像伊维那样的人,也有无底线偏爱自己的母亲。
“妈妈?”
在贝利斯夫人试图抓住阿舍尔裤腿的同时,哈提忽然从后侧上前一步,速度极快,抬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芬里尔与耶梦加得将虫母护在身后,而和兄弟配合极好的斯库尔则强硬地扶住贝利斯夫人的另一个手臂,将人硬生生从地上拔了起来。
半身护住虫母的赫尔弯了弯眼睛,却不见一丝笑意,他以足够被周围人听到的声音,言辞清晰、语调冷然道:
“这位夫人,您的行为也未免太过冒犯了吧?而且……蓄意谋杀和谋杀未遂,怎么到您嘴里,就变成‘走错了路而已’?要按照您这么说,帝国的所有死/刑/犯是不是都可以再赦免一下?”
“您说他是孩子就真的是孩子了吗?不如先看看身份卡上的出生年月吧,我想这位夫人您也不至于年纪大到忘记自己的孩子……到底有多少岁吧?”
赫尔脸上挂着笑,却笑不达眼底,他如战士一般将阿舍尔拦在身后,一人扛下了来自外界的各种眼神。
正说着,赫尔感受到了落在手臂上的温度。
他扭头,“妈妈,你还好吗?”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直系子嗣”的联系,令白发子嗣们对虫母的情绪感知更加敏感,哪怕是平常最迟钝的斯库尔,此刻都能感受到妈妈的不开心。
“没事。”阿舍尔摇头。
他看向拉扯在一起的贝利斯夫妇,神情里略显厌烦,“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父亲,我知道你的盘算,不外乎就觉得伊维·贝利斯不能再为家族带来利益,便想得转头把我拉回来当家族里的工具人。”
“至于你——”阿舍尔看了看狼狈的贝利斯夫人,“你想我大难不死以后点点头,然后一笔勾销伊维犯的错误?”
被丈夫抓住手臂的贝利斯夫人立马点头,她眼底闪过希冀,却又很快被阿舍尔打破——
“那提前说一声抱歉,这绝对不可能。”阿舍尔冲着她露出一个略带恶意的笑容,“我很记仇的。”
贝利斯先生顿了一下,立马点头赔笑道:“是是是,谁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只有你——啊啊啊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尖叫声骤起,满脸怒容的贝利斯夫人一口咬掉了自己丈夫手背上的一块肉,她吐出沾着血丝的肉块,恶狠狠道:“伊维可是你的孩子啊!你亲生的孩子!你凭什么这样对他!”
在贝利斯先生抱着伤口痛呼的同时,这位从前高傲、一直把阿舍尔视为无物,甚至多次暗中动手影响对方资源的夫人终于露出了真正的嘴脸,她破口大骂,从那位死去多年的上任贝利斯夫人,到过于耀眼而遮挡了伊维的阿舍尔……
数年来装模作样的冷漠和无视在这一刻彻底露出了真正的刻毒,贝利斯老宅中仆人对幼年时阿舍尔的漠视并非看人下菜,而是她有意嘱咐。
试问毁掉一个孩子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是漠视,是冷待,是一整个老宅中无人回应的孤独。
这样的环境里哪怕是成年人都会崩溃,更何况是一个孩子呢?
这样的事情贝利斯夫人交代得毫无压力,而作为一家之主的贝利斯先生,又真的不知道吗?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料到,被漠视的孩子,竟然在黑暗里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独自生存的路,更是在他们的忽略和隐晦打压下,走出了第二条路。
阿舍尔抿唇,看着眼前的闹剧他只觉得烦躁。
芬里尔上前,压低声音道:“妈妈,需要处理掉他们吗?”
“……不用。”偶尔暴/力解决问题是个好办法,但在本就根系复杂的贝利斯家族面前,太过直接也不好。
高级虫母的精神力裹挟着主人的躁郁晃晃悠悠转了一圈,终究是落在了贝利斯夫妇的身上。
模样冷淡的黑发青年忽然上前一步,他同时抓住了贝利斯夫妇的手臂,就好像亲昵地站在他们中间在说着什么秘密。
虫母铅灰色的幽深眼瞳内流动微光,宛若时刻不停的漩涡,足以带领与之对视的人,坠入另一个深渊。
——爬也爬不上来。
阿舍尔压低了声音,轻轻道:“去吧,回去吧,一个被贝利斯家族除名的人能起到什么作用吗?真正能起到作用的,不应该是王室吗?明明是爱德华的引诱,怎么就会变成伊维的错误呢?”
恶魔拿出了他那充满诱惑力的果实,轻轻抛下,鲜艳的果实自半空中落下,最终被贝利斯夫妇握在了掌心里。
眼睛有片刻呆愣的夫妇一如来时的相依相偎,此刻在一番大吵大闹、丢尽了脸面后,又恍若无事发生地携手离去。
只是当日,本就受伊维影响的贝利斯家族忽然做出了一个震惊外界的决定——贝利斯先生亲自把长子阿舍尔·贝利斯除名,更是展出一份被他私吞数年、本该属于阿舍尔的亡妻遗嘱。
而第二件震惊的事情,则是贝利斯夫人于大庭广众之下拦住王后出行的队伍,口口声声宣称是前三皇子爱德华引诱了自己的幼子,而伊维·贝利斯则是无辜的,王室、军部甚至是整个星网都应该还自己的孩子一个清白!
此事一出,本就因伊维所为的贝利斯家族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家族内其他有话语权的成员立马行动——
先是编辑了一份面向阿舍尔的道歉书公之于众,随后薅了贝利斯先生的家主之位,又连夜划清和贝利斯夫人、伊维的关系,主打一个明哲保身、不对就退的作战方针。
对于贝利斯家族的作为以及帝都星上的诸多后续,已经和子嗣们回到二等星郊区别墅的阿舍尔可有可无,那份被加急送来的遗嘱暂时被他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却一次也不曾打开看过。
阿舍尔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他好奇过,但现在却没什么想打开的心思。
而伴随着遗嘱被送来的另一个“补偿礼物”,则是一张任由阿舍尔填写的空白支票,只要是他写出来的金额,那么贝利斯家族必然兑换。
和遗嘱一般,空白支票也被阿舍尔放到了抽屉里,虽然他本人并不缺钱,但谁会拒绝白白送过来的好处?
更何况早些年他未曾脱离贝利斯家族时,天才药剂师的光环足以为贝利斯家族开拓好些个市场,这张支票阿舍尔拿得理直气壮。
在阿舍尔整理这些来自帝都星的星际快件时,五个白发子嗣格外勤快,在清洁机器人的同时作用下,又把别墅整个打扫了一遍,趁着妈妈还没出房间,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便蹲在院子里,开始讨论找“工具人”的事情——
芬里尔:“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吧?最近妈妈情绪起伏比较明显的时候,那股香味也浓了,是不是找‘工具人’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
赫尔:“我今天看了一下清洁机器里待洗的衣服……那个部位,很甜。”
一句“很甜”,足以几个子嗣瞬间了然。
斯库尔叹了口气,“可是……真的好不想有其他人靠近妈妈啊……”
哪怕是再忠诚乖巧的孩子,在唯一的母亲面前,他们也依旧会存在独占欲,只不过平日里他们更习惯性地藏起心思罢了。
“啧,”耶梦加得揉了揉脑袋,“除非能有别的办法……我最近翻了很多人类世界的文学作品和母婴科普读物,他们这里是允许幼崽喝奶的,而且还会被母亲抱着。”
哈提眼睛一亮,满脸羡慕,“人类幼崽吃这么好?”
要知道在虫族,可从来不存在温柔和母性——虫母身上的母性是大多数雄性虫族们仅能感知到的外部吸引,但对于真正由虫母诞下的虫崽来说,他们的生长经历不亚于荒野求生。
首先,体质薄弱的虫母拥有众多子嗣,他的注意力会不平均地落在每一个虫族的身上,来自子嗣的伺候、来自伴侣的讨好,交/配和产/卵时的疲惫。
往往真正与虫母有血缘关系的虫崽其实得不到什么关注,就连那些自虫母体内分泌出来的虫蜜、蜜露,也仅有强大的成年虫族才能拥有浅尝辄止的机会。
斯库尔嗤笑一声,“你还能变成幼崽?”
“……这也是个思路。”赫尔摸了摸下巴。
芬里尔皱了皱眉头,“不是吧?你来真的?这真能行吗?”
哈提兴奋地怪叫一声:“要是真的,那我岂不是能变成幼崽然后呜呜呜!”
耶梦加得捂住了缺心眼儿弟弟的嘴巴,压低声音道:“安静点,别吵到妈妈了。”
在几兄弟将信将疑的目光里,赫尔轻声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从兄弟们蹲守讨论的位置站起来,他向后走两步到空地上,一边活动手脚,一边道:“本来我们现在的模样,也都是按照妈妈的喜好进行捏造的,那么现在尝试把外形年龄降低,应该也是行得通的……”
正如赫尔所言,雄性虫族的拟态本就是为了讨好虫母的审美而诞生,如果某天虫母忽然改换了审美,他们也依旧可以顺着虫母的新喜好进行延伸,再次拥有新的外形。
理论与实际结合,这样的变化对于雄性虫族来说并不难。
很快,包裹在赫尔身上的衣服开始变得宽大松垮,而他那副身高腿长的青年模样却在肉眼可见下缩小,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幼崽。
还是白发冷脸款的。
“嚯!”芬里尔上去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巴掌,差点儿把幼年体的赫尔给拍得脑袋砸地里,“和我见过的人类幼崽一模一样!”
赫尔翻了个白眼,“粗手粗脚的别碰我。”
“好像啊……看起来好弱小,没有任何攻击力。”哈提喃喃道。
下一秒,披着宽大衣服的白发幼崽徒手掰断了一根小臂粗的木头,“哦?”
哈提“嘿嘿”一笑,打哈哈道:“短小精悍,浓缩的就是精华!”
只有耶梦加得提出了质疑,“……问题,人类幼崽喝奶的年纪,比你这还小很多。”
身体变小,声音也变细变嫩的赫尔小大人似的拧起眉头,“小多少?”
耶梦加得比画出了大半米的长度,“你至少得再截掉这么多,就你现在这个大小,妈妈抱一下你得闪着腰。”
赫尔:“……行,我再试试。”
与此同时,刚刚从楼上下来的阿舍尔正好站在门口,或许是子嗣们太过沉浸于这件事情,以至于谁都没注意到原本该在房间里的虫母,突然就站在了他们面前。
阿舍尔扫了一眼落在地上的衣服堆,认出了这些是属于赫尔的,“就你们?赫尔呢?”
几个子嗣:“呃……”
所以该怎么解释,为了缓解虫母分泌虫蜜的特殊情况,他们想到的办法是自己变成幼崽,然后承担这该死的甜蜜烦恼。
就在子嗣们不知道如何作答的时候,衣服堆里传来窸窣,下一秒,一个长着短白毛发的婴儿颤颤巍巍从衣服堆里爬出来,赤条条、光秃秃,有种刚降临于世的脆弱感。
然后——咔,
白毛婴儿刚刚向前爬了一步,就不小心压断了躺在地上,有成年人小臂粗的木棍。
尴尬的寂静后,婴儿版本的赫尔缓缓抬头,冲着无言的虫母露出了一个无齿的微笑。
还别说,挺可爱的。
阿舍尔:……
微妙地,他和他们感到了几分实质性的尴尬。
阿舍尔:“所以……你们这是在尝试新的拟态?”
哈提一笑,正准备说什么,就被耶梦加得捣了一拐子。
哈提:?
然后他接收到了来自兄弟的挤眉弄眼。
哈提:“……你眼皮子抽了?”
“咳咳,”耶梦加得翻了个白眼,立马看向阿舍尔道:“是的,妈妈。我们只是在尝试新的拟态。”
他冲着比较上道的芬里尔挤了挤眼。
作为大哥的芬里尔立马表示“明白” ,他上前一步,团吧团吧地上的衣服,“随手”就把婴儿版本的赫尔给提溜在了半空中。
姿势豪放,不像是在抱小孩儿,反而像是抓武器。
芬里尔绞尽脑汁,为兄弟们想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我们在街上看到了其他叫妈妈的人的样子,就想模仿一下……妈妈,你觉得可爱吗?”
说着,被芬里尔单手提住后颈的幼崽赫尔就被晃悠着,在阿舍尔的面前甩了甩。
……看起来仿佛会甩断脖子。
“是、是挺可爱的。”阿舍尔想,帝国的儿童保护协会看到这一幕,想必会把他们一群都扭送到看守所里吧。
他道:“……给我抱抱吧?”
芬里尔一愣,有些微妙地看了一眼幼崽赫尔,将自己这位没牙的秃头兄弟递了过去。
然后在一众白发子嗣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里,年轻又漂亮的虫母小心翼翼接过幼崽,他像是一位新手妈妈般,浑身上下闪烁着温和又母性的光辉,虽然动作有些生疏,却还是把看起来脆弱的孩子拢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青年的胸膛很温暖,那是流淌着血液和脉搏的悸动,那一刻紧贴在虫母怀里的赫尔,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每一寸脉络深处的声音。
温柔又甜蜜。
谁都会为妈妈倾倒的。
谁都会的。
这一晚,赫尔得到了“新手妈森*晚*整*理妈”尝鲜性的拥抱、喂饭待遇,在全部白发子嗣几乎咬碎一口大白牙的红眼注视下,他被阿舍尔抱着轻轻放在床上,掖了掖被角,并得到了两个分别落在额头和脸颊上的晚安吻。
作为虫生第一次的大满贯胜利者,赫尔在兄弟们羡慕嫉妒的眼神下,弯了弯嘴角,又一次露出了无齿笑容。
其他子嗣们:该死的,落后一步……
同样准备休息的阿舍尔注意到了孩子们之间的硝烟味,他只是有些好笑地挨个送出了晚安吻,把这群总能给他带来快乐的白发子嗣们推出了房间。
……拟态成幼崽,也是够奇思妙想的。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有的子嗣被甜蜜熏得一宿没睡,躺在床上愣愣傻笑;有的子嗣眼红又嫉妒,恨不得自己能变成虫崽躺在妈妈的怀里打滚;还有的虫母,则在半夜猛然起身,开始偷偷摸摸地洗床单——
卧室内独立的浴室空间里,正被精神力进行屏蔽包围着,在仅有当事人所在的潮湿房间内,正传来唰唰的水声。
以及一股甜腻勾人的浓香。
而房间内的床头柜上,则躺着屏幕亮着,忘记被按灭的联络器。
在其星网浏览器的搜索界面里,赫然躺着几个奇奇怪怪的搜索记录——
后面流蜜是什么?
……闻起来很甜是生病了吗?
不停地流会死吗?怎么才能让它不流?
什么是蜜露?
蜜露用什么能洗掉……
如何才能不当一个会流蜜露的虫子(微笑)
阿舍尔:有些疲惫,无以言表.jpg
就仿佛,重回他曾被活巢包裹的日日夜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