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练武场上已经有五位夜叉互相切磋的身影。

    “那是约会吧?”

    紫色头发的夜叉说完,眼神一凛立刻探出四只强壮有力的手臂,抵挡着魈从上空突至的进攻,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哎呀,应该是吧。”

    一旁已经结束训练,正在休息的弥怒抱臂看着他们对练,两只眼睛笑眯眯的,温温吞吞地附和着。

    “就是约会啊!”

    已经被弥怒添油加醋地科普一波过的水火夜叉一拍桌子,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真的不是!”

    翠发的少年恼羞成怒一般把长枪一甩,躲过了浮舍的迎面而来的拳头,纵身跳到了一旁的空地上,转头怒视着背后三个看热闹的夜叉。

    “只是!普通的!出去走走而已!”

    然而无论普通二字被他如何的划重点,其他的几位夜叉都当没听见似的,继续对他露出那种令他毛骨悚然的微笑。

    魈疲惫,魈面无表情,魈忍无可忍。

    无可奈何的他只好将怨气撒在与他对打的浮舍身上,凌厉的招式搭配上他通红的耳廓,打得浮舍哎呦哎呦直叫唤。

    就不应该问他们的!魈暗自懊悔,看着他们几个嬉皮笑脸的样子,寡淡的表情下藏着一个蹲在地上满头黑线的小人。

    自从昨天晚上告诉浮舍还有弥怒他和印女出去的事情之后,这俩大老爷们直接一个大动作,愣是拉着魈来了一个彻夜长谈。

    一晚上,他们从动作到语言到神态逐一分析,仿佛身处战场点兵点将一样,长篇大论且侃侃而谈,无视了魈每隔五分钟的“我觉得不对”和每十分钟的“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还有每小时的“要不就到这里吧”,愣是凭着一壶茶水唠到了天明,然后神清气爽地捞起已经麻木的魈进了练武场,还正巧遇到了准备晨练的伐难和应达。

    训练结束,五个人围着桌子坐着休息,其实魈原本想抓住机会先溜走,但还是被眼疾手快的浮舍抓住了。

    “如果你觉得大哥说得不对,那你就听听伐难和应达的。”浮舍将满脸写着“不情愿”的魈按在座位上。

    “唉好吧。”魈自知拗不过浮舍,长叹一口气坐下,对着他们说了不知道第几遍的台词,“那不是约会,只是散步。”

    “两个相互喜欢的人走在一起怎么不是约会?”应达看着魈,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觉得我对印女并不是那种感情。”他还不太好意思将喜欢这两个字宣之于口。

    “怎么可能不是?”应达反驳道,火红色的头发给她急得像团燃烧的火焰,“我觉得你们肯定是两情相悦!如果你不喜欢她怎么会想天天都待在一起,还时时刻刻都想着对方?”

    “......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那是因为我们一直是这样相处的,”魈垂下眼睛,“我们那段时间只有彼此,到现在已经成了习惯了。”

    “但也可以理解成在这段时间你们就已经互相喜欢了呀,这不矛盾,”伐难端起茶杯柔声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排斥这个说法呢?”

    “我没有排斥!”他下意识反驳,而快速的否认又惹来了更加热烈的注视,他抿了抿嘴又说道,“只是我觉得,这种想法有点,奇怪。”

    他其实更想说冒犯。

    在他心里,印女是很特殊的存在。

    她比他年长,有着柔软却又坚强的内心,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去,做很多事情也比他成熟。他有时候很难完全看透印女,有时候又觉得她就像小孩子一样简单,但他也跟着她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一些人类的常识、在外生活的技巧,还有更多的则是精神层面上的成长。

    她帮助他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甚至有段时间他的精神基本上完全依赖于印女,而且在某种层面上看可以说是她救了他。她在他心里是天然的上位者,而在这样的她面前,在感情上他很难做到不怯懦。

    他觉得不应该这样轻率的,用喜欢来称呼他对她的感情,他模糊地觉得喜欢这个词是更平等的,而他显然还没这个勇气。

    何况,最重要的是——

    “而且我不觉得印女有,”他动了动嘴唇,“喜欢我。”

    “诶!”浮舍大叫,“为什么,我觉得你们之前的故事都很有爱啊?”

    其实魈并没有这么觉得,那些在旁人看来很亲密的动作,在他们身上似乎都是很稀松平常,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而正因为如此,那些可以显示出特别意义的举动,在他们这里都似乎只是普通的日常而已,没法证明出什么。

    可以说若不是有他们提醒,他甚至意识不到他和印女之间到底有多么暧昧。

    “......当然不是说讨厌我,只是不是你们说的那种喜欢,”他绞尽脑汁地给这群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解释,“她给人的感觉总是很遥远,即使我们待在一起这么久了,我觉得她对我还是——若即若离。”

    他想到了昨晚她先移开的视线,又想到了当初她说的那一句“不要再跟着我了”。

    说罢,他自己忽然间消沉下去,嘴角一压,觉得丹田像是灌了铅一样,沉得不能再沉了。

    这就给咱整不会了。其余四个夜叉见状,八只眼睛互相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透露着如出一辙的手足无措。

    “为什么会这样想,”伐难眨眨眼睛,再次开口道,“你觉得喜欢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他两眼放空,表情茫然的像是一块没放调料的白粥,“你们知道吗?”

    他们当然也不知道,平日里谁都没想过这方面的事,这里红黄蓝绿紫五朵牡丹花开得热烈极了。

    “......”伐难艰难地越过这个话题,她瞪了一眼旁边两个像锯嘴葫芦一样的男夜叉,安慰着看上去已经很疲惫的小弟,“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望着魈离去的背影,剩下四名夜叉各自都叹了一口气。

    “你们也真是的,居然拉着他讲了一晚上,弥怒你也不拉着大哥,”应达撅起嘴说道,她有点心疼小弟那苍白的脸色。

    “嗐,我的错我的错,”浮舍苦哈哈地笑了,四只手尴尬地摆了摆,“只是看着咱们之间好不容易有个有苗头的,太激动了。”

    “是啊,我们夜叉成天只会打打杀杀,看到魈那样就有点替他着急,没想到用力过猛了,”弥怒又长叹了口气,摆弄着面前的茶杯。

    “感觉小弟还是任重而道远啊,”伐难抿了一口茶,暼了眼两个狗头军师,“我觉得我们还是别过多掺和的好。”

    离开练武场的魈,还不知道他的兄弟姐妹们还在各自为他坎坷的感情费己伤神。

    他走着走着,原想说随便找棵树睡上一会儿,结果却在半路上看到了坐在树荫下乘凉的印女。

    她手里还支着烟杆,一点也不在乎在光天化日之下吞云吐雾。显然,昨天的偷跑让她胆子大了起来,不再安于待在房间里。

    当魈看到她的时候,她也如有所感地抬起头来,一看到他,笑得像一只被发现打翻了水杯的猫,夹着烟杆朝他挥了挥手。

    少年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早上好,魈。”她在细碎的阳光里朝他招手,微风勾起她浓密的发丝,墨蓝的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甜美的蜜色,她似乎抹了些唇脂,烟嘴上覆盖着半个浅浅的唇印。

    这个画面在之后的好多年他都忘不了,他像是一个被牵引过去的木头人,木木地看着她的脸,只有自己知道胸腔内的那颗心脏在如何地跳动。

    “哇,好差的脸色,没休息好吗?”她看着魈没什么血色的脸,又疑惑地瞧了瞧他充血似的耳朵,以为他这是训练过头了,伸手拉着他一同坐下。

    “......”他顺从地跟着她的动作,没说任何话。

    他对印女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他反复想起应达的话,无数次的肯定和无数次的否认在他脑海里打架。他喜欢和印女待在一起,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的声音,喜欢她的触碰,甚至喜欢她的保护与她的脆弱。

    所以这是喜欢吗?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忽然变得不像在外人面前那般坦荡。他想说不是,但忽然又舍不得抹掉这个结论,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份感情但应该要比喜欢更深刻、更沉重。

    “睡吧。”

    眼睛被蹼爪盖住,鳞片冰凉的感觉让他停止的漫无止境的思考。他的头被压在女人的腿上,他能听到她呼吸的声音,轻轻地缓慢地,有着令他安心的节奏。

    “什么都不用想,”印女小声地说道,感受到原先扫动着她手心的睫毛已经闭合上,又移开手将少年的碎发别到耳后。

    “真是好天气啊。”

    在女人接近呢喃的声音中,他沉沉地睡去。